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英戰呂布(中篇)
什麼叫千鈞一?這就叫千鈞一。在我只能機械護着自己幾個關鍵部位,幾乎沒有戰鬥意志的千鈞一之際,工地門口傳來一聲怒嚎,音調不高,但很沉,很沉,絕對是那種歌唱家的聲線,震得耳朵嗡嗡作響,在叫殺聲、慘叫聲震天的場面中,硬是擠進每一個人的耳朵,只有四個字:“給我住手!!!”
全場剛才還打得熱熱鬧鬧的,突然像被晴天霹靂一樣,個個都乖乖聽話,動作定格起來,連受傷乾嚎的也降低音量改為低聲呻吟,儘管人家沒有喊“給我住口!”
大家的頭都轉向同一方向,齊齊望向工地門口。
那裏站着兩個人,兩個男人,一胖一瘦的兩個男人。
前面一個胖胖的,身上穿着乾乾淨淨的一套只有外國人才穿的高檔西服,皮鞋擦得油亮油亮的,手腕一隻金錶在夕照下閃爍着道道金光,左手無名指還掛着只鑲玉大金戒。
胖子長相相當威嚴,一種逼人的威嚴。
第四套人民幣的百元鈔見過嗎?(不要搞錯是十元鈔呀!)翻到正面,四個頭像是不,這胖子就像極其中的一個!
胖子其實不矮,但由於胖,所以顯得矮,但看他站立的姿勢,傻子也知道那是軍姿,而且不是普通兵的軍姿,那是長才有的軍姿,至少是當過長,而且是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長,才能站得出來的軍姿。我想,如果當時這胖子再喊一聲“立正”,那麼在場的,包括那些倒在地上“哼哼哈哈”裝死的,也都會站立起來,膽小的傻冒可能還會敬個禮,“長好!”的叫起來呢。
也只有這個胖子,才喊得出那句帶有威嚴的、逼人的、命令式的“給我住手!”
胖子身後,是個中等身材的平頭,一身黑色的中山裝,筆直地站在胖子身後,站得很筆直、很有力,但我可以看得出來,那絕對不是軍姿,而是比軍姿更筆挺的站姿。平頭最大的特點是戴了塊拿到二十一世紀還會覺得前衛的墨鏡,鏡面像塊車頭玻璃,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如果他把平頭染成黃色,再改穿一套黑色西服,那絕對就是今天最前衛的殺手的造型。而那時,我僅能從他站在胖子身後,腋下夾着個黑皮包來推斷:他,是胖子的跟班。
這一胖一瘦的兩個人,威風凜凜地站在工地門口,就那麼站着,不再說話。胖子的目光,逼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位大哥,請問高姓大名?”還是那個耀哥大膽,敢率先開口打破寧靜,但逼於胖子的威嚴,他也一改剛才不可一世的陰陽怪氣,取而代之的竟有幾分男子的中氣,還“大哥大哥”地叫起來。
“我是歐志鵬,這是我的工地。你是誰,搗什麼亂子來?”胖子還是那種男低音,和斑馬、猩猩一樣,一股湖南口音。
“原來是歐老闆呀,久仰久仰,我叫楊明耀,今天到這裏是來主持公道的。”原來這個耀哥全名是楊名耀。
這時,大墨鏡走近胖子,和他耳語幾句。
“原來你是堅少的人,好吧,你帶你的人走吧,改天我會約堅少出來談談,你們之間的事我會解決。小飛――”
“在!”大墨鏡反應極快。原來他叫“小飛”。
“拿一千塊給小耀,讓他帶受傷的兄弟到醫院包紮包紮。”
耀哥連聲謝謝,使了個眼色,讓愣在一邊的禿子扶起自家兄弟,離開了工地。
“哪個是朱勝吶?”耀哥他們剛走,胖子就開口問道。
“我就是。”打得鼻青面腫的大勝站了起來。
“你是這裏的包工頭?”
“嗯。”
“小飛吶,拿二千塊給朱勝。”
“是。”小飛又從腋下那皮包里數出厚厚的一疊大團結,他那皮包真Tm的像小叮噹的百寶袋,鈔票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小勝,你也帶受傷的工人到醫院包紮包紮。”
“謝謝歐老闆。”大勝接過錢,招呼着手下的工人。
“哦,小勝,你留個工人幫我帶帶路,我到樓上看看工程的進度。”
“是……宋安,你好好招呼歐老闆。”
大勝要過來扶我,我說不用,自己站了起來,還好,感覺沒有傷着筋骨。
我正要跟大勝一起去醫院,剛經過胖子身邊,又是那把低沉的聲音攔着我,“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我一個站正,“葉德虎,叫我小虎好了……”還好,硬生生把後面那句“長好”給吞下去,要不就在大家面前出醜了。
“呵呵呵,姿勢還滿像回事嘛,不錯不錯,功夫不錯,有前途嗬,去吧,小虎同志,快去包紮包紮,照照片,別傷着了骨頭。”歐老闆拍了拍我的胳膊,滿有力的。
當晚,我和大勝哥聊起今天的事。
“你看那個耀哥什麼來頭?”
