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氣越來越熱,禮拜天的時候,高溫三十五度,曬得人皮膚髮燙。才回來兩個多禮拜,蕭旭維已經黝黑了不少,體格也結實許多,比起之前白皙精瘦的書生模樣,秋月更喜歡他現在充滿活力的運動員外表。
看展當天,她穿了件小可愛,外頭罩着白色短衫,下身是淡藍色的短裙,還化了裸妝,穿上低跟涼鞋——原本是想穿高跟的,又怕自己穿不習慣扭到腳,最後還是決定穿低跟的就好。
光是為了化出自然透明又水嫩的妝,她還待地搬救兵,請精於化妝的大學同學來教她,不敢自己亂搞,深怕砸鍋。只是沒想到看似自然的裸妝,其實也是層層化妝品堆疊出來的,沒她想像的簡單,不過效果驚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肌膚竟能散發出水嫩的感覺。
果不其然,蕭旭維來接她時吃了一驚。她平時就常穿短裙在他面前晃,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但她今天待地化了妝,眼睛比平時大了幾分,水汪汪的,皮膚又嫩又亮,雙頰還泛着自然的紅暈,嘴唇粉嫩得像嬰兒,還戴了副星形耳環,一看就是精心打扮……
“怎麼樣,好看嗎?”她的臉頰紅撲撲的,有些不好意思,會不會太慎重了?
“嗯。”他頷首,她打扮起一很俏麗,像個小淑女,既陌生又熟悉,有種鄰家女孩長大的感覺,只是雖然好看,卻讓他有些不安,先前還想着自己多心了,現在又覺得自己太粗心。
只是怎麼處理她對自己的感情,他一時還沒想法,到底她也沒有言語上的表示或告白,他若貿然提出來,只怕弄得兩個人都尷尬萬分。
見蕭旭維一副說不出話的模樣,秋月有些高興但也有些忐忑,高興的是自己也能以美貌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忐忑的是他驚訝過後的沉思,好像在思考什麼嚴肅的事情。
“旭維啊,”簡母插了話進來。“你回來這麼久,都還沒跟你好好說話。”
“簡媽好。”蕭旭維禮貌地點頭。
“他們趕着要出門,你不要湊熱鬧。”簡父在裏頭喊了一聲。
簡母假裝沒聽見,繼續道:“你們去玩耍小心安全——”
“媽。”秋月使個眼色,要她不要嘮叨。“我們不是去玩,是去看展覽。”
“還不是一樣……”
“旭哥,我們走吧。”秋月拉了拉他的手臂。
蕭旭維朝簡母點個頭。“我會小心安全。”
“還是你懂事,騎車小心。”簡母高興道。
一到外頭,鄰居也來湊熱鬧。“去約會喔?”
“不是啦。”秋月不好意思地解釋。“出去一下而已。”她戴上安全帽,戳了下蕭旭維的背,示意他快走。
“去哪裏?”隔壁的大嬸又問。
蕭旭維發動機車,還沒回答,簡母已經高聲道:“他們去民宿幫忙啦,幫阿明的忙。”
“去民宿哪會穿這麼漂亮。”大嬸取笑。
秋月跨坐上機車,低聲道:“好了,快走。”
簡母在後頭喊:“你要側坐啦!裙子穿那麼短,腿開開能看喔?”
蕭旭維才要說話,秋月搶先道:“機車不能側坐,我裏面有穿安全褲啦。”她猛拍他的背。“快走、快走!”
他微笑着往前騎去,還聽到簡母在後頭喊:“哎呦,難看啦——”
騎了一段距離后,蕭旭維停了下來,秋月不明所以。“怎麼了?”
