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出病房后，準備回家好好大睡一場的桑爾璇走到電梯門前，按下下樓鍵之後，眼睛盯着前方兩扇電梯門，腦袋卻呈現放空狀態。
她好累，累得好像遊魂。
一直以來，她很努力的讓自己每天都有事忙、有事累，盡量讓一顆空蕩蕩的心被填滿。
甚至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雙腳好像踩在飄浮的雲上，隨時都可能踩空掉下去。
別人羨慕她活得自由自在，她卻好羨慕慧喬；至少，慧喬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她的未來有什麼？她根本看不到。
當一聲，電梯門開了，暫停了爾璇的思緒。
她緩緩移動腳步，準備走進電梯。
「楊老太太，妳要去哪裏！？」
「不要拉我，我看到妍希了，我要去找她！」
咦！這個聲音怎麼那麼那麼耳熟啊？
右腳已踩進電梯內的爾璇，心裏響起疑問，轉身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果然，一張好久不見的慈祥臉孔在人群中冒了出來，帶着見到親人的喜悅，直朝她奔來。
一堆可愛的小護士則跟在後面追。
「小姐，請問妳要搭電梯嗎？」電梯裏的人全露出疑問的眼神，她一隻腳踩在門口，電梯門沒辦法關。
退或進，兩方在爾璇的腦里猜拳。
那天自己跟假媽媽共進午茶的點點滴滴浮現在她腦海，如果後來不是歐陽柏臣那討厭鬼來攪局，她真的很開心。
剎那間，她空蕩蕩的心似乎填了點甜甜暖暖的東西進去。
「對不起，我不搭了。」
露齒一笑，爾璇縮回腳，看着電梯門在眼前漸漸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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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吃飯。」
「媽，吃藥。」
「媽，吃水果。」
「媽，看電視。」
「媽，該睡覺了。」
在進出病房時，看到、及聽見這一連串過程的護士們，簡直忍不住地想掌聲鼓勵。
因為生病的關係，楊老太太一向不是太好搞定的人，沒想到這位小姐竟然能把她哄得服服貼貼，她說什麼就做什麼，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雖然沒人知道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女兒」是真是假，但是看她東叫一聲媽西喊一聲媽時的真情流露，確實感人極了。
「妍希，妳明天還會來看我嗎？」臨睡前的楊素靜拉着女兒的手，像個小孩般地撒嬌。
「當然會啊。但是我明天白天有事，要晚一點才能來喔。」爾璇耐心的解釋，順手替「媽」把棉被拉好。
「那妳明天順便找柏臣一起來，我們三個人好久沒一起吃頓飯了。」
「這個嘛……」爾璇面有難色。如果被歐陽柏臣知道她又假扮「妍希」，不知道他又會怎麼想了。
「媽，柏臣他工作很忙，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過來耶。改天吧，我改天再約他一起過來看妳。」
事已至此，她只能用拖延戰術嘍。她這個「媽媽」除了把她錯認成女兒外，對其它的事卻都很清楚。
「可以的。柏臣那麼愛妳，只要妳跟他說，他一定會答應。妳不在的這幾年，他從沒喜歡上別的女孩子。」
「如果我永遠不回來，那他是不是準備要一輩子都不結婚？」這個問題明明是自己問出口的，爾璇卻覺得心裏有股悶氣在醞釀。
厚！那個歐陽柏臣，怎麼會痴情到令人這麼討厭的地步啊。