“鬼知道,我只聽說過堅少,在老四區都有點名堂。全名好像叫李堅山,他有個堂哥叫李義山,早年偷渡香港,聽說在那邊的三合會新義安中是個不大不小的頭目,李堅山就靠他堂哥接應做起了私運生意,早年走私香皂、洗潔精、餅乾等洋貨了財,後來越做越大,開始走私香煙,還有收音機等等小家電,現在開始有了實業,在老城區開了幾個大型桌球室,最近還進了批電子遊戲機,試業那天我還去玩過呢,滿過癮的。”
“哦……李堅山……”我默默念道,
“今天真是兇險,要不是胖子老闆來得及時,我們可被痛扁了,胖子老闆又是什麼來頭呀?”
關於胖子老闆,大勝也只是略知一二:這個歐志鵬歐老闆當時在g市是某個軍工企業的書記什麼的,但也承包建築,也做貨運,傳聞中他還做汽車配件,就是從外面私運外國二手汽車配件,回國組裝再賣掉,聽說利潤高得驚人。那年代,國內基本沒有多少小車生產,可是國外呢,報廢汽車修修后居然跑得比國內的新車還要好,要買這樣的車有錢還要排隊呢。可以說,這個歐老闆是白道黑道通吃的人物,至於他為什麼成了那九層大樓的老闆,大勝也不清楚,因為大勝只能算得上是個三包工頭,上面還有大包和二包,大勝只是和二包打交道。
這晚的談話堅持不了多久,我和大勝都有傷在身,早早就休息了,第二天也沒有上班,在家養了一天的傷,一直到傍晚才出門,奔赴早已定下的飯局。
那天,除了那個忙於單位飯局的三肥和上夜班的四姐,其他兄弟都到了,得知昨晚生的事,郭大海氣得咬牙切齒:“mdB,這禿子真是欠扁,看來上次打得他太輕了,早知道就讓三肥多踹他幾腳。”
“大哥五哥,你們沒事吧?”保家關心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痛,痛幾天沒事。”
“那台破車他要就還他算了,但他還帶人來找晦氣,我就要跟他沒完!”保國也不是好惹的,“下次有事,通知我,讓我去教訓教訓他。”
“也算上我一份!”郭大海一杯白酒一飲而盡,“我就不把車還他,看他能把我怎樣?!”
“好,夠兄弟,再來,干!”
“干!”
進入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節,四姐是回青島過的,還是我送的車,因為那天大勝忙着結賬、分紅包給手下工人回家過年。
去火車站的路並不近,不過我還是主張先走走,理由是時間還早,走走可以鍛煉鍛煉身體。
“行李可不輕呀,小虎,我可背不了這麼一大段路,我看我倆還是坐車吧。”四姐看着幾大包行李愁。
“姐,你甭操心,行李我一個人背就行了,我還嫌少呢,要不待會在路上再買點桔子車上吃。”邊說邊把幾包行李往背上扛。
這段時間就我和四姐最親近了,除了大勝外,別的兄弟都統一叫梁健慈“四姐”,唯獨是我,乾脆連個“四”字也省了,我就是要顯得特別,那種特別親近的特別,並不是要讓別的兄弟知道,而只是想要她能知曉……
“行了吧,小虎,還桔呢……這兩包小的留我提着吧。”很失望,每次四姐都沒有在意我對她的稱謂真和別的兄弟有所不同。
背着幾包行李不算累,一旦走起來呀就不得了,怎麼說我也背過5o公斤裝備越野賽呀,敢情這段日子鍛煉太少。
“姐,這趟多久沒回家了?”我邊走邊喘着粗氣問。
“哦,就一年多,上年大勝老拉着我去他家過年,所以今年呀,我鐵定要回老家過了。”
“那什麼時候才回來呀?”
“我請了個長假,打算清明去給爺爺燒燒香,過了清明才回來?”
“要到清明呀?……”失落兩個大字寫到了我的額頭上,根本掩飾不過來。
或許是那一刻,又或許根本一直以來,四姐已經看出了我對她的“特別”,她停下了腳步,定着眼看着我,看得我心裏毛。
“小虎,你別亂想,嗬?姐會惦記着你的,不就是清明嗎?清明后姐就回來。”
“姐,你會惦記着我?”
“嗯。”
“……”
“我會常常想念你的。”四姐眨着她那迷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沒說話,但我彷彿聽到了。
“嗯……”想不到在越南前線殺人時根本不用什麼勇氣的我,要說出這句話來,卻要鼓足了勇氣,“嗯……姐……只是惦記我一個嗎?”