他也沒多說,走到賣衣服的攤位前,買了一件輕薄的白色風衣給她。
“遮着。”原本是想讓她上樓拿外套,但看到鄰居的大嬸阿姨們開始聚集過來,臨時又改變主意。
秋月愣了一秒才瞭然,旋即高興地把外套圍在腰間。“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
他笑出來,敲了下她的安全帽。“一件風衣珍惜什麼?”他坐上機車,等她也上來后便往前騎去。
秋月不敢抱他的腰,只是拉着他腰間的衣服,但她看到蓋在腿上的風衣,不禁竊笑起來。沒想到旭哥會買衣服給她,看起來今天的作戰計劃很順利。
還是大學同學說的對,改造是整體的,只是換條短裙有屁用,還是得講求整體造型。
果然一番打扮下來,旭哥終於發現她的變化,只是現在才剛起步,到達終點還很漫長,不能操之過急,得一步一步來,要從朋友變成戀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俗話的說:呷緊弄破碗,要引以為戒。
到了展覽館,秋月熱門熟路地帶他參觀。她自己喜歡畫圖,對藝術也頗有研究,當個小小解說員還是有資格的。
“現代藝術強調的是原創性跟創意,跟我們一般欣賞古典繪畫跟藝術不一樣,比如杜像的‘噴泉’,就是一個小便器,物體本身的存在就是藝術,脫離了實用的目的,所以你不能用‘這什麼,三歲小孩也會做’的角度去看,那就沒意思。”
她領着他走到一條花布走廊。“這是林明宏的特色,用我們阿嬤那個年代的花布作素材。“
艷麗的花朵與絢爛的紅將兩人圍了起來,蕭旭維有趣地看着四周的紅花圖案,一邊聽她解說,他很少接觸現代藝術,覺得很新奇。
“他還跟Will合作秀展,把花布打在Will的圖案和建築物的外觀上。”
蕭旭維點頭。“有印象。”
秋月有條理地為他解說每一個展覽品,讓他再次讚歎隔行如隔山,藝術他是一竅不通的,但令他詫異的是,秋月竟能這麼精明幹練地擔任解說員,跟平常糊塗傻妞的個性迥然不同。
“沒想到你解說員還有模有樣的。”他褒獎地說。
她滿臉笑意,喜不自禁。“我大學的時候當過短期的解說員,還穿過旗袍跟套裝,可惜你沒看到,不然你可能會為我神魂顛倒。”她猖狂地說著。
“你還挺有自信的嘛。”他故意掃她一眼。
秋月曉得他在調侃,順着他的話語,故作委屈道:“你幹麼這樣?好像我長得很醜一樣。”
他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再多講一點林明宏的作品。”他刻意轉了話題。
今天,秋月的舉動讓兩人的關係開始浮動,滲進了一點曖昧、一些幽微的情愫,但他還沒決定是不是要順勢改變兩人的關係。
談過一次戀愛后,他發現要維持一段感情,必須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了,而他還不想這麼快決定。既然現階段不想改變,就不願給她錯覺。
秋月沒察覺他一番心思,盡責地為他解說。“好,雖然花布讓他一炮而紅,不過爭議也隨之而來……”
秋月帶他走過一個有一個的房間,蕭旭維興緻盎然地聽着,不知不覺已經在展覽館裏待了一個多小時,看她不停扭腳,似乎是腳酸了,他提議去喝點東西。
“看你要吃什麼,我請客。”
“好啊,我今天好辛苦。”她一副求安慰的表情。
他笑着拍拍她的頭以資獎勵。“辛苦了。”
她立刻轉怨為喜,乘勝追擊。“禮尚往來,下次換你當解說員。”兩人往門口走。
他好笑道:“解說什麼,醫療器材還是人體構造?你如果想聽可以到診所來。”
她哈哈笑。當然不是真叫他當解說員,而是希望他帶她出來,不管是看電影、看展覽或逛夜市,什麼都行。
“不然你請我看電影。”她在心裏竊笑,覺得自己的奸計就要得逞,誰曉得還沒答話,忽然看到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熟悉人影,她大驚,反射地閃到柱子后。
蕭旭維詫異地望着她鬼鬼祟祟的行動。“你幹什麼?”
“有妖氣。”她下意識地把風衣罩在頭上,遮住自己的臉。
“什麼妖氣?”他好笑地說。
“有一個認識的人也在這裏,我不想被看到。”
蕭旭維望了眼四周。“誰?”
“你別亂看引來注意。”她彎着身。“我們先躲起來。”她急急往旁走。
他好笑地把她拉起來。“你這樣鬼鬼祟祟的更引人注意,到底在躲誰?”
她偷偷往左前方看去,發現那個黑色身影不見時,放鬆地吐了口大氣。
“我們快走。”她拉着他急匆匆地離開展覽館,還不時找障礙物隱蔽行蹤,深怕被發現。
蕭旭維覺得她的行徑反而更引人注意。“你到底在躲誰?”
