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日復一日，轉眼，冬天悄悄地來臨，天氣愈來愈冷了，一切像是沒有改變，卻又靜靜地運轉着。
馮剛焰那總監的位置已愈坐愈穩，管理起公司也有模有樣，在他上任期間接手研發的冬季飲品也在日前上市推出，廣告正密集強打中，後繼有人的馮江海好欣慰，滿意得不得了。
施俊薇談成了科技新貴宋先生的生意，目前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三義那件CASE也簽了約，但型式不同，純設計，不負責施工，對施俊薇而言只是小小外快，所以她最主要還是忙宋先生的設計案。
每件事都很順利，只除了施爸爸、施媽媽的索命連環Call一點也沒有懈怠，三不五時就疲勞轟炸，打電話問施俊薇何時安排見面，催得超勤勞。
終於，他們敲定十一月的最後一個周六中午，在高雄一間知名飯店的港式火鍋餐廳見面吃飯。
這天正好寒流來襲，全台都籠罩在寒冷低溫中，但施家氣氛卻很熱鬧，為了午餐會面，施爸爸穿得整齊體面，施媽媽前一晚還拉着女兒去整理頭髮，早早就起床打理，可見對這次約會多麼重視。
“剛焰，你準備要出門了嗎？”施俊薇提早一天回家，和馮剛焰約好直接在飯店餐廳見面，兩人一直保持着電話聯繫。
電話這頭的馮剛焰看着手錶答道：“對，差不多了。”講求效率所以沒有自己開車，選擇搭乘高鐵，幾十分鐘就能抵達，快得很。
“那路上小心，等等我們也會出發，到時候就在餐廳見，我用我的名字訂位了，你記得是什麼飯店吧？”施俊薇噙着笑容交代道。
今天對她而言是重要的日子，把男友介紹給父母認識，這可是生平頭一遭！她很在意他給父母的印象，也希望他們能相處愉快。
“記得，別擔心。”他哂然一笑，重新確認自己的衣着是否得體，邊說邊踏出房門。
“那晚點見嘍，掰。”輕快的嗓音透露了她心情愉悅。
收好手機，馮剛焰提着伴手禮出門，叫好的計程車已在屋外等候，上車后直奔車站。
坐在車裏，馮剛焰嘴角始終維持上揚的角度。
他可以感覺得到俊薇的緊張及重視，不過，她還不知道他另外有計劃。如果讓她知道這頓午餐並不只是單純為了跟她父母見面，她恐怕會更慌更亂、更不知所措吧？
他摸摸西裝口袋裏的方形小盒，想像她可能歡喜傻笑、可能感動落淚的畫面，滿腔的幸福感不禁拉抬他唇邊笑容。
車票已經提早買好，看看手錶時間，還來得及，他等會兒不用趕，可以很從容地進月台等車。
手機突然唱起歌來，馮剛焰直覺認為是從昨晚就一直緊張兮兮的施俊薇，連螢幕也沒看就接聽。
“我已經到車站了。”他直接報告。
“阿焰，不好了……”
聽見彼端傳來的女性嗓音，馮剛焰笑容凝結在嘴角，再聽見對方說的內容，不但笑容消失，他眉心緊擰，臉色瞬間轉為凝肅。
“我隨後就到。”他對着電話說，旋即收了線，轉而緊急地向司機說道：“司機先生，麻煩你迴轉……”
五星飯店的港式火鍋餐廳佈置得相當雅緻舒適又不失現代感，施俊薇一家人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景觀很好，可將高雄市景盡收眼底，在這兒吃飯，氣氛肯定非常和樂愉快。
“爸、媽，我們先點菜好了，這樣他待會兒到了剛好上菜。”擔心讓長輩久等，施俊薇熱絡招呼。
“這樣不好，我們又不知道他愛吃什麼，還是到齊了再點。”雖然是對待晚輩，但也算是客人，所以施爸爸注重起禮節。
“沒關係啦，他不會很挑食的。”施俊薇乾笑，偷偷看時間，推測正常狀況，應該已經要到飯店了才對。
“我看你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哪裏了。”施媽媽說道。
“哦好。”
施俊薇轉身從包包里拿出手機要撥打，這一看才發現有好幾通未接來電，全都是馮剛焰打的，而且查看來電時間，好像早在他們出門之前就打來了。
施媽媽見她盯着手機瞧，好奇地問：“怎麼？他有打來嗎？”
“嗯，打了好幾通……那個時候我可能在浴室沒接到……”感覺他打得很急，施俊薇心裏怪怪的，趕緊回撥給他，可她連撥了三、四次，馮剛焰的手機都沒回應，不禁嘀咕出聲。“奇怪，打不通……”