「可能吧，除非……他能找到一個跟妳很像的女孩子來愛。」這句話楊素靜只是無心說說，純屬猜測。
但在爾璇心裏，卻泛起了大大的漣漪。
很像的女孩子……是指她嗎？
咦！自己在想什麼有的沒的？她大力搖搖頭，努力地想把歐陽柏臣搖出腦袋瓜外。
「妍希，妳在做什麼？」
「喔，有蚊子在我耳邊飛來飛去，好討厭喔。」忘了媽就在旁邊，爾璇抬高雙手，啪啪啪，假裝打蚊子。
「醫院裏有蚊子嗎？」住院住了好久的楊素靜左瞧右瞧，一直以來，她都沒看過半隻蚊子啊。
「哇！終於被我打死了。」在啪了好幾聲之後，爾璇準備收手，對手掌吹了口氣，解決了這出蠢戲。
「好了，媽，妳快休息吧，明天我再來看妳。」再次替媽媽蓋好被子，她也累了，想回家休息。
「妳路上小心。」
「好。」離開前，爾璇替她關了大燈，只開小燈。
一切無誤之後，爾璇打開門走了出去，卻不期然地撞上了一堵厚實溫暖的肉牆。
她一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俊臉。
唉！一天連續碰了兩次面，也真是太有緣了吧。
「要不要吃飯？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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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一碗剛加好熱開水的蔥燒牛肉碗面，爾璇加快腳步跑向便利商店內附設在落地窗邊的座位區，把香噴噴的泡麵放到桌上后，在封蓋上壓了雙竹筷子。
「好燙！」她甩甩手，想甩掉那余留在手指上的灼熱感。
「這就是妳的晚餐？一碗泡麵？」
坐在一旁的男人放下手上的商業周刊，皺着眉，眉下的眼神中帶着懷疑，以及，一點點的不敢置信。
沒想到有人竟會為了一碗泡麵拒絕他的大餐，而他自己，卻願意遷就對方，坐在一輩子沒進過幾次的便利商店裏。
「沒錯。」爾璇大力點頭以示肯定。「很好吃喔，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不用了，我不餓。但泡麵吃太多對健康有害無益，最好少吃點。」向來對速食產品敬謝不敏的歐陽柏臣，雖然無法苟同，但仍祝她享用愉快。
「不吃拉倒。愛潑人家冷水的討厭鬼。」
爾璇撇過頭作鬼臉，小聲咕噥。
拜託！泡麵又香又好吃，是他不識貨。哼！待會如果想吃，別想她會分一半給他。
「妳說什麼？」歐陽柏臣聽見細微的咕噥聲。
「喔，沒啊。面好了，我要開動了。」
肚子已經發出打鼓的響聲，爾璇迅速地拿開封蓋上的筷子，掀開封蓋的剎那間，香味四溢。
深深吸一口氣聞香，不再理會身旁的討厭鬼，她撈起第一口麵條送入嘴裏，仔仔細細地品嘗着，臉上的表情儘是滿足。
真這麼好吃嗎？看着桑爾璇彷佛吃到人間美味的滿足表情，歐陽柏臣失笑。
「哇塞！這個麵條又Q又有嚼勁，牛肉湯頭又香又濃，兩者搭配起來，好吃死了。」捧着那碗泡麵，爾璇一臉的陶醉。
又是「好吃死了」。藏在商業周刊後頭的俊臉又微笑了起來，這個形容詞似乎是她慣用的。
突然之間，他對她手上的那碗泡麵的味道好奇了起來。
「留一半給我。」
沒頭沒腦地，爾璇聽見這句話從歐陽柏臣嘴裏掉了出來。
「嗄？你說什麼？」
先傻住，再掏掏耳朵，她知道自己沒聽錯，討厭鬼竟然叫她留一半的泡麵給他？
彷佛沒聽見她的問話，歐陽柏臣繼續看他的周刊。
看着不動如山的他，爾璇嘟起嘴。哼！誰理他啊，她一定要全部吃光光，連一滴湯都不剩。
但是……再吃了三口面、喝了兩口湯后，她突然飽了，明明每次都可以把整碗泡麵吃光的自己，這次卻剩下一半。
放下筷子跟泡麵，她輕輕地把它們推向他，然後對着空氣再補充性地說了句：「我吃飽了。」
接着，一雙大手放下雜誌，把泡麵整碗接收了過去，毫不客氣地，歐陽柏臣大快朵頤起來。
右手托住下巴，爾璇偷偷地打量他。老實說，穿着名牌西裝的他坐在便利商店裏吃泡麵，看起來好怪又有點滑稽。
