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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此時苦中作樂,也可以說是“巧於居貧”。從他當時的處境看,本來應是沒有這樣的閑情雅興的。其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出自他那本來放達的個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時開始有所覺悟:“任意直行”,是必然得罪的。因此,得罪之後,就不必凄楚,而要處之泰然。歐陽修貶官之後,不作“凄凄之文”,而大講山水之樂,也是這個意思。從這一點看,蘇軾的雜記諸文,其思想情調,是與歐陽修一脈相承的。當然,蘇軾之放達,亦得之佛乘和《莊子》,其思想境界與歐陽修也不盡同。

賦體之文蘇軾寫得自由隨便的作品,還有賦體之文。兩篇《赤壁賦》都打破了賦之常體,而成為一種新的文體。可以說是遊記,也可以說是雜文。其中有敘事,有抒情,有問答,有議論,而且或韻,或散,不拘格套,既不同於騷體,也不同於俳體。例如其中一段有云: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賦之為體,從漢代開始,即可稱為“賦體之文”。展到宋代,到蘇軾筆下,則更成為文之新體了。前人稱宋人之賦為“文賦”,至於蘇軾之賦,有人更斷言曰:“直文耳。”

此賦不僅是“文”,而且近於雜文小品。羅大經《鶴林玉露》甲集卷6曾以此賦同司馬遷的《伯夷傳》比較,他說:“太史公《伯夷傳》,蘇東坡《赤壁賦》,文章絕唱也。其機軸略同。”羅大經對於兩篇作品的詮釋,並不准確,但他看到“機軸略同”,都是“文章絕唱”,則指出了此賦特點。文章與性情蘇軾文章各體兼備,名篇不少,為世傳誦的作品尤多。除上面講到的幾篇之外,政論如《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史論如《留侯論》、《賈誼論》,記敘如《喜雨亭記》、《然台記》、《放鶴亭記》、《石鐘山記》,傳記碑頌如《方山子傳》、《潮州韓文公廟碑》,書信如《答謝民師書》,雜說如《日喻》等,都是歷代傳誦的作品。此外,有些雜著如《志林》之論《湯武之事》、《戰國任俠》,還有些銘、贊、題跋之論文藝等等,都是對於後代很有影響的文章。

蘇軾一生,極少銘墓之作。他說過:“軾於天下,未嘗銘墓。”所銘五人,如《司馬溫公神道碑》等,都是頗有深情的文字,不同於尋常諛墓之文1。蘇軾文章總的特色是明快、真實。這同他的為人大有關係。他在《思堂記》中曾說:余,天下之無思慮者也。遇事則,不暇思也。未而思之則未及,已而思之則無及,1洪邁:《容齋四筆》卷6《東坡作碑銘》。

以此終身不知所思。言於心,而沖余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

可以看出,蘇軾為文,是以一吐為快的。因此,文章也就寫得明快、真實。這樣的話,蘇軾說過不止一次。蘇軾為人如此,也同歐陽修有些相似。當然這樣的個性,一生之中,也是有變化的。當他閱世漸深之時,又曾說過自己早年為文,“誦說古今,考論是非”,“妄論利害,讒說得失”,乃是“制科人習氣”,譬如“候蟲時鳥”,只是“自鳴自已”,不足“為損益”2。又說:“少時好議論古人,既老,涉世更變,往往悔其言之過。”3凡此,都是有激而言,有為而;但也確是有悟之言。

詩詞成就蘇軾在文學上的成就,散文為最突出,但他的詩、詞也都有極高的成就。以詩而言,蘇詩不僅具有宋詩長於理趣的特點,而且具有他個人獨特的品格。寫於不同時期的作品,都能突現其人的真情實感。例如《和子由澠池懷舊》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此詩作於嘉?六年(1o61),蘇軾時為鳳翔簽判,其弟子由曾寄他《懷澠池寄子瞻兄》一詩,故有此作。蘇軾與弟二人友於情深,對於人生聚散無常,感觸亦深。詩中有達語,亦有情語。

