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沈一一好奇死了,到底發生什麼?

這兩個人真的是誰也不理誰了,面對面也好象對方是透明的一樣,而且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就算季雅澤脾氣壞,方燦可不是這種愛賭氣的人啊。

設計圖已經畫好了,季雅澤正拿了筆在列要買和要出去訂做的東西的清單。

「小季,」沈一一輕輕靠過去,「方燦怎麼了?」

季雅澤抬頭撇他一眼,冷冷開口:「你為什麼認為我會知道?」

「呃,那個,」沈一一乾笑,「你們不是……」在季雅澤毫無表情的目光下,他把後面想說的話改了一下,「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做了什麼蠢事導致你有這種誤會?」季雅澤歪頭問他。

就你現在說的這種話就能讓我產生這種誤會!沈一一心裏想,用這種平靜的語氣說著這種很不正常的話,真是詭異。

季雅澤不對頭,方燦更不對頭。

那傢伙最近這些日子天天泡在這,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開心的很頹廢,灌酒、跟男孩子們玩……彬彬看他的目光有點疑惑和擔憂,小為卻樂的要命,拉着他猜拳。幾個人坐在包廂里嘻嘻哈哈地鬧,方燦連被小為抱住在臉上猛親都可以面不改色的承受下來,他什麼時候隨和到這種程度了?

季雅澤順着沈一一的目光看去,嘴唇有點不屑地抿緊。

「喂,小季,我說真的,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沈一一察言觀色,「方燦是故意氣你的吧?」

季雅澤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他氣我幹嗎?」

「咦?你們不是……」

「……」

「……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什麼?」季雅澤蹙着眉,「知道他喜歡男的嗎?關我什麼事!」他用力朝那邊看一眼,沉下臉去,過一會,重複,「他喜歡什麼人、願意跟誰鬼混,關我什麼事?」

沈一一要笑不笑,半響說:「方燦沒有跟人鬼混。」

「……」

「是有不少人在追方燦。」

「……」

「他對大家都一般啦!其實我看起來,他現在對你到真是不錯。」

季雅澤抬起眼來怪異地瞄他一眼。

沈一一很無辜地點點頭:「是事實啊!」

季雅澤低下頭去,用力在紙上寫字,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真的,別看你們現在誰也不理誰,要是現在你有麻煩,他絕對馬上過來插手,你信不信?」

「我們只不過認識而已,」季雅澤頭抬起來,淡淡說,「而且說過了,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也不再管了。」

「是……嗎?」沈一一拉長聲音,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忽然奸笑起來:「這樣啊,小季,我們來耍耍他吧!」他推着季雅澤往吧枱後面的小貯藏室走,季雅澤被他弄的莫名其妙。

一進去沈一一就帶上門,聲音被隔絕,裏面很安靜。

「你幹嗎呀?」季雅澤剛回身就被沈一一壓在牆上,皺眉問。

「小季,我來追你吧!」沈一一雙眼熠熠生輝,十分興奮。

「……什麼?」

沈一一摸出手機撥號,朝他用力搖手,古靈精怪的模樣不象是要追求愛人,比較像是惡作劇:「噓,我來欺負你,聽聽方燦那小子是啥反應……」

季雅澤第一各反映是想罵沈一一神經,然後推開他走出去,可是想歸想,手腳卻沒動。什麼反應?那傢伙都說過了,以後自己愛幹什麼幹什麼,他絕不會管的……季雅澤不想承認,他心裏真的動起了刺探的念頭,有點好奇……

沈一一把手機小心塞進屁股後面牛仔褲口袋裏,並且挪動一隻箱子,造成自己靠在上面不小心碰到重撥鍵之類的假象,然後迅速把季雅澤拽到面前,一把摟住他,大聲膩答答地開口:「雅雅……我想了你好久了……」

季雅澤差點噴出來。

「……你這美麗的鳳眼……真嫵媚……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上了……還有你的氣質……這麼冷……真想讓你在我的面前熱起來……」

季雅澤鳳眼瞪得溜圓,有點吃驚地看着沈一一,突然一隻手從毛衣底下伸進來,在腰上用力掐了一下,他沒防備,「啊」的一聲叫出來。

沈一一笑彎了眼:「雅雅,你真敏感,叫吧……我喜歡聽……嗯……叫出來……」沈一一的聲音和動作讓季雅澤渾身發毛,可是臉卻無法抑制地熱燙起來……男生居然……居然能發出這樣聲音,還,還……

「別……你別……」季雅澤終於忍不住開始扭動閃避,沈一一的動作實在過分,完全超出他的想像!

