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見她似乎快昏倒,方羲和大吃一驚,旋即明白哪裏出了差錯。
他捧着她的臉,柔聲道:“沒事,放鬆。”他的額頭抵着她的。
“不用害怕。”
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滑進她的體內,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夜裏的回聲,像溫暖的水流掩蓋過她的身體,胸口鼓盪的地方慢慢沉寂下來,混亂的情緒慢慢消融,她的心再次感到安全。
方羲和扶着她在涼椅上坐下,讓她靠着自己休息。
鍾怡仁感覺自己變成一片雲,輕飄飄的,隨風而去,飄過山岡、樹林、婉蜒的溪流。
她舒服地嘆息,恨不得能一直這樣下去,但身邊不停傳來的狗叫聲將她自神遊中喚回,她懶懶的不想動,直到鼻間的男性氣息一下將她自雲端拉下。
方羲和,他的氣息怎會如此近?不對,她好像靠在什麼東西上面,溫溫熱熱的,她心慌地睜開眼,臉龐整個紅了。她什麼時候靠着他的肩?
她坐正身子,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怎麼了?”她不敢看他,視線盯着不遠處的一截樹榦。
“不知道,你突然昏倒,把我嚇了一大跳。”他回道。
她想起來了,他在說水蜜桃的事,然後她突然喘不過氣,到底怎麼同事?她尷尬地紅了臉,簡直無地自容。人家不過輕輕撩撥一下,她就不堪負荷昏倒,她什麼時候這麼脆弱了?
想到他說的水蜜桃,她又彆扭起來。
“你為什麼……”她語窒,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他火氣就上來了。
“是阿芳。你去帶阿寶跟嘟嘟過來,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
鍾怡仁鬆口氣,起身去樹旁牽狗。她應該問個清楚才是,但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心裏亂七八糟的。
“你乾的好事。”方羲和一接通電話就罵。
游幸芳縮了下脖子。“你果然發現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是想推你們一把嘛。”她笑嘻嘻地說。“放心,我只用了一點能力,讓她坦率一點。”
她的能力簡單來說是讓人放下平常的戒心,真誠表達心裏所想,就像喝了酒以後,自制力變弱了,平常不敢說的話會冒出來,酒後吐真言就是這樣來的。
“她剛剛昏倒了。”他冷冷地說了一句。
游幸芳驚道:“怎麼會?我沒下重手。”
“大概是勾起其他的回憶,她一下壓不住就慌了。”方羲和嘆口氣。“你別再亂用你的能力,很危險。”
平常一般人都是以“意識”行動,喝酒、睡覺或是使用毒品后,意識的力量會削減,甚至不見,潛意識的力量便會取而代之。
鍾怡仁平時是規矩又克制的人,因為游幸芳的介入,降低了她的防衛,讓她變得比平時和善開放,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有危險。
但人的感情、情緒、回憶是很複雜的,他一句試探性的話翻起潛藏的記憶,引發情緒大洪水,她慌了,想壓卻又壓不下,連帶啟動了她的恐懼與防衛機制,身體承受不住就昏倒了。
就如有人聽到愛人或是孩子的惡耗而昏倒一樣,都是心理上的防衛機制,因為無法承受,所以暫時關閉了接收系統。
“她沒事吧?”游幸芳不安地問。
“沒事,你再敢亂來,我真的讓你好看。”他威脅。
她吐了下舌頭,真是好心沒好報。“好啦,知道了。”
“你在李俊章那兒?”他讓游幸芳去探探李俊章的底,若他是個偏執狂或是反社會人格者,他打算採取不同的策略。正常人說道理能說得通,但若是反社會人格的,他們本身缺乏同理心,不顧自己跟別人的安危,若真如此,張淑青就危險了。
“我在他公司大樓,正要走。”游幸芳按下電梯。
鍾怡仁牽着阿寶與嘟嘟走過來,方羲和無法問細節,只得簡短地說了幾句后便掛上電話。他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
“身體沒事了吧?”
她嚇了一跳。“沒事。”她困窘地退了一小步,臉上又是一片熱。今天到底怎麼了?
他也沒逼她,唇角帶着微笑。“走吧。”他拉着阿寶往停車的方向走。
鍾怡仁幾次欲言又止,不曉得該不該挑起方才的話題,心裏鬧得慌,沒了主見。他若大方承認了對她有意,她的回答呢?
她該怎麼回答?
心跳又開始加速,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臉又熱了起來。怎麼了,難道她真的對他……想到此,她心跳得更急,撓了下亂糟糟的頭髮,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怎麼隨便一個想法都這麼激烈?
本以為兩人要去找李俊章,沒想方羲和突然改變主意,決定下午再去找人,但鍾怡仁覺得這只是不想帶她去的託詞。
聽了她的話,方羲和笑笑的沒說話,她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
“一定要帶我去。”她叮囑。
他頷首。“好,一定帶你去。”他扣上安全帶。她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跟着他到處亂跑,約莫中午時——照阿芳的說法……她才會從“宿醉”中醒來。
“你確定沒什麼不舒服?”他又問了一次。
“沒有。”她遲疑了下。“奇怪,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怎麼會突然昏過去?”嚴格來說她並沒有真的昏倒,只能說是暈眩,她還是能感覺周遭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腳步虛浮,身體輕飄飄的像雲一樣。
“說不定是宿醉的關係,阿芳說你們昨天喝的酒後勁很強,可能你身體還沒把酒精代謝乾淨,她要我代她向你道歉。”
人其實是很好欺瞞的動物,想不通的事,旁人引導地加一點解釋,通常就能把事情掩飾過去。
雖然鍾怡仁還是覺得有些詭異,但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那酒也太厲害了。”
“下次我也嘗嘗,她說還有人喝了之後醉上一天一夜。”
“這麼誇張。”她釋懷了一些,只是想到是在他說出那樣的話后暈過去,多少有些糗。
還有,當時他身上傳來的暖流又是怎麼回事?是她的錯覺嗎,其實只是體溫?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她疑惑地望着他,不明所以。“我除了吃水果,還有一項特別的才能。”
“什麼才能?”她順着他的話問。
“握着我的手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你握握看。”他鼓勵地看她一眼。
“啊?”她尷尬地望着他。突然握他的手很奇怪吧?
