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爸,我求求你不要再講了!”聽到父母越來越離譜的猜測,安之翊的臉色難看到極點。
“之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爸媽在聊天,你在發什麼脾氣?你今天的反應真的很奇怪。”安母忍不住訓斥他。
“我……”他的額際青筋直跳,垂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着,薄唇緊抿,像是在隱忍着即將爆發的怒氣。
在看到魏詠晴低垂着頭,蒼白着臉,不發一語坐在一旁的模樣,他的心就緊緊悶疼了起來。
魏詠晴抬眸,看着眼前為了她父親而爭執不休的三人,她擱下碗筷,突地站起身。
“對不起!我無意打斷伯父、伯母的談話,只是……我必須向你們坦白,你們現在正在討論的羅世雄……他是我的父親。”她緊閉着雙眼,一口氣說完。
若不是不想連累安之翊被父母親責難,她不會勇於坦承自己的身世。
安父及安母在聽到她的話后,全都震驚地睜大雙眼呆愣住了。
“你說……羅世雄是你的父親?換句話說,你是他的私生女?”安母臉上強裝着笑容,然而笑意卻沒有到達她的眼底。
“是的,我是。”她重重地點頭,選擇據實以告。
此刻,她的心胸坦蕩,一點都不引以為恥。
“這……其實……依羅世雄的犯罪意圖來說,應該不至於會被判太重的罪,只要他有心悔改,法官還是會從輕量刑的。”安母見風轉舵的態度非常明顯。
“沒錯、沒錯!咱們是不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及曲折,才會一徑地瞎說,你聽聽就算了,別在意啊!”安父也開口打圓場。
其實他們很喜歡魏詠晴,怕她會對他們的話起反感,才會在事後忙着補救。
但是,餐桌上的氣氛還是有點沉悶。
安之翊要魏詠晴先到他的房間等他,他想跟父母親好好談一談。
魏詠晴乖順地點點頭,在離開前,她頻頻往後探看着三人的反應,安之翊激動地替她辯解的模樣,讓她的心裏很感動。
只是,直到剛才,她才認清自己真的配不上安之翊。
萬一將來父親的案子一開庭,兩方的辯護人員對簿公堂,這麼一來,兩家人將來還有可能成為親家嗎?
以父親剛烈的個性而言,他絕對不會與自己為敵的人成為親戚的。
再次意識到兩人沒有將來可言,她在安之翊的房間留下字條,然後趁他們在餐廳討論時悄悄離開。
這一次,她決定要徹底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永不再見……
魏詠晴真的消失了。
將手中未完成的工作及晴光建築師事務所暫時交給哥哥羅東升處理后,她選擇到南投縣鹿谷鄉隱居。
她學生時代的好朋友家住鹿谷,世代都是茶農,在好幾年前,她曾經到同學的家中住過幾天,那時,她就深深地愛上這個充滿茶香的淳樸地方。
這裏的人不僅為人和善好客,生性更是敦厚樸實,跟爾虞我詐的都市人完全不一樣。
靠着同學的幫忙,她在此地成立一間小小的建築師事務所,替當地的茶農規劃店面及設計民宿建築。
她甚至將綠建築的設計理念,落實到店鋪及民宿建築中,當地的居民不僅樂於接受,還幫着她大力推廣綠建築的優點。
由於茶農一傳十、十傳百地推薦,她的事務所漸漸小有名氣,她設計的民宿還吸引了雜誌社前來拍照報導。
幾個月後,她手上的案子排得滿滿的,忙得連睡覺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只好興起再聘請一位建築師幫忙的念頭。
消息一傳出去之後,前來應徵的人寥寥可數,最主要的原因是這裏地處偏遠地區,想嶄露頭角的建築師不願屈就在這種小地方。
等了幾天,當她覺得應該已經沒有適合的人選會出現時,一名背上背着登山袋,腳穿名牌球鞋,臉上戴着墨鏡,身上穿着格子紋襯衫及刷白牛仔褲的大鬍子先生出現了。
等他出現在魏詠晴的事務所時,她還以為他是前來問路的路人。“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雖然在這裏住了幾個月,但她對這裏的路還真的很不熟。
大鬍子先生將背後的登山袋拿下後放在地上,一張臉面無表情,酷酷地說:“我是來應徵建築師的。”
墨鏡后的雙眸閃現着熠熠光亮。只可惜魏詠晴看不到。
低沉沙啞的嗓音傳進魏詠晴的耳中,她的心猛地震了一下,抬眸怔愣地直望着他粗獷的臉龐。
這聲音好熟悉,跟之翊的聲音好像!不過,仔細聆聽后就會發現,大鬍子先生的聲音更為低沉沙啞,與之翊比較高亢而渾厚的聲音不同。
察覺自己有點出神,她趕緊正了正心神問:“有帶作品來嗎?計算機繪圖及模型製作都OK嗎?跑工地監工及請照有沒有問題?”