又如《飲湖上,初晴后雨》二之二:水光瀲灧睛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熙寧四年(1o71)為杭州通判時所作。當時新法初行,蘇軾不合時宜,轉任外職。隨物自適,順口成吟。雖有友人規以“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吟詩”之語,但西湖所作仍然不少,此詩尤為絕調。王文誥稱此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1,並不為過。

又如《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郭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云:東風未肯入東門,走馬還尋去歲村。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江城白酒三杯釅,野老蒼顏一笑溫。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此詩作於元豐五年(1o82),蘇軾貶在黃州。身在貶所,苦中作樂。“人似秋鴻”,“事如春夢”,“白酒三杯”,“蒼顏一笑”,這些詞語,道出了自己貶居生活中特有的情調,非他人所能道。

又如《題西林壁》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此詩為元豐七年(1o84)由黃州改遷汝州,途經高安,因游廬山所作。《東坡志林》亦有記載。自謂“仆廬山詩盡於此矣”,當是有得之言。蘇軾經過黃州之貶,閱世漸深,看山也漸識其真。論者或謂詩中蘊有哲理,其實在作者自己,仍是直抒感受,並非有意於推理的。

2蘇軾:《東坡集》卷29《答李端叔書》。

3蘇軾:《東坡後集》卷14《答王庠書》。

1《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

又如《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云: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睛。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自從哲宗紹聖以來,蔡京、章?等新黨執政,貶竄元?黨人。蘇軾又遭再貶。最後貶到海南,直到元符三年(11oo),始遇赦而還。此詩即作於赦還的途中。從“苦雨終風”到“雲散月明”已經度過了多少歲月。“九死南荒”,而竟生還,軾雖達人,也不能不浩嘆。

蘇軾之詞,尤有特色,為世傳誦者亦多。有些作品,也更體現性格。

例如《水調歌頭》(“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和《念奴嬌•赤壁懷古》二,都是古今傳誦的名篇。其豪情逸興,並世罕有其匹,可不列舉。在這樣的名篇之外,有些作品,特色也是很突出的。這裏且以《定風波》為例: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迴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此詞作於元豐五年(1o82)三月七日,蘇軾時在黃州。有小序云:“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這是一十分瀟洒的詞。不管風裏雨里,而能行若無事,苟非脫屣世事,很難放達若此。“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是興到之言,也是有悟之言。

第三節蘇轍潁濱遺老蘇轍(1o39―1112),字子由,一字同叔,晚年號潁濱遺老,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蘇洵子,蘇軾弟。嘉?初,隨父兄到京師,與兄同登進士第。嘉?六年(1o61),應制舉,“極言得失,而于禁廷之事,尤為切至”1。考官胡宿以為“不遜”,請黜之,竟被置之“下等”。授商州軍事推官。這時正值蘇洵被命修禮書,而蘇軾出簽鳳翔判官,蘇轍乃請求養親京師。

宋神宗熙寧元年(1o68),蘇轍與軾丁父憂后復至京師。次年,上書論事。時王安石執政,出青苗書使蘇轍熟議,檢校文字。蘇轍指出:“以錢貸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非為利也;然出納之際,吏緣為奸,雖有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逾限。如此,則恐鞭棰必用,州縣之事不勝煩矣。唐劉晏掌國計,未嘗有所假貸,有尤之者,晏曰:‘使民僥倖得錢,非國之福;使吏倚法督責,非民之便。吾雖未嘗假貸,而四方豐凶貴賤,知之未嘗逾時。有賤必糴,有貴必糶,以此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安用貸為?’晏之所言,則常平法耳。今此法見在而患不修,公誠能有意於民,舉而行之,則晏之功可立俟也。”這番話講得相當透闢,王安石聽后,說:“君言誠有理,當徐思之。”以後青苗法推行起來,蘇轍又上書王安石,力陳不可。於是出為河南留守推官。此後隨張方平歷任陳州教授、南京判官等職。

