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並非所有事,都須即刻知道答案。殿下年紀尚輕,諸事不用統統刨根問底。」董賢似答非答。
劉欣不屈不撓:「聽說你從小是由兄嫂撫養,她如今住在王莽那裏嗎?何不將她接進御陽宮?」
劉欣的倔強,讓他看來像個孩童。不着邊際的問題,卻直刺矛盾的中心。
董賢失笑:「多謝殿下美意,但兄嫂身負重病,只有王府珍藏的武夷靈芝方能緩解,無法在別處養病。」
原來如此,原來是為償還養育之恩。
劉欣心中嘆道,對董賢的印象明顯好了一些。他已明白了七、八分,卻仍不明就裏問:「如果換作我能救你嫂子,你也會對我忠心耿耿嗎?」
這只是個假設問題,卻讓董賢一懵。他並未說話,只是轉身看着眼前做工逼真的假山。
這座假山附有山泉,瀑簾中倒映出兩抹修長身影。身邊之人,似乎很是心急,董賢見他伸出手,猛地抓住自己的雙肩,面對着他。
「我在問你話!如果換作我能救她,你會不會也不顧安危為我賣命?」
劉欣其實有些懼怕董賢的答案。若是他答「不會」,便可證明自己在他心中,根本及不上王莽;若是他答「會」,也只可說明一切都是建築在「救了兄嫂」的分上,別無其他。
董賢腦中也混沌一片。肩上的那雙手是如此有力,自己明明身懷武藝,卻一點也挪不開他的箝制。
怎麼可能?劉欣分明只有十七歲,應是一個青澀少年!美目中頭一回漾起迷茫。董賢沒有回答,無從回答。
難得看到董賢失神,他微皺長眉,憂鬱如同傍晚暮靄。劉欣眼中的烈焰漸漸消退,長指輕撫上董賢的臉龐,遊走到瘦削的下巴,低道:「其實你真的很美,只可惜生不逢時,處在這亂世之中。」
心,像被人輕輕一觸。董賢遊走於天下,聽過多少讚美之詞,竟比不上此刻一句樸實無華的慰藉之言。
劉欣放開他,又道:「在這宮裏實在太悶,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絕對比這兒有趣百倍。」
董賢還陷在方才的意亂之中,聽到劉欣說話,忙問:「是何處?」
劉欣訕訕一笑:「跟我來就是了。」說完,他便牽起董賢的手,準備要走。到底是個孩子,董賢拗不過他,手又被他握在掌心,只好任由他領着飛奔。
兩人跑到宮門內側,侍衛一見有人跑來,立刻上前詢問:「兩位是要離開長樂宮?」劉欣拿出權杖道:「我是劉欣。與董大人有事要先行離開,請代為向太後傳報一聲。」
全朝皆知皇上極為器重劉欣,董賢也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侍衛忍不住偷偷打量董賢幾眼,又問劉欣:「欣殿下外出要不要備馬車?」
「不用了,你們只要代為通報就好。」劉欣說完,便攜手董賢跨離長樂宮。從奔離假山開始,便換成董賢一路跟着劉欣了。兩人先來到一個驛站,劉欣租來兩匹馬,側過臉對董賢說:「我是要帶你去看處奇景,這一路上的風光也別有風味,坐在馬車裏,豈不是都看不見了?」兩人騎馬上路,董賢在後緊隨。
眼看西嶽已在腳下,大聲叫喚前方的劉欣:「殿下!你不會是要帶我去華山吧?此處我少說也去了一、二十回了。」
「跟上來就是了。」劉欣沒有回頭,揚鞭而去。董賢在後,覺得奇怪又有趣,輕輕一鬆手上的韁繩,座下的馬兒立刻緊追上去。
***
話分兩頭。喧鬧的長樂宮裏少了劉欣與董賢,依然喜慶如前。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聲卻讓趙飛燕心亂如麻,她不住揉捏着帕子,柔荑邊上是一隻雕花燉盅。
聽說白蓉妃懷子,趙飛燕特地差人趕往江南,採購來最純正的血蓮子,還親自觀火燉煮。可今日見到白蓉妃,她又不敢去送。
平民百姓家亦要論門當戶對,更何況是堂堂皇室!她是宮外飛進的鳳凰,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直接升為正宮皇后。
為賀太后壽辰,自己精心編排舞蹈,收回的卻是幾句冷言冷語。漫步在長樂宮中,人人竊竊私語,誰又將她視作這大漢朝的皇后?