門「乒」的一聲被踹開的時候,沈一一的腦袋正埋在季雅澤頸彎里,預備用力給他舔下去。

季雅澤直着脖子,兩隻手被他壓在牆上,躲無可躲,一副即將慘遭蹂躪的模樣。

「沈一一,你他媽的想幹什麼?」方燦一把扯着沈一一的領子把他甩開。

「哎喲!」沈一一慘叫一聲,「你幹嗎?我跟雅雅在談情說愛,你跑進來幹嗎?」

「談你個頭!」方燦大手一伸抓過季雅澤拖過去,「找別人去,別碰他!」

「為什麼?」沈一一很不服氣地大叫起來。

「不為什麼!」方燦把臉抵在他面前,兇狠地威脅:「你要再惹他,我就讓你再也熱不起來!」

「你怎麼不講理啊,我們自由戀愛……」

「他懂個屁啊?還自由戀愛,你這是誘姦!」方燦粗魯到令人側目,拽着季雅澤就往外走,走兩步回頭補一句,「還有,不準叫他雅雅!」

沈一一苦着臉,想笑又不敢笑,小聲抱怨:「為什麼呀?在床上叫雅雅顯得多親熱啊……」

方燦一眼瞪過去。

他趕緊擺手:「好好好,輪不到我叫是吧?」

不是只拉到貯藏室外面就算完,方燦扯着季雅澤,一直走出酒吧,走到行人路聲,稍微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才放開手,很不高興地質問:「你傻啊?」

季雅澤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復過來,嘴閉的緊緊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看着方燦。

可是方燦也就只說了那三個字而已,瞪了季雅澤一會兒,他用力轉過頭,皺着眉重重從鼻子裏出氣。

季雅澤表情平緩下來,默默看他幾眼,轉身便走。

「你去哪?」方燦問。

季雅澤平靜地答:「回家。」

***

接下來幾天季雅澤一直老實地待在家裏,哪也沒去。他安靜溫柔地令人驚異,進出時總是有些恍惚,都忘了要對父母露出倔強冷淡的表情。

嚴肅的律師媽媽何烯寧出差回來,發現小兒子突然的變化,私下表示了疑問,可是連季宇澄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跟彭幼龍和好了?」這半年兒子為了好朋友簡直跟家裏勢不兩立。

「大概吧!」季宇澄猶豫着,「我跟他說彭大年的案子要重查。」

季母皺眉:「怎麼可能?」

老季瞪大兒子:「你是指叢茂林那個案子吧?」

季宇澄苦笑。

「你以後少跟他說這些個,」老季不滿,「這都是保密的東西。」

「我那次不是有點急嗎?」季宇澄訥訥的,「而且也沒細說。」

何烯寧屬於強硬派,雖然知道會有麻煩,還是大無畏地把小兒子叫出來談話。

「小雅,出來,有事情跟你商量。」

季雅澤出來,看到父母和大哥團團坐,很嚴肅的樣子,心裏突然一動,問:「是不是彭幼龍他爸的事?」語氣里充滿期望。

何烯寧毫不客氣地搖頭:「不是,不過我也順便說一下,彭大年的事情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他表明不上訴,案子就已經結了。你爸他們這邊再查下去,就算之間有牽連也是另一回事了,不能混為一談。」

