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軟玉風情】
喧鬧的正是旁邊屋子的門口,一個女子攔着兩個錦衣男子,正在糾纏,女子穿着一件銀紅的透紗短衫,裏面只着了蔥綠色抹胸,露出胸前一痕雪脯,霎時誘人,下面白色綉海棠花的綾子裙,頭上側梳墜馬髻,別著一朵盛開的海棠花,和裙子上的交相輝映,明艷非常。
柳眉星眼,微翹的紅唇,帶着十足的風情,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安分的良家女子,女子旁邊是一個錘髻小丫頭,年齡不大,形容尚幼,但是卻也伶俐的很,這倒不是令搏武驚的原因,令搏武驚的是,他們攔住的兩個人,一個面白無須竟是大內總管胡康,另一個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吧,搏武不禁暗暗為這女子抹了把汗,按理說該上前去,可是想到畹兒和約翰也在,故有些猶豫。
他猶豫的功夫,不想胡康眼尖,一眼就打上了他,正愁無法脫身去,眼前這個女子實實的刁蠻,今兒原是皇上臨時起意,要出來逛逛,於是帶着倆個侍衛出了宮,逛到了這長樂坊來,到了該用晚膳的時候。正逛到會賓樓,楊紫青就把侍衛留在門口,自己帶着胡康進來用膳,菜品很不錯,楊紫青吃的很滿意,可是出來的時候,卻遇上了這個個女子,樓道窄辟,無意中碰了一下,誰知這位竟然不依不饒起來,非要尋個說法。
楊紫請那裏見識過這等無賴女子,胡康也是沒法子,待要呵斥幾句,畢竟小事,對方又是女子,恐不妥,可是這樣卻也過不去,正煩惱着,不想一眼看見了張博武,胡康急忙道:
“張大人”
張搏武待要縮回頭去,已經晚了,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來,那女子是這長樂坊無人不曉的一個破落戶,原是一個商人婦,夫家是做綢布生意的,可誰知嫁了一年不到,就一病去了,留下嬌妻守寡,這麗娘雖本性風流,有些水性,但是卻有些真本事,接了丈夫的鋪子,拋頭露面的做生意,更比她死去的丈夫強上百倍。
如今在城裏也有些名聲,因容色妍麗,人稱麗娘,實實的不是一個尋常的良家婦女,年紀也不算大,二十七八歲吧,卻最喜挑逗年輕男子,可巧今個也來這會賓樓打牙祭,迎面撞上了楊紫青,楊紫青本來生的不差,加上金冠華服,氣勢不凡,這麗娘不禁動了迤邐之思,遂尋了個借口挑逗於他,誰知看着是個機靈的,卻是個榆木疙瘩,點不通透,遂發了潑勁,竟就是攔着不讓兩人走。
正僵着,不妨旁邊屋子又來了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郎,遂笑道:
“今兒可是怎麽了,這京城的俊俏人,全來了會賓樓,倒令麗娘我開了眼”
說著竟用一雙含情的鳳眼,掃了博武一眼,搏武也不在街面上走,哪裏會認識她,不妨有如此大膽的女子,不禁也是臉色泛紅,女子看他紅了臉,卻咯咯咯的笑了起來,楊紫青這個氣啊!心道,張搏武更是不中用,這人剛過來就臉紅了,如何指望他,正想着,張博武那屋子的門又開了,卻是又走出了三個人來,楊紫青一看,才鬆了口氣,這清靜令蕙畹不禁有些慌亂。
不過看見皇上的慌亂,很快被這一出好笑的戲碼代替了,遂暗自偷笑,李瑞清一瞧,急忙喝道:
“沈麗娘,你越發大膽了,你道這是何人,你也敢肆意招惹,回頭怎麽死的都不曉得”
麗娘和李瑞清本有些私密的情事,見他說的毫不作為,心道糟了,看來這幾位不是尋常的男子,但她機靈的很,飛快的收了潑辣的嘴臉,沖楊紫青款款一褔道:
“公子得罪了,奴家不過瞧着公子面善,故開個玩笑罷了,請公子海涵”
說著微微側頭,對着楊紫青送去一泓秋波,楊紫青也不欲再和她糾纏,一揮手道:
“罷了”
那沈麗娘站起身,掃了幾人一眼,目光在約翰和蕙畹身上逗留片刻,咯咯笑了幾聲道:
“如此,麗娘告退”
說著沖李瑞清道:
“明兒,麗娘做東,請清公子去我府上吃酒,公子可定要賞光啊”
說著瞥了清公子一眼,領着小丫頭竟自下樓去了,總是李瑞清一向風流不拘,也不禁有些尷尬,蕙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道這傢伙絕對和這個麗娘有一腿,瞧剛才兩人那個眉來眼去的官司就知道,楊紫青當然也不傻,瞪了李瑞清一眼道:
“這究竟是個什麽女子,竟是如此大膽”
李瑞清簡單的說了,房外說話也終不是個事兒,幾人遂又進了蕙畹他們的雅室,蕙畹原想跪下行禮,可是一想今天自己的打扮,還有約翰也在一邊,這楊紫青大約不想曝露了身份去的,正左右為難,楊紫青目光卻盯着約翰打量,博武低聲道:
“這是英吉利來的時節約翰,爺,還不曾見過的”
約翰卻不知道誰對誰,只喜歡人多熱鬧,遂高興的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大堆,李瑞清和張博武不約而同的看向蕙畹,楊紫青這才瞧見一邊的蕙畹,神色一怔,心道這是誰,瞧着怎的如此面善,蕙畹暗自掂量着,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身份說明不行,不挑明豈不又落個欺君之罪,博武也是左右為難,楊紫青開口道:
“這個位公子甚是面善,卻是何人”
博武為難的道:
“這......這......”
蕙畹靈機一動,忙開口道:
“在下克里斯”
“克里斯,倒是個洋人的名兒,你也是英吉利來的嗎”
蕙畹道:
“不是,我只是略通他們的話”
楊紫青恍然大悟道:
“原來你是張博武另尋來的通譯”
蕙畹也沒回答是或不是,只含糊的支應過去,楊紫青看了約翰一眼,對張搏武道:
“他來干什麽,你可知道了”
張博武急忙道:
“他是想來咱們大燕做生意的”
楊紫青笑了:
“互通有無也無不可,你們這是打算去哪裏”
李瑞清道:
“我是想着這裏離我的軟玉樓頗近,想請幾位去做一做,近日有教坊新排演了歌舞曲牌,倒也新奇”
楊紫青一挑眉道:
“軟玉樓,聽着甚是熟悉”
胡康悄悄湊近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楊紫青笑道:
“原來是這麽個軟玉溫香的所在,倒是聽說過,不如我也去見識見識,如何”
蕙畹急忙道:
“在下還有事情,不便一同前往,這就告辭了”
楊紫青卻一揮手道:
“這裏有個洋人,你這個通譯不在,如何使得,清公子的軟玉樓卻是個十分風雅的地方,咱們去略做做,只看看他的新奇歌舞曲牌在走也就是了”
蕙畹不禁傻眼,心道這究竟是怎麽弄得,怎麽竟是自己騎虎難下的要去那個軟玉樓了,遂悄悄看了博武一眼,博武悄悄湊近她耳邊低聲道:
“無妨,那裏哥哥去過,不是那腌趲之地,況且有我在,你跟着去瞧瞧好了”
蕙畹不禁微微一嘆。幾人出了會賓樓,拐了個彎就到了軟玉樓,三年前蕙畹來這裏,卻是白天,只看見緊閉的大門和隱約的絲竹盈耳,今日來正是晚上,兩扇紅漆大門開來,外面的空地上停了不知多少輛的精緻馬車軟轎,飛檐下吊著一盞盞紅燈,門口有招呼客人的小廝,卻不是蕙畹想像的老鴇子,邁進裏面就是好一片紙醉金迷的景象。
裝飾華麗但並不流俗,迎上來一個三十來歲頗有風情的女子,看見李瑞清急忙上前施禮,李瑞清道:
“如煙,給我們安排二樓的座位,我們今兒看看你排的歌舞曲牌”
那喚如煙的女子,略略掃了蕙畹他們一圈,在約翰身上都沒多大吃驚,卻在看見蕙畹時,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這裏的佈局像個大大的戲台,二樓是一圈的圓形圍欄,圍住一個個雅座,蕙畹幾人坐在二樓正中的位置,前面舞台上的情景清晰可見,視野很好,下面有些散座,大約還沒到時候,沒有幾個人。
楊紫青坐在中間上首的位置,左邊做了約翰,接着下面是蕙畹,畢竟蕙畹要跟着翻譯的,楊紫青顯然對英吉利的風土人情頗有興趣,問了許多,蕙畹只得一一翻譯過去,楊紫青卻驚訝的瞥了蕙畹一眼,訝異於她不大的年紀,就能說的這麽流利的洋話,且總覺的這個少年有些好看的過分。
這如今坐的離自己不遠,竟然隱隱約約的彷彿有一絲馨香盈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楊紫青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側目仔細打量蕙畹,眉清目秀,光華內蘊,穿着一件白色的雲紋錦袍,腰間絲縧垂下,掛着一塊羊脂白玉的雕麒麟斧形佩,雖然簡單,但是卻也不可多得,可見家世不差,頭上同色綸巾束住頭髮,垂下飄帶於腦後,眉目俊秀清雅,尤其一雙瀲灧雙眸輝光流轉,紅唇挺鼻,白如玉的雙頰邊,是一對元寶似地小耳。
燈光下晶瑩剔透的,有些微微發著淺紅光潤的色澤,不過等等,楊紫青的目光停在蕙畹的耳際,半天沒回神,蕙畹一回頭,正對上楊紫青灼灼的雙眸,眸中的彷彿有些看不清的東西流動,蕙畹不禁有些惴惴,這時下面的歌舞也開始了。
軟玉樓的確很得趣,從頂棚垂下的一串串明燈,此時都熄滅了,只舞台一周懸着的琉璃燈點了起來,使得舞台上亮如白晝,看的分外清晰,後面是吹拉彈唱的女子,前面是隨着樂聲而動的舞姬,霓裳環采絲竹陣陣,且個個容顔絕美,不可多得,蕙畹不禁暗暗服氣,怪不得這清公子的軟玉樓名聲如此大,卻原來真真有品質,看來這的經營,也是要動腦筋的。
她看的有趣,卻不知道昏暗的燈光下,楊紫青正悄悄的注視着她,楊紫青心道,從她耳邊的耳環痕迹可以肯定,她絕對是個女子,怪不得她剛才要執意家去,而且她是認識自己的,從她對自己敬畏眼神就能看出來,故自己讓她一起來軟玉樓,她也沒敢違逆,從她的行動言行上看,卻頗有氣度,不像個尋常的小家碧玉,然,大家閨秀卻是何人,有如此的本事能通曉洋文。
目光仔細尋索過她的臉,落在旁邊的博武臉上,細看之下,兩人竟然有幾分相似,腦中靈光一閃,楊紫青不禁想了起來,這個女子不是旁人,該是那年見過的博武的妹妹張蕙畹吧,什麽克里斯,真真會弄鬼,轉而卻不禁笑了,不成想這幾年不見,倒是越發出挑了,且彷彿性子也變了,竟敢和自己哥哥出來下館子。
想到此,不禁又是一笑,此時歌舞停歇,燈光重新亮起,舞台上緩緩行來一個懷抱琵琶的綠衣少女,秋水為神,玉為骨,裊裊婷婷婀娜多姿,就連見多識廣,閱女無數的楊紫青,都不禁多瞧了兩眼,蕙畹不禁一嘆,心道如此美麗卻偏流於風塵,可惜可惜,博武湊過來道:
“看見沒,這就是軟玉樓的四大花魁之首名喚綠珠,因喜穿綠色而得名,色藝雙全”
蕙畹不禁瞪了他一眼,心道這傢伙不是看多了這般絕色女子,才看不上大家閨秀的吧,閨秀多呆板無趣,那裏有這樣的風情,若是如此,可就糟了,恐他這親事成不了了,難不成也像宗民一樣娶一個花魁回去,這可萬萬使不得,正想到此,卻見綠珠款款一褔,舞將起來,卻是一曲新奇的琵琶舞。真正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靈動非常,身段輕軟的不可思議。