趙飛燕輕嘆,抑鬱難止。晚風襲來,掠起她薄如蟬翼的衣裙。本能地察覺有人正默默注視她,趙飛燕猛然轉身:「是誰?」玄色衣袍,長身玉立。趙飛燕一見王莽,薄唇輕顫:「原來是王爺……」
「皇后怎麼一人在此?」
犀利長眸落到邊上的燉盅上,王莽低問:「是要給白蓉妃送去?」
「我……」話到唇邊,卻涌不上來。臉蛋微微發燙,趙飛燕低頭,不看王莽。
「皇后是不是身體不適?」抬頭所見,是那對溫柔雙目。
趙飛燕心頭一震,不慎碰倒了邊上的燉盅。她連忙彎腰去接,而燉盅底部早一步被另一雙手給穩穩接住。
趙飛燕一失神,混亂間又碰掉了王莽手裏的盅蓋。砰——盅蓋掉地,碎成幾片。
「呀!都怪我太笨,笨手笨腳的。」器皿落地而碎,歷來不是什麼好兆頭。趙飛燕臉色猝然變白,趕緊蹲下身去撿。
「讓僕役來收拾,別割傷手。」王莽伸手攙起趙飛燕,看她臉色仍不好,輕笑:「不過是打碎一個盅蓋,不用杞人憂天。皇后既然準備補品,怎麼不送給白蓉妃?」
「我……有些害怕。蓉妃現在和太后都在後花園呢。」趙飛燕細聲道。
王莽笑:「皇上陪着姑母在寢宮歇息。不如我與你去找蓉妃,正好我也要向她道賀。」燉盅還在王莽手裏,他說完轉身就走。
趙飛燕無從拒絕,只好跟着一同前去。
後花園中,白蓉妃一見趙飛燕,立刻熱絡地拉她坐下,喜悅之聲不絕於耳。
「姐姐,我這兩天可真嚇壞了,就怕一不留神累到孩子。想想懷胎還得十月,往後的日子叫我怎麼過?」牢騷卻帶着甜蜜。
趙飛燕滿心祝福:「恭喜恭喜!你懷上了皇子,皇上總算心想事成了。」
王莽站在邊上,恭敬道:「臣不像皇后如此用心,還準備了補品。只能恭祝娘娘早日誕子,皇上也好有繼承人了。」
「多謝王叔。」一喊出口,白蓉妃立刻吐了吐舌頭:「你們看我,盼子心切,這麼快就跟着孩子稱呼了。」看到趙飛燕燉好的補品,白蓉妃連忙言謝。
血蓮子對安胎保孕極有益處,趙飛燕為她燉的血蓮子,個個精挑細選,大如桂圓,鮮紅透明。
白蓉妃知曉趙飛燕身為後宮之首,心地卻無比善良。不願辜負她的心意,便喚人拿來碗勺,一勺勺統統飲盡。
江南血蓮子功效果然出奇,一盅喝完,全身立刻灼熱起來,隨之心跳也不斷加快,如同胸內拴了一匹野馬,拚命要蹦出來。
不僅如此,接踵而來的腹痛,讓白蓉妃心頭大震,她連忙抬首,眼前的景象卻已顛顛晃晃,不清晰起來。
「皇后!」白蓉妃大驚,自知不祥,趕緊去抓趙飛燕。一碰到白蓉妃的手,只覺燙得非比尋常。
趙飛燕將她扶穩,急切問:「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還沒問出個所以然,就迎頭吃了一巴掌。趙飛燕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摑得愣在原地,嘴角瞬間溢血。
儘管如此,她仍理不出前因後果,又扶住白蓉妃,焦急道:「妹妹,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趙飛燕!你這蛇蠍心腸的毒女人!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要下毒害我?」視線模糊不清,一陣又一陣的腹痛幾乎把白蓉妃撕裂。
她再也坐不穩了,猛地跌倒在地,哀聲連連。
「我沒害你!妹妹,你相信我,我沒做過!」趙飛燕同樣惶恐,她想靠近白蓉妃,卻被她一次次歇斯底里地轟開。
吵鬧聲引來不少僕役,白蓉妃伏在地上,痛得死去活來,嘴裏不斷詛咒。
趙飛燕不知所措,眼淚大粒大粒往下落。瞥目望見王莽,彷彿找到一個安全島,她趕緊拉住他,哭道:「快救救蓉妃!她快死了,她快死了!」