越說越小聲,說完還低下了頭。現在回想起來,那時代的那個我,無論外表裝得多酷,無論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經歷,無論打鬥衝鋒時顯得多麼兇狠勇猛,但實際上,在萌芽般的愛情前,我只能算是一個小屁孩,在梁健慈面前,更是一個還帶一點弱智的小屁孩……
“傻孩子,每一個兄弟我都會惦記……”四姐深情地撫着我的頭。過了半晌,看我不說話,又補充一句,“尤其是你。”
聽到這句,我樂了,背上的行李包頓時輕了起來……
趕在春節前幾天,大勝的工程竣工了,收了封特大的利是,我的辛勤工作也有了回報,分到了四百元,買了一大堆年貨,我和大勝、田家兄弟,開着那台破破爛爛的麵包車,風風光光地回家過年。
車子到了村口,撒着糖果,兩毫兩毫地派着大紅利是,看着興高采烈的屁孩兒,就想到自己的童年。和他們一樣,逢年過節就守在村口,等着衣綿還鄉過年的鄉親,等着他們派的年貨和利是,而後大夥再回去攀比着誰的戰利品最豐厚。
時間過的真是驚人得快呀――前兩天同村的一個晚輩在列治文請吃飯,擺了一桌的皇帝蟹,訴說當年他和夥伴們等在村口,看到我和大勝幾個回鄉的事,在他的印象中,我和大勝幾個就是他們童年時的偶象,長大以後就要學我們進城?大錢……
鄉下人就是那樣,有錢就長臉,能長臉就是有出息。印象中老爸子和老媽子那年過得特開心,在他們眼中,兒子長大了,有出息了。
田家兄弟也不賴,大哥有份國家工作,收入穩定,小弟還不到十六歲,就在大城市?錢了,他們的老爸老媽也是無比光榮的樣子。
大勝就更威風了,開着車到家門口,光給老人家的利是就是五百,鄉下人哪見過那麼厚的一疊鈔票,笑得五官不成比例。
過了年,我們又回到g市。大勝馬上就接到新的工程,這次不是當三包了,而是二包,包室內裝修,利潤更豐厚。
但問題很快就來了,大勝手下孔武有力的有不少,工作細心的也有不少,但要有室內裝修技能的,卻基本沒有。那年頭,其實室內的裝修要求也不高,牆壁也只是“油灰水”,地板是“鋪界磚”,但油灰水前,牆壁先要把水泥燙平,這個燙平呀,就很講究技術了,尤其是房頂,特高難度。地磚呢,也是要求一個平字,廁所還要有一點點向廁坑傾斜,那個技術呀,說不高也不低,但如果做不好,客廳內的地磚有高有低,廁所的水不會流向廁坑,那傻子也不會收貨的。
大勝的手下外牆做過不少,但外牆要求不高,坑坑窪窪的遠遠看過去並不顯眼,但室內卻不同,不但要看,還要摸,一個坑兒都不能有。
於是,才做了兩個單位,監工就找大勝了。
“大勝,你們這樣做不行,真不行,你看這,我接受了,客戶也有意見,唉,我看你還是帶隊清垃圾、運沙泥算了。”
“呵呵,李隊長,給個機會嘛,不就是幾道痕和幾個坑嘛,明天再補補。”
“補?你看這,怎樣補,整個牆面都歪歪扭扭的,你教我,怎麼補?”
“呵呵,是差了點,我的錯,我的錯,不行我要他們重做,做到你滿意為止?。”
“不成不成,你以為這裏是你的實習場呀,還做到好為止呢?不成,你們明天馬上停工,我換一批人來。”說著丟下大勝,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晚,大勝回家不作聲,悶了幾天。
但過了一周,大勝卻像變了個人,興高采烈,下班后請了大笨象、猩猩、怪獸、斑馬、宋安、保家和我等一幫手下打雜,風風火火地吃了一頓火鍋。
原來,這天早上,那個李隊再次找大勝,口氣全變了,要大勝帶工人重新入駐工地,理由是這個工程不趕,大勝的工程隊可以慢慢干,不行就多做幾次,做到好為止,還特地請來幾個特級師傅作現場指導,直到教會工人為止。
有這等好事?我們都覺得這是幸運之神的眷顧。
保國和大海還是開着車牛哄哄地到電池廠上班,但大海嫌工資少,老叨嘮那破車只長面子,不長肉子,但卻老佔着自己開。
三肥呢,變得更有福相,他再也不能肥下去了,原來還跑得滿快的,我想現在連宋安他也跑不過。
三肥的派頭也大有不同了,兄弟聚會有時還有個叫“小鈞”的司機跟班。那“小鈞”,看樣子比三肥要大得多,三肥還好意思叫人家“小鈞”,想必他是陞官了。不過我們都笑他,一定是太肥了,連車也開不了,不找個司機哪行?
“去去去,我不吃肉了,行不行,不要老涮我。”
“單處的車開得好着呢,我只是跑跑腳。”小鈞機靈地來個馬屁。
“單處?什麼玩意兒呀?”郭大海最愛就是涮三肥。
“還涮呀?不就是一個處長唄,我還不想當呢?”三肥牛哄哄。
“噢,我還以為是處男的處呢?!”郭大海把“處男”說得特大聲。
“嗤”的一聲,我終於忍不住了,一口酒噴到還在說個“呢”字的郭大海的面上,噴得他打了個機靈,下巴定格,還接着了噴來的幾滴美酒。
“報應呀!報應!”三肥幸災樂禍,兄弟們鬨笑起來。
兄弟間感情是那麼火熱,日子是過得逍逍遙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