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齊磊是單純因為孝順才返回家鄉的嗎?還是和她一樣,在台北遇到不如意的事才逃了回來?
古小曼的心湖起了波瀾,再也無法平靜,大大的問號塞滿了她原本就不大的腦袋。
“小曼,你不是要進去叫齊磊休息嗎?”秋惠不解的看着她,她明明就要走進診療室,卻莫名的柞在門口。
除了這件事之外,今天有好幾回小曼也像這樣若有所思,常常恍神。
怎麼回事?是兩人的感情起了變化嗎?
不像啊,她瞧齊磊還挺正常的,唯獨小曼怪怪的,不知道又遇到了什麼困惑難解的問題?
“小曼,你是不是有心事?”秋惠決定直截了當的問。
“有……有嗎?”這麼明顯?她好像藏不住心事。
“沒有嗎?”真好笑,自己有沒有心事,還不情楚喔!
“嗯……嗯……”要不要問秋惠姐?古小曼暗忖,但是又覺得不直接詢問當事人,有種不信任對方的感覺。
“怎麼樣?”決定要開口了嗎?秋惠瞧她欲言又止,好笑的問。
“那個秋惠姐,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別告訴齊磊。”她是因為關心他,不是打探他的私隱,所以無關信不信任的問題,古小曼如此安慰自己。
“好。”這麼嚴重喔?秋惠不自覺的也變得嚴肅。
“秋惠姐,我想問你,你知道齊磊為何離開台北,回到這裏嗎?”她好不容易才說出困惑了一整日的疑問。
“這個問題,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情楚。”秋惠本來想要知無不言,沒想到是個連她也不解的問題。
“連你也不知道?”古小曼不禁傻眼。
“是啊!我想只有齊磊和明昌伯清楚。”秋惠坦言,“我也很疑惑,明昌伯的身子明明還很硬朗,卻說不舒服,要去大陸休養一陣子,接着齊磊就回來了,不過齊磊很孝順,都有固定和明昌伯聯絡。”
“嗯,我相信。”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從他對長輩們的態度,她就知道。
“不過齊磊剛回來時,情況不是很好。”秋惠原本暗忖,該不該連這件事也說出來?轉念一想,縱使真的有問題,也該早點讓他們兩個人面對,免得日後感情更濃,卻又橫生枝節,再要釐清就更加困難了。
“什麼意思?”古小曼緊張得連胃都疼了起來。
“以往和他相處,他的個性開朗直率,不過他這次回來,我覺得他好像有滿腹的心事,而且臉色不太好看,一直到你來診所工作,才讓他有了轉變,每天逗弄你,他的心情似乎也變好了。”
古小曼不知道應該喜還是應該憂,她對齊磊的影響有這麼大嗎?
他之前為何那麼陰沉?
怎麼她知道得愈多,疑問也愈多,搞得她的頭都快爆炸了。
啊……
她快要抓狂了,表情猙獰,雙手揪扯着頭髮,抬頭卻望見婆婆媽媽簇擁着一名未曾謀面的年輕男子步入診所,霎時,令人噴飯的姿態完全凍結。
“小曼,有人要找齊醫生。”一名媽媽見到她滑稽的表情,當下楞住,“小曼你的臉抽筋嗎?”
“噗!”齊磊的家鄉怎麼儘是有趣的人?傅子群忍不住笑出聲。
他剛才經過大榕樹下,便被婆婆媽媽團團圍住,纏着他問東問西。
果不其然,南部太陽大,居民也比較熱情。
沒想到一進入診所,他更被眼前鮮趣的畫面逗笑。
古小曼連忙恢復正常,臉頰泛紅,尷尬的笑說:“沒事啦!”
糗死了,這麼丑的表情居然被齊磊的朋友瞧見。
“請問你找齊磊是要看病,還是有私事?”她裝出正經八百、有禮貌的模樣,企圖挽回形象。
“都有。”傅子群打趣的說。
自從齊磊離開后,急診室的工作量頓時加重一倍,搞得他和同事們都累癱了,他來掛病號完全不為過,而醫院院長下令,要他來找齊磊,這也是事實,所以公事和私事都有,他沒說錯。
“喔,如果你的病情嚴重的話,我請齊磊先幫你看診,算是急診好了,你有帶健保卡嗎?”古小曼把他的話當真了,要為他辦理挂號。
“哈……”傅子群更覺得有趣,沒聽過中醫也有急診的,這個齊磊啊!看樣子在這裏沒他想像的無聊。
“子群。”齊磊正好走出來,瞧見傅子群,驚喜的大喊。
“齊磊!”傅子群眼睛一亮,發現他的氣色還挺不錯的。
“你怎麼來了?”齊磊都快忘了台北的生活,見到故友,一時之間,所有塵封的回憶重新變得鮮活。
傅子群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差點不能活着來見你了,你一走,我們都快忙掛了。”
齊磊明白他說的一點也不誇張,急診室就像是生命的轉運站,救護車來來去去,擔架和病床上充滿人世間各種疾苦,聽見病人痛苦的哀號,醫護人員必須要養成鋼鐵般的心志,否則病人還未放棄,他們可就要先投降了。
“呵……我們出去聊。”他看向他的小女人,“小曼,我和子群到咖啡廳聊一一下,中午你自己吃,別忘了小睡一下。”
“喔!”他不介紹一下嗎?她是他的女朋友,他不想介紹她給他的朋友認識嗎?
