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妳可別想太多，我只是累了一天想喝杯咖啡，不是來這裏跟妳約會的。」

桌上暈黃搖曳着的燭光，讓周圍的氣氛溫暖浪漫了起來，這咖啡廳的氣氛未免太好了，古德曼決定先劃清界線。

「你今天不去夜店玩啦？」妍妍完全不在意他說的話，至少，他今天和她來的是間正常的咖啡廳，這已經很值得安慰了。

「今天太累了。」他拿起白色瓷杯，啜一口又香又醇的愛爾蘭咖啡，一半威士忌，一半咖啡，很適合他此時有些疲憊慵懶又想放鬆的心情。

「那你喝咖啡不怕晚上睡不着啊？」妍妍問。

「放心，我喝什麼都不會失眠的，何況這杯咖啡里有一半的威士忌，喝完應該更好睡。」他說。

「喔……」她有些猶豫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歐蕾，這裏面也有一半的牛奶，應該也不會失眠的吧。

「怎麼，妳喝咖啡會失眠嗎？那就不要喝了，換杯果汁吧？」他問道。

第一次，妍妍覺得他的語氣里有那麼一點關心。

「不，我不會失眠，沒關係。」她感動地捧着歐蕾喝下一大口，溫暖的感覺立刻溢滿胸口。

「對了，妳對企業管理一竅不通，妳老爸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妳？」古德曼好奇地問。

「不是交給我，是送給我。」她捧起白色馬克杯盯着瞧，享受着煙霧繚繞的趣味。

古德曼發現，有時候看她，真會覺得她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這是什麼意思？」

「爸爸喜歡送我禮物嘛，小時候，送高級糖果、限量洋娃娃，念書的時候送轎車、不限額度的白金卡，所以去年我生日的時候，就把這間公司送給我啦。」

「你們家的禮物也太特別了一點。」他還沒聽過有人把一間公司拿來當禮物送人的。

「這些禮物很好嗎？」妍妍微微聳着肩。「我下覺得啊，那是因為他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我了，才只好送這些東西。」

「這些禮物還嫌不夠好？不然妳還想要什麼？」古德曼瞠目。這位大小姐未免也太貪心了吧？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在想什麼。

妍妍仰起了小臉，仔細地回想着，眼裏一閃一閃地。

「小的時候，我最想要的禮物，是能和別的小朋友一樣，有個媽媽，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遊樂園玩……長大以後，希望能和別的同學一樣，有很多的好朋友……」

古德曼的心忽然隱隱抽動，她的願望，竟然只是對一般人來說再平常不過的事物：媽媽、朋友……

「妳沒去過遊樂園？」不可能吧？

她搖搖頭。「我喜歡坐在木馬上曬太陽，可是爸爸很忙，每次下班都已經很晚了。」

「那，妳媽媽……」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生下我之後就死了。」她回答得很自然，自然得令人心疼。

他不語，心卻往下一沈，一股發自內心深深的憐惜升起。原來，是因為從小沒有媽媽，所以，做父親的才會對她百般寵愛，希望用最好的物質享受，彌補這顆空虛的小小心靈。

「那麼，朋友呢？每個人都會有朋友的啊。」他很難想像，為什麼這也會是一個人的願望？

「沒有朋友。」說到這裏，她緩緩地垂下眸，表情有種自卑的難過。「我沒有朋友，我不會交朋友，只有百貨公司的專櫃小姐會跟我說話。」因為她們想賺她的錢，這些她都知道。

「怎麼會呢？」坦白說，他覺得她長得像洋娃娃一樣漂亮，個性又滿可愛的，應該是會受歡迎的女孩才對。「何況，妳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應該會有很多朋友吧？」

「你是說那些跟我一樣的女孩？」她搖搖頭。「她們只會在妳面前應酬寒喧，背後就開始比較誰家裏比較有錢，誰戴的珠寶比較昂貴……沒意思。」

那些千金名媛和專櫃小姐有什麼不同？都是為了利益而接近她，這樣比較起來，她還覺得那些專櫃小姐真實多了呢。

「那……念書的時候總有同學吧，很多女孩子的朋友都是學生時代的同學啊。」

她的眸子愈垂愈低，無意識地攪拌着咖啡。「念書的時候，我上下課都有司機接送嘛，根本沒有機會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久了以後，和大家愈來愈疏遠，大家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我……無所謂，我也不在乎。」