1《宋史》卷339《蘇轍傳》。

元豐二年(1o79),蘇軾下御史台獄,貶黃州。蘇轍亦坐貶監筠州鹽酒稅。元豐八年,司馬光為門下侍郎,以蘇轍為秘書省校書郎,復為右司諫。哲宗元?初,轍在京師,多所論議。這時司馬光改革熙寧之法,改雇役,復差役,蘇轍極言不可。蘇轍的這類政治主張,與蘇軾基本相同。元?四年,為吏部侍郎,翰林學士,知制誥。同年,為賀遼國生辰國信使,出使契丹。紹聖初,哲宗起用李清臣為中書舍人,蘇轍上書諫,哲宗不悅,落職知汝州。此後連貶數處。徽宗即位,蔡京當國,蘇轍又被降職,居許州,於是致仕,築室於許,號潁濱遺老。政和二年(1112)卒。有《欒城集》,自撰《潁濱遺老傳》。

政論與史論蘇轍一生學問,深受父兄影響。他在《歷代論引》中說:“予少而力學,先君,予師也;亡兄子瞻,予師友也。父兄之學,皆以古今成敗得失為議論之要。”現在看來,蘇轍之學,也是“以古今成敗得失為議論之要”的。他雖自稱“其學出於孟子”,而實則“遍觀乎百家”(見《上兩制諸公書》)。在《歷代論》中多論古今得失成敗,又撰有《古史》,用意亦在於此。

蘇轍對於前輩學人,亦尊韓、歐,政治思想,亦近於歐。但韓、歐闢佛道,而蘇轍不然。

蘇轍的文章,與父兄並稱當代大家。與父兄相比,雖有所不及,但亦自有特點。文章存者不少,最見功力者是政論和史論。《新論》三篇,縱談天下大事,論斷相當確切。《宋史》本傳稱他“論事精確,修辭簡嚴”,於此可見。其上篇有云:當今天下之事,治而不至於安,亂而不至於危,紀綱粗具而不舉,無急變而有緩病,此天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

這幾句話是說得切中時弊的。這是總的論斷,對於具體問題,他也有具體分析。其中篇有云:故嘗以為當今天下有三不立。由三不立,故百患並起,而百善並廢。何者?天下之吏偷情苟且,不治其事,事日以敗,而上不知使,是一不立也。天下之兵,驕脆無用,召募日廣,而臨事不獲其力,是二不立也。天下之財,出之有限,而用之無極,為國百年而不能以富,是三不立也。

“冗吏”、“冗兵”、“冗費”,是當時朝政的三大弊端,北宋一代,政治得失,集中表現於此。自王禹?、歐陽修以來,多有這樣的觀感。蘇轍所言,自然不算創見。但他將這樣的時局形容得恰如其分,所謂“治而不至於安,亂而不至於危”,則確可說是“精確”而“簡嚴”。所謂“三不立”,也寫得言簡意賅,“簡嚴”之至。

蘇轍史論的代表作品是《歷代論》,有些篇章是寫得很有特點的。論漢光武、唐太宗,分析相當全面,和蘇軾相比,特點確在於“穩”。但有時也作翻案文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論馮道一篇。此文有云:馮道以宰相事四姓九君,議者譏其反君事讎,無士君子之操。大義既虧,雖有善不錄也。吾覽其行事而竊悲之。求之古人,猶有可得言者。