“一個很麻煩的人。”到了外面,她才放鬆地吐口氣。
他皺了下眉。“你惹了什麼麻煩?”
見他一臉凝重,她忙道:“你別誤會,不是違法的事,只是有個人我不想遇到。”
他深思地瞅着她,看她不像撒謊,才道:“不能講?”
她苦笑。“我講沒兩句就會被你盤問出來,所以最好的辦法都是都不講。”
見她一臉為難,驀地想到上次她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是與王薔有關,他揣測或許是同一件事,遂道:“好吧,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她露出笑靨。“我們去吃東西吧!”她想順勢勾住他的胳膊,又不敢逾矩,萬一他不高興怎麼辦……想伸手又不敢伸,天人交戰。
“怎麼不走?”他抬眉問。
“喔,好。”她扼腕地捏了下手臂。膽小鬼,你這膽小鬼,以前不是很大膽的嗎?撲上去都不在乎,現在卻什麼都不敢,照這龜速,什麼時候才能追到?秋月落在一步之後,左手舉了又放,拿不定主意。
“幹麼走在後面?”蕭旭維突然轉頭。
她驚嚇地抓了下臉。“沒有,臉有一點癢。”
他停下腳步。“被蚊子叮嗎?”
“大概吧。”為求逼真,她趕緊又抓了兩下。
“我看看。”他低頭審視她的左臉,卻只瞧見她自己抓的紅痕,沒發現叮包。
“還癢嗎?”
兩人的距離談不上近,但他專註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臉,秋月感覺彆扭,神情便不自在。蕭旭維自然沒遺漏她的表情,為免氣氛變得曖昧,他不動聲色地說道:“應該沒事。”他後退一步。“走吧。”
他一退開,秋月便覺得呼吸順暢許多,牽起笑容跟在他身邊。
蕭旭維問她想吃什麼,她立刻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為了這次約會,她特地上網收集資訊,吃食當然也包括在裏頭。
經過一家茶行時,她還順口介紹了起來。“這家茶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創立於1936年,從招牌、櫃枱到茶桶都已經有百年歷史,現在的茶行主人是第四代……”
蕭旭維聽着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忍不住問道:“你也做過茶莊解說員嗎?還是導遊?”
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沒有啦,前幾天查的。”
他先是一愣,接着,感覺心裏有塊地方被撞了一下。她是為了這次約會特意去查的,還硬生生地背下來,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心裏卻仍是掙扎。要進入一段新關係,需要調整的事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做好準備。
“你該不會還背了其他店的資料吧?”但他不自覺地放柔聲音。
秋月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挺起胸膛,自信道:“我還背了很多其他的,考試都沒這麼認真。”
本來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花了很多心思,但後來又想自己是要追他,默默付出他怎麼會知道,喜歡還是要適時地讓對方明白才行。她怕被拒絕,無法當面表白,也不敢露骨地碰他,其他地方自然要做得明顯一點,不然他怎麼會明白她的心意。
蕭旭維抬起手摸摸她的頭,稱讚道:“還真有心。”
她高興道:“當然啦,反正我都背了,我再跟你介紹另一家百年肉圓店。”
他笑出聲。“好。”她根本就是想獻寶嘛。
秋月立刻又介紹別家店,蕭旭維專心地聽着,偶爾說上幾句話。
他明白她的心思,但既然一時難下決心,也不需急着做選擇,還是過陣子再說吧!
自那天起,蕭旭維與秋月偶爾會約會出去走走,或是看個電影。感情的事急不來,他也就放着暫時不想,並非想拖着,而是回來的時間還短,他與秋月雖然處得不錯,但一個人長大了個性總會變,還是相處一陣才好評估。
他想過了三個月再來考慮這件事,沒想到一個月後,就有個等不及的人跳了出來。
這天晚上十點多,他疲累地從診所出來,卻意外瞧見正在等他的張元禧。
“我想跟你講幾句話。”
正要鎖門的蕭旭維挑了下眉。兩人根本不熟,張元禧怎麼會突然來找他?驀地他想到兩人唯一的交集,難道是為了秋月?他把鑰匙放入口袋,說道:“進來吧。”
他再次推門而入,張元禧跟着走了進去。
“坐。”蕭旭維在椅上坐下,“哪裏不舒服?”
