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竟然沒來找他！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她竟然不來找他。一路上歐陽靖都在想這個問題，而且愈想愈氣，他從沒對一個人這麼火大過！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明明說喜歡他，甚至為了他留下，可這一個月她卻從沒連絡過他。
他真的搞不懂女人在想什麼。
雖然怒火中燒，但愈接近目的地時，憤怒的情緒卻被緊張不安與期待所取代，他深吸口氣，走上公寓。
苗道長應該不會騙他吧？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這是他唯一的希望，苗道長沒理由欺騙他或跟他開玩笑。
他按下門鈴，實際上大概只有幾秒的時間，但對他來說卻像過了幾個小時才有人來應門。
開門的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看上去四十多歲，卷燙的頭髮用鱷魚夾固定在腦後，穿着花格子衫與七分褲，他猜她應該是尹倩茹的新媽媽。
“你找誰？”
“請問汪佑佳在嗎？”
“佑佳，你找佑佳？”沈滿枝驚訝地問，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對。”
“你……你是誰啊？”她疑惑地問。
“我是她高中學長，前幾天打過電話給她，說這幾天會來看她。”他流暢地說。“她不在嗎？”
“是這樣喔，她都沒提哩，她現在不在。”
歐陽靖無法掩飾他的失望。“她什麼時回來？”
沈滿枝瞄了下屋內的時鐘。“大概再半小時。”
再久他都會等，只是現在他的忍耐力一直面臨考驗，她為什麼不在？他氣惱地壓下眉頭。
“你要不要進來坐，還是……我帶你去找她，反正我現在沒事，她在附近的小學。”
“好。”他快速地回應，能立刻見到她當然最好。
“你等我一下。”沈滿枝拿了鑰匙，換穿涼鞋后才出門。“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歐陽靖。”他由口袋中拿出名片。
沈滿枝好奇地接過。“智揚生物科技……聽過，聽過，做到經理啊，真不簡單。”
“是家族的事業。”他很想催促她走快點，但最後仍是把這種衝動壓抑下來。
“嗯……”沈滿枝瞄瞄名片，又瞄瞄他。“你……不是來跟我們推銷產品的吧？”
“不是。”
沈滿枝露出笑。“那就好，上次有一個什麼同學來找過娃娃，結果是來跟她推銷保險的，本來娃娃還很高興出去，回來的時候罵得要死。”
歐陽靖應了一聲，沒多發表評論。
“你……有件事要先跟你講一下，娃娃可能認不出你，她上個月在浴室滑倒，撞到頭，很嚴重，結果醒過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都不記得？”
“對。”沈滿枝帶他走出巷子，往另一條路走去。“從這裏穿過公園比較快，醫生說可能撞到腦子裏面一個什麼地方，我也忘了，反正就是失去記憶了啦，這個電視常演，所以我聽到的時候雖然很驚訝，可是也不是那麼驚訝，起碼這個我聽得懂，醫生說什麼蜘蛛什麼出血，我就聽不懂啦。”
“腦蜘蛛膜下腔出血。”他說。
“對，好像是這個。”她點頭。“反正很嚴重，後腦撞到，前面也撞到，醫生說很不樂觀，昏迷了好幾天，都快把我們嚇死了。不過現在人沒事就好了，失去記憶也沒什麼啦，人生那麼多煩惱的事，忘記了也好，而且不是有一句話，因禍得福，現在娃娃就是這樣，雖然失去記憶，不過人變得比較積極，也外向多了，以前都悶在家裏，我又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捨不得罵她，她要待在家裏就待在家裏……”
歐陽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先向沈滿枝致個歉，才接起電話，歐陽觀急切的聲音傳來。
“你跑去哪了？”
“幹嘛？”歐陽靖回問。
“拜託，老大，你有個會要開你忘了？現在大家都在找你。”
歐陽靖眨了下眼，聽到尹倩茹還在世上，他沒多想就跑出來了，完全忘了這件事。
“你替我主持就行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開會，快回來。”
“我有事走不開身。”
“可是……”