這些話，她說得雲淡風輕，聽起來卻讓人感到悲傷。

妍妍就是這樣，因為感受到人家的異樣眼光或敵意，明明心裏受了傷，明明希望人家喜歡她，卻愈要表現出驕傲不在乎的樣子。

不在乎？明明就在乎得不得了嘛。

古德曼說不出話，沈默了。因為他發現，他每問一個問題，其實都是在掰開她的舊傷口。

他怎麼也沒想到，看起來光鮮亮麗驕傲自信的她，內心世界竟是如此讓人心疼……

「喂，那……妳老爸也未免太大膽了吧，把公司交到妳手上，不怕害公司倒閉了啊？」古德曼故意想轉移話題。

妍妍抬起頭來。「你怎麼這樣詛咒我？這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有林智淵在嘛，他會把公司管理得好好的，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林智淵？這是古德曼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別的男人的名字，還說什麼有他在她就放心了，他竟然感覺有一些些不是滋味，連手中的咖啡也好像變得又酸又苦了。

「哦？他是什麼人？妳的管家？」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妍妍笑得差點把咖啡噴了出來。「什麼管家啊？他是我爸爸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我公司的副總，人很老實工作能力又強，幸虧有他幫忙，我這個董事長才能當得這麼輕鬆。」

「喔？」他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地用鼻孔噴了一口氣。「自己的工作就應該自己負責，怎麼能依賴別人－－」

「喔～～」機靈聰明的妍妍從他的臉色看出了些端倪。「哈，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吃醋？我？」他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我在江湖上混這麼久，還不知道吃醋是怎麼回事呢。」

說著，他喝了一口咖啡，哇，怎麼這麼酸呀？

「哎喲，吃醋就吃醋嘛，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她笑着，眼睛瞇起來像一道彎月。

「少無聊了。」他低頭看了看手錶。「時間不早了，回家吧。」

「還很早，才十點啊，再坐一下嘛～～」每次要分開時，她總是這樣耍賴。

「早點睡，明天才起得來。」他拿起帳單，準備走人。

「不要，早起要做什麼？」她努努嘴。

「我明天休假，上午可以帶妳去遊樂園玩玩……不是想坐在木馬上曬太陽嗎？那可要早點起床了。」他站起身，回頭看着還坐在椅子上的妍妍，深邃的眼神像海洋般，湛着平靜悠遠的溫柔。

「你……」妍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裏泛着感動的光暈。

她該不會是幻聽吧？這一切不會是幻覺吧？他說要帶她去遊樂園……就因為她小時候的願望？

「妳不要那樣看我，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妳……有時候，沒有媽媽、沒有朋友，不一定是件很糟的事，妳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妍妍大概永遠也忘不了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笑着，幽暗的眼睛裏卻藏着一抹憂傷，那裏面，彷佛藏着一個很深的傷痛……

早點回去也沒有用啊，因為喝了咖啡的她，根本就睡不着。

妍妍從小就對咖啡因過敏，只要一喝咖啡，就算只是一、兩口，就足夠她一整晚失眠了。

今晚，為了古德曼，她喝了一整杯咖啡歐蕾，自然一整夜都處在亢奮狀態中，完全無法入眠。

不過，她一點都不後悔，因為能和他一起喝咖啡，是件多麼快樂的事啊！就算明天變熊貓也是值得的。

何況，他說明天要帶她去遊樂園……

「啦啦啦～～」凌晨四點，妍妍快樂地哼着歌，穿着睡衣站在衣櫥前，一件一件挑着明天要穿的衣服，分不清楚失眠是因為咖啡，還是對明天的太過期待。

換好衣服，妍妍便盛裝站在窗前，直到天邊出現第一道曙光－－

「太好了，終於天亮了！」她等了一整晚，一夜沒睡。

鈴～～鈴～～

電話終於響了起來。

「月嫂，我出去嘍～～」接完電話，她踩着輕快的步伐，拎着小包包，直奔下樓。

「小、小姐？！妳……怎麼這麼早啊？」月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家大小姐怎麼可能這麼早起床？

「是啊，我今天要出去玩！月嫂，妳看我今天漂亮嗎？」她拉起裙角，快樂得像初次赴約的少女。

經過昨晚幾番思量，試穿了數十套衣服后，才終於決定今天要派這件KENZO印花小洋裝出場呢。

「漂亮、漂亮，我們小姐怎麼穿都漂亮，只是……」月嫂看着她，覺得小姐今天看起來真的特別的不一樣，尤其是那雙黑眼圈，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只是什麼？」她一臉緊張。