王莽拍拍趙飛燕肩膀,抹去她的淚痕,大聲喚:「來人!去把皇上請來!」
幾個僕役趕忙奔離後花園。
白蓉妃腹痛難當,迷濛間看見趙飛燕戰慄地靠在王莽胸前。趙飛燕嚇得六神無主,她一回頭,即刻引來白蓉妃破口咒罵:「是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姦夫淫婦!趙飛燕,皇上專寵你一人!你這賤人竟背叛他,做出這違背人倫的醜事!」
「我沒有我沒有!你為什麼這麼說?」趙飛燕又急又羞,她的眼淚在白蓉妃眼裏,卻成了罪惡的化身。
白蓉妃手捂微隆的小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作戲!全是作戲!她沒料到和藹可親的皇后竟如此有心機,且隱藏得一絲不露。
白蓉妃卯足了最後一口氣,猛地抽出邊上侍衛腰間的配刀,向趙飛燕和王莽衝去:「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我死了也要你陪葬!」刀光一閃,一瞬間,面前的景緻如走馬燈般,趙飛燕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王莽一個回身將她抱起,轉至身後。
「鐺!」白蓉妃手裏的配刀被王莽擊落在地,隨之而來的一掌立刻打得她口吐鮮血。
「大膽白蓉妃!長樂宮裏,竟敢公然行刺皇后!」衣襟前迅速染成了一片紅,猶如一朵劇毒之花。
白蓉妃喘着粗氣抬頭,眼前的男子是誰?他是王莽?為何印象中文弱的他,竟會下手如此狠毒?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白蓉妃起身,踉蹌着拾起刀,狠命揮砍幾下。身邊眾人都當她發了狂,遠遠避開。
後花園外,劉驁匆匆趕到。趙飛燕已顯木然,王莽抱起她左右避閃。白蓉妃猛然一撲,刀子竟向正巧入內的劉驁猛然刺去。
「護駕!」
身邊侍衛高喊,齊齊上前推倒一個滿身是血,手持配刀的婦人。
頭頂的發簪掉落而下,亂髮和着鮮血粘在臉頰。白蓉妃凄慘地爬到劉驁腳邊,抓住他的衣襬,呻吟道:「皇上,是他們,是他們害我……」
劉驁着實被突如其來的刀子給震住了,沒去攙扶白蓉妃,向周圍人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皇上,皇后與我一同來看望蓉妃。皇后還帶來了補品,誰知白蓉妃突然發狂,持刀要行刺皇后!」
劉驁看回話的是王莽,不免有些尷尬。
前些日,希妃失子,他鬱悶不已,沒召幸任何妃子,獨自在寢宮喝悶酒,王莽深夜來訪,兩人促膝而談,朦朧間,竟發現這個異姓表弟也嫵媚過人。
酒可亂性。當夜發生的一切,現在想來仍覺荒唐。
醒來時,只見王莽已起床梳洗,劉驁又氣又惱,揮了他一巴掌,趕了出去。此刻再遇王莽,神態自若,像是過去什麼事也沒發生。
劉驁打起精神,看到趙飛燕臉色蒼白,忙問:「飛燕,你怎麼了?剛剛是怎麼回事?」
趙飛燕雙唇直顫,急道:「皇上,白蓉妃說我下毒害她。可我沒有!我沒有!」
王莽拱手上前:「皇上何不宣召太醫,查查白蓉妃究竟有無中毒。」
劉驁聞之有理,馬上宣召太醫。
待太醫趕來後花園,白蓉妃只剩下微弱一息。
太醫一搭她的脈搏,即刻搖頭:「皇上請節哀,蓉妃娘娘體內經脈盡斷,臣等回天乏術。」
想起她肚裏的孩子,劉驁忙問:「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太醫們連連搖頭。
王莽突然跪地:「皇上恕罪!剛剛為護皇后,臣情急之下才擊傷了白蓉妃。」