季雅澤怔一下,看向大哥。

「今天要談的是你的事,」何烯寧認真的說,「你老師前段時間找過我們,曠課的事就不提了,住要是關於你的學業,我們打算讓你轉學到國立美術學院附設中學去。」

***

奚東海跟方燦關着門商量事。

「局裏開會定了,差不多再一個禮拜二隊就能收了把個槍案,會把姓馮的漏出來,免得打草驚蛇,然後到時找個借口你再碰過去。」

「嗯,那我這幾天還是閑晃?」

「算給你放假。」

「放假啊?」方燦想想,「可以出城嗎?」

「你想去哪?」

「想回趟老家。」

奚東海知道方燦家,點點頭:「反正不遠,回去吧!」

方燦樂了:「我借車自己開回去,方便嗎?你隨叫我隨到。」

奚東海搖頭:「小子,出去可別這副臉,大家都當我要停你職呢!」

「知道、知道!」方燦馬上擺出一副慘痛的表情。

「還有,記着回來后搬回你自己那去住。」

「明白,長官!」方燦跳起來,「嘿,那我先撤了啊,回頭到山珍海味給你。」

加上在學校的最後一年,以及實習和適應新環境,方燦自己想了想,居然有將近兩年沒回家了。自己的家居然還離得這麼近,真是不可想像!說走就走,他立刻去買東西,又借妥了車,收拾了簡單的衣物,準備連夜上山。

開車出來已經晚上十點多,天一直陰着,北風像薄冰一樣鋒利。方燦利落的轉彎,滑過街角。路上很清凈,一邊一排粗大的梧桐,行人路兩旁是豎著雕花欄杆的歐式樓石牆。他忽然想起季雅澤來,那天那小子挨了揍,就是坐在這裏生悶氣。

……說了不管,後來還是忍不住。已經坐得很遠故意不理他了,可是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曖昧聲音,還是一下子跳起來。季雅澤就是一塊燙手的冰,那吊梢眼、漆黑的瞳,凍的人想逃,又被牢牢吸住。不管了!方燦咬着牙想,以後再也不理這小子了!就算他現在又被人揍的鼻青臉腫坐在那生氣,也決不理他。

車燈映到路邊,方燦恨恨地向『老地方』掃了一眼,頓時一愣。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再看一眼……有點無語……不是這麼靈吧?

這一次沒坐着,這一次是站的,低着頭獃獃站在那裏,肩上背着個包,瘦長伶仃的樣子,雖然看不見臉,卻透着一股茫然無措。

已經在心裏痛下決心,決定從此以後再也不管那個叫做季雅澤的人,居然還是下意識地將車停下來。

剎車的聲音驚動了季雅澤,他抬頭怔怔地看過來。

臉上很乾凈,沒有傷。方燦先放下一點心,但繼而就皺起眉來,這小心眼……怎麼了?

季雅澤過一會兒才將目光集中到方燦身上,卻意外地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冒出火氣或是變得冰冷,只是獃獃地,似乎在出神。

方燦走近他,上下看,皺眉問:「怎麼了?」

季雅澤嘴唇蠕動一下,沒說話,只搖搖頭。

看看他肩上那個包,方燦眨一下眼:「你要去哪?」不是季雅澤平時跨在身邊的小包,是旅行用的大號背包,小心眼也要出門?

季雅澤看看他,看看停在旁邊的車,輕聲開口:「你要去哪?」

方燦愣一下:「我?我要回趟老家,你呢?」

「……在哪裏?」季雅澤答非所問。

「在山上。你怎麼了?你也要出門?」正常的小心眼怎麼可能用這種平和溫柔的口吻和自己說話呢?

在方燦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季雅澤一聲不吭的拖着包朝他的車走,自動開門坐進去。

呃……現在是怎樣?方燦愣了一下才跟過去,低下頭看。

季雅澤端端正正坐在副駕駛座上,抱着包。

「你這是幹嗎?」方燦有點摸不着頭腦。

「我也去。」

「去哪裏?山上?去幹嗎?」

季雅澤想了一會兒說:「我要去寫生。」

「去山上寫生?畫畫?」方燦摸摸下巴,還真巧,小心眼這是想搭便車嗎?於是問:「確定要上山?」

季雅澤抬眼看方燦,表情似乎正常了一些,眼神也集中了,可是沒開口。

方燦轉到駕駛位上坐進去,關好門,再問:「你要去山上哪裏?如果去山中小鎮就要在崖口轉彎,去山頂湖直走就好,我家正好經過。」

過了會兒,他聽到季雅澤說:「不去鎮上。」

「嗯,那就是山頂湖了?更好,不用繞遠。」方燦發動車子,跟季雅澤說,「行李丟後座去。」暖氣剛打開不久,一絲絲滲出來的熱氣接觸到冰涼的身體,讓季雅澤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顫,他抱住臂,兩眼直望着前方。

