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山美人從沒說出口,但這些服侍的嬤嬤、丫鬟們可都是人精,一個個早看出小姐自從兩年前南宮家主壽宴上的一面之緣后,對葯谷這位謫仙一般溫雅如玉的謙公子有着什麼樣的心思。
要他們這些底下人來看,這世上,也該是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他們家小姐了。
葯谷不同於四大家族,他們無須刻意經營,從不參與勢力地盤爭奪,卻因為族內子弟及師門弟子在各地行醫濟世,更得民心信賴。
畢竟江湖中人哪個能避免打打殺殺的命運?受了傷要不要治?中的毒要不要解?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沒有人敢說他一輩子都用不着葯谷的幫忙,所以禮遇、巴結葯谷族人是必要的,無形中廣布的勢力,怎不教人忌憚三分?
而鍾離謙陌,這位讓江湖兒女們讚譽為「謙公子」的謙謙公子,正是現任的葯穀穀主。
這樣的身分不至於高攀了南宮一族,更難得的是謙公子文雅俊秀,猶如畫中人物那般,與他們家清冷絕艷的小姐站在一塊兒,真是郎才女貌,像說書人講的那樣,是觀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夏嬤嬤雖沒能親眼見識謙公子的丰采,但兩年前壽宴上隨身服侍的錦鳳見着了。
當小姐奉父命為前來祝壽的謙公子奉茶時,那時的畫面美好得讓錦鳳當下決定,要將促成兩人的姻緣視為責無旁貸之任。
至於夏嬤嬤,她沒有年輕人那樣的浪漫情懷,但她很清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雖然她曾對這位年輕谷主的健康狀況懷有疑慮,畢竟傳聞中謙公子的身子骨似乎不怎麼好,但錦鳳很快的說服了她。
怎麼說都是葯谷的人,更何況還是身為谷主的一族之長,以精湛醫術名揚天下的葯谷,怎麼可能讓他們的谷主出事?
這話說得甚是在理,加上小姐喜歡,更重要的是這位謙公子的身分地位,天下間只怕再也找不到比這位絕世佳公子更好的良配。夏嬤嬤自然也是無條件支持,跟着錦鳳丫頭有同樣的心思,就希望這段姻緣能促成。
只可惜,良機難尋。
原本以為藉着這次探訪留在葯谷養病的庶出小姐,可以為小姐爭取到親近謙公子的機會,哪曉得希望落空了。
即使他們打着探訪親戚的名義入住到同一座庄園裏,但小姐見是見了,甚至還不冷不熱的吃了幾頓飯,卻總是遲遲見不到正主兒的面。
一如錦鳳丫頭方才說的那樣,這年少有為的谷主平日裏總推說身子不適,要不就說事務繁忙,也不知是真忙還是擺譜,總之就是不見客。
如今,人人皆知鍾離謙陌最為疼惜的寶貝妹妹出了事,還帶着他們南宮家的庶女一起離家,倒真是天賜的良機……
夏嬤嬤見小姐神情微妙卻沒出言喝止,想必也為這些日子鍾離謙陌避不見面之事而有所不悅,忍不住為其抱不平道:「若不是那位魅兒姑娘從中作梗,憑小姐的天仙之姿,那謙公子怎可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面色一沈,南宮瑾冷顏駁斥。「別這麼說,那是謙公子的妹妹。」
「妹妹?」夏嬤嬤嗤了一聲,滿臉不以為然。
南宮瑾秀眉微蹙,卻是沒吭聲。丫鬟錦鳳知其性子,好奇代問:「嬤嬤這是怎麼了?」
「這事說來湊巧,前兩天我在庄園裏遇上一個同鄉的老婆子,她跟我透露了這個『小姐』的秘密。」夏嬤嬤壓低了聲量說道:「這個掛着鍾離小姐名號的丫頭啊,原來是谷主幼年時撿回來的棄兒,跟葯谷的鐘離氏族並無半點關係。」
「怎麼會?」錦鳳低呼。