劉驁皺眉,又問太醫:「看看蓉妃是否中毒?」
太醫們點頭稱是,取來銀針放在染血處。
銀針並未變色,白蓉妃仍在不斷吐血,血色鮮紅,也並非中毒之症。
「回皇上,照此看來,蓉妃娘娘並沒有中毒。」
「那怎麼會弄成這樣?蓉妃,你來告訴朕。是不是你想借這出苦肉記,來陷害皇后?」簡短几字如同利箭,且箭箭穿心。
白蓉妃幾乎說不出話來,貝齒之間也儘是艷紅,她大笑,放聲大笑,笑出眼淚,笑碎心肺。「劉驁……你這個昏君!區區嬪妃,我死不足惜,但今日你不殺這兩個賤人,你……你一定會後悔。」
「妳!」劉驁聽懂了第一句,頓時惱怒不已。而後幾句,他聽得一頭霧水,剛要開口質問,白蓉妃卻重重倒地,不再爬起。
她的雙目沒有閉上,裏面仍然充滿怨恨。即使自己並不是最偏愛白蓉妃,但就憑她肚裏的皇子,日後也很有可能會榮登太后之位。
這深宮中的女人為何就愛勾心鬥角?兩個妃子懷上皇子,一個孩子出生不久,便已夭折,另一個還未出生,就胎死腹中。
劉驁呆了片刻,嘆道:「今日是太后壽辰,不要讓她受驚。來人!把白蓉妃抬下去,好好安葬。」腦中總纏繞着一些蹊蹺的結,還沒解開。
劉驁心情大壞,吩咐隨從:「此事暫時不要告知太后,皇後娘娘累了,送她回宮。」方才陪太后時,被人風風火火地請來,王政君此刻一定起了疑心。
劉驁急着回去,說完后舉步就走。趙飛燕仍處在恐懼中難以自拔。白蓉妃的死狀,她歷歷在目。
片刻前,還是以子為貴的蓉妃娘娘,片刻后,竟變成一具需人拖動的死屍。
她沒有害她!她只是燉了一盅血蓮子給她補身。侍衛上前抬起白蓉妃的屍首,她的雙目忽然冒血,蜒蜿而下,形成兩道駭人的血淚。眾人大驚,民間傳說,死者若流血淚,必是死得奇冤。
「啊!」趙飛燕看到此景,立刻失聲大叫。「快抬下去!」
王莽立刻揮退侍衛,安撫她道:「皇后不要再想了,問題並不在你。連太醫都說蓉妃不是中毒而亡的。」
一聽到那溫和的聲音,趙飛燕趕忙抓緊王莽的雙臂,啜泣問:「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下毒害她!」
王莽當然清楚趙飛燕沒有下毒。
無色無味,服下后亦無中毒癥狀的鮮卑鶴頂紅,他可是費了百兩黃金才從鮮卑國購來。此葯入腹便起效,卻不露絲毫破綻,服用之人就如突然猝死,絕不會有中毒之症。
萬無一失,一擊即中。鼻息下,是一縷女子的花粉香,王莽的笑容一閃而逝,心道:趙飛燕啊趙飛燕,你真是這世上最愚蠢又最幸運的女人!愚蠢在,你將燉盅安心地由我去端,也無須我另尋機會。幸運在,你選擇信任我,不知即是福。妳就安心做妳的皇后吧。
「別傻了!臣親歷整個經過,怎會不知道皇后的清白?」王莽輕拍趙飛燕的後背,喚人道:「備轎,送皇後娘娘回宮。」
感激浮上心頭,趙飛燕滿懷感恩地謝過王莽,在僕役的攙扶下離開了後花園。可惜她此時只能看見王莽的種種關懷,卻猜不到在這表象后,是怎樣一副猙獰面貌。
身上還留有皇后的花粉清香,王莽笑得詭異:「單純善良,舞技舉世無雙,劉驁最愛的女人果然與眾不同。」
***
托王莽之福,白蓉妃慘死長樂宮。星火雖小卻能燎原,斬草就要除根,絕不能讓劉氏皇族遺留下子嗣。
為達此目的,王莽就必須一個個解決劉家的後代。此時此刻,劉欣與董賢並不知曉長樂宮內發生的一切。
晚風作伴,西嶽華山就在蹄下,山林間灌木叢生,翠綠蒼茫,一派生機盎然。天邊夕陽似血,太陽猶如一隻火紅銅盤,駿馬飛奔間,條條山路已奔馳而過。
劉欣難得有興緻,董賢便不言不語,緊隨其後。前方馬匹突然長嘶一聲,劉欣猛拽韁繩,停了下來。
董賢隨後停下,跨下馬來問:「到了?」劉欣未答反問:「你看看這是華山何處?」向四周張望,已身環群山之中,耳邊縈繞着潺潺泉聲,想必是到了中峰的位置。