張元禧皺眉。“我不是來看病。”
他淺笑。“我知道,開個玩笑。”
張元禧沒笑,不過扯了下嘴角。“我只講幾句話。”他仍是站着,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蕭旭維頷首,示意他可以說了。
張元禧不喜歡他的態度,擰眉道:“你對秋月有什麼打算?”他今天約秋月去看電影,乘機又告白了一次,結果又被拒絕,他一時氣憤難消,才會來找蕭旭維。
“打算?”
他衝口道:“你不要裝蒜,秋月喜歡你。”
蕭旭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略帶緊張的神情。“你喜歡秋月?”
他臉色微紅,沒否認也沒承認,繼續吐出準備好的話題,“你如果不喜歡她就快點講清楚,讓她死心。”
“我——”
“不要拖拖拉拉的,是個男人就快點解決,有肩膀一點。”他火道。
“你——”
不等他反應,張元禧風風火火地又走出去,蕭旭維忍不住笑出聲。好歹也等人把話說完,這樣毛毛躁躁地跑來自說自話算什麼。
他搖頭起身,放下鐵門,重新落鎖。
回來已經一個多月,從起初的不適應,到如今站在烈陽下已不再感到刺癢,膚色黝黑不少,體重也略微上升,與朋友們自一開始的生分,到現在沒了隔閡,變化幾乎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除了秋月。
一起長大的朋友最後留在身邊,還可稱為朋友的通常很少,異性更是少之又少。尤其男女間還有青春期的尷尬變化,即使小時候玩在一起,通常國、高中后也日漸疏遠。
撇開秋月,他還有幾個青梅竹馬,與他只差一、兩歲,但國小五、六年級后就慢慢形同陌路,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好像自然而然就這樣了。
他與秋月之間比較奇特,他們差了六歲,當他面臨尷尬的青春期時,她還只是八、九歲的小孩,對他而言她不是女生,只是無性別的孩童。
或許因為年齡的差距,他對她一直沒什麼性別界限,她是個很樂天的小孩,有點迷糊,不時出點小狀況,受傷時會抱着他哭,愛笑也愛撒嬌。
當她國小畢業,他已經北上求學。他一直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慢慢淡去,就像他與其他人一樣。
但她卻寫信給他,後來用E-mail,甚至跟他MSN。他知道她喜歡他,但他一直覺得這不過是少女幻想,沒放在心上,可每次回來她總來找他,從尷尬、陌生開始,好不容易要熟絡了,他又要走了。
他甚至刻意問過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有沒有人追她,要不要去交男朋友,她總會怔怔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她不像小時候那樣嚷着喜歡他,而是把感情藏在明亮的眸子裏。
然後有一天,她不再寫E-mail給他,他也沒多想甚至沒問。這幾年回來,她仍舊會來找他,但他總是來匆匆去匆匆,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
自從搬回來之後,她常來找他,起初他沒想太多,反正他們住得近,她一直都很黏他,他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直到那次去看展覽,她特意精心打扮,還背了一堆店家的背景資料,他才開始注意到她的心思。
其實她一向不善於隱藏心思,即使長大了依然如此。
如果他一直沒離家,他想他們兩人很難發展,畢竟他一直把她當小妹妹。很多事黏得太緊,靠得太近,除非有催化劑,否則不會產生變化,只會循着常態前進。
但他離開了十一年,雖然前幾年回來得還算頻繁,但之後因為忙於課業、實習,一年只回來兩、三次,近兩年卻是連春節也沒回來。
再次見面,不管生理還算心理,她都長大了,他不可能再把她當作小女生,不變的是兩人依然處得來。母親總說他們兩人投緣,大概是吧,人與人相處實在很難套上公式。