馮道被人譏為“反君事讎”,蘇轍以為不然,所謂“求之古人”,即以管仲晏嬰為例。齊桓公殺公子糾,管仲不死,又從而相之。許之。崔杼弒齊莊公而立景公,晏嬰不亡不死,君子亦以名臣許之。蘇轍認為馮道雖不及管、晏,但未可厚非,文章繼續寫道:蓋道事唐明宗,始為宰相,其後歷事八君。方其廢興之際,或在內,或在外,雖為宰相,而權不在己。禍變之,皆非其過也。明宗雖出於夷狄,而性本寬厚,道每以恭儉勸之。在位十年,民以少安。契丹滅晉,耶律德光見道,問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顧夷狄不可曉以莊語,乃曰:“今時雖使佛出亦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德光喜,乃罷殺戮。中國之人賴焉。周太祖以兵犯京師,隱帝已沒,太祖謂漢大臣必相推戴,及見道,道待之如平日。太祖常拜道,是日亦拜,道受之不辭。太祖意沮,知漢未可代,乃立湘陰王為漢嗣,而使道逆之於徐。道曰:“是事信否?吾平生不妄語,公毋使我為妄語人。”太祖為誓甚苦。道行未返,而周代漢。篡奪之際,雖賁育無所致其勇,而道以拜跪談笑卻之,非盛德何以致此?而議者黜之,曾不少借,甚矣!士生於五代,立於暴君驕將之間,日與虎兕為伍,棄之而去,食蔽蕨,友麋鹿,易耳,而與自經於溝瀆何異?不幸而仕於朝,如馮道猶無以自免,議者誠少恕哉!對馮道的為人處世,從薛居正到范質、胡瑗、富弼、王安石等,都曾有所肯定,到歐陽修才大加貶抑。蘇轍所謂“少恕”,可能即指歐著《新五代史》而言。馮道在《新五代史》中是列入雜傳的。歐陽修在《雜傳》的序中曾說:“傳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歐陽修說馮道“可謂無廉恥”,而蘇轍認為“議者誠少恕哉”。

這樣的文章,議論不同於歐陽修,可謂敢於立異;不過,蘇轍一介書生,涉世可能尚淺,像馮道這樣老於官場的“長樂老”,其“成敗得失”,恐亦難於如此論定。

《歷代論》也論到了佛老問題。例如論梁武帝,便涉及佛老。他的看法既不同於韓愈,也不同於歐陽修。其文有云: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謂形而上者,而漢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略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絕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絕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

說“老佛之道與吾道同”,這和柳宗元的見解有些相似。蘇轍和柳宗元都不是佞佛的,只是當他們在政治上受到挫折之後,才尋找寄託。蘇轍在《逍遙聰禪師塔碑》一文中說:“予元豐中以罪謫高安,既涉世多難,知佛法之可以為歸也。”這和柳宗元在永州的心境也是相似的。

梁武帝佞佛,曾受世人許多非議,認為他以佞佛亡國,但蘇轍以為不然,他最後還指出:“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說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聖人之所以不疾而、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這是對老佛之道極高的稱讚。這樣的文章,寫於韓、歐大力闢佛之後,可以說是勇於獨立思考、敢於獨抒己見、寫得比較自由隨便的。

書信雜文蘇轍致力最勤的文章,在於政論和史論,史論之文,尤所盡心;但他寫得更為自由隨便的文章,還是書信雜文。例如十九歲時寫的《上樞密韓太尉書》,講自己初到京師,“非有求於斗升之祿”,“偶然得之,非其所樂”;而所願者,只是“一睹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初生之犢,年少氣豪,既不同於韓愈《上宰相書》那樣卑躬屈節,也不像李白《上韓荊州書》那樣縱橫使氣。當文人仕途廣於唐代的宋代,這樣的文章是有時代特點的。

與此書相類者,還有《上昭文富丞相書》、《上曾參政書》,都是年少氣豪之作。

到了晚年,所為書札,出語雖有所收斂,但依舊洒脫自然,例如《答黃庭堅書》云:轍之不肖,何足以求交於魯直?然家兄子瞻與魯直往還甚久,轍與魯直舅氏公擇相知不疏,讀君之文,誦其詩,願一見者久矣。性拙且懶,終不能奉咫尺之書致殷勤於左右;乃使魯直以書先之,其為愧恨可量也?自廢棄以來,頹然自放,頑鄙愈甚。見者往往嗤笑,而魯直猶有以取之。觀魯直之書所以見愛者,與轍之愛魯直無異也。然則書之先後,不君則&1t;>我,未足以為恨也。比聞魯直吏事之餘,獨居而蔬食,陶然自得。蓋古之君子不用於世,必寄於物以自遣,阮籍以酒,嵇康以琴。阮無酒,嵇無琴,則其食草木而友麋鹿有不安者矣。獨顏氏子飲水啜菽,居於陋巷,無假於外而不改其樂,此所以嘆其不可及也。今魯直目不求色,口不求味,此其中所有過人遠矣,而猶以問人,何也?聞魯直喜與禪僧語,蓋聊以是探其有無耶?

