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竟有臉講這樣的話?陌青禾勃然道:「辦不到。」
「你真的要見死不救?」陌豐栗大喊。
陌豐栗這副死纏爛打的窩囊樣讓裴羲皺下眉頭,正考慮現身,身後的廖延興已經忍無可忍,小聲問道:「要不要小的教訓他?」
「好,你不幫我沒關係,我去找阿松。」他使出殺手鐧。
陌青禾立即變臉。「你非要把青苗的婚事也毀了才甘心是不是?」因為兄長好賭成性,阿松的父母已經有點想退掉兒子與青苗的婚事,他若真跑去借錢,這婚事立即就吹了。
「你幫我我就不去。」陌豐栗立刻道。
裴羲冷下臉,正欲示意廖延興出面時,卻聽見陌青禾咬牙說道:「好,你狠。」
陌豐栗大喜。「你答應了。」
「跟我來。」她往林子裏走。
「你去哪兒?」
「我還有一些私房,埋在林子裏。」
見兩人往前走,裴羲自然也悄悄跟在後頭。
「唉……陌姑娘犯傻了。」廖延興小聲嘆道,賭鬼這等人貪婪如無底洞,這回給了他,下回一樣來。「今兒個不讓他去找阿松,難道他以後不會去嗎?」
聽陌青禾的話語,阿松將來便是妹夫,成了親人後,陌豐栗討起錢來更不會顧忌了。
裴羲沒有說話,只是無聲跟上。
走了一段路,陌豐栗不耐煩地問道:「到底在哪兒?」
「快到了,不就是怕你發現所以藏得遠些嗎?」陌青禾沒好氣地說。「往右拐,杏樹旁算過去第三棵樹下。」
陌豐栗當即加快腳步,陌青禾長嘆一聲。「你自己去挖吧,拿了快走省得我改變主意。」
「好,我拿了就走,以後不賭了。」陌豐栗語氣輕鬆。
陌青禾一個字也不信,她站在原地,瞧着陌豐栗往第三棵樹跑去,急促的腳步聲在林子裏迴響。眼見他離目標越來越近,十尺、九尺……八、七、六……
啪嗒一聲,陌豐栗倏地消失在陌青禾眼前。
「啊——啊啊啊——」
尖叫聲瞬時在黑夜中炸了開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裴羲與廖延興愕然,下一瞬,兩人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陌豐栗的尖叫掩蓋了兩人的笑聲,因此陌青禾一直沒發現有人在她後頭。
她慢慢走近陷阱,蹲下身看着在洞內驚惶尖叫的身影,順手抓起地上的落葉、沙子丟向他。
「閉嘴!」
陌豐栗這才回魂,驚惶地抹去臉上的沙子跟落葉,不可置信道:「你……你害我……」
「好好待在這裏反省。」她起身欲走。
「不要不要,青禾快救我!山裏有野獸……」他叫嚷。
「來了正好,你禽獸它野獸,可以義結金蘭做兄弟。」她冷哼。
「不要啊,青禾,你不能這麼狠心……」陌豐栗驚惶了起來。「這洞裏都是泥濘,我會凍死的!」
「凍死?現在可是夏天。」她又丟了好幾把落葉到他頭上。「你不是愛賭嗎?賭我會不會救你上來……」
「別鬧了!」陌豐栗憤懣道,雙手並用地想爬上去,可下午剛下過雨,土質鬆軟,找不到使力處。
「會還是不會?下好離手。」她抓起石子打他。「我現在拿幾顆石子丟你?說啊你!」
裴羲揚着嘴角注視這一切,今夜月色清潤,將她臉上的表情照得分明,白日裏冷淡無表情的面孔,如今卻是滿含怒色。
「我扭到腳了。」陌豐栗哀叫。
陌青禾淡淡地問:「嚴重嗎?」
「嚴重,都腫了。」
「那好,老天總算開眼了。」她仰頭朝天拜了拜。
裴羲扯了下嘴角,聽見後頭的廖延興悶笑一聲。
「你在這兒好好反省。」陌青禾轉頭就要走。
「青禾、陌青禾,你不能這樣,我好歹是你大哥,父親如果知道你這樣對我,絕對不會瞑目的……」