「沒、沒什麼……只是妳早餐還沒吃呢，這麼趕着出門啊？」

「嗯。」她臉上綻開幸福的笑顏。「那我出門嘍～～」

看着她穿上漂亮鞋子，追不及待地跑向門口，月嫂愣了愣。她從妍妍三歲的時候就在夏家幫傭，等於是看着妍妍長大的，卻從來不曾在小姐臉上看過這樣快樂的表情。

「小、小姐！要不要叫司機送妳啊？」月嫂喊着。

「不必了，他會來接我。」她大小姐飛也似的奔出了門口。

他？！誰呀？月嫂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想着。

啊，莫非……小姐談戀愛了？

夏妍妍一看到古德曼的車，便開心地猛揮手，急急奔上前，坐了進去。

只見他穿着一件藍色POLO衫，內搭白色合身Ｔ恤，配上一件洗舊的直筒牛仔褲，連休閑也不失品味。

怎麼穿都是大帥哥，妍妍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有眼光啊！

「早啊，我們去哪裏？」她眨了眨眼問道。

「妳……」古德曼把墨鏡往下拉，眼光怪異地盯着她的臉。

「怎麼了？」妍妍嚇了一跳，難道是她的妝掉了嗎？

「妳……怎麼一雙熊貓眼？」古德曼盯着她的黑眼圈，忍不住想笑，全身上下打扮得這麼華麗，卻像熊貓似的掛着一雙黑眼圈。

妍妍趕緊拿出化妝鏡一看，哇！黑眼圈果然好嚴重！

嗚～～剛才應該先敷個面膜再出門的啦！

「怎麼了？昨晚沒睡好？」他問。

「還說呢，我四點就已經換好衣服、化好妝在窗前等你……」所以才會沒發現自己的黑眼圈嘛，否則說什麼也會想辦法遮起來的呀。

「凌晨四點？拜託，我跟妳約的是八點半耶。」

「可是我……睡不着嘛。」

古德曼想了一想，這才明白。「妳……是不是因為喝咖啡，所以失眠？」

「……」妍妍低着頭不語。

「那妳昨天怎麼不說，明知道－－」唉，算了，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心意呢？

明知道自己喝咖啡會失眠，卻還是要陪他一起喝咖啡。

「不是啦，是因為今天要去遊樂園，太高興所以才睡不着的。」她揮揮手，表示失眠和黑眼圈與他無關。

「有這麼重要嗎？不過是去遊樂園而已。」

「只要跟你有關的事，我都覺得很重要。」她說。

古德曼望着她，本來，這種話他聽了會反胃的，不過現在聽起來，卻一點也不覺得排斥，甚至覺得心暖暖的……或許，他終於開始有跟她一樣的感覺了。

溫暖和煦的陽光下，妍妍側坐在木馬上，瞇起了眼睛享受陽光。

「不要直視太陽，眼睛會受傷的。」古德曼站在她身旁，叮嚀道。

她仰着臉，滿足地笑着。「我喜歡曬太陽嘛……」

拿她沒辦法，古德曼只好摘下墨鏡，戴在她小小的臉上。「剛好遮住妳的貓熊眼。」

這窩心的動作讓妍妍覺得感動，而她戴着他墨鏡的可愛模樣，又讓他覺得好笑－－

「開心嗎？這樣也算幫妳實現一個願望了吧。」

妍妍仰着臉望着他，眼裏閃着波光。「那……我可以貪心一點，再多要一個願望嗎？」

「什麼願望？」他問。

「你知道的啊……」現在，她希望能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出現。

古德曼低頭睨着她。「妳真的是很貪心……」

晨光照耀在她臉上，他傾身，輕輕的在她唇上一吻－－

「噢～～」妍妍突然哀叫了一聲。

古德曼嚇了一跳。「怎麼了？」

「牙齒痛……」

「啊！對了，妳的牙齒……怎麼不趕快看好呢？走，回診所去，我幫妳看看。」古德曼這才想起她的牙痛還沒治好。

「不要。」

「為什麼？」

「人家不想讓你看到我嘴巴張那麼大的樣子嘛。」

「嗄？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原來是這樣啊。「沒關係，不然我叫學長幫妳看，這樣可以了吧？」他笑得肚子痛，剛才親吻的浪漫氣氛瞬間完全消失。

「好吧……」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浪漫的遊樂園之旅，沒想到竟然在她的牙疼聲中結束。

不過，剛才那一吻，她可是清楚感受到他的情意。

「ㄟ，剛才那個吻……」

「是妳要的願望不是嗎？我只是好心實現妳的願望喔。」

「哼，別騙我說你沒感覺，你明明有反應的……」

「什麼反應？」他故意裝傻。

「你明明知道的。」

「大小姐，先把妳的牙齒看好，再來跟我談這個吧。」他雙臂一伸，把她從木馬上抱了下來。

妍妍笑着，不管，反正以後他再也不能騙說不喜歡她了喔，因為他明明有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