這樣的筆墨,很似蘇軾。二蘇早年之文,氣象雖不盡同,但晚年之作,以信札觀之,都有平淡自然之語。二蘇相比,蘇轍之文,未可以一“衰”字盡之1。蘇轍的記敘雜文為人所稱者,有《廬山棲賢寺新修僧堂記》、《武昌九曲亭記》、《黃州快哉亭記》等。其中《廬山棲賢寺新修僧堂記》以“造語奇特”見稱。其文有云:元豐三年,余得罪遷高安,夏六月,過廬山,知其勝而不敢留。留二日,涉其山之陽,入棲賢谷。谷中多大石,岌相倚。水行石間,其聲如雷霆,如千乘車行者,震棹不能自持,雖三峽之?不過也。故其橋曰三峽。渡橋而東,依山循水,水平如白練,橫觸巨石,匯為大車輪,流轉洶湧,窮水之變。院據其上流,右倚石壁,左俯流水。石壁之趾,僧堂在焉。狂峰怪石,翔舞於檐上。杉松竹箭,橫生倒植,蔥茜相糾。每大風雨至,堂中之人疑將壓焉。王士?《香祖筆記》卷12云:“潁濱《棲賢寺記》造語奇特,雖唐作者如劉夢得、柳子厚妙於語言,亦不能過之。”並引其中“入棲賢谷”一段文字而後云:“予游廬山,至此,然後知其形容之妙,如丹青畫圖,後人不能及也。”蘇轍之文,本來不是以“奇”見稱的。《黃樓賦》“稍自振厲”,即被疑為蘇軾所作,則此文之“造語奇特”,也就自然為人所稱了。

蘇轍還有一篇《東軒記》,造語雖不甚奇,卻是寫得更加“如其為人”

的文章。其文有云:余既以罪謫監筠州鹽酒稅,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稅治舍俯江之?,水患尤甚。既至,弊不可處,乃告於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憐其無歸也,許之。歲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其圮缺,辟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個,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稅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適皆罷去,事委於一。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莫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於所謂東軒者。每旦莫出入其傍,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這一篇“記”也是寫得有些特色的。作“東軒”以為“宴休之所”,卻不得一日“安於其中”,而日日忙於“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此情此景,是和歷來文人雅士作軒亭以自適者大異其趣的。文章最後還說:希望有那麼1朱熹:《朱子語類》卷139《論文上》。

一天,“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伏田裏”,“然後追求顏氏之樂,懷思東軒,優遊以忘其老”。宦情淡薄,文章亦自澹泊。這樣的筆墨,也是“如其為人”的。

蘇轍為文的特點,蘇軾曾有評論,他在《答張文潛書》裏說:“子由之文實勝仆,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作《黃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憒憒者。而或者便謂仆代作,此尤可笑。”茅坤在《蘇文定公文鈔引》中也有評論,他說:“蘇文定公之文,其?削之思或不如父,雄傑之氣或不如兄;然而沖和澹泊,遒逸疏宕,大者萬言,小者千餘言,..西漢以來別調也。”茅坤所言,承襲蘇軾之說,而更為客觀。至於蘇轍自己則說:“子瞻之文奇,吾文但穩耳。”1從二人相異之點看來,自然不錯;但蘇轍只言其異,未言所同。從其相同之點看來,茅坤所論,是比較全面的。

蘇轍之詩蘇轍之詩,無甚可稱者,但有些作品,沖淡質樸,也有特色。例如《次韻子瞻聞不赴商幕》三之一云:怪我辭官免入商,才疏深畏忝周行。學從社稷非源本,近讀詩書識短長。東舍久居如舊宅,春蔬新種似吾鄉。閉門已學**縮,避謗仍兼雉尾藏。

