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他已經整整三天聯絡不到昭吟,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為什麼會這樣?
白天時,撥去室內設計公司,說是外出辦公;晚上打家裏電話,沒人接;就連手機也沒有回應。
紀斐然隱隱覺得不安,躺在民宿里的床鋪上,心神不寧的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合眼。
不管是交往時或是婚後,他從不曾無法聯絡到她,他想她時,總是能聽到她的聲音,確定她無恙,但這幾天實在反常。
找不到人,他又身處異地,驚慌陣陣在胸口蔓延,束手無策的感覺真的很難熬。
「對了,大哥!」紀斐然靈機一動,翻身而起,拿起一旁充電中的手機,撥打給紀鴻然。
「喂,請問找誰?」彼端傳來清亮的嗓音。
「大嫂,我是斐然,請問大哥在嗎?」認出是秦知倩的聲音,紀斐然先招呼了聲才問道。
「他在洗澡,有什麼事可以先跟我說。」
「呃……」不知為何,要跟大嫂開口找老婆,覺得有絲難為情,但沒辦法,他真的心急。「我想問昭吟最近有沒有跟你們聯絡?」
聞言,秦知倩忍不住竊笑。
奏效了!他終於知道要緊張了!
「沒有耶,怎麼了嗎?你人在哪裏?」她佯裝不知地問。
打從上星期遭竊、她和昭吟深談出計劃之後,大伙兒都套好招了,紀家人全都站在昭吟的陣線,要刁一刁紀斐然,看看能不能讓他有點已婚的自覺。
「我還在西藏拉薩,這三天打電話給昭吟都找不到人,實在很擔心。」他擔憂的蹙着眉頭。
「三天哪?會不會是發生什麼事?」秦知倩故意誇張的驚嚷,加深他心裏的不安。
被她這麼一講,紀斐然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焦慮不已。
會不會是距離太遠,他的手機漫遊有問題?
「大嫂,拜託你馬上幫我打個電話好嗎?」他低聲懇求,現在也只能請親友幫忙了。
「打給昭吟嗎?好,我現在就另外用手機打,你先別掛。」她很熱心地講,但心裏想的卻是:打個頭,就是故意讓你找不到,想找人就回家來找!
片刻,秦知倩再度揚聲——
「家裏、手機都不通耶。」她忍住笑,一副緊張的口吻。
事實上,她根本連打都沒有打,還打算待會兒就把情報告訴昭吟。
「怎麽搞的?」他心浮氣躁,猛扒頭髮,叼着香煙在床邊走來走去,從來沒有擔憂到這種程度過。
心裏很想要開口請大嫂叫大哥去他家瞧瞧,可又已經那麼晚了,不好意思麻煩他……
「你白天有沒有打到她公司問過?」她刻意表現關心。
雖說故意要刁難他,但還是有點不忍,所以她引導他冷靜思考,起碼能夠確定一丁點行蹤。
「有,但同事說外出洽公。」怪的是,哪有那麼巧,連着三天他打去的時候都正好外出洽公?!
「有正常去上班就不用太擔心啦,說不定現在是睡得太沉才沒接電話。」她比他先一步找了合理的原因。
「不可能睡這麼沉,電話就在床邊……」他直覺的推翻。
「既然這麼擔心,你就回來嘛!」她忽然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老是一出去就半個月、一個月的,昭吟真要有什麼事也找不到你的人啊!」
冷不防被大聲斥責,紀斐然怔住,張口結舌,叼在嘴邊的香煙也跟着掉了下來。
不敢再叨擾大嫂,草草說了幾句后掛斷,三天後,他改變要轉往另一個地區的計劃,提早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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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斐然風塵僕僕的返家,卻在抵達家門時驚愕的呆住,不禁看了看電梯顯示的樓層,懷疑自己是不是跑錯了?
「沒錯啊……」他納悶嘀咕。
樓層對,門牌也對,但大門卻不是他記憶中的那一扇,他嘗試用手裏的鑰匙去開門,可根本插不進鎖孔里。
「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狐疑的瞪着大門,腦中閃過各種莫名其妙的想法。
這是他家嗎?
會不會他按下電鈴,裏頭出來的是不認識的人?
還是昭吟逕自換了門?
可為什麼換呢?而且換了也不跟他說一聲?