“就這樣了，你去開會。”話翠，不等歐陽觀回應，他直接關掉手機。
“你很忙喔？”沈滿枝問了一句。“要開會是不是？”
“沒關係，不是很重要的會議。”他一語帶過。“就是那個小學嗎？”他指了下前方。
“對，這裏是後門，從這裏進去就是操場，附近的人在小朋友下課後會來這裏運動、打拳什麼的。”
歐陽靖掃視四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汪佑佳她……”
“她就在那裏，她現在變得比較胖，你可能認不出來了。”沈滿枝指着大約五十公尺外的一個身影。“跑道上穿紅色運動服的那個，有沒有，她在跑步。”
跑道上只有一個穿紅衣服的人，歐陽靖眨了下眼，一個女人，很胖的女人彎着腰喘氣。
他又眨一下眼，確定不是幻覺后，開始朝她走去。
“佑佳，有人來找你。”
聽見母親的聲音，汪佑佳喘吁吁的轉過身，而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額上的汗水流下她的眉毛，她也沒知覺，直到汗水刺痛她的眼睛，她才大叫出聲，“啊——歐陽靖。”
她震驚地喘氣，隨即捂住嘴巴。完了，她這個大嘴巴。
“她記得你？”
歐陽靖聽見身後沈滿枝的驚呼，他沒心思解釋什麼，繼續朝她走去。
尹倩茹開始拔腿狂奔，當然，她自認在狂奔，別人眼中看來只是一個胖子喘吁吁地拖着腳步在慢跑。
“你跑什麼！”歐陽靖三、兩步追上她，火大地一把抓住她。
“你認錯人了。”她轉開頭不敢看他。
“認錯人？”他眯起眼。“苗道長告訴我你在這裏。”
她震驚地望着他。“你……我……”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他怒道。
“我……”
“你到底在搞什麼！”他原本不想罵她的，但她一句“認錯人”已將他的耐心逼到極限。“還說我認錯人，如果不想見我，你說一句，我現在就走。”
他一吼，她心裏的委屈一下全湧上來。
“我沒有……”
“還沒有，你剛剛不是說認錯人？”他冷聲說道。
“你……”她眼眶一紅，叫道：“你沒看到嗎？”
“什麼？”
她指着自己。“我變得這麼胖，怎麼見你啊！”一說完，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來。
他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說：“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我這樣怎麼去見你，胖得像豬公一樣，總要先瘦下來再去看你嘛，嗚……”
“你到底……”
正要好好罵她一頓，卻瞥見沈滿枝鬼鬼祟祟地接近他們，想聽他們在說什麼。
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我的手好濕。”她抽開手，尷尬地在頸肩的白毛巾上抹了抹。“我現在好會流汗。”
她不敢看他，只是低着頭，自己的身材有他的兩倍大，走在他旁邊她覺得好笨重。
瞧着她低頭落淚，他再次握住她的手。“你是很胖。”
她抬頭看他，心刺痛了下，眼淚直掉。“你……你……”她想抽回手，卻甩不開。
他盯着她。“可是我不在意。”
淚水模糊她的視線。
“這一個月我……一直想到你。”他啞聲說。
她哭出聲，忽然撞進他懷裏，差點把他撞倒在跑道上。“歐陽靖……我也好想你啊，我沒有忘記你……”
他抱住她，心中一緊，粗聲道：“你為我回來的嗎？”
她不停點頭，泣不成聲。
他呼出胸口的悶氣。“我很高興。”
“我……好怕……”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口。“怕你不要我。”
“我不是說了喜歡你。”他抬起她的臉，拿毛巾幫她擦淚擦汗。
“可是只有一點點。”她啜泣。“我怕你看到我這樣，一點點變成沒半點，那我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我真的好怕，以前我喜歡的那些男生都嫌我又高又壯不喜歡我，現在我比以前更胖，而且還比較矮，連我都不喜歡我自己，你知不知道她有幾公斤？一百公斤啊！嗚……”
他微笑着。“只是胖了一點。”
“什麼一點，是很胖啊。”她抽噎着說。“我以前也胖，可是跟她比起來我那個是一點胖，她這個是胖得不像話，天差地別的。”
他還是笑。“很快就會瘦下來的。”
