第三章

第三章

然而爹娘死時,洪伯伯只派了家僕前來上香三拜,一句慰問也無,更別說要為她單家討個公道了。說到底是她單家毀約在先,而歸鴻遠在袞州,洪家世代皆為守陵人,要出岳州並非易事,洪伯伯雖未親自前來,可差人前來致意,可說已是夠念舊情了吧……

單清揚聽着萃兒的話,沒去解釋兩家複雜的關係。

一路上只得他三人,走在前帶路的孫諒自是將那小丫鬟的問話聽得清楚,久不聞單家小姐有所反應,便道:「姑娘有所不知,從奉陵府城走來,確是只有一條大路,但盡頭卻是天漠石壁,要入庄,非得要輕功了得之人,要不,就得有庄內領路人了。」

「輕功了得?」萃兒瞠大了眼,瞪着眼前笑顏清朗的少年,臉頰頓時有些發熱起來。「我……我倒聽說石壁直通九重天外哪,可不是輕功了得就能翻過的。」

「呵呵,」聽她說得誇張,孫諒不禁笑出聲,「若這石壁真有姑娘說的九重天那麼高,小人的修為只能到那三重天吧。小人曾聽老爺說,能翻過石壁的,當今世上不出三人。」

「那麼我等當如何入庄呢?」萃兒好奇地追問。

「萃兒,不得無禮。」單清揚阻止道。她明白萃兒長年在府中,一出門什麼都新鮮,更別說這些江湖傳聞的神秘之事;可洪家忌諱外人問起入庄之法,畢竟這天漠石壁是阻擋盜墓者的第一道高牆。

「單小姐莫要生氣,」孫諒笑咪咪地打圓場,「既是山莊貴客,隨後也要入庄,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停了停,此刻三人正停在高聳的石壁前。

她二人抬眼一望,只見石壁高入雲端,縱然壁上多有攀爬借力之處,可看來是易上難下,爬到一個高處,要是閃神踩空,必是摔得粉身碎骨。

「二位隨小人來吧。」看她二人頭這麼抬了許久,怕是要扭着脖子了,孫諒出聲道:「我已開啟石道之門,請二位跟緊我,壁中石林讓四小姐下了咒的,一旦迷路,怕再走不出來。」

「啊,這位小哥,我方才沒見你怎麼開啟石門的呀!」萃兒惋惜地跳腳,「可否再開一回讓我瞧瞧啊?」

孫諒但笑不語,當作沒聽見地往裏走了去。那刻,正逢天邊最後一道餘暉隱去。

兩人趕緊跟上,一入黑暗石壁中,感覺身後石門迅速地關起。

就在油燈被點起、萃兒害怕地扯着小姐衣袖時,見到孫諒收妥一把短劍到袖中,那劍鞘上嵌着淡紅的珊瑚奇石……這下人的劍,怎麼看都比小姐身上那把來得珍貴哪……

在被打量的同時,孫諒微眯的眼也落在萃兒腰間的短劍。短短一瞬,他已回過身。

在孫諒的帶領下,單清揚與萃兒穿過壁中石林,來到入夜後的奉陵山莊。

單清揚一路細細觀察四周。這兒跟她最後一次到訪時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就是洪夫人過身後,府內顯得冷清了。當年,不論他們一家人多晚到來,總是燈火通明,洪夫人也總會貼心地領着丫鬟們在前廳等着,堅持要娘與她先到房裏梳洗一番,換上乾淨的衣裳,才命人備好飯菜為他們一家洗塵。

「這才叫洗塵嘛,不是?」洪夫人總會這麼說著,疼愛地摸着她的頭,然後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不會讓我的媳婦兒吃苦的,清揚。」

那溫柔到令她無比內疚的話語還清晰如昔,轉眼如今,空曠幽靜的大廳里燭火才剛剛被那和他們一同入庄的孫諒燃亮,他命人為她主僕二人上茶,便退了出去,留她們獨自在此。

沉默中,萃兒將這放滿古玩奇珍的花廳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瞧了個仔細。過了好一會兒,終是打破沉默說道:「這奉陵山莊內華麗無比,果真如傳聞那般,但如今一見,華麗歸華麗,卻沒點人氣,更顯蕭條,想到旁邊就是陵墓,真是有些陰森了,你說是不,小姐?」