看看時間,六點了,他拿出手機,撥到室內設計公司詢問,對方說昭吟今天五點半準時下班了。
重新背起行囊,再坐電梯下樓,進不了家門,他只能在一樓等候,起碼還有椅子可坐。
可沒想到這一等,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連日來所累積的火氣在看見昭吟從—輛由男人駕駛的車子步下時,漲到最高點。
他認出男人就是張亞力,他們碰過幾次面,但因為對他沒什麼好感,所以碰面時只是客套打打招呼,從來沒講超過五句話。
瞧她言笑晏晏,與張亞力相談甚歡,之前他並不非常介意,但此時此刻,莫名的覺得刺眼兼不爽。
兩道濃眉豎起,像劍一樣鋒利,他在一樓大廳里冷眼看着他們都已經抵達住處,還依依不捨的在車旁聊天,不禁起身走去。
「……你一個人在家,要注意門戶安全。」打從遭竊后,張亞力每天都不忘叮嚀。
莫昭吟巧笑倩兮地答:「放心啦,你找的這扇防盜門很堅固,安全得很,你不用天天叮嚀。」
多虧他認識許多建材廠商,替她選了一扇好門,還找了動作迅速的師傅把門換上。也因為這次的事件,張亞力隨Call隨到,還協助她處理後續的事,她心裏對他的感謝和信任是更攀上一層。
「說的也是。」他挑眉笑了笑。
「你要不要上來喝杯飲料再走?」她親切大方的提出邀請,完全不把他當外人看。
「好哇……」同意聲在望見自大樓走出的偉岸身影時戛然而止,拉抬的嘴角也瞬間僵凝,但張亞力旋即就反應過來。「呃,我看還是改天好了,你今天應該沒時間招呼我。」
循着他的視線,莫昭吟往後瞧,不期然的看見了紀斐然。
「斐然?你回來了?」她詫異揚聲。
「好幾天聯絡不到我,我當然趕回來了。」紀斐然沒好氣地應,瞥向一旁張亞力,酷傲的朝他頷首致意。
他脾氣並不好,直率乾脆慣了,喜怒皆形於色,看到不喜歡的人更是不給人家好臉色看,對沒好感的張亞力,能夠頷首回應他,已經很勉強了。
「聯絡不到?大概是湊巧沒接到吧!」她佯裝訝異,其實是故意不接。「可是你怎麼這麼大驚小怪?幾天聯絡不到也沒有什麼關係呀,我也經常一整個星期聯絡不到你,難道我還飛到你去的國家千里尋夫啊?」
她刻意以輕快的口吻掩飾着諷剌的尖銳,但最最真實的心情,其實是很高興他會因為擔心挂念她而特地趕回來。看來,大嫂的方法果然有效。
紀斐然臉綠掉,啞口無言。
她說的沒錯,以往出遊的時候只有他主動聯絡,別人要找他是難上加難。既然他自己就有這樣的毛病,又怎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呢?
意念一轉,他忽然體驗到昭吟平時所感受的心情,原來也是這樣提心弔膽的煎熬,想要責備抱怨的話頓時只能塞回肚子裏。
氣氛很冷,張亞力尷尬的出聲。「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先走了。」
「好,亞力大哥再見。」莫昭吟揚笑揮手,與紀斐然站在原地目送張亞力的車子離開。
她轉過頭看了看紀斐然,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六點。」他臭着一張臉,也轉過頭冷睨着她,凜聲質問:「我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去吃飯啊!」
「又是跟張亞力一起?」他不止口氣酸,連表情都很酸。
那像伙真的很奇怪,明明知道昭吟有老公了,還對她這麼殷勤,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對啊,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吃飯時間一起吃是很平常的事呀。」她答得理所當然,一臉有什麼好奇怪的神情。「走吧,回家再說。」
她微微的挽着他,舉步往回走,兩人一同搭上電梯。
「對了,我們家的門為什麼換了?」紀斐然這才想起地問。「你為什麼沒跟我說—聲,害我被關在外頭進不了家門?」
她側頭,僅是淡淡的瞥看他—眼,卻讓他清楚感受到那—記目光里隱含了許多情緒。
「門換掉是因為家裏遭小偷,我一個人住需要更牢固安全的門。」她的口吻理智冷靜,像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最初的慌亂在平復之後已然沉澱為更獨立的堅強。「沒跟你說,是因為事情發生時聯絡不到你,所以我就自己作主了。」
抵達樓層,電梯門開,莫昭吟立即走出,紀斐然一個人驚訝錯愕的愣在電梯裏好幾秒。
遭小偷?!