“不可能的。”她抬起頭。“我走一下就好喘，好不容易瘦了四公斤，上個禮拜又胖回一公斤，太沒天理了，嗚……兩個甜甜圈有一公斤嗎？才吃兩個耶，站上去就胖回一公斤了，我以為壞了，還買了一個新的磅秤，結果胖了一點五八，什麼意思嘛！還有小數點。”
他忍不住開始笑。
她生氣地抹去眼淚。“你笑好了，我現在是醜八怪，恐龍妹，你走好了。”她自暴自棄地說。
“你早點來找我的話……”
“我說了不能找你嘛，我不要讓你看到我這樣。”她哽咽地說。“你像大笨牛一樣，都不懂女生的心，我跟你說了我好怕，真的好害怕，我不要你看到我這樣。”
他以手指擦去她的淚，柔聲道：“我只是想說我公司一堆減肥產品，你早點來找我也不用這麼辛苦。”
她愣了下，旋即眼睛一亮。“真的嗎？”
他點頭。“有聽過甲殼素嗎？”
“沒有，不過沒關係，有用就好。”她心急地說。“你快去拿來讓我吃。”
她急切的語氣讓他微笑。“那不是仙丹，不可能吃了立刻見效，還得靠運動以及飲食控制，三管齊下才有用，公司里有營養師，我教她專門幫你設計一個適合你的菜單。”
“好。”她猛點頭。
“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人這麼辛苦了。”
他溫柔的語調讓她這一個月的委屈全浮上心頭。
“我好想你喔，歐陽靖，早知道就早一點去找你，也不用受這麼多苦，減肥好辛苦喔，我看了一齣電影叫‘瘦身男女’，看得我一直哭，女主角好有毅力喔，為了喜歡的人拚命減肥，可是我做得好辛苦喔，雖然想你，可是我也好想吃東西。”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溫柔地為她擦淚。
“我為了你那麼辛苦，你還笑我。”她語聲哽咽。“我本來已經要走了，去跟九天玄女修行，可是我又放不下你，你一定不知道九天玄女是誰對不對，她是天上的神仙，能夠跟在她身邊是很不得了的事，我算上輩子有燒好香做好事，這輩子雖然早死，可是也是做了很多好事才有這種好康的，當然苗爺爺也有幫我求情，我才從備取變成正取，你懂嗎？很不容易的。”
他仍是笑着，聽她繼續說道：“爸爸媽媽已經不需要我了，我雖然很難過，可是我還是放下了，畢竟對他們來講我也死了十五年了，我那時候雖然心裏不平，但我也不想他們整天為了我愁眉苦臉、傷心難過，我這樣算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了，沒想到我最後卻掛記你。”
他撫摸她胖胖的臉，啞聲道：“所以你又回來了。”
她吸吸鼻子，點點頭。“晨風帶我去看了好幾個正好死掉的人，結果都好糟，一個是八十歲的老婆婆，再活也沒有幾年，怎麼去見你嘛！還有車禍去世的，身體都撞壞了，以後還要做復健什麼的，好辛苦，最後只剩下這個娃娃，她洗澡的時候在浴室滑倒，頭撞到浴缸，正好可以假裝失憶，這樣就不會有人覺得奇怪了，我本不想附在她身上的，可是又沒有其他選擇，但是我想到你……想到你……”
“我知道。”他的嗓子仍啞着。“我很高興你決定回來。”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尹倩茹心頭一酸，哭得更凶。“我每天都覺得自己悲慘，一直想萬一你不喜歡我了怎麼辦，雖然我跟你說我的心很強壯，可是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
“我真的好擔心你的‘一點點’會不見，那我留下來就沒意思了，我每天都作噩夢，夢到你說不喜歡我了，嫌我是大肥豬、大胖子。”
他嘆息一聲，繼續擦她的淚，原本對她的怒火與責怪早已煙消雲散，升起的卻是他不熟悉的心疼。
“我跟男生的經驗都不好，我跟自己說留下來不會有好結果的，應該跟仙女去修行，多快樂逍遙啊！可是我一直想着你，放不下你，本來想找一個漂亮的身體，像雲夢蕾那樣，那我的勝算還大一點，可是只有這個……”
“沒關係。”他摸了下她的額頭，瞧着她圓滾滾的臉與雙下巴。“你不喜歡，瘦下來就好了。”
“你說得容易，減肥真的好辛苦。”她委屈地說。“你這種從小漂漂亮亮又是瘦子的人是不會了解的，我光是站在這裏就一直流汗，以前為了身材困擾，沒想到現在比以前更可怕，我已經快要失去信心了，我不想一輩子都不敢去見你，可是又瘦不下來，我真的好難過，早知道就不要回來了……”
“別講這種話。”他生氣地用毛巾抹了下她的臉。
“好痛喔。”她怨嗔地瞪着他。
“你想瘦我就會讓你瘦下來，畢竟這麼胖對身體也不好。”他撫過她紅腫的眼。“走吧。”他牽着她繼續往前走。“走一走，有風吹就不會一直流汗。”
她瞥他一眼，讓他牽着走，嘴角勾起淺笑。