「莊主一代一代,有其各自的想法,」單清揚端起茶杯。既來之則安之,庄內人少,她反而自在些。「我等只是為歸還此物,還了……就離開。」

才入庄,小姐便提離去,萃兒擰擰眉,喃喃道:「難得出門,還到了這傳聞滿天飛的奉陵山莊,就這麼離去,也太無趣了吧……」

單清揚裝作沒聽見萃兒說的任性話語,繼續喝着茶。兩人在廳里等了許久許久,茶都涼了,孫諒才入廳傳話,要她倆移步用膳。

孫諒領着她二人來到另一個華麗的廳堂,偌大的桌上擺滿山珍海味,桌前,一人背影負着單手而立。

聽見身後門開門闔,他緩緩回過身來。

……

黃昏時分,奉陵山莊的穀雨閣內,洪煦聲練着功。

他身形頎長,青絲高系,一身萱草色長衫,每日此時定在此處將所學武術走一回,直至天色全黑方停。如此習慣,二十年如一日。

赤手空拳,先打了一套掌法暖身,接着加重勁道,足法略變,手中彷佛握有一物,平空比劃。有幾回,他停了停,按賣退回,重新來過。

依他步伐來看,應是不熟路數,才顯得處處遲疑,然而他並未因此放棄。手中假想之物忽高忽低,足下踩、踏、點、跳、挪看似穩當,卻略顯氣虛,即使如此,他仍要做到滿意才接下一招式。

反覆幾回之後,似乎熟練許多;練完一回,又將完整招式自頭至尾走了幾遍,才甘心停步。洪煦聲收招平氣,那時天邊已昇起三兩星斗,他想了想,轉向不遠處的假山,道:「段叔,找我有事嗎?」

假山風吹不動,經他一喚,竟分出了個人影,那正是長年寄居山莊中的劍客段濩舒。他已在此靜觀多時,微笑回道:「只是來看看你今兒個又偷了哪家絕學。煦聲,陪你段叔練練!」

語畢,也不等煦聲回話,段橒舒飛身而出。

洪煦聲定立不動,直至一道掌風逼近面前,才旋身避開,接連兩招輕點段叔臂膀,又再彈開。

「跟你說過多少次,真正臨敵時,怎可輕率探人臂內。」段僂舒知煦聲目力不佳,因此慣性以觸覺探人雙手用何武器,又或臂力如何,但他對此向開胸前防備的舉動很是頭痛,不知提醒過煦聲多少回了,真是惡……:難改。

「用你方才練的招式跟我對!」

洪煦聲正要回話,停了一停,轉向另一頭揚聲道:「福伯,今兒帶燈晚了。」

聞言,段褸舒也緩了手,望着穀雨閣半掩的大門,半晌,果真見到一點微弱的光。他心道這距離煦聲看不見,會察覺福伯到來,完全是靠那天生過人的耳力。

「三爺莫要怪罪,老奴上廚子那兒打點事情耽擱了……段爺也在呀。」

洪福推門而入,請了安,便為閣內上燈。

其實上不上燈對三爺來說是沒太大分別的。白日裏三爺能勉強瞧見十步內的事物,入夜後多半靠耳朵。不過,夫人在世時曾吩咐過,入夜後第一個上穀雨閣點燈,這差事他準備守到老死,畢竟大少、二少有手有腳有眼睛,天黑上燈容易得很,三爺曾有一回也不知哪兒蹦出來的想法,自個兒做這別人做來容易的事,差點沒把屋子給燒了……

「福伯,替我取劍。」段獲舒不知他心思,只道:「順便命人將演武台的十八武器架搬來,晚膳前我與煦聲要動動身子。」

洪福眨眨眼,看了看段爺,又看了看三爺……弄不清楚是哪兒不對勁;兩個莊裏最閑着的人,竟勤得要在晚膳前比試。「今晚有……貴客臨門哪,廚子煮了大骨淮山湯、燉蹄膀子、豆腐腦和水菜三鮮呢,可不是兩位爺敁愛的嘛丄一爺吩咐老奴來喚三爺一同在偏廳用膳,要否先吃再比?」