他以為住在大樓里,有管理室看管出入就會比較安全,沒想到還是會發生這種事!
而昭吟竟一個人面對這些?
她一定很害怕、很惶恐吧?事後還得繼續獨居在家中,難怪她會選擇把整扇門換掉。
揣測她當時的心情,紀斐然不禁有點懊惱自己當時為何不在,心中湧起無限的愧疚憐惜,他回神,連忙趕上她。
「那你沒怎麼樣吧?」事情既然過去了,再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但不知該說什麼的他,即使知道這樣問很蠢,還是問了。
「只是受到驚嚇而已,沒什麼。」低頭開着門,她的嘴角牽起一抹幾不可察的淺淺笑容。
可簡單一句話,卻字字敲進紀斐然心坎。
受到驚嚇還沒什麼?
見她似乎沒打算多談,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就要被她排除在重要的生活片段之外,不僅錯失了過程,還錯失了她轉變的心情。
在這時候,他不禁覺得自己是個不夠稱職的丈夫,高興就陪她一陣子,不高興就把她扔下,一走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
「如果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不會讓你一個人……」他懇切的想表達歉疚之意。
「這種事哪有早知道的?」隨着鐵門敞開的聲音,她走進家裏,邊走邊截斷他的話。「你待在我身邊和不在我身邊的比例各半,所以我遇到事情得自己處理的機率很高,還是得習慣獨立點。」
雖然她說話的口吻很平和,但他聽得出跟以往完全的包容體貼不一樣,反而蘊含了真實的心底話。
「昭吟,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隨後進入屋內,反手關上大門,他忍不住問道。
「生氣?」她一臉疑惑不解的轉過身來,還失笑反問:「我的樣子看起來像生氣嗎?」
他怔住,回答不出來。
如果有笑容就不是生氣,那她的確沒有生氣,可直覺告訴他,一定有問題,尤其那番話,抱怨成分很大。
「不是生氣,是認知罷了。」莫昭吟又幽幽的補了一句,隨後轉過身去做自己的事。
紀斐然怔忡的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一種惆悵又孤單的錯覺。
那認知,聽起來好無奈……
這些日子以來,風平浪靜、安定溫馨,她為他守着一個舒適幸福的家,他可以無後顧之憂的盡情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累了倦了,就可以回到她身邊,汲取她的溫暖與甜蜜。
他以為她是能夠接受的,畢竟她這一年半表現出來的就是如此,出遊時她沒有反對,返家時又開心的迎他回來。
沒想到,原來她是這麼無可奈何的認命!
其實,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惡質男人,只是愛好自由多了些,可他也愛她呀,如果兩者相衝突,他也是願意調整心中的那座天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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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吟說她沒生氣?
才怪!
剛回家的那一晚,她說話就有些奇怪,後來事實更加證明,她根本在生他的氣!雖然表面上她還是有說有笑,但從一些小地方就可以看出,她已經開始將不滿表露出來。
放洗澡水,沒有。
整理行李,想得美。
一桌好菜,別作夢了。
想要恩愛,更是阻凝重重。
他幾乎回歸到婚前那段自己打理一切的日子,不,婚前住老家還有媽媽、傭人加減照料,現在他卻得完全自立自強。
以往昭吟對他的照顧和福利,已不知不覺的消失,溫言軟語的關心電話也都全部不見,她不再問東問西,反而是他得主動找她,互報彼此的行蹤。
有時找不到她時,他還會感到焦躁、坐立難安,搞得自己像個怨婦……等等,怨婦?
他赫然發現,自己現在的狀況,似乎就是昭吟以前的處境……
他明明是愛她的,跟她結婚也是為了要就近照顧她,可是為什麼他會讓自己心愛的老婆變得像怨婦?
幾日來的差別對待,讓紀斐然感觸良多,因此也下意認的想多多討好莫昭吟,扭轉兩人間有些凝滯的關係。
「昭吟,你在忙嗎?」紀斐然來到書房裏,找到正利用電腦工作的她。
「有點忙,沒關係,有什麼事你講。」正專註的計算工程估價單,她頭也沒回地講。
不被重視的感覺讓他的心被重重—扯。以前的昭吟事事以他為主,何時像這樣冷落忽視他了?