“說不定剛好忙線吧，等等再打。”施爸爸很好心地幫忙想借口。
然而，施俊薇過了一會兒再撥，撥了又撥、撥了又撥，半個小時過去，依舊聯絡不到人。
在場三個人，臉色也愈來愈難看，和樂的氣氛也變得僵凝。
“不好意思，請問需要先點菜嗎？”服務人員有禮地斟茶，客氣地詢問，實則蘊含催促點菜的意味。
“不用等了！我們自己吃吧！”
施爸爸等到冒火了，覺得不受尊重，負氣拿起菜單，果決俐落地點了三人套餐，擺明已把未到的第四人排除在外。
施媽媽則是責難又同情地看着女兒。她也很不高興，不過她知道女兒夾在中間一定很難過。
施俊薇不敢多說什麼，爸爸挾帶怒意的語氣，鞭笞她的心，讓她愧疚又慚愧，對馮剛焰也很失望氣憤，臉頰熱辣辣的，眼眶也悄悄地泛紅。
爸媽這麼看重這場餐會，可他卻遲到這麼久……不，很可能不只是遲到，根本是失約，要她怎麼平撫他們失望又惱怒的心情？
如果他不來，那麼聯絡不到她，是不是應該繼續打到聯絡上她為止呢？怎麼可以連她回撥都無法接通？
他很清楚，她有多看重這次的安排，今天，要是只放她一個人鴿子那也就罷了，可在場的是她的父母親啊！這回留下了壞印象，以後要怎麼辦？
如果她爸媽討厭他，反對他們在一起怎麼辦？
他就這麼輕忽他們之間的關係嗎？
太令人生氣了！這頓午餐結束前，他要是再沒打電話來，而她也還是打不通的話，那就甭聯絡了！
在施俊薇一家人氣呼呼地空等，火氣很大地吃着火鍋的同時，人還在台中的馮剛焰並不好過。
寒冷的天氣對心血管疾病的患者來說是危險時期，一定要注意保暖和身體保健，而馮江海就是因為天氣變化沒做好準備，突然心口悶痛，又緊急送醫。
馮剛焰在快要抵達車站時接到沈俐華的電話，連忙趕往醫院，途中不斷打手機想通知施俊薇，他臨時無法前往，要取消約會，可偏偏他手機打了又打，就是沒人接聽。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若分輕重緩急，當然是送急診的父親比較危急，只好冒着失約的罪名，擱下施俊薇他們。
而心神不寧的下場，就是雪上加霜地搞丟了手機！
他猜，因為當時太慌亂，焦慮又着急，所以抵達醫院時匆匆下車，不小心把手機遺落在計程車上了。但在父親情況緩和后，他有試圖聯絡車行找尋手機，車行卻回覆沒看到……
唉！這狀況除了自認倒霉還能怎麼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父親在醫生緊急診治后，住院觀察一天就出院了，只是被嚴正建議要安排手術，在堵塞的血管中放進支架……
總之，情況在一陣混亂后歸於平靜，可他卻因此嘗到苦果——
他開始找不到施俊薇！
她不知是不接電話還是怎地，手機聯絡不到，連晚上打到住處也始終沒人接聽，八成連電話線都給拔了……
坐在辦公室里的馮剛焰思緒亂糟糟，根本無心辦公，電話打個不停，沒有辦法，只好直接打去室內設計公司。
“喂，請問施俊薇在嗎？”
“她外出洽公，不在公司里哦！”對方答道。
馮剛焰抱着一絲希望再問：“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時間出去，今天應該不會再進公司了。”對方又說。
“哦……謝謝。”他掛上話筒，心裏一陣失望和茫然。他不確定她是真的外出洽公，還是故意不接電話！
昨天，他丟了手機，心急如焚地待在醫院走不開，只能仰賴電話聯絡，可卻怎麼也聯絡不到她。
而今天下午他進公司來處理公事，同樣一有空就猛Call她，但失聯的狀況依然沒有改變！
她不曉得他為何失約，肯定氣炸了吧？
在餐廳里空等，她是怎麼跟她父母交代的呢？
第一次見女友家長，是多麼重要的事，他卻該死的失約了！
兩位長輩還沒見到他的人，恐怕已經在心裏將他列為黑名單，還畫上幾個大叉叉了！
不行，他得把事情解釋清楚，否則要是任由這情況再延續下去，只會更加無法收拾！要是影響他們日後的終身大事，那就麻煩大了！
既然電話聯絡不到人，他就親自去找施俊薇，只要守株待兔，他相信一定可以等到她的！
心情再糟糕，工作還是得進行，這是上班族的無奈。
施俊薇是個有責任感的人，所以儘管心裏充滿了忿怒、傷心、失望等等負面情緒，她仍舊和平常一樣到施工現場監督視察、去尋找適合的建材、跟業主聯繫溝通。