齊磊一心只想拉着傅子群快點離開,一方面是傅子群出現在這裏必定有原因,另一方面則是當初他和傅子群號稱醫院兩大俊男,而且傅子群的愛情生活比他精采,他才不要讓這傢伙有機會對小曼動什麼歪念頭。
“小曼?”有意思,眼前這個有趣的小女子果然是朋友妻啊!
“少羅唆,快走。”瞧見傅子群別有用意的笑容,齊磊連忙拉着他走出診所。
哇!古小曼暗自傷心,她有這麼見不得人?
“小曼,你別想太多,要給男人空間和信任感,而且我明白齊磊的個性,若是有什麼事,他應該會告訴你。”相愛容易相處難,秋惠是過來人,提供一點意見。
“嗯。”古小曼勉強點了下頭。
只好這樣了,不然呢?
熱戀至今,她的心首次出現陰影。
大家都散去后,她獨自踱向廚房,在圓桌旁坐了下來,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算了。
放棄進食,她上樓,進入齊磊的房間。
原本覺得溫暖小巧的屋子,現在她卻覺得好空曠、好冷清,沒了主人,竟然差別這麼大。
她走到床畔,無力的躺在兩人的愛床上。
齊磊,快回來,我有好多話想要問你。
看着火花板,她覺得時間過得好慢,一分鐘宛如一個小時,看看手錶,還有兩個小時又四十分鐘……好難挨啊!
“你這傢伙,離開之後就跟死了一樣,也不知道要聯絡。”坐定后,傅子群一開口便沒好話。
這是一家玲瓏可愛的咖啡廳,裝潢和氣氛也許比不上台北隨便一家店,卻讓人感覺很溫馨,齊磊和古小曼來過幾次。
“我怕你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來的空閑接我的電話?”齊磊故意消遣他。
“你還知道啊?這慘絕人寰的下場,也不知道是誰造成的?”傅子群沒好氣的說,口氣酸溜溜的,雖然這樣的情況也不是齊磊願意見到的,但是害他連把妹的時間都沒有,還是得乘機報仇。
“所以,是誰叫你來的?”齊磊不再迂迴,開門見山的問。
“你說呢?不是主任啦!他現在連喊救命的時間都沒有。”傅子群有說不出的痛快。
“不會是院長吧?”醫院裏,除了外科主任,權限最大的就是院長了,主任是院長的乘龍快婿,曾經一手遮天,底下怨聲載道,都傳不到院長的耳里。
“這次茲事體大,主任縱然想要拚命滅火,也無濟於事。”傅子群冷哼一聲,隨即笑着模他,“說起來,也要感謝你這位革命烈士,居然敢拒絕他栽贓,讓他逼不得己,只好面對現實。”
“過去我們都為他背了不少黑鍋。”齊磊淡淡的說。
他曾經自豪能夠當一名外科醫生,將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患者搶救回來,可是當他遇上一個爛透的上司,開始有了質疑。
身為醫護人員,在面對病患時,不是應該不分種族、性別、宗教、階級等,以人命為首要之務?
但是在他們外科,手術前要先看身份。
權貴者,可以享受到最好的照顧;無權勢者,如同阿狗阿貓,只要不會死人就可以了。
當初為古小曼診斷後,“英明”的主任還責備他做了太多項檢測,認為他不該為了小小的盲腸炎而浪費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
喔,不……齊磊隨後更正,是“前”主任,他已經離開那家醫院了。
“是啊!反正好事沒我們的份,壞事統統屬於我們的責任。”傅子群附和,什麼嘛?他們這些醫生簡直比工廠的工人還不如。
吃這種虧,他們已經當成家常便飯,不然怎麼辦?這種醫界文化走到哪裏都有,只是他們服務的醫院名聲響亮、薪水高了一點,吃了悶虧還算多少有點補償。
所以這次駙馬爺又出了包,而齊磊倒媚的正好是他的助手,駙馬爺就要齊磊扛下所有的責任。
“我不幹了!”齊磊火大,脫下神聖的白袍,丟到地上。
“你說什麼?”洪圭鈞不敢相信齊磊膽敢拒絕他。
“我說,我不幹了!”齊磊大聲的重複一遍。
“你……”洪王鈞氣得快要腦充血。“你……你知道違背我的人,會有什麼下場嗎?”