車子載着沉默的兩個人,迅速滑過城市街道,鑽進了濃濃的黑夜裏。

音響沒有開,車裏十分安靜,季雅澤只手撐着頭,望着前面車燈照射下像一副白布般伸展出去的路發獃,雖然還是沒有什麼笑意,但身上那種茫然無措到令人看了有點同情的感覺已經消失了。方燦並沒有轉頭看季雅澤,但是他知道已經好一點了。

出城向北,高速公路上走了一個小時,然後開始拐彎進山,道路曲折蜿蜒,兩邊時而閃過陡峭的崖壁。山路不好走,方燦雖然很熟,這時也特別打起精神來,開得不平時更慢、更小心。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大概早就飛車上山了,但是現在身邊還有另一個人,他就不像平時那樣肆無忌憚了。他瞄旁邊一眼,季雅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閉上眼,也許因為車裏暖意融融,令人神經鬆弛,他蒼白的臉上顯露倦容,依在車窗上,頭一點一點地打起盹來。

方燦伸手輕輕推他:「喂,去後頭睡吧!」

季雅澤動動身子,迷惘地睜開眼。

「到後頭躺着睡去,還早着呢!到了我叫你。」

季雅澤呆了一會兒,很溫順地動起來,從座位中間慢慢挪到後座去。

方燦看他像四足小獸一樣從襲擊身邊爬過,在後面折騰了一會兒,沒聲息了。從照後鏡里看過去,這小子蜷成一團,像個孩子一樣,疲倦的眼睛又合上了。

從來沒有這樣安靜的旅途……漆黑的山路……冬夜……寂靜地連風的聲音也沒有。車燈穿不透遠方的黑暗,路的一側就是山谷,可是看不見便不覺得危險……小小空間給人一種寧謐安全的假象。方燦覺得有些疑惑,突然有種感覺自己會永遠走不到路的盡頭,一切都停止,時間像沉進了恆古洪荒。

然後他直覺地感到一股清爽的寒氣瀰漫開來,有什麼東西無聲地落在車窗上,水霧氣變得很濃重。他停下車,把窗降下一點,恍惚中有絲冰涼輕盈的東西飄進來。

山裡下雪了。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只在車燈前的方寸之地才映照出飄飄揚揚、漫天飛舞的雪的形跡。寒氣也濃重起來。

方燦把車窗重新關嚴,回頭看,後座上的季雅澤抱着臂,似乎有點冷樣子。方燦把自己搭在座位上的羽絨外套拿起來,探過身去小心地蓋在他身上。

小心眼睡得很沉,呼吸清淺,表情安詳。這小子醒着時總是一副看誰都不順眼的爛表情,看了就讓人生氣,睡著了倒好,天真無邪的樣子。

方燦看他半天,輕聲開口叫他:「季雅澤?」

「……」

「小心眼?」

「……」

「季……小雅?」

「……」

「真睡着啦?……雅雅?」

「……」

「……雅雅?……雅雅……」聲音細微地幾乎聽不清了,方燦探過身低下頭,輕輕在季雅澤半仰着的、橢圓的、線條柔潤的臉頰上碰了一碰。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身,回過頭髮動車子。

一點微光沿着盤旋的山路移動,很快現實在雪夜裏。

季雅澤輕輕睜開眼睛,入目是上方霧氣朦朧的車窗,沿着一抹細密的雪末化成的針尖般的水珠。雪落在玻璃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像剛才落在頰上的那個吻。