「怎麼不會呢?」夏嬤嬤再道:「當年的鐘離夫人產女時難產,孩子沒保住,鍾離老爺正愁着夫人清醒后該怎麼跟夫人說這事兒時,謙公子正好抱了個孩子回來。父子倆決定李代桃僵,先瞞過產後虛弱的夫人,豈知日後待鍾離夫人得知真相時,一家人對孩子的感情也有了,就這麼將錯就錯,把這孩子當成自個兒的。」
「真的假的?」錦鳳驚嘆。
「當年鍾離夫人正是在雪濤別院待產,所以院子裏幫手的婆娘們都知曉這事,哪裏假得了?」夏嬤嬤對於自己掌握這天大的秘密,可得意了。
「真要那樣……」錦鳳越想,表情越不以為然,哼道:「錦鳳跟嬤嬤雖是奴籍,但總是有個出身來歷,那位姑娘卻身世不明,比咱們還不如呢。」
「人家那丫頭片子可是走大運的。」夏嬤嬤酸溜溜的諷道:「有着謙公子和鍾離氏族撐腰,就算是來歷不明也一樣能當個富貴小姐,讓人好生伺候着。」
出自人比人、氣死人的不甘願心情,丫鬟錦鳳撇唇道:「那還真不是普通的走大運,這世上多少棄兒吃不飽、穿不暖,有些還不知死在哪條陰溝里,可沒幾個能給葯谷的人撿來當小姐……」
「錦鳳!」南宮瑾低斥,覺得這話說得太過了。
「我的好小姐啊,錦鳳說的沒錯,能有這般機運的人,世上可沒幾個。」夏嬤嬤語重心長說道:「為了保有這樣的機運,那丫頭可不簡單。」
「沒錯。」丫鬟錦鳳心思繞得極快,附議道:「謙公子身體本就不好,鍾離老爺帶着夫人云游四海后,他還要管理葯谷的大小事宜,這個妹妹要不是極善於心計,謙公子怎麼會這麼在意她,將閑暇時間全花在照顧妹妹上?」
掌聲很突兀地響起,循聲望去,曲橋的那頭正站着一名文秀的斯文男子,年輕俊俏的面容上不見喜怒,嘴角眉稍卻儘是春情,看着人的時候,總有一股魅人的神態。
來者不是別人,正好是鍾離謙陌的兩位萬能大總管之一,崇右。
只見他無視涼亭中突然僵凝住的氣氛,悠哉漫步而來,似笑非笑的說道:「要是魅兒小姐知道南宮大小姐的院內人對她的評價是這般讚譽有加,她一定會很高興。」
南宮瑾沉靜的美顏波瀾不驚,但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這只是故作鎮定。至於適才說長道短的夏嬤嬤跟丫鬟錦鳳則像兩隻受驚的鵪鶉,在崇右出現的同時,便低着頭縮到自家小姐身後避禍。
「真的很抱歉,難得貴客登門,本該好好招待。」彷佛什麼都沒聽見那般,崇右客氣道。「但極不巧,府里治家不嚴,幾個嘴碎的婆子管不住嘴,跟老鄉敘舊敘出了禍事,為了處理這事,恐怕如今別院裏不宜留客。」
聞言,南宮瑾嬌顏越見冰冷。
這意思是,鍾離謙陌要他來趕人?
「哎,南宮大小姐千萬別誤會。」崇右勾着淺笑,溫言補充。「事出突然,我們谷主身子又不好,這會兒是急得犯了病……」
「謙公子病了?」南宮瑾只聽見這個重點。
「不妨事,只是暈了過去,需要好好靜養幾日。」崇右淺笑答道。「但又不剛巧,時值多事之秋,生怕怠慢貴客,才會有此決定,讓我來通知一聲。」有些話,無須說得太明。
更白話一點的意思就是:大小姐你若真要博得我們少主的好感,這時是最好的表現時機。我可是好心給了提示,錯過了這次,下回可不見得能有機會讓你大小姐展現貼心懂事了。
南宮瑾身為南宮家族的千金大小姐,這麼點道理自然還是懂的。
一個別有用心下套,一個心甘情願跳坑,所以不多時,崇右頂着一張「姑娘真懂事」的欣慰笑顏送客出門。
待大門一關,假象卸去,嘴角一勾配着白眼一翻,斯文的俊顏上儘是嘲諷之情。
有些人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幾個嘴碎的婆子因為這次的事給驅逐出府,失職不察讓人跑了的一干人等也受到不等的處分,興起禍端的人竟無絲毫自知之明,沒有一絲內疚,還興高采烈的繼續嚼舌根,編造那些讓人聽了就想發笑的妄想?