唉!今非昔比。
「我想後天周休,我們倆很久沒有一起到郊外走走,可以考慮去蘇澳、花蓮那一帶。」他看着她的後腦勺提議。
「後天?」她一頓,這才轉過來抬頭面對他。「後天不行耶!」這可是真的,不是為了刁難他而故意掰的哦!
「為什麼?」他瞠目。
「因為後天要下台中,有箇舊客戶介紹了兩個Case給我們公司,其中一戶因為坪數不大,所以亞力大哥把這個Case父給我獨自負責,這次去要順便做丈量工作。」
莫昭吟在說話的同時,眼底因充滿了雀躍而燦亮如星,室內設計這條路她是愈走愈有興趣。
「還做到台中去哦?」他搬來椅子坐下,詫異他們設計公司還承接外縣市的生意。
「當然呀,有生意就接啊!就算是南部也得去。」她笑睇了他一眼。「要去郊外的事改天再看看吧。」
「那你是一個人去嗎?我可以當司機送你哦!」他拍拍胸脯,自告奮勇的殷勤提議道。
回來好幾天了,他和她真正相處的機會並不多,她似乎變得好忙,他也只能從她的忙碌中爭取零碎時間。
「不用了,這是公事,亞力大哥會開車去。」莫昭吟婉拒他的好意。
她心中謹記着大嫂說的計策,要讓他嘗嘗失去重視和關心的滋味,這次的出差是剛剛好。
紀斐然的臉有些垮了下來。
亞力大哥長、臣力大哥短的,聽了真剌耳!
—開始他就對張亞力沒好感,現在證明他的直覺果然是對的,張亞力已經漸漸威脅到他在昭吟心中的地位了。
他繃著嗓音問:「當天來回嗎?」
「應該要待兩天。」她如實答。
「兩天?」他忘了掩飾的拔高嗓音。
她竟要跟張亞力那企圖不良的傢伙在外頭過夜?
莫昭吟困惑的反問:「怎麼?」有什麼好訝異的?
「一天不能搞定嗎?一定要兩天?」他迭聲質疑。
「因為有兩戶,而且在台中,為了節省往來的次數,特別要仔細談、仔細量,一天是不可能完成的。」她認真的解釋着。
紀斐然擰緊了眉。「那為了這個Case,豈不是要經常往台中跑?」
「當然啊。」她納悶的瞅着他。「這是出差呀,你的臉色幹嘛這麼難看?」
一句出差堵死了他所有想說的話,臉色乍青忽白。
是啊,她認為是出差,可張亞力呢?會不會借出差之名,行誘拐之實?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雖然最早之前昭吟曾向他保證過,但人心是會變的,而且最近昭吟對他實在太冷淡了,所以他之前對張亞力所壓抑的敵意,不禁從內心深處竄了出來。
他不由得要懷疑是不是因為張亞力的關係,才導致昭吟對他的改變。
然而想歸想,這種猜疑不能宣之於口,只能悶在心頭,否則如果真沒什麼,反而會讓昭吟覺得他嫉妒心太重。
「只是覺得很突然,有點意外罷了。」他勉強牽起笑容,掩飾自己不好看的臉色。
「那就好。」她抿起一彎笑容點點頭。
「我們改天再排時間出去好了,你繼續忙吧,我不吵你了。」他起身拍拍她的肩離開書房,免得再講下去,火氣上揚。
在他身後,莫昭吟笑容斂去,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坦白講,要刁難他,她也不好受,甚至有時候會不爭氣的興起放棄的念頭,畢竟之前她會在他返家時體貼照料,是因為她認為相聚的時間很珍貴,但現在她卻要用來冷落他,真覺得可惜。
斐然應該已經感受到她刻意的疏忽冷落了吧?
他會體認到她平時的感覺嗎?會因此而改變嗎?
出遊的提議是否就是他轉變的徵兆?
這會兒,她卻擔心這些方法會有反效果,反而將他推得更遠……
但既然開始了,就沒有突然喊停的道理,一定要繼續下去,看看有沒有對他造成影響。
其實她要的並不多,只是希望夫妻倆的腳步能夠一致些,才能夠走得穩健長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