他與秋月像親人又像朋友,也會起爭執,但沒有隔夜仇,總是很快言歸於好。
但他與庭竹不是這樣,兩人都很固執也堅持己見,雖然最後總會有一方妥協退讓,但氣氛總會僵硬一陣子之後才言歸於好,小事還好,遇上大事就得折磨許久。
他與秋月也會有摩擦、妥協跟退讓,無關原則的大部分是他退讓,他讓着她,可一旦他固執起來,她就會示軟,瞎攪蠻纏、撒嬌搞笑全都來,弄得他哭笑不得,然後兩人又像沒事人一樣繼續聊天過日子。
以前的他對男女相處沒太多想法,但經過一次戀愛失敗,將來若結婚,他寧可選擇與秋月這樣的相處模式,這也是他一時難以決定的原因,他喜歡秋月,也喜歡兩人互動的方式,但要不要再往前發展?他希望慢慢來,水到渠成是最好的結果,若是不成,傷害也最小。
但現在有了變數,張元禧闖了進來,逼着他表態,他當然可以不理,但依張元禧的個性,大概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自己訂了三個月的時間考慮,但現在張元禧跳出來,他或許得再重新想一想。
騎機車回家后,與父母聊了會兒才上樓洗澡,直到睡前,他仍未決定是否要與秋月步入新關係。雖然兩人處的不錯,但兩家離得那麼近,父母認識,他與阿明又是朋友,總覺得對阿明有點尷尬。
關上燈,他將煩雜的思緒推到一邊。還是再觀察一陣子,雖然他與秋月投緣,但友情轉變成愛情,需要一點衝動及適當的時機。
想好后,他調整呼吸讓思緒慢慢沉澱,從腳上的骨頭開始默背……
周末時,秋月、羅品葳與王薔母女一起到果園民宿幫忙兼玩樂,同行的還有蕭旭維。
簡明倫一大早開着休旅車接了眾人後,便驅車往山上駛去。
昨天晚上一名員工家裏有事,匆匆下山,另一個早上突然不舒服,發燒無力,疑似感冒幫不上忙,阿宏清晨打電話給簡明倫,讓他帶秋月來幫忙。
秋月好康到處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拉了羅品葳、王薔與蕭旭維一起。若是平時,王薔不會湊熱鬧,但最近心情不佳,才決定上山散心。
至於蕭旭維則是阿宏約的。之前簡明倫說要帶蕭旭維到果園民宿繞繞,後來一忙就忘了,早上阿宏打電話問他時,順口說道:“你不是說阿維回來了,問他要不要順道過來。”
恰巧診所今天休息,蕭旭維也想去看看兩人合開的民宿,便跟着眾人一起上山。
秋月抱着甜甜,握着她的小手打拍子,教她唱歌。“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生長在果園中,她有許多好朋友,香蕉蘋果和鳳梨,這裏的水果最好吃,這裏的人們最和善,好像一個大家庭,大家都愛小甜甜……”
蕭旭維微笑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聽她反覆地唱着自己改編的歌曲,夾雜甜甜亂叫的聲音。秋月的個性隨和又愛鬧,與她在一起很放鬆,什麼都不需多想。
這陣子,他常想起她,想着兩人適不適合,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張元禧的出現讓他正視到她不可能一輩子在原地等他,如果他再不伸出手,說不定兩人會因此錯過……
或許他該找一天與她好好談談,不管怎樣他也該給些回應,付出是互相的,他不能一直沒表示,對她也不公平。
“好了你們兩個,讓我頭痛。”王薔出聲阻止兩人再唱下去。
“媽媽心情不好。”秋月憐憫地說。
王薔瞪她一眼。“喜歡自己生一個。”
羅品葳閉上眼,維持中立,不介入紛爭。
“媽媽脾氣好壞。”秋月扯好甜甜身上的無袖短衣,“我們自己玩。”
“媽媽。”甜甜拍着手,大眼睛眨啊眨的。
“等一下弄新鮮的香蕉泥給你吃。”她用手指幫她梳好一頭捲髮。
“巴巴……巴巴……”甜甜揮動小手臂。
“好,教你唱哥哥爸爸真偉大。”秋月正準備開唱,王薔遞來一句。“換一首。”
秋月瞄她一眼,見她面露凶光,立刻從善如流。“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