她握緊雙拳,厲聲道:「你還敢在我面前提父親?他就是讓你活活氣死的!」她切齒拊心怒不可遏。「你再敢說一個字,我立馬就搬大石頭砸死你,讓你到黃泉給父親懺悔!」
陌青禾站在洞口旁,陰狠地盯着他。瞧着妹妹臉色泛青,雙眼凈是殺意,陌豐栗不由得害怕地吞口口水,不敢再言語。
她扭過頭不再看他,快步離去,深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會禁不住衝動拿起石頭砸向洞內。
下坡時,她因走得太急,加上山路泥濘,身子失去平衡,驚叫一聲滑倒在地。
「可惡!」她怒叫一聲,蹣跚站起。
想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爹娘疼愛,如今痛失雙親、一無所有,兄長沉迷賭坊至今不改,她一時心傷難忍,啜泣出聲。
「父親,女兒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扶着樹榦,哭了幾聲后,便咬住下唇不許自己落淚。
「有什麼好哭的,不要再哭了……」她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失控。
藏在暗處的裴羲聽着她哽咽的自語,在心中嘆氣。真是倔強的姑娘。
經過幾個深呼吸,陌青禾冷靜了些,抬手抹去眼淚,蹣跚走回後院,以清水洗凈雙手后,躡手躡腳地回房,見妹妹仍睡得香甜,她鬆口氣,換下污裙,在床上翻了半宿,輾轉難眠。
想起父親含淚賣掉田地,盼着大哥能洗心革面,卻仍喚不回他的良知,最後病倒在床、形容枯槁,她就恨不得搬起大石頭砸死他。
淚水再度濕透面頰,陌青禾哽咽入睡,夢中與上門討債的地痞流氓打成一團,睡得極不安穩,直到雞叫聲將她自惡夢中拉出,才起身走到外頭汲水漱洗。
隨後,她進廚房淘米泡上一個時辰,接着便到雞舍抓了一隻母雞,熟練地放血除毛。她不是頂愛做這事,小時候見娘親要殺雞,她急得抓了老母雞就跑,母親拿着菜刀在後頭追,把鄰人都嚇壞了,直嚷着:「你這是殺兒還殺雞呢?」
小時候她像男孩一樣,可野了,抱着老母雞滿莊子跑,母親追不上,叫嚷着有本事就別回來,她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帶着老母雞散步,把它領到山裏放生,晚上回去時挨了一頓揍,父親跟大哥護着她,沒受多少皮肉苦。
半夜,母雞又自個兒回來了,她醒來時母親已經燉了它給祖母補身子,她好幾天不跟母親說話,母親也沒理睬她,直到幾年後母親生病,她不得不擔下家務,才真正理解自己有多傻氣。
處理好雞隻后,她進廚房拿起昨晚睡前揉好的老麵糰,加入麵粉、水、糖、油及一小撮鹽搓揉,將它們揉成彈性又不黏手的麵糰后,放至碗內,再罩上擰乾的濕布,接下來還得再等上半個時辰,才能開始做包子。
除了包子跟粥外,她還打算煎些烙餅,讓二少爺及范公子啖得飽足又滿足,照她所想,今天賭坊的打手定會上門討債。她不清楚二少爺與范公子會不會拳腳功夫,但廖延興既是護衛,必然功夫不弱,有他在,她並不擔心身家安全。
即使對她兄長欠下賭債之事有所不滿,二少爺也不會讓賭坊的人在自己府邸撒野,就算覺得臉上無光要將她逐出府,也會等到賭坊的人離去后才開口。
雖說欠債的是兄長,但她與妹妹、姑姑被逐出府的機會很大,誰喜歡賭坊的人沒隔幾天便來鬧騰,那些為虎作倀的傢伙才不會管欠錢的是不是她,反正只要有賭鬼欠錢,其家人就被列為討債對象。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哥哥機會,他卻一再令她失望,這回她要斷尾求生,徹底做個了斷。