一曲畢,李瑞清看了楊紫青一眼,見沒別的反應,不禁暗暗佩服,不愧是聖主明君,卻真真定力不凡,軟玉樓的規矩,四大花魁各有特色,雖是清館卻可以陪着吃酒說話,但每晚也只一次機會,也不難,只要合了花魁的心意就行。
綠珠俏目向樓上掃去,她也不傻,瑾萱從良,被翰林院張大人贖身進府,雖說只是騰妾,卻總歸有了歸宿,且張大人年輕英俊,又是世家公子,卻令他們其他幾個羨慕非常,因此也動了心思,無奈軟玉樓雖然官員商賈不少,卻酒色之徒者衆,卻哪裏再去尋一個張翰林,今兒可巧輪到自己上台,如煙又悄悄和她說了,清公子引了人來,綠珠不禁心下竊喜,清公子故交好友衆多,且多是年輕才俊,那個張翰林就是他帶來的,卻不想瞧中了瑾萱,自己不知是否也有瑾萱的好造化。
想到此,一雙妙目擡頭向二樓中間的雅座看去,果然,除了一個金髮藍眼古里古怪的洋人外,其他幾個都異常出色,綠珠不禁嫣然一笑,蕙畹不禁一愣,清公子卻笑道:
“綠珠向來眼高,看來今日卻是在座的,有她心儀之人了”
說著對楊紫青相詢:
“爺,可喚她來陪着坐坐,雖是風塵女子,但頗有幾分才情,琴棋書畫不說十分的好,但也少有匹敵者,實乃是我這裏的花魁之首。”
“有才情嗎?”
楊紫青似笑非笑的掃了蕙畹一眼道:
“喚她上來就是,爺倒是想見識見識”
破釜沈舟
綠珠緩緩行來,近看卻比遠觀更有風情,綠珠久歷風塵,一眼就能看出楊紫青是主客,且清公子何人,左相之子,言談舉動間,尚且恭肅有禮,可見不是王孫就是貴戚,旁邊的張大人她是見過幾次的,當年的三鼎甲之一,如今的鴻臚寺卿,天子寵臣,也只落個陪坐,那麽坐在上首的這位,定是頗有來歷了,卻真是難得的好機會。
想到此,眸光一轉,款款一褔道:
“綠珠給各位貴客請安”
楊紫青掃了她幾眼,見她膚如凝脂,面如白玉,手如柔荑,領如蝤蠐,聲若珠玉,巧笑盼兮,已經換下舞衣,卻仍是一身淡綠如煙的削肩湖絲裙,腰間一串明珠束腰,垂下翠琅玕,行走間環佩叮咚,清脆悅耳,明眸流轉,天然攜帶了萬千風情,果真一個難得的佳人,楊紫青微微擡手道:
“你叫綠珠”
綠珠頷首道:
“正是小女”
楊紫青眼中流露出幾分興味道: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綠珠雖稟絕世之姿,卻是薄命紅顔,令人可嘆,想來你這絕艷的容色,可於昔日的佳人相較,故也稱綠珠”
綠珠開口道:
“公子謬讚,小女子陋至粗顔,怎可真於綠珠相較,不過卻也習得綠珠一曲,願以悅君耳”
楊紫青一挑眉道:
“!倒要洗耳恭聽”
綠珠側身坐在一邊的綉墩上,手裏琵琶一起,開口卻是一首綠珠的成名曲《明君》:
“我本良家女,將適單于庭……遂造匈奴城。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為匣中玉,今為糞土塵。朝華不足歡,甘與秋草屏……”
曲調雖凄涼婉轉,但唱曲之人卻嫵媚動人,搭起來,十分引人憐惜,就是蕙畹都覺得實在賞心悅目,何況在做的幾個男人,要說這女子也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是卻少了一份綠珠該有的氣節,眸光微動間,有幾分急切明顯的討好,不免流於諂媚庸俗,可惜了。
一曲,畢楊紫青拍拍手道:
“果然,恍若綠珠在世,倒也難得”
說著瞥了蕙畹一眼,心下不免暗暗相較,這綠珠美則美矣,卻有些失於莊重,風塵女子畢竟流俗了,而這張蕙畹雖儒袍綸巾,難窺其裙釵風姿,卻星眸神采,光華難掩,且貴氣穩重,實實的一個難得的女子。