大鬍子先生動了動唇角,臉上總算有了表情,那是帶點自傲及嘲弄的笑容。“你說的事項我全部沒問題。至於作品……我忘了帶,如果你願意花點時間等我,我可以馬上徒手畫出一棟建築物給你看。”
魏詠晴從沒看過如此高傲,卻又對自己充滿自信心的男人,更詭異的是,他的打扮雖然不修邊副,卻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而更想親近他。
“好,沒問題,我可以等你將設計圖畫好給我看。”既然他都敢撂下豪語,她當然得等着看他展現實力。
大鬍子先生自動自發地往製圖桌前落坐,拿起桌上的三角板及曲線尺,平行尺等製圖工具,開始徒手畫設計圖。
約莫一個鐘頭后,一棟建築物的草圖就完成了。
雖然只是一般的玻璃帷幕大廈,他卻將比例及結構畫得精準且完美,魏詠晴感覺得出來他是一位很有天分的建築師。
“先生,你被錄取了,歡迎你的加入。”她主動伸出手以示歡迎。
“謝謝!以後請多多指教。”他握住她的手,輕扯唇角。
魏詠晴被他臉上那抹淡笑給迷失了心神。
為什麼她覺得他的笑容也與之翊有幾分神似?為什麼握住他的溫熱大掌會讓她有熟悉的感覺?
難道是太久沒見到之翊,她太想念他的緣故?
見對方一直緊握着他的雙手,藏在墨鏡后的黑眸頓時若有所思。
他沉着聲自我介紹:“我叫文森,文章的文,森林的森,台北人,未婚。”
“喔,我叫魏詠晴,是這間事務所的負責人,很高興認識你。”她由衷歡迎他的加入。
兩人相視了一會兒,文森挑眉道:“我是不介意魏小姐一直握着我的手,不過,我現在急着找到落腳處,得先失陪。”他失笑。
他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女人,竟然連握個手也會失神。
“啊?對不起!”魏詠晴慌亂地放開他的手,整個人往後彈跳開來,雙頰染上羞赧的紅暈。
她是怎麼了?怎麼會一直握着他的手發獃?
她是太久沒男人,思春了嗎?