蕭旭維與簡明倫無聲輕笑。
當秋月快唱完所有的兒歌時,民宿終於到了。王薔覺得今天不適合扮演慈母角色,她需要發泄精力,於是決定由她跟羅品葳去補兩個員工的缺,簡明倫先帶着蕭旭維去探望發燒的員工,她則帶着甜甜到附近閑晃。
周末的遊客不少,經過的阿嬤們熱情地過來逗着甜甜,甜甜的可愛不怕生贏得許多讚美。
“這麼年輕就生小孩。”
“不是,是我朋友的小孩,我今天充當保姆。”秋月指着右前方。“你們從這邊走上去,就會看到果園,有芭樂、梨子可以采,另外一邊有牧場……”其實民宿附近有標誌指示方向,不過秋月覺得用介紹的比較有親切感。
與阿公阿婆們說了一陣后,蕭旭維朝她走來,見她抱孩子的姿勢越來越低,說道:“我來抱吧。”她肩上還背着尿布奶瓶,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輕。
“你先生喔?不錯咧。“
秋月紅着臉說道:“不是啦,朋友。”雖然暗爽在心,嘴上還是得澄清。
與阿嬤們又閑扯了幾句,秋月借故還有事,拉着蕭旭維離開。
“看到沒?這些告示牌都是我寫的,還有這些花花草草也是我畫的。”她指着半面花牆。“我還拍了很多照片放到網路上宣傳。”
蕭旭維望着青蔥的樹木與遠山,心情整個寧靜下來。
民宿是歐式建築,以藍色為主的希臘風格。秋月領着他在附近走一圈,大略介紹。甜甜心情很好,一下說花、一下說樹,秋月還教她認識水果。
蕭旭維注視她生氣勃勃的表情,因為怕晒黑,她戴了一頂米色草帽,藍色條紋上衣與白色五分褲,腳下是深藍色的帆布鞋,陽光穿透草帽,在她臉上灑下點點金光。
在車上時,她說自己匆忙間拿錯帽子,草帽無法完全遮住陽光,他倒是覺得她很適合戴草帽,顯得朝氣蓬勃,圓邊的帽子讓她增添幾分柔美。
她從袋子裏拿出粉色帽子給甜甜戴上。“好可愛。”她拿出相機給他們兩人各拍了一張,準備拿來當桌面。
他好笑的搖頭,甜甜扭着身體,想下來走。
“到那邊在下來。”蕭旭維哄道,這邊的草地有坡度,不適合習步。
選了一塊平坦的草地,他將甜甜放下,讓她自己學步走。比起兩個月前,她又進步了一些,不過還是搖搖晃晃的。
秋月心情愉快地坐在草地上,拍着雙手示意甜甜走過來,一邊對坐下的蕭旭維說:“你跟宏哥他們打過招呼了嗎?”
他頷首。“他在辦checkin,我等一下再過去。”
秋月閑聊地說起住房的一些趣事,一邊注意甜甜,只要她走遠了就起身抱回來,蕭旭維看着她拿出裝水的奶瓶遞給甜甜。
“你倒挺會照顧她的。”
“當然,我可是訓練有素。”她拿出藥膏塗抹甜甜手臂上的小紅腫。“明明都噴防蚊液了,怎麼還會被叮到。”
“你最近跟張元禧怎麼樣了?”他不經意地問。
“啊?”秋月疑惑地抬臉。“怎麼突然提到他?”
“他喜歡你。”
她瞠大眼,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麼會……”
他笑道:“你對他是什麼想法?”
秋月的思緒飛快地轉着。難道蕭旭維吃醋了?她一陣暗喜……可是不對啊,為什麼旭哥會突然吃醋,她跟張元禧沒怎麼樣啊?要吃醋也要撞見她跟張元禧見面或是有什麼親昵舉動。
莫非前幾天她跟張元禧去看電影被他看到?不對啊,他那天明明在診所……
“他是朋友。”秋月觀察蕭旭維的表情,很平靜,沒生氣也沒暴怒,更無吃味的樣子。“你怎麼突然問起他?”
“他前幾天來找我。”
她張大嘴。“他……他找你幹什麼?”
“不……”甜甜把奶瓶遞給她。
秋月回過神,把奶瓶放回袋子。
“他希望我表態。”
“表什麼態?”她疑惑地問。
他好笑道:“都說這麼明了你還不懂。”
賞他一個白眼,秋月拉着甜甜的手拍他的手臂。“打他,壞人。”
甜甜笑着露出四顆門牙,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啊眨的。
“啊……”她開心地又拍了一下。
蕭旭維勾着嘴角,以掌心接住她打下的小手。
秋月轉了下思緒,表態……張元禧知道她喜歡蕭旭維……
“他去找你麻煩?”難道是蕭旭維來跟她攤牌嗎?