楊紫青不免暗暗遺憾,昔年間見她,雖也出挑,但畢竟年貌尚小,不成想,幾年不見,倒是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也不怪紫安心心念念一刻也放不下去了。綠珠多精明,不過一會兒功夫,就發現首座的這位貴客,目光若有若無的看向張大人旁邊的公子,綠珠暗暗納罕,遂着意打量了幾眼,不禁暗驚。
遂扮的十分相像,但這裏是何種地方,卻是常見風月,一眼就瞧出,這位恐怕是個男裝的佳人且舉止大方得體,容貌不俗,若是換了儒裙金釵,恐比自己的容色也不差,而且通身有一種貴族官宦家的氣質,大約是哪家調皮的閨秀,喬裝來這裏見世面,雖有些不和禮法,但也是有過一兩次的,而且她張口和旁邊的洋人說話,一連串嘰里咕嚕的番邦話,甚是流暢,到令人十分新奇,想來上座的貴客也是曉得的,不然也不會棄了自己,去關注她。
想到此,綠珠羨慕嫉妒之餘,不免起了好勝之心,自己一個花魁頭牌,難道比不過一個呆板無趣的大家閨秀嗎,瑾萱那丫頭還能逗敗左相千金,佔了張翰林的獨寵,何至於自己卻做不來呢,一想到瑾萱,綠珠不禁又看了蕙畹一眼,細看之下,卻和瑾萱有三分相似。
蕙畹回頭,正對上綠珠打量的目光,目光令人不大舒服,不禁微一皺眉,張博武笑道:
“綠珠不愧是綠珠,在下今日即飽覽秀色,又享了耳福,真真造化”
蕙畹不禁白了他一眼,低聲湊近他耳邊道:
“你這個樣子,回去我告訴娘親去”
博武面色一變,尷尬的輕輕咳嗽兩聲,不在說話,楊紫青即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係,自是不免失笑,瞥了一眼綠珠道:
“清公子言說,綠珠姑娘才情不凡,且即為綠珠,豈能無詩乎”
綠珠盈盈淺笑道: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紅殘鈿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蕙畹不禁暗笑,這綠珠的確會取巧,不過也甚是機變就是了,這本是牛僧孺《周秦行紀》裏的一段典故,竟被她信手沾來,楊紫青也不免一愣,笑着點點頭道:
“倒真是個機靈的,可見也真有些才情”
目光一轉,掃了蕙畹一眼道:
“今日見了綠珠,到也不虛此行,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就此散了吧”
綠珠一愣,心道自己才覺得有望,怎的就散了,遂心思一轉,急忙道:
“小女尚有一事相求”
衆人把目光都投向她,綠珠道:
“三日後是軟玉樓的拋彩爭魁之日,姿色之餘還要文采,小女雖有些歪才情,但總也有些忐忑,故請幾位公子賜教一二”
【“拋彩爭魁”】
楊紫青疑惑的看向李瑞清,李瑞清道:
“我這軟玉樓里,每年必是要選一次花魁的,除了歌舞姿色,才情也是一向,備選的姑娘可以把自己出的題目寫於彩燈之上,高懸廊下,來往的客人隨意競猜,誰的猜中的越少,誰就是這年的花魁了,綠珠就是去年以一個燈謎獲勝的”
說著瞅了一眼綠珠道:
“不妨你投機取巧,來這裏尋幫手,倒是個十分機靈的”
綠珠原不過是藉著這個由頭,給楊紫青露個口風,希望他那日再來,這時一聽李瑞清如此說,到真動了心思,姿色上自己出挑,可這才藝上,卻輸了那兩個一籌,難得有今日的機緣,若是得了好題目,也不枉自己這一番屈意賣弄了。
想到此,急忙款款一褔道:
“小女子在此先謝過了”
楊紫青倒是來了些興緻道:
“燈謎對子都可以嗎”
李瑞清點點頭,楊紫青低頭想了半天,一時還真尋不出絕難的,蕙畹卻是有些急躁起來,眼瞅着這就走了,怎的又出了這麼蛾子,遂也低頭想着,給她一個交差,好散了家去,眼前一亮,想起了一副對子來,遂開口道:
“我這裏倒有一個上聯,送與姑娘便了”
綠珠一愣,不成想竟是她,蕙畹看了她一眼道:
“看我非我,我看我也非我,如何”
楊紫青目光一閃笑了,道果然極難,可有下聯,蕙畹不禁眨眨眼笑道:
“這個我卻也不知道下聯的,是書上看來的,想必符合綠珠姑娘的要求了”
她說的俏皮,楊紫青不僅瞥了她一眼,低聲暢快的笑了起來,站起來道:
“這可是真該散了”
綠珠無法,只得退了下去,幾人出了軟玉樓,卻已是月上中天,恭送楊紫青上了軟轎,轎夫起轎,楊紫青卻掀開轎簾,眼睛看着蕙畹道:
“你這個我非我卻很不錯,來日若有機緣,再來領教下聯”
說完放下轎簾走了,胡康不禁回頭看了蕙畹一眼,心道瞧着皇上今兒倒是對這個通譯很有幾分興趣,不免疑惑。蕙畹卻是一驚,心道,楊紫青這話什麽意思,莫非看破了自己的喬裝,這一停事,想來是自己莽撞了,以後該謹小慎微一些,可也是無法,她那裏曉得,就趕的這樣巧。
兩兄妹回到家,張雲卿夫婦還沒有歇息,卻在上房候着兩兄妹呢,見兩人平安回來了,才放下了心,略問了幾句,博武蕙畹自是不能全盤交代,只說吃了飯在引鳳樓吃茶來着,劉氏才點點頭,數落了博武幾句,交代以後不可帶着妹妹逛的如此晚,才放他兄妹自去歇息不提。
蕙畹卻得了教訓,只讓博武把三舅引薦給了約翰,加上通譯不日可到京,倒也沒她什麽事了,卻得了約翰送給她的不少好物件,舉凡玫瑰花樣式的胰子,以及香水,鏡子等,雖是尋常用品,但是卻精緻得用的很,蕙畹很是喜歡。張雲卿於三日後得了召見,皇上甚喜,正好禮部左侍郎告老,遂點了張雲卿補上,雖無大實權,是個閑職,但是張雲卿卻很滿意。
他和雲昊私下裏也是商議過的,這些年張家騰達過快,若是他再點了個至關緊要的官職,雖一時盛極,然,盛極必衰乃是常理,故心中夙夜憂慮,自去年,張雲卿就動了歸隱田園的心思,這些年雖一路順風順水,卻也是忐忑憂思,戰戰兢兢的,想來並不如貧苦時自在,且如今兄弟兒女眼瞅着都各有歸宿,張雲卿不免起了怠惰之心,也是想着這些年,妻子身心操勞,倒不如致修歸田含飴弄孫的好。
可這官場卻是個騎虎難下的,如今自己不老不小,告老歸田恐也說不過去,再尋機緣也就是了,所以如今得了個禮部的閑差,倒也很和心思,雖是閑差,但畢竟是升了職,故親朋好友紛紛來賀,也是熱鬧了幾日,原也有官員的府邸,張雲昊卻說什麽也不讓兄嫂搬出,言道一家人好不容易團圓了,卻哪裏有再分開的理,張雲卿夫婦無法,也就在雲昊府上安置了下來。
大約是張家太紅遭嫉,半個月後,卻出了一件大事,這幾天不知怎麽,皇上歇朝,小叔博武和爹爹關在書房裏不知道商量什麽機密事,邱侍郎也來過兩次,也頻繁外出,蕙畹打量着這情景,心裏不免忐忑,總覺彷彿出了大事,看爹爹和小叔的表情就知道恐怕有不好的事情了。
所以這天命秋桂門口瞧着,博武一回來,勢必要引他來自己房中,到了二更時分,博武才進來蕙畹房裏,蕙畹急忙遣退了下人,拉着他問道:
“可是大哥哪裏出了什麽事”
博武驚訝的道:
“你怎知道”
蕙畹面色一變道:
“那麽我是猜中了,這個也不難猜,如今咱家也算家大業大的了,京城裏也頗有關係,縱是有眼紅的,想來使壞,恐也要掂量掂量,卻是比不得大哥遠在南邊,且孤身一人,我聽紫安在信里提過,南邊的那些官員自成體系,難轄制的很,大哥本有些孤直,加上我聽說,皇上去年讓他緊盯鹽稅之事,要知道十之賦稅來自鹽稅,這個可是個棘手的差事,那幫南官,狗急跳牆,群起而攻之,大哥縱是清廉,也是架不住的,你快和我說,倒是出了多大的事”