“我現在居住的平房隔壁是空的,如果你有興趣租下的話,我可以幫你跟房東問問。”她熱心地提議。
“那真是太好了!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若沒有在地人幫忙,要找到落腳處實在不容易。”
他鬆了口氣,總不能工作找到了,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找房東吧。”既然他已經是自己的工作夥伴,她當然得先處理好他住的問題,以免他無法專心在工作上。
文森朝她點點頭,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優雅的動作,再次令魏詠晴有點閃神。
她快步往前走去,甩了甩頭,試圖將腦中思念的高大身影給甩開。
她不能再想他了,他們兩人註定無緣,只能兩地相思。
只是,文森的出現,勾起了她更多的回憶,思念更如潮湧一般,淹沒她的心田。
她不知道,這種無止境的思念,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相處了幾天,兩人不論在工作上或理念上都相當契合,彼此之間也開始漸漸熟稔起來。
魏詠晴甚至偶爾會請文森到她家裏與他喝茶聊天。
這晚,她拿出朋友送她的鹿谷名茶“凍頂貴妃茶”招待他,文森在一旁打趣道:“你還真實慷慨,捨得拿出這麼頂級的名茶招待我。”
“我就一個人而已,就算再會喝,也喝不完這一大罐茶葉,有人可以幫忙喝,何樂而不為。”她淡笑回道。
再說,附近的居民三不五時會帶來不同的頂級茶葉送她,她就算喝上個一年都不成問題。
文森凝神看着她唇邊的淡笑,藏在墨鏡后的眸子閃着眷戀與濃濃的思念。
“你隻身一人在僻遠的地方打拚,男朋友難道不會反對嗎?”他試探性地問道。
“我沒有男朋友。”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將頭偏轉向另一邊,她不敢直視他粗獷的臉龐。
她總覺得,他那雙藏在墨鏡后的雙眼似乎會洞察人心,當他盯着她看的時候,那火熱的視線,總是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像你這麼美麗又才華橫溢的女孩,怎麼可能會沒有男朋友?”他不死心地追問,非得逼她講出實話不可。
“我們不要談這個話題好嗎?談談你好了,你為什麼連在室內也要戴上墨鏡?”雖然是存心轉移話題,但她確實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因為我戴墨鏡戴習慣了,拿下來會很不習慣,而且,這副墨鏡的鏡片是有度數的,確實有功有。”
“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
眼前的男人就像是個謎團,她想試着了解他,卻又不敢與他交心。
就在她陷入迷惘當中時,屋子裏突然停電了。
“怎……怎麼會突然停電?”魏詠晴驚嚇地站起身,聲音顫抖着。
她從小就很怕黑,身處在黑暗中,讓她驚慌失措不已。
她移動雙腳,想摸黑找蠟燭,卻因為看不到眼前的路而絆到桌角,腳步一個硠蹌倒在地。
文森聽到砰一聲后,趕緊站起身,拿出襯衫口袋裏的打火機點燃。
“你怎麼樣?沒事吧?你不是怕黑,怎麼不好好坐着就好?找蠟燭由我代勞即可。”他邊嘮叨邊將她抱起放在椅子上。
“對不起!我是一時心急才會不小心跌倒。”魏詠晴低垂着頭,心裏感到有點歉疚。
“咦,你怎麼會知道我怕黑?”她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
“我……猜的!一般的女孩子都很膽小怕黑,所以我猜你也不例外。”文森隨意找了個借口。
“你真像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萬事通。”她誇讚起他來。
對於他的借口,她顯然深信不疑。
藉由打火機的光亮,他察覺到她的膝蓋破皮流血了。
“你的醫藥箱及蠟燭放在哪裏?”他擰眉問道。
“都在電視櫃下方的抽屜里,要找找。”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覺膝蓋處傳來疼痛感。
他依言找出蠟燭及醫藥箱,點上蠟燭后,拿出醫藥箱裏的消毒藥水先替她消毒傷口。
他的力道雖輕,她仍然因為消毒藥水的刺激而哀叫着:“好痛!”
文森看到她強忍着疼痛而皺眉,他蹲下身,在她膝蓋的傷口處吹氣。
他溫柔的舉動,觸動魏詠晴心中的某一根弦。
長久以來孤身一人及思念安之翊的心情全被勾起,她吸了吸鼻子,晶瑩剔透的淚珠頓時滑落臉頰。
文森抬眸,見到她臉上梨花帶雨的模樣,內心感到相當不舍。
“很痛嗎?痛的話就靠在我的肩膀上。”他拍了拍自己寬厚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