***

因為下雪的緣故,車到山頂湖比方燦預計的晚。凌晨一兩點,路上空無一人,初具規模的小風景區安靜地沉睡在飄雪的夜裏,只有寥落的燈光閃爍。

方燦停了車,回頭叫季雅澤:「喂,醒醒,要送你到哪裏?」

後座上的人蠕動一下,從衣服里探出頭來。昏暗光線下,季雅澤睡眼惺忪,臉頰被暖氣蒸得泛紅,微張的唇有點不高興的噘着。

方燦有點想笑,這傢伙似乎不喜歡被人吵醒。「海泊到了」他再說一次,「你要在哪下車?」季雅澤迷迷糊糊地看他兩眼口齒不清地說:「我不去山頂湖。」

「……嗯?」

對方已經又閉上眼睛了。

方燦很無奈地拍他:「喂,別睡了。你不是說要到山頂湖來畫畫嗎?已經到了。」

季雅澤不耐煩得把腦袋重新埋進衣服里,用力搖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方燦呆了一下,索性把身子全轉過去,扯開自己的羽絨衣:「季雅澤?起床起床!說明白再睡!」

季雅澤掙扎了一會兒,才重新張開眼睛,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樣子,遲鈍地說:「……我沒要到山頂湖。」

「……那你是想去哪裏?」方燦有點不解。

季雅澤慢慢坐起來,靠在那裏,很不舒服地吧嗒幾下嘴,面孔皺成一團。還沒睡醒,腦袋裏渾渾噩噩的,胸口難過……

「你到底要去哪裏啊?」方燦追問。

「我沒有要去哪裏!」季雅澤口氣很差的給他頂回去,用力揉揉眼睛。

方燦瞪大眼睛看他,這算是……起床氣?他只覺得驚奇,雖說情況有點奇怪,小心眼態度也不甚良好……可是他這個樣子還真是……讓人氣不起來……

季雅澤自己發過脾氣,開始明白現狀,眼神也清亮……冰冷起來,看看四周:一片寂靜。前面的青春包大眼有神,很安靜地看着自己,等待解釋……

「我沒有要去哪裏,」他低下頭,過一會兒才開口,「……我沒想好要去哪裏,正站在那裏想的時候……」

「……」

季雅澤抬眼看,方燦保持原樣望着自己,一點表情也沒。

過了一會兒,他才發出長長的一聲:「哦……也就是說你背着行李出來,站在馬路邊想要去哪裏畫畫,然後正好我要到山上,你覺得去哪裏都無所謂,就一起跟着來了,是這樣嗎?」

季雅澤沉默一會兒,眼睛裏有抹挑釁,重重點頭:「就是這樣,怎樣?」

方燦也點一下頭,表示明白了,然後沒再說什麼,回過頭去發動車子,繼續上路。

季雅澤瞪着他的後腦勺,手不知覺的把羽絨服往下巴處拽了拽。

方燦好象能看到他在做什麼,說:「先別睡了,很快就到,坐着醒醒盹,不然待會下車容易着涼。」

季雅澤撇撇嘴,不經意往後視鏡里瞄方燦一眼。

這傢伙會不會不高興?

然後他發現方燦在笑,挑着嘴角,臉上有點無奈,似乎覺得現在的狀況很好笑。

確實很快就到了,離開山頂湖又走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隱約看到有房舍。覆了雪的屋頂像是浮在黑暗中的淡青霧團,逐漸變濃變厚,變得清晰。路也開始窄而顛簸,閃過去的樹木連成一片。

車停下的時候,前面亮起暖黃色燈光。

季雅澤推開車門出去,發現腳踩到了一層厚實鬆軟的東西,輕微的「咔嚓」聲響起,眼睛前面突然一片幽明的光亮,不是天光,而是黑暗裏的雪光。一直在車裏沒注意,雪下得竟然那麼厚了。好冷!他哆嗦了一下。