見她臉色陰晴不定,他開口道:“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她沉默以對。他是想叫她死心吧……
“簡秋月。”
一個冷冽的聲音讓秋月原本沮喪的心情一下陷入驚恐,她猛地回頭,看到一身黑西裝的男人朝她走來,兩人距離不過三、四步。
她反射地抱起甜甜開始跑,蕭旭維驚訝地正要追過去,男人先一步攔下她。
“跑什麼!”他拿下墨鏡,犀利的眼睛盯着她。
秋月鎮定心神沒講話,甜甜不高興地在她懷裏扭動,她安撫地拍拍小女孩的背。
“不會叫人了?”
嘆口氣,她說道:“學長,你放過我吧。”
“怎麼回事?”蕭旭維蹙起眉頭,摟着秋月的肩。
他明顯保護的態度讓秋月心中一暖。
兩個男人互相觀察對方,西裝男子沉聲道:“放心,我不是來找麻煩,只是問幾句話。”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秋月在蕭旭維開口前率先道:“說就說吧。”她將甜甜交給他。“我跟學長說幾句話,你照顧甜甜。”
蕭旭維抱過甜甜,擰着眉看秋月垂頭喪氣地跟着男子往前走。
“啊哇……”甜甜說著他聽不懂的話,手臂拍着他的肩。
不遠處,黑衣男子不知說了什麼,秋月抬頭試圖辯解,從兩人的肢體語言來看,秋月雖然想壯大氣勢,不過似乎節節敗退,最後低頭看着鞋尖。
蕭旭維莫名地感到不悅,氣她平時大剌剌的,鬧起脾氣也不輸人,怎麼現在卻如縮頭烏龜,腰骨都打不直。一個念頭倏地閃過腦海——莫非在展覽館時,秋月躲的就是他?
而後秋月不知說了什麼,黑衣男笑着敲了下她的頭,蕭旭維沉下臉,冷眼瞧着秋月摸頭,笑眯眯地對他示好。她倒是厲害,把用在他身上的討好招數拿來哄人。
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教蕭旭維心頭一震。他煩躁什麼?難道他……他幡然領悟后,不由得苦笑一聲。
怎麼面對張元禧時不動如山,看到這黑衣男子與秋月的相處,卻如此不淡定。
在他眼中,張元禧就像小孩子,沒什麼威脅性,秋月也不會對他這麼小心翼翼。眼前的男人卻不同,秋月會討好他,就像討好自己一樣——
好不容易把學長哄走後,秋月簡直要虛脫了。她心有餘悸地走回來,卻發現一張冷臉對着她。
“怎麼了?”秋月詢問。
蕭旭維瞥她一眼。“他是被抓到什麼把柄,這麼低聲下氣?”
秋月語塞,冷汗直流。“沒有,學長……氣場太強大,我鎮不住。”她伸手要抱甜甜,他卻轉身走開。“太陽大了,進屋吧。”
她拿起地上的袋子,側背在肩,一頭霧水地問道:“你是不是在生氣?”
他沒說話,右手調整甜甜的帽子。
她什麼時候又惹到他了?
“你學長找你做什麼?”
要她怎麼回答啊?秋月苦笑。“反正是讓我為難的事。”
“不能說?”他瞟她一眼。
“你讓我想想,我也很想找個人商量,可是……”她仰天長嘆。“為什麼他們要為難我呢?”
她轉向蕭旭維。“我是不是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他揚起嘴角,原本惱怒的神色被笑意取代。
“我就知道。”她懊惱地扯下草帽。“回去我就跟阿葳鍛煉殺氣。”
他笑道:“你啊……”
見他不生氣了,秋月鬆口氣,沒來由地卻想起他先前的話語,心情沉了下來。
旭哥真是要拒絕她的嗎?
她悠悠地嘆口氣。
“怎麼了?”
“沒有。”她想問又不敢,像是擱在斷頭台上,害怕刀子不知何時會落下。
“我的膽子好像越來越小。”
蕭旭維以為她在說學長的事,便道:“等一下你把來龍去脈告訴我……”
“可是……”
“挑能說的說吧。”他低頭看着把口水抹到他身上的甜甜,隨口問道:“跟她有關係嗎?”
秋月瞠大眼。
“猜對了?”他挑眉。
她說是也對,說不是也對。
想起母親說過沒人知道甜甜的父親是誰,他隨口道:“莫非那男的是甜甜的爸爸?”
秋月驚嚇得沒留意右前方的指示牌,一頭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