在大碗上蓋好濕布后,陌青禾走到後頭的菜園子裏除草,這時天已大亮,雞群半個時辰前便開始稀稀疏疏地叫着,如今整個莊子的雞都開始報時,農村的生活總是很早就開始。
天方亮,小丫頭們就被陌雪梅叫醒,三人揉揉眼,到井邊打水梳洗,片刻后管家過來招呼,要她們端水到少爺及客人房裏。
「他們怎麼這麼早醒?」碧蓮問。
「說是這兒的雞吵。」裴賢笑着說道。
碧蓮與另外兩名丫頭笑開。「我住城裏的舅舅也說過,不只雞吵狗也吵,貓又整夜地叫,讓人怎麼睡?我問他難道城裏的雞狗貓不吵,他說還真是,城裏的巡役一聽誰家貓狗吵,就抓了宰來吃。」菊芳繪聲繪影地說著。
碧蓮與蘭香一陣驚叫。「怎麼這麼恐怖?」
裴賢苦笑道:「胡說什麼呢!」
「你又騙我們是不是?」蘭香瞪她一眼。
「那是我舅舅說的,又不是我說的。」菊芳噘起嘴,圓圓的臉蛋像月亮。
「別說了,還不快端盆水過去,范公子還在睡別擾他。」裴賢說道。「菊芳你泡壺茶端去。」
「是。」三人雖孩子氣可還算機伶,一聽這話,連忙加快動作各自幹活去。
陌青禾除完草,自菜園一頭走來,手上還拿着新鮮的青蔥,裴賢說道:「少爺說起得早還不餓,他先到田莊繞繞,一個時辰后再上朝食。」
「好。」她點頭。
「怎麼就你一個人,青苗還在睡?」
陌青禾淺笑道:「她差不多快醒了,一會兒姑姑會過來幫我。」
才說著,陌雪梅便走了進來,青衣紫裙,髮絲整齊梳攏在後,髻上插着一支濃綠簪子,雖年近四十面帶病氣,卻仍有姿色。
一見到她,裴賢早忘了該說的話,怔忡地瞧着她,直到陌雪梅朝他點頭問安后,他才回過神來。
陌青禾微笑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舀水洗手,順便把青蔥一道洗凈。
「你們忙吧,我陪少爺到處繞繞。」裴賢把該說的話說完。
「是。」陌青禾走進廚房,擦乾手后,把全雞放進瓮里與泡過的白米一起燉煮。
裴賢又瞄了眼陌雪梅后,才邁步到馬廄去。張寶財已餵過草料,正在給馬梳鬃毛。他在莊裏很少見到馬,都是驢跟牛,所以覺得新鮮。
廖延興一會兒要回裴府報訊,裴賢讓張寶財把馬匹牽到大門候着,確認一切無誤后,他慢慢走回屋,在廊道與廖延興錯身而過,待他進書房時,裴羲已在裏頭等他,嘴角微揚地翻閱手上的書本。
裴賢恭敬地在桌案前站定,問道:「少爺要現在出去走走,還是我一會兒再過來。」
「就現在吧。」他起身將書籍放回架上,踏步離開書房。
裴賢跟在身後,與他一起走出宅邸。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稻田,令人舒朗,早晨出來走動,人也精神些。
走了一段路后,前方有個男子挑着扁擔而來,在他們面前站定。
「管家早。」他朝前行禮,兩頭的竹簍里擺滿各式蔬菜。
裴賢微笑向裴羲介紹道:「這是杜松,宅子裏的食材都是托他送過來。」隨即向杜松介紹裴羲的身分。
聽到對方是莊子的主人,杜松趕忙放下扁擔,規矩地朝他彎腰行禮。「少爺,小的是杜松,您叫我阿松就行了。」
「不用多禮,你忙你的。」
「是。」杜松應道。
裴羲往前走去,想起昨夜陌青禾兄妹提過這名字,似是陌青苗的未婚夫婿。
他隨口對裴賢說道:「這人瞧着倒老實。」
「他不只瞧着老實,心眼兒也實,規規矩矩做事。」
「多大歲數,成親了嗎?」他又問。
裴賢立刻道:「今年十八,還沒成親。」
「與府上的張寶財、簡來金都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