崇右冷笑。
這些個沒事找事的千金婆媽們,當初就不該讓她們打着探親的名義登門!
拂袖一甩,滿心不悅的右總管大人轉向點墨樓而去。
松香輕漫的書房裏,羅漢床上擺着一棋桌,上面玉制的白子、黑子星羅散佈,一謫仙般的秀美男子手執黑子,優雅地往盤面上輕落下黑子。
而後,美玉一般的青蔥長指輕拈趄白子,緩緩落下。
一個人,一盤棋,清脆悅耳的落子聲交迭。崇右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如此怡然自得的一幕。
「據說」正犯病卧床休養的那人,悠哉地看了他一眼,清潤如玉的嗓音輕揚問道:「趕走了?」
「不費吹灰之力。」崇右得意,但左瞧瞧、右瞧瞧自家少主,不得不搖頭嘆道:「少主,我看像南宮大小姐這樣的麻煩只會多、不會少。」
放眼江湖,崇右的面貌已屬玉面郎君型,但和眼前人一比,那副桃花玉面卻略遜一籌。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不光是清朗文秀的好面貌,而是儒雅俊逸之外,還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韻;加上總是身着墨紫、暗紫等顯貴服色,更襯他白凈斯文的面容;不僅如此,舉手投足間多了一分清靈,宛若天人之姿,教人見了難免自嘆不如。
這樣一位文秀清靈的美男子,正是江湖人美喻為「謙公子」,葯谷的新一代谷主——鍾離謙陌。
「說起來,那位出身南宮世家的瑾小姐條件還挺不錯的。」崇右自覺客觀的評論道:「不但家世好,容貌也堪稱絕色,更重要的是,她沒讓這些年咱們放出去的謠言給騙倒,對『孱弱多病』的少主可謂是一見傾心。」
「條件確實不錯。」謠傳中因為早產而先天不良、體弱多病的人點點頭,不冷不熱的接口。「我不介意為你上南宮家提親。」
崇右俊俏的桃花臉僵了好一下,摸摸鼻子道:「我去準備出門事宜。」
鍾離謙陌卻喚住了他,問道:「奉左何在?」
事關他們葯谷的小姐,崇右一臉認真回稟。「據回報,為了不驚擾魅魅,他藏在暗處,確實地跟着。」
為了成為鍾離謙陌的左右手,葯谷的兩大總管從小就接受葯谷的刻意培植,說起來也是同鍾離謙陌一起看顧着鍾離魅兒長大的人。
不似對待鍾離謙陌的主從關係,由於是真心把這女娃兒當自個兒的小妹妹看待,感情非比一般。加上鍾離魅兒從來就不愛聽他們小姐長、小姐短的喊她,因此兩大總管一直就是以小名喚她。
「通知奉左,若無危急之事,讓他暗中保護周全即可。」想起那從來就乖巧沉靜的娃兒竟鬧得出這般大的事,天仙一般的人兒面露滿是包容的微微笑意,低聲再道:「魅兒想出門闖闖,別壞了她的興緻。」
崇右很難理解這樣的決定。
明明就是擔心,直接把人帶回來就好,偏偏又寵她寵得厲害,想由得她任性……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封鎖南宮一族的事已經確實傳令下去,從今爾後,理由不拘,只要是南宮一族求診,一律回絕。」崇右領命離去前想起還有這事,向鍾離謙陌稟報道。
「嗯,就這麼著。」傳說中菩薩一般慈悲心腸的人不帶情感地確認。
崇右一點也不意外,所謂的慈悲心腸,全是建立在不觸犯他的禁忌的前提之下。猶如龍的逆鱗,抵觸者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認知。
南宮一族打着聯姻的算盤是一回事,錯就錯在不該任由族內大小姐領人在他鐘離的地盤興事。如今既然膽敢觸犯逆鱗之處,將鍾離謙陌平日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直放在心尖上的人激得離家出走,南宮一族就要有心理準備承擔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