華山共有五峰,東峰朝陽、南峰落雁、西峰蓮花、北峰五雲,中峰則是玉女。
「莫非已到了玉女峰?」劉欣點頭,下馬後,將馬匹拴好:「後面的路,騎馬走不進去,你隨我來。」像是為搶在日落前趕到目的地,劉欣急忙拉走董賢。而後的路皆是羊腸小徑,有的地方甚至要彎腰而過。
前方是一片茂密竹林,清幽淡雅,猶如仙境。行走在竹林中,劉欣突然回頭:「這裏的竹子有的開了口,小心被划傷。」董賢應了一聲。他渾身散發出的氣質與青竹相符,同樣清新高潔。
翩翩白衣,穿梭於竹林中,美得不可方物。竹林的掩護下,其後掩藏着一處小山崖。
劉欣指向前方道:「那前面就是我要帶你看的奇景。」
董賢走到山崖邊,向下一望,底下是一泓清潭,夕陽倒影完整地映入其中,彷彿太陽墜落在此。
此景雖美,但也稱不上奇景。他回頭道:「不過是清潭映日,乾淨些的湖泊都能看到。怎麼稱得上奇景?」話音一落,忽聞潭下有戲水聲。
董賢低頭再望,一隻雪白的天鵝從潭邊的山洞中飛舞而出,浮在水上,高貴不凡,婷婷玉立。
「天鵝?這裏竟會有天鵝?」董賢臉上浮現驚喜。傳聞里,冰清玉潔的聖鳥果真棲息在這與隔絕的世外桃源。
劉欣走至他身邊說:「許多天鵝白天棲居在此,飲水覓食。到了傍晚,便會飛回巢穴。」說話間,崖下的戲水聲逐漸變大。
一剎那,數百隻天鵝從洞裏展翅而出,站在高處向下俯瞰,天鵝浮於碧綠清潭,宛如一件精緻的工藝品。董賢被這一幕所震,還沒來得及發出感慨,潭下忽又傳來巨大的水聲。
頃刻間,夕陽完全沉下,暗夜瀰漫天際,潭下數百隻天鵝齊翅高飛,半邊天空霎時被掩白。暗夜下,揮翅而翔的天鵝群如同夜空中一匹純白布簾,驚艷華美。山澗風聲大作,仰頭凝望,甚至能看清它們揮動翅羽時,在空中散落下的晶瑩水珠。天鵝飛盡。
短短時間,清潭又恢復先前的平靜,太陽落山,星空繼而燦爛。此刻的潭面又濃縮了天際夜空,映出點點繁星,像是濃墨上浮動着一顆顆珍珠。
「天下真有這樣的美景??」董賢情不自禁地讚美。
他的喜悅換來劉欣的微笑:「我小時候,常來這山裡玩。有一次,無意間和夥伴發現了這個地方。」
「是和芷薇一起?」劉欣點頭。董賢感嘆:「原來這是你們童年時發現的寶地。」劉欣逕自轉身,背對崖:「你與我相處也有些時日。沒什麼作為謝禮,只好把老師帶到這裏觀景。」董賢輕笑:「我教你是職責所在,殿下無須言謝。」
劉欣仍未轉身,沉聲道:「不過,我還想讓老師教我一樣東西……」
董賢忽覺迷茫,詢問道:「是什麼?」天色已晚,崖下的清潭反射星光,周圍景物依稀還能辨出。
劉欣的背影就在自己一尺外,修長俊朗。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腰間的軟鞭就突然被人抽出。
這條軟鞭,董賢一直將它纏束在腰間,被劉欣一拉,他整個人立刻飛轉起來。
剎那間,袍上的流蘇跟着轉動,盛開綻放,失了禁錮的白袍也隨之迎風而舞,下一刻,軟鞭已到了劉欣手裏。
他出其不意的身手,像鷹隼般又快又准。青絲長發像在替主人不解,飛舞向劉欣的臉龐。
劉欣拈起幾縷,緩緩道:「我還想跟你學武功。」山澗晚風輕掠於二人之間。
董賢看了劉欣片刻,苦笑:「殿下恕罪,我已武功盡失,這要求未免強人所難。」
劉欣沒接他的話,反而把弄起手裏的軟鞭。他來回踱步,使勁拽拽鞭子:「百年常春藤所制,細而堅韌,藏於腰間,亦明亦暗,鋒利無比,可纏斷刀鋒劍刃。於數尺外絞斷敵人首級,取其性命!這鞭子果然是一件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