她趕緊摀住嘴，以免真的笑出聲。
「謝謝妳。」
沒預警地，歐陽柏臣從嘴裏吐了這三個字出來，仍維持一臉的平常在吃面，卻嚇了她一大跳。
這個男人似乎很愛莫名其妙地說幾句話來嚇人。
「只是一碗泡麵而已，不用那麼客氣。」泡麵裏面有加什麼葯嗎？怎麼他吃了之後，人變得這麼客氣又可愛？
「我不是指這個。謝謝妳，是因為妳給了楊伯母安慰，上次在飯店時也是。那張支票的事，我很抱歉。」
剛在病房外看見桑爾璇耐心地陪着楊伯母聊天，他知道那不是假裝就可以裝出來的。
面對說話如此溫柔的他，爾璇開始渾身不對勁了起來，小臉熱呼呼的，一顆心也酥酥麻麻的，像被電到。
「喔……過去的事就算了。」
「更何況，或許被安慰的人不是伯母，而是我……」對從小就渴望親情的自己，叫出那聲媽，像是償了很多年前的心愿。
一想到當年，不爭氣的雙眼又冒出了水氣。看着玻璃櫥窗外的人潮，她覺得好寂寞。
發現了她臉上的那抹落寞，歐陽柏臣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替她撫平那一切傷痛。
只是，當事情還來不及發生，那抹落寞就又被她隱藏了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早了，我們該走了。」爾璇站了起來，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泄露太多心事。
「妳家住哪，我送妳。」
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他對她的安全關心了起來。
「不用了，我坐公車回去就行了。反正現在還有公車，你有事先走吧。」
拒絕了他的提議。她的跑車其實就停在附近，要是被人知道一個應徵小職員的人開百萬名車代步，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那好吧，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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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蒙眬之中，爾璇彷佛看見回家的路。
記憶中，那條會隨着四季更替而改變顏色的蜿蜒山路，是她自小經過無數次的，每次陪在她身邊的，都只有管家爺爺。
她記得小時候管家爺爺曾經買給自己一個彩色小風車，每次搭車回家時，她總是會搖下車窗，讓風吹着它轉動。
七彩的風車隨風轉動時，變成一種奇幻的顏色，擁有一種奇幻的魔力，能把所有的不開心化去，讓她滿心喜悅。
呵呵，真是個怪夢啊。
「桑小姐，我們到了，該起來了。」
坐在旁邊的化妝師輕輕地推推她，真想知道這個廣告女主角到底夢見了什麼，竟一路上邊睡邊微笑。
只是，連睡在車子裏都能睡到作美夢，也太神奇了吧。
「到了嗎？」張開眼睛看看四周，爾璇伸了個懶腰。
不愧是大企業，派出來的九人座公司車好坐又好睡，還貼心地將車內的窗帘全拉上，讓她補了一頓好眠。
「到門口了。只是要等對方確認我們的身分之後，再開鐵門讓我們進去，徐總監正在跟對方check。」化妝師跟她解釋。
「這麼嚴格？什麼地方啊？」
皺皺鼻，爾璇好奇什麼地方這麼神秘，還要確認身分才讓人進去，難不成今天是借總統官邸來拍廣告嗎？
「一棟大到不行的豪宅，能蓋在這種深山裏的豪門，一定有錢到不行，管制當然就嚴格了。」
剛剛下車去看過的化妝師，羨慕死能住在豪宅裏面的人了，因此形容起來也跟着誇張不少。
「原來如此。我下車去走走。」反正坐了那麼久的車，她順便下車去喘口氣，活動活動筋骨。
從以前到現在，爾璇還沒見過什麼豪宅能比得上自家祖宅了。