「先比再吃。」怎麼煮的都是他愛的菜,存心要讓人拒絕不了嗎?段鑿舒抿抿嘴。

洪煦聲沒出聲反對。家中兄弟除非爹爹傳話,否則在娘親死後就各自過活;二哥怕寂寞,時常邀兄弟與段叔用膳飲酒,他若手邊沒事,也樂得相陪;今兒倒是段叔興緻來了,他自當以段叔為先。

見兩位爺充耳不聞有沒有貴客這回事,洪福不好再多說,只有照着做了。一直以來庄中有客,多是莊主接見,雖說現在在廳中等的不是尋常貴客……也罷,這厚顏退婚的女人,三爺不見才更好。

洪福這麼想着,退了出去。未久,與家丁取來了段爺的劍與十八武器架,分別放於兩人身後,在一旁候着。

「福伯,你等先退下吧。」映不出一絲光澤的眸子直視前方,洪煦聲說著:「吩咐廚子把飯菜熱着,晚些送來閣里,段叔與我一起吃。」

段橒舒聞言,嘻嘻補道:「再燙壺酒。」

洪福本想說三爺喝不得酒,對眼不好,但見三爺難得邀人在閣內進膳,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領命與家丁退了出去。

待福伯等離去,段凄舒迎風而立,將長劍出了鞘。「讓我猜猜,看你方才所練,用的是……棍?」

洪煦聲微笑着搖搖頭。想起段叔到莊裏時才剛退出江湖,久不動武心癢難耐,便常找他過招;那時也是如此,見他練起外家武功,就起玩心要猜猜究竟練何種武器。

「嗯……」段橒舒沉思一陣,喃喃道:「重足法,腰力穩,臂力巧……不似槍有刺擊招數,竟也不是棍……」

段叔不愧在江湖打滾了多年,與各大門派不只交過手,連對手武功路數、武器特性都頗有研究,方才自己不過耍了數招而已,段叔即能看出多個細節,這便是段叔常告誡他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吧。洪煦聲長年窩居庄中,練武單單是興趣,並非為了行走江湖,更非為了戰勝對手,於是不會真拿武器,也無需考究太深!」切隨興所至。

段橒舒忖度良久,忽地目光一亮,飛身至煦聲身後的武器架,揀起當中一樣,劍尖輕挑,朝他的方向甩出。

洪煦聲雖眼不能見物,卻清楚段叔的一舉一動。他眉間微凝,側耳一聽,雙掌微舉拍合接住他拋來之物,兩手隨即往反方向一拉,展開了手中武器。

「吳家金鋼流星鏈,用的是純鋼鏈身,依各人喜好,前頭扣以沉鉤或剌尖,招式多甩擊,因此腰力與巧勁並重,」段橒舒一見煦聲架式便知自己猜中了,不禁展開笑意,「煦聲,你從前不喜練花巧的武器不是?」

不得不佩服段叔的見識,若自己也出過江湖,得要多少年才有如此歷

練?洪煦聲笑道:「段叔眼力真好,才見我這門外漢的三兩招,就能猜到。這是依着六年前一名盜墓者在陵寢中留下的線索譜出的路數,近來陵里平靜,閑來無事,想起有這麼回事,才拿出來練練。」

那溫和的笑在他看來還稍有稚氣,段凄舒頓了下。

煦聲足不出戶,日日在屋裏研究陵寢中的機關,有時修復老舊機關,有時自製以取代不堪使用的機關。

他到庄中不久時發現煦聲在陵墓石道中安了多種自行製作的機關,又鋪上特製的細砂,盜墓者受困陵墓,最終都會使出自身絕學要破牆而出,可想而知多是失敗的;煦聲就靠細砂探其武功步法,藉以推測周身力道分配,再加以洪家書武樓所收的百家秘笈,琢磨各家路數。

如此練法無法掌握各家武學精髓及心法,卻可練出個形,這對幾乎沒出過府的煦聲來說,是日復一日必然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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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耳討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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