“我不在乎。”齊磊怒目相視,他受夠了,這不是工廠被退貨,賠錢了事就可以,而是關乎一個人寶貴的生命。
“還會有多少人因為你的疏忽而失去健康的身體?更何況癱瘓比死了還要難受。”
“你以為你是神?”洪王鈞冷嗤一聲。
“我不是,但是至少盡了最大的努力。”齊磊伸手抹把臉,剋制快要失控的情緒。
“我不想再假裝沒事了,如果你願意多做一點檢查,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他察覺到這名車禍患者的頸椎可能受了傷,可是洪圭鈞太過自信,堅持不用多做檢查,在為患者動刀翻身時,導致患者頸椎的重要兩節脫位,頸脊髓完全損壞,全身癱瘓,呈植物人狀。
“你以為離開這裏,還能在醫界混下去嗎?”洪圭鈞語帶警告的說,“你這次吃點虧,我會彌補你,台灣這裏有我罩着,我安排你到UPMC進修,你知道,美國匹茲堡大學醫學中心的神經外科在醫界赫赫有名,你去那裏避避風頭,回來之後,身價更高一等。”
“哼,即使我逃得了法律的制栽,也逃不了良心的譴責。”齊磊拒絕做劊子手的幫凶。
“你……你不要以為自己很清高,我會讓你在全世界的醫界都混不下去。”洪圭鈞惱羞成怒,他有他的人脈,別以為離開這裏就能高枕無憂。
“這樣的醫生,我不當也罷!”齊磊眼中冒火,心底再冷靜不過。即使作出這個決定,全世界的人都要反對,他也絕不能再這樣下去。
“你還當真說收山就收山。”傅子群後來也聽說了這人人痛快叫好,卻無緣親眼目睹也沒膽量效尤的一幕。
“我不曾后晦。”齊磊搖頭失笑,再次回想起不偷快的記憶。
“不過我必須承認,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夢到急診室的忙碌和危急情況。”甚至現在他的腎上腺索還上升了,又感覺熱血沸騰。
“你不知道嗎?在外科是會上癮的。”傅子群微笑,他身在其中,自然明白那種心情,相對的,也惋惜外科少了齊磊這名好醫生。
他和齊磊不同,齊磊不但有天分,還有悲天憫人的胸懷,在他們來說,是太過多愁善感,但也因為這樣,齊磊比其他醫生更仔細用心。
“是啊!”齊磊感嘆,如果不是小曼,他很難走出陰霾。
“那就回來吧!”傅子群說出他此行的用意。“院長知道不能再包庇駙馬爺,所以決定壯士斷腕,保全醫院的名聲”
說穿了,也怕齊磊抖出更多黑幕,所以要讓齊磊回到醫院,就近看管,以免成為尾大不掉的心患。
“我不想回去。”齊磊搖頭,他不是傻子,回去固然有好處,但也隨時像被勒住脖子般受到監控。
“至少不用待在這裏埋沒人才吧!”傅於群忍不住為他叫屈。
“我也曾經這麼認為。”齊磊莞爾,畢竟他也是個凡夫俗子,只比洪圭鈞好上那麼一點。“不過現在我在這裏還滿怡然自得的。”
“別以為我是笨蛋。”傅子群露出淫笑,“你有女人了吧!就是櫃枱那個傻傻可愛的小女人。”
“喂,她不是你的萊色。”即使明白這一點齊磊還是有些緊張,傅子群的手段比他高明太多,再難追的女人,同樣有辦法手到擒來。
“哎喲!擔心什麼?你聽過“朋友妻,不可欺”這句話嗎?而且根據我的觀察,那個小女人對你可說是死心塌地。”他看女人的眼光向來很准。
“是嗎?你說真的?”齊磊樂得將面前的簡餐推到一旁,上次他和小曼來時,也是點這餐點味道卻截然不同,今天似乎煮得特別難吃。
“嘿,說起女人,我可不會輸你了吧!”外科方面,齊磊的確比他厲害,但是談起女人,傅子群可是有滿腹心得。
齊磊洗耳恭聽,雖然他和小曼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但是虛心求知總不是壞事。
他們一起出現,美珠當然是藉著送水和送餐的機會,偷聽他們兩人的對話,其餘時間則躲在櫃枱後面,豎起耳朵,聽得斷斷續續。
之後剛好滿嬌姨媳婦的嬸嬸的女兒打電話到店裏,於是美珠迫不及待的把自己聽到的、記得的統統都說了,然後這件事就傳了開來。
“原來如此,齊磊是不得不離開醫院。”即使滿嬌姨說的不是很完整,不過聰明的秋惠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厚,那個主任真是太過分了,應該把他抓起來,關進牢裏。”有人義憤填膺的說。
這種壞人角色,連續劇絕對少不了,壞人的下場通常都很慘,只是都要拖個上百集才會有報應。
“小曼,你怎麼都不講話?”
大家都為齊磊打抱不平,卻發現最該生氣的古小曼靜默不語,頓時安靜下來。
“沒……沒有。”她臉色驟變,黯然垂下頭。
“你應該要覺得高興,齊醫生不會回台北啦!”一名婆婆咧開嘴,要她別擔心,自己也樂得很。
“嗯。”然而古小曼更加開心不起來。
他居然是因為這樣才離開台北,比起自己為了情傷而逃離,他心裏一定充滿不得己的無奈。
在他的面前,她自覺渺小、庸俗。
這樣,齊磊留在這裏會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