幸好手邊這件CASE的業主宋先生，是個爽快又大方的客人，沒讓她太傷腦筋，而且交談時都很愉快。
“施設計師是開車過來的嗎？”宋先生約了施俊薇在施工現場商討某些細節，談完后他突然問道。
正將設計圖和資料收進公事包里的施俊薇微笑回答：“不是，我今天是搭捷運過來的，不用找車位停，比較方便。”
“那我送你吧。”宋先生表現得十分和善熱心。
“不用了，這怎麼好意思……”施俊薇微訝，下意識拒絕。
“只是順便而已，你用不着那麼客氣！”沒給她機會多說拒絕的話，宋先生搶白道。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施俊薇見他態度堅持，於是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後轉而向工頭說：“師傅，那這裏就交給你嘍，我說的那個浴室磁磚一定要幫我注意一下哦！”
“哉啦，你放心。”師傅揚聲回應，施俊薇這才放心地跟宋先生一起離開。
他們的座車駛出住戶專用的地下停車場，平穩地開進車道，才不一會兒，宋先生忽然沒頭沒尾地說：“快五點半了，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
“是啊。”施俊薇沒多想地附和。
“我聽說附近有一家義大利餐廳很不錯，我們一起去吃吧？”他心血來潮地提議。
“嗄？”面對突如其來的邀約，施俊薇愣了一愣，旋即連忙反應過來。“不、不用了！”
“一個人吃飯很沒意思，反正你也得吃晚餐啊，不如就一塊兒吃吧！”宋先生熱情遊說，態度相當親切好相處。
施俊薇為難地猶豫起來。
他說的沒錯，她也是得吃晚餐，可是她和他並不熟，一起去吃飯好像怪怪的；但若是連吃頓飯都拒絕，似乎很不給他面子，而他現在可是她的客戶……
“對了，關於燈具，我想再跟你討論一下。”見她遲疑，宋先生聰明地拿公事當幌子。
“這樣啊……那好吧。”心思完全被料中，施俊薇果然一聽見公事就點頭答應了。
宋先生請施俊薇去一家燈光美、氣氛佳的義大利餐廳吃晚餐，裏頭光線不足，桌邊最亮的只有燭光，想看燈具型錄也看不清楚，根本就不適合談公事，就算席間有提起，宋先生所說的問題卻三言兩語就解決，所以後來施俊薇才知道燈具只是他為了成功邀約她的借口。
不過，宋先生是個文質彬彬、談吐風趣的人，雖然偶爾難掩強勢自負，看着人的目光太過灼亮銳利，但她想是他優秀背景所致，總的來說，敞開胸懷和他吃飯，並不是一件勉強或難受的事情。
這頓晚餐，他們吃到晚上八點才結束，然後又在宋先生的堅持下，施俊薇讓他送到住家樓下。
“謝謝你請我吃好吃的晚餐，還送我回來。”施俊薇解開安全帶，客氣誠懇地道謝。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願意天天請你吃飯，送你回家。”宋先生目光灼灼地瞅着她，露骨示意。
她低頭解安全帶時，髮絲垂落頰畔，眼睫低伏，再抬頭面對他時，眉眼含笑，連紅潤的嘴唇都性感地上揚……他的心莫名一陣騷動。
他向來中意這種才貌雙全的女人，所以初見面時，他就對慧黠俏麗的她很有好感，會把房子交給她設計，主要原因也是想藉此多與她接近。
之前洽談溝通時都是在她公司或是咖啡店，公事講完就離開，今天能這樣撇開公事吃晚餐，就像男女約會一樣，他很高興，愉快的相處與互動，不禁讓他認為，施俊薇對他應該也是有意思的。
施俊薇怔了一怔，意會其中涵義，頓覺不妙。
“你這業主未免也太慷慨了吧？”她故意裝傻，不動聲色地刻意強調兩人的關係。“我們的合約是不用包括設計師食和行方面的費用的。”
“這跟房子設計沒關係，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因為急欲表達心情，宋先生激動起來。
當然聽得懂，但是她心有所屬，一點也不想接受。
施俊薇很尷尬的看向他，手卻暗暗拿起公事包和皮包，準備閃人。
“那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們還是單純維持客戶和設計師的關係就好。”她決定要明確表示態度，免得讓自我感覺良好的宋先生再會錯意。