“這次你沒衝動地把還魂的事告訴你的新爸媽？”他問道，聽沈滿枝的說法，似乎沒有懷疑女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這次我學聰明了，什麼都不敢說。”
“那很好。”他微笑地看着她。“你有學乖一點了。”
她高興地綻出笑容。“現在你相信有鬼魂了吧。”
他沒說話，只是微笑。
她回頭瞧了眼想跟過來又怕打擾什麼好事的母親。“我媽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她一定在想你是誰？”
“我告訴她我是你的高中學長。”他說。“不過等一下可能得想想該怎麼說。”
“說什麼？”
“雖然我告訴她我有打電話給你，要來找你，但你看到我那麼震驚的樣子，她覺得很困惑。”更何況她還當場想逃走。
“對喔，我忘了我在演失去記憶的女兒。”
他笑道：“我說過你的演技很差的。”
她瞪他一眼。“才沒有，我這一個月都演得好好的，你來我才破功。”
“我等一下會找個說法圓一下，你別亂搭話就是了。”
“我不會亂搭話，我會見機行事。”她立刻說，瞧着他的大手與她的胖指頭，她嘆口氣，不放心地問道：“歐陽靖，你真的不嫌棄我現在這麼胖這麼丑？”
“你回來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雖然他說得淡淡的，卻讓她心裏泛甜，嘴角掛笑。“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想我嗎？”
“有。”他答得乾脆。
她笑得更開心了，他也勾着笑，兩人靜靜地走着，彼此都沒有說話，這一個月來的害怕、痛苦與辛酸如今都已遠離，她的心像湖上的一葉扁舟，輕輕搖晃着，舒適而自在。
即使同在操場上運動的人們對她與歐陽靖投以異樣的眼光，也不能影響她，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一個俊帥的男人怎麼會跟一個胖女人牽手走着，其實剛剛他們在說話時，就有很多人對他們行注目禮，但對現在的她來說，已不重要也不在意了，她不願讓別人的眼光與批評影響她的心情。
在生死之間徘徊了那麼多次，努力掙扎着回來是為了他，只要他不在意，她的心便能穩穩地安適在胸臆間，不會動搖。
這身體雖然笨重，讓她諸多抱怨，但她現在已沒有怨言了，算來老天還是疼她的，終於讓她遇上了一個不嫌棄她身材的人，雖然過程是如此曲折。
“這個。”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條項煉，套進她脖子。
“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定魂咒？”
“車禍的時候斷了，我請人把紅線換掉，用白金取代，比較牢固。”
“我不用再戴這個了，晨風說我如果能在身體裏待上一個禮拜，那就沒問題了。”
“還是戴着吧！我不喜歡‘萬一’這種事。”他淡淡地說。
她望着他的臉，鼻頭又開始發酸，她點點頭，啞聲道：“好，我戴着。”她朝他綻出笑靨。“我好高興喔。”
他微笑地摸了下她的發。
“歐陽靖……我……”她的身子晃了下。“你扶我一下，我好像快昏倒了，我早上只吃了一顆茶葉蛋跟咖啡。”
“你這樣會搞壞身體，三餐都要均衡，不可以一下吃這麼少，就算你瘦下來，也會很快胖回來……”
“你可不可以晚一點再訓我，我的腳在發軟。”心一安，身體一鬆懈下來就開始出狀況了。
“喂，尹倩茹……喂……”
他拉不住她，兩人一起跌在跑道上，她的身體壓在他肚子上。“你被我壓倒了，哈……現在你知道我多胖了，肚子好餓喔……”
雖然她的重量讓他喘不過氣來，不過他卻開始大笑。
“娃娃，你怎麼了？”
她的新媽媽從操場的一端奔來。
“以後你要叫我汪佑佳或娃娃，不能再叫我尹倩茹了，不然我的新媽媽會起疑的。”
他笑着坐起身，扶她坐好。“我叫你娃娃吧！”
她點頭。“你是我第七個告白成功的人，所以你是我的lucky7，歐陽靖，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他的笑意加深，黑眸閃動着，而後突然低頭覆上她的唇。
沈滿枝停下步伐，驚訝地看着兩人。
汪佑佳在他唇邊微笑，藍天白雲在她頭頂上閃耀着，雖然遇上了那麼多事，有苦有酸，但如今的“甜”全抵過一切了。
人生還是很美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