但是，有錢有什麼用？再大的豪宅又有什麼用？全都是一堆冰冰冷冷沒有溫度的東西，比不上人的體溫真切。
開了車門，爾璇才剛踏出車外一步，一陣帶着樹香味的清涼微風拂上臉，咦！好熟悉的香味。
睜大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所有事物。
那棟寂寞了幾個世紀的凡爾賽宮，竟莊嚴又宏偉地矗立在自己眼前。
原來，那不是夢，她是真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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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很好！」
專心看着小螢幕的徐少強，心情顯然好得不得了，因為他對女主角的表現實在太滿意了。
桑爾璇像是個幸運星，除了廣告拍攝進度很順利之外，連剛剛在門口時，豪宅的老管家一看到她之後，就像吃了迷藥一樣，嚴格的檢查程序立刻化繁為簡，輕易就讓他們進門拍攝。
「徐總監，待會還有我的部分要拍嗎？」從車上走下來的爾璇，綻放着動人微笑。
在這裏，她的一顆心變得很安定，連吸進身體裏的空氣都像在跟自己sayhello。
「妳的部分全拍完了，妳可以休息一下，等我們再補幾個鏡頭之後，就可以收工下山了。」
「OK。」應允之後，爾璇走進公司車內，把身上一身借來的廣告服換下，再卸了妝。
「我去上個廁所就回來。」
簡單跟剛好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交代一聲，之後，她悄悄地遠離了拍攝團隊，踩在這塊熟悉的土地上，找到只有她跟管家爺爺知道的捷徑，回到跟她一樣寂寞的凡爾賽宮。
在捷徑的盡頭，她知道總有個身影在等着自己。
「小姐，茶已經泡好了在等妳。」
十幾年後的今天，仍不例外。
「謝謝你，管家爺爺。」看着照顧自己長大的管家爺爺，爾璇心裏充滿了見到親人般的溫暖。
「哇！好香喔。」
才踏進屋內，她就聞到從大廳飄來媽咪最愛喝的玫瑰花茶的香味，以及聽見爹地在世時最愛聽的爵士樂。
這棟屋子儘管令她寂寞，卻仍充滿許多爹地跟媽咪的回憶。
「小姐，今年法國二十家知名酒庄已經寄了邀請卡來，邀請妳在年底時到法國去品酒。還有，老爺在世界各地投資產業的年中盈收報表也已經傳真過來了，全都在這裏。」
待爾璇坐定，管家爺爺拿出一迭整理整齊的文件放在茶几上，朗朗地報告着。
「除了邀請卡外，把其它文件直接交給李律師就好了。」啜了一口香死人的玫瑰花茶，爾璇皺眉，她不喜歡看那堆冷冰冰的東西。
她的所有財產早就委由李律師的律師事務所去監管了。
「我知道了。」
「管家爺爺，你最近身體好嗎？」她有多久沒跟管家爺爺見面了呢？為什麼這次覺得他老了好多？
「很好。但是早上突然看到小姐妳時，差點嚇出心臟病。」他沒想到一向處事低調的小姐會願意拍廣告。
但小姐的氣色看起來很好。
「呵呵，其實我也不知道原來他們借的豪宅就是這裏。」被嚇到的人，不只管家爺爺而已，還有她自己。
「要到這麼遠的山上，難怪一大早就要起床。呵，啊……」打了個小呵欠，這張貴妃椅太舒服了，讓她窩着窩着又想睡了。
把剛剛上了卷子的長發甩到身後，她找了個最舒服的睡覺姿勢。
「小姐，妳休息一會吧。」老管家看到小姐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覺得很是心疼。
「一個小時后叫我起床，千萬別讓我睡太久了。」合上眼前，爾璇小小聲地吩咐。
「是，妳放心休息吧。」
老管家放輕腳步走出偏廳，離開之前，為免別人打擾小姐的好夢，他替她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