發現她想落跑，宋先生陡地攫住她手臂。
“你一定是不了解我才會拒絕，我有錢有車有房子，我學歷高職位高收入高，跟着我你就不用這樣吃苦工作，你要知道，有些女人想倒貼過來，我還不要呢！”他用力宣揚自己高人一等。
嘖嘖，聽他那些從鼻孔冒出來的話，言下之意是指被他看中是她的榮幸，拒絕他是不識好歹嘍？
施俊薇皺起秀眉欲掙脫，但不敵他的力量，被冒犯的感覺令她心火燒旺，但礙於他是客戶，她努力剋制不對他怒目相向。
“宋先生，我一點也不覺我的工作是吃苦，相反的，我做得很快樂，甚至以我的職業為榮。至於你擁有什麼，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正色回應他，表達得很清楚，不過，也因為有在剋制，所以才會講得這麼客氣，不然，她心裏其實已經冒出很多圈圈叉叉需要消音的話了。
“Shit，你裝什麼清高！”被拒絕的宋先生突然惱羞成怒，露出粗鄙的真面目，硬拽她手臂，整個人傾向副駕駛座，語出威脅。“別忘了你現在賺的是我的錢，惹我不爽，你就別想做我的生意了！”
“你幹什麼？！走開……”沒料到他說變臉就變臉，還想對她毛手毛腳，施俊薇驚惶失措，抗拒大叫。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恐懼爬滿心頭，她奮力反抗，想要開車門逃跑，但車內空間太小，掙扎半天卻甩不開他的糾纏……
怎麼辦？這樣對峙下去，她很快就會沒力氣了！
她人就在大樓門口，怎麼就沒有一個人能出現拯救她呢？
砰砰砰！
就在此時，車子突然出現被拍擊的聲音，未幾，又爆出猛烈撞擊聲，駕駛座的車窗玻璃應聲破裂，緊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霍地從窗外傳來——
“敗類，你給我放開她！”
隨着厲聲咆吼，一隻長臂伸進車廂里，揪住彷彿發了狂的宋先生，阻擋他狼爪的侵犯。
施俊薇趁空逃脫，趕緊下車離開，盛滿驚恐的大眼看向正和宋先生爆發肢體衝突的男人，眼淚瞬間撲簌簌地落下。
是馮剛焰！
雖然他對她失約，但在這種重要的危險時刻，他還是出現了！
有了馮剛焰在場，她不再那麼害怕，但還是擔心馮剛焰會挂彩，她出聲喝止。“宋先生，你再不住手，我要報警了！”
“你管什麼閑事，是這個女的自己勾引我的！”不知道來者何人，宋先生還想誣賴施俊薇。
施俊薇不敢置信地瞠目，怎麼有這種厚顏無恥的人？他居然睜眼說瞎話，顛倒是非！
“剛焰，他在胡說八道，你不要相信他！”生怕馮剛焰誤會，氣憤的她連忙澄清。
雖然正在氣頭上，但馮剛焰的心還不至於被怒火蒙蔽，去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胡言亂語。
“敢做不敢當，你還是不是男人？”馮剛焰氣急敗壞，只揍他兩拳無法泄憤，恨不得把那衣冠禽獸海扁一頓，隨即朝施俊薇命令。“你還跟他客氣什麼？現在就報警啊！”
“哼！走着瞧！”
眼見他們可能真的要報警，宋先生還是有所顧忌，一邊撂話嗆聲，一邊重新發動車子落跑。
看着車影消失在路口，馮剛焰和施俊薇這才把視線挪向彼此。
馮剛焰心情很複雜，胸臆漲滿許多紛亂的情緒，失約的歉疚、找不到她的慌張、看見她坐着別的男人的車回家的妒意、對那男人冒犯她的憤怒，以及她被人欺負的心疼憐惜……
他一時間厘不清要先開口說什麼，僅是目不轉睛的凝睇着她。
“我……”她可憐兮兮地啟唇。
“有什麼事上樓再說。”他眉宇沉鬱，又惱又氣，但也蘊着濃濃的憐惜和關懷，沉聲打斷她的話。
他略嫌粗魯地拉住她的手，邁開大步走進大樓，不怒而威的模樣讓施俊薇不敢多說什麼。
然而，雖然他的態度並不溫柔，但感受着他熱燙的掌心，冰涼的柔荑被熨暖，她驚惶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本來是氣着他的，可他像英勇騎士般出現，救她脫離魔掌，害她沒辦法貫徹要冷凍他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