嘉?六年(1o61),蘇轍與兄軾同試製科,他在《制科策》中對於宮廷奢靡、吏治敗壞等等現象,直言不諱,因而不得高第,除為商州軍事推官。蘇轍辭不赴任。嘉?七年十月,蘇軾作《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詩三,於是轍乃有此次韻之作。

辭官不赴,自謂“才疏”,自是有激之言。“閉門”、“避謗”,亦皆有為而。這是早年的作品,寫得洒脫自然,頗見個性特點。

又如《游西湖》云:閉門不出十年久,湖上重遊一夢回。行過閭閻爭問訊,忽逢魚鳥亦驚猜。可憐舉目非吾黨,誰與開樽共一杯?歸去無言掩屏卧,古人時向夢中來。

這是蘇轍晚年的作品,時當新黨蔡京等人執政,元?黨人累遭迫害,蘇轍築室於許州,閉門不出,與早年之“閉門”遙相對應。從他一生的經歷看來,始終皆以直言而不見容。故以“閉門”始,以“閉門”終。這樣的作品,亦頗見性情。

1見蘇籀:《欒城先生遺言》。

第四十一章周敦頤程顥程頤第一節周敦頤慶曆之際,學統四起北宋在慶曆之前,學術思想從總體上說,基本還是固守在傳統的經學範圍內,沒有創新。皮錫瑞說:“經學自唐以至宋初,已凌夷衰微矣。然篤守古義,無取新奇,各承師傳,不憑胸臆,猶漢、唐註疏之遺也。”1但是,學術思想已經孕育、產生突破舊格局、舊體系的因素。這從兩個方面可以看出。一種情況是對傳統經學不滿。有的學者已經在“通釋、老之書,以經史傳致精意,為一家之說”2。有的反對“治一經或至皓”,主張治學的人當作“一以貫之”的達者3。有的主張,治經應當“不惑傳注”。這些雖一時還未形成大氣候,但確實是促使舊儒學裂變的因素。第二種情況是疑古逐漸地由萌到成為一時風氣,至宋仁宗慶曆年間則成了治學的風尚。由於社會危機的展,舊儒學無力,不能適應統治的需要,儒學的變化已是不可避免。理學,有的稱之新儒學(neo-netism),遂應運而生。

理學經歷過一個生、展的過程。理學的先驅是胡瑗(安定先生)、孫復(泰山先生)、石介(徂徠先生)。這三人被稱為宋初三先生。孫復、石介與胡瑗是同學,石介又師事孫復。

宋初三先生開學術風氣之先,對有宋一代學術的轉變產生重要的影響。

全祖望在《宋元學案》卷一中說:“宋世學術之盛,安定泰山為之先河。”胡瑗論性、論情、論欲,這些後來都成為理學討論的重要命題。孫復的《春秋尊王微》突出“尊王”的思想,從理論上說明封建等級禮制的規範不可破壞。他說:《春秋》始隱者,天下無復有王也。

《春秋》之義,非天子不得專殺。

王者至尊,天下莫得而敵,非茅戎可得敗也。

《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執,況大夫乎。

孫復斥佛老,宣傳道統論;提出“道”等有關的概念。石介着重闡韓愈的道統說。他排列從伏羲經文、武、周、孔而下接韓愈的道統,主張要恢復孟子以後中絕的之道。

胡瑗(993―1o59),13歲通“五經”。嘉?初擢太子中允,天章閣侍講,以太常博士致仕。他教學不注重章句、訓詁,以經術教授吳中,所授為“明達體用之學”,重在“六經”之義理。講學分經義、治事二齋。經義在於講明“六經”;治事重在治民安生、講武禦寇等。仁宗下令將其所創的“蘇湖教學法”取以為太學法。而為生徒所愛重,弟子數千,經常去求教的有數百人,又各以所習的經義轉相傳授。這些門人在政治上有相當的聲勢,“禮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四、五”。在這一政治上有相當影響的龐大學術集團1《經學歷史•八經學變古時代》。

2《東都事略》卷46《晁迥傳》。

3《東都事略》卷39《田錫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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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能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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