“別想那麼多。”他拉起她的手,與她相握。“看到沒,簡單吧。”
她啼笑皆非地瞅着他,忽然一股輕輕柔柔、如溪流般流動的暖意沁入她的掌心,她驚訝地揚起眉。
“這算是氣功的一種。”在她發問前,他先塞給她一個答案。
“我還幫人氣功治病,你要不要試試?”
氣功治病?她搖頭。“我沒什麼不舒服。”
“安心多了吧?”他微笑。
他自然的態度減少了她的不自在,但臉上還是熱了起來,心臟加速跳動,但很快地,一股柔和的氣息加入,搖撼的小船又慢慢趨於穩定。
她綻出笑容,視線移至兩人交握的手,雖然沒有回答他的話語,但放鬆的神情己說明一切。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指甲整齊乾淨,膚色比她略深一些,雖然只是輕輕握着她的手,卻透着一股力量。
“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來找我,知道嗎?”他柔聲說道。
她未加思索地點頭,舒服地想睡覺。真的有這麼厲害的氣功嗎?念頭才起,就有另一個聲音輕語:放鬆,先別想這些。她自然地將疑問放開,舒服地嘆口氣。
她不曉得自己何時如此放鬆過,閉上眼睛,幾乎要睡過去,另一方面卻又很清醒,敏感地發現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滑,像情人的愛撫……
這念頭把她嚇了一大跳,她幾乎是立刻睜開雙眼,他低沉的嗓音響起。
“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定眼望着他,有些心慌,下一秒,溫暖的海浪沖刷過來,緊繃的神經再次紆解開來,她綻出一抹笑容。
“感覺好奇怪。”她笑着說。“好像看了一部感人肺腑的片子,明明都要哭了,結果演員的下一個動作又把你惹笑,冷熱交替的,讓人無所適從。”
他莞爾道:“你太緊繃了,其實很多事沒那麼嚴重,是你想多了。”
坐在車后的阿寶與嘟嘟,不明所以地望着兩人,怎麼等這麼久還不開車?終於忍耐不住叫了一聲。
鍾怡仁轉頭望了它們一眼,阿寶歪着頭,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她,她又開始覺得好笑。
“走吧,它們等得沒耐性了。”
他鬆開她的手,如水般的暖流戛然而止,令她生出一股不舍,手心還留着他殘餘的溫度,她輕嘆口氣,不自覺地輕握拳頭。
上路后,兩人也沒特意說話,似乎都沉溺在自己的思緒里。
手機響起時,鍾怡仁還無所覺地望着窗外,直到方羲和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找出手機。
一見是淑青打來的,她趕忙問道:“怎麼?出什麼事了?”不會是李俊章去她公司鬧吧?
“你現在有沒有空,能不能過來我這兒?”
張淑青的聲音顯得很急迫,她立刻道:“可以。怎麼了,出什麼事?”
“電話里不好講,你到了我們再說。”
“到底——”話來說完,她已經掛了,鍾怡仁狐疑地蹙着眉頭。
“怎麼回事?”方羲和瞄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淑青問我能不能過去她那裏,聽她的口氣很急。”她握着手機,躊躇着是不是要打回去問清楚。“難道李俊章又搞出什麼事?為什麼在電話里不好講?”
方羲和同樣疑惑,現在這時候李俊章應該在自己的公司,難不成他打電話威脅張淑青?但嘟嘟在這兒……還是她有別的把柄落在對方手裏?但若真是如此,她也應該打電話給自己,而不是怡仁。
他說道:“再打給她問清楚。”
她撥了過去,但張淑青一直沒接聽,兩人沒辦法,只能儘快趕過去。
報上張淑青的姓名后,方羲和與鍾怡仁被安排到一間小會客室,沒幾分鐘,淑青便匆匆走進來.她見到方羲和時難掩詫異,顯然沒料到他會一起來,只得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
看到主人,嘟嘟興奮地叫了一聲,繞着她打轉,張淑青蹲下身,摸摸它的頭。
“怎麼把它們也帶來了?”
“剛好帶它們去公園,所以就一起來了。”鍾怡仁說道。“怎麼回事,是李俊章——”
“不是,我忘了說清楚,這件事跟李俊章沒關係。”她站起身,表情有些不安。
“喔,我後來打電話給你,你都沒接。”
“對不起,我去洗手間了。”張淑青一臉抱歉。
雖然疑心,但鍾怡仁識趣地沒再繞着這個問題打轉。“到底怎麼了?”她回到正題。
張淑青抱歉地望向方羲和。“不好意思,我跟怡仁說幾句話。”
方羲和微笑。“你們說。”他配合地走到會客室外,專註地看着門外的書櫃與水晶擺設。
張淑青小聲道:“對不起,沒說清楚就叫你過來。”她再次表達歉意。
“沒關係。”鍾怡仁搖頭,等待她接下來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