博武不禁重新打量蕙畹,洪先生常說,畹兒若為男子,一國之相也當得,原來自己還不信,今天聽她的一番話,才知道,看她平日裏隱於閨閣內宅,不想卻真真眼光犀利,對朝廷大事看的這樣清楚明白,一語就道破了關鍵,是啊!如今南邊九省的鹽政司聯名參了大哥一本,大哥就是有一百張嘴,恐這次也辯駁不開去的,人家下好了套,向你身上潑髒水,你那裏摘楞的清。
想到此,博武眼中不免升起一絲希望,畹兒這丫頭素來機靈,沒準就能有個什麽法子,遂細細於蕙畹說了,原來今年一開年,博文因考評政績均優,故讓皇上點了個鹽政督查,卻是大大的升了官,博文也是意氣風發,立志肅清鹽政,以報聖恩,可鹽政之弊,已存在幾十年,先帝在時,都沒能肅清,如何是你一個小小督查去了,就能辦的了的。
且那些**,經營多年,根深蒂固,同氣連枝,就是來了個總督,也是不懼的,何況你小小的督查,博文卻也有一招狠得,逃鹽稅是吧,那好,直接攔了私鹽進出的要道,不繳清鹽稅,這私鹽也休想再販賣,販賣私鹽,已經是朝廷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了,可博文卻較真的管了起來,擋了衆多人的財路,他還能好的了。
不知怎的,下級官員彈劾了他一個受賄貪墨的罪名,博文自是不怕,可人家上下勾結,卻在博文府里的後院起出了臟銀和賬本,竟真真有博文衙門的印章,這一下,你百口莫辯,如今已經被上級督撫關押了起來,並聯合九省鹽政司參了博文一個貪污受賄。
蕙畹不禁一驚。急忙道:
“那大嫂和侄女他們可好”
博武道:
“世子正巧在南邊,得了信趕去了,所以他們倒還好,再說大嫂家裏也不是無名的百姓,他們自是也不敢太放肆”
蕙畹不禁暗自咗舌,這就是典型的上下串通栽贓嫁禍,真是齷齪。心裏不禁暗暗着急,楊紫青雖是明君,卻最喜擺弄平衡之術,他是命博文去肅清鹽政,如今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蕙畹相信,楊紫青也必是能看出來,這是明顯的栽贓嫁禍,但蕙畹也清楚,到了這個時候,十有皇上會先平息鹽政的亂局,再做它圖,要平息亂局,首當其衝,就是要有一個代罪羔羊,而犧牲博文怎麽看都是最好的結果,不然能下旨把九省的鹽政官員全部罷免嗎,那豈不動搖了根本。
想到此,蕙畹不禁大驚,不行,無論如何自己不能讓大哥有不測,大哥還這麽年輕,前程似錦,且嬌妻幼女,想到此,開口道:
“紫安可說了什麽不曾”
博武忙道:
“世子言說他自會儘力保全博文,讓咱們再京里也想一下應對之策”
蕙畹不禁暗驚,若紫安都這樣說,可見事情真的不好了,想必,他在那裏,是為了保着博文的安全,不然博文若這節骨眼出了不測,這罪名就真真坐實了,如今卻是要看楊紫青的態度了,若是他有心想保博文,就會直接命紫安把博文押送回來,再審理調查,若是他不想保,估計會即可招紫安回京。
博文失去了紫安這個護身符,估計這輩子也別想進京了,想到此,急忙道:
“皇上的意思可知道”
博武一嘆道:
“這兩日皇上歇了朝,上了摺子,也是不理會的”
蕙畹不禁暗道不好,這楊紫青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要犧牲博文了,不行,必須想法子改變他的決定,博武離開后,蕙畹左思右想,想到了一個主意,遂暗下決心,如今也只能如此一試了。
【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