從亮着燈的屋子裏迎出來一個人,伸手去接方燦拿着的行李,一邊說:「這時候才到,路上不好走吧?」

「嗯,走到半路的時候下雪了,等的急了吧?媽呢?」

「在研究所值班,這是……」

「哦,這是我朋友小季,跟我來玩幾天。雅澤,這是我爸。」

季雅澤縮着脖子,走過來兩步,有點結巴:「叔……叔叔好。」

方父很憨厚的笑:「你好你好,冷吧?山裡溫度比外頭低,你穿太少了,快進屋。」

「哦,」季雅澤一眼看見他手裏他的是自己的包,才想起下車時忘了拿,連忙去接,「我自己拿……」

方燦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快進去。」

季雅澤有點愣怔,被高大的父子倆一起推進了屋。

兩道門,屋裏跟室外隔着一層玻璃門走廊,還燒着明火鐵皮爐,非常暖和,季雅澤一眼便看到爐火,有點好奇地湊進去。城市裏很難看到這樣的爐子了。

方父體貼地問:「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方燦轉身問季雅澤:「餓不餓?」

季雅澤搖頭。

「那就先休息,」方父說,「被褥都烘好了,可是不知道你帶朋友回來,所以只燒了你那個房間的暖氣。」

方燦不以為意:「沒關係,反正床大。」他說完之後,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不妥來,忙抬眼去看季雅澤。忘了,小心眼不肯跟同性戀一個床吧?可是季雅澤不知道是沒注意還是不在乎,臉上沒什麼異樣,還是圍着爐子轉來轉去,模樣像個看見新鮮玩意的小孩。

「喂,咱們一個房間住哦!」方燦的語氣有點威脅。

季雅澤看着他,點一下頭。

呃……這情形委實奇怪啊!

方家的房子雖然是很樸實簡單的山村小屋,可是真夠大,二樓也有三四個房間,方燦那間最靠近樓梯。季雅澤第一個感覺是屋頂好高,第二個感覺是窗戶好大……印象里鄉間農戶的窗戶不是都比較小?

還在發怔,方燦已經在旁邊推他:「你先去沖澡,沖快一點,熱水沒那麼多的。」

……還可以洗淋浴?

「出來趕快穿衣服,雖說有燒爐子,還是不能跟暖氣比?」

季雅澤獃獃地打開背包,摸出衣物往方燦指的那個門走,被一把拽住。

方燦眼神怪異:「你只拿了內褲!」

季雅澤看看手裏的東西,望后藏了藏。

「別的呢?」

「……沒帶。」

方燦瞪他一會兒,問:「你出門換洗衣服只帶這個?背包那麼大,裏面都裝了什麼?」

季雅澤扭頭看看自己的背包……出來的時候腦袋發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塞了什麼進去,速寫簿跟碳條肯定有,好象還帶了小畫夾、水粉筆和顏料盒,再來是錢包、鑰匙……

方燦走過去,很納悶的用指頭趴着包口瞄了一眼: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眨眨眼,沒說什麼,去翻自己的包,拽出衣服來塞給季雅澤:「先穿我的吧!」

季雅澤洗澡的時候,方燦把床鋪好,坐在旁邊等,一邊沉思。

這小子,是怎麼了?方燦並不遲鈍,他知道季雅澤有心事,看背包內的東西就知道他出門倉促,還一臉灰敗的站在路邊,而且一路上情緒萎靡不振……他要是跟自己大小聲頂嘴,那還讓人比較放心。

浴室門推開,季雅澤「啪嗒啪嗒」走出來,身上穿着方燦給他用來當睡衣的運動服。

方燦上下看他,衣服肥而且大,顯得小心眼脖子手腕更加細,彷彿一折就斷,潮濕的頭髮垂在額前,臉龐被熱氣蒸得紅潤,眼皮送拉着,不大有精神。

方燦把準備好的干毛巾都跟他,自己躍起來往浴室走,一邊說:「把頭髮擦乾再睡。」

他不想問。

季雅澤是要逃避什麼或只是出來散散心都沒關係,他慶幸自己遇到他,到他一起走。山村很安寧平靜,生活簡單,也許住幾天他的心情會變好……

出來的時候,季雅澤已經睡著了,在被子裏縮成一團。方燦輕輕掀開被角躺進去,側頭看,小心眼的睡容確實漂亮,沒有厲害的吊梢眼睜開來礙事,臉龐顯得很柔和光潔。

大概被擠進來的人驚動了,季雅澤噘着嘴,不耐煩地在被子裏蠕動了一下,腳踢到方燦小腿上。

方燦咧一下嘴,不是疼,是冰!這傢伙不是剛剛洗過熱水澡,怎麼腳還是這麼涼?沒辦法,只好悄悄試探着,只好把兩隻冰涼的腳丫望自己這邊勾過來,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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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許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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