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生命可以快點到盡頭，那該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如果生活里可以沒有感覺，那該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對余蓉微而言，現在這就是她的心境。

餘思遠從加拿大趕回來，接過公司的所有業務和外界鋪天蓋地而來的遲疑、追問、謾罵……公司的股價開始跌停，合作廠商紛紛要求解除合約、撤出資金……整個「英華集團」忙得焦頭爛額。

余蓉微最終沒有隱藏住身分，她余家小姐的身分一被揭穿，以前和她關係良好的同事們紛紛避而遠之。雖然表面上對她很客氣，卻不再像過去那麼親密。

另外，檢察官正式對余洪濤提出告訴，接下來將會有冗長、痛苦的官司，因為所有的證據都對他不利。即使餘思遠請了最好的律師團，大家還是感到束手無策。

余蓉微在被保釋出來的哥哥面前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然而她的內心卻被烈火煎熬着，她的世界早就已經崩潰。

卓清煜只扔下一句話，要她無條件的信任他后就失去蹤影，再也聯繫不上。

指控她哥哥的那些證據她看過了，其中就有她和卓清煜一起調查的那些資料。現在，她已無計可施，只能和父親請的律師團及私家偵探一起努力，想找出真正的嫌疑犯。

哥哥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可證據全部都指向他，到底是什麼人如此惡劣？又有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做這麼多事？

余蓉微首先想到營業部的經理，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家人，但她並沒有說出卓清煜和她調查的事，所以心中更感到痛苦和對兄長的罪惡感。

其實她很願意向家人坦誠自己做的蠢事，可無論如何也不想牽扯上卓清煜。難不成，她把卓清煜看得比自己的哥哥還要重要嗎？

她知道自己對卓清煜的感情不僅只是對救命恩人的感激，還有更深、更濃、更加無法抹滅的感情。

「蓉微，最近清煜去哪裏了？」就在她沉思時，父親和哥哥走進小客廳。余洪濤提了那個她最不想聽到，又最想聽到的名字。

她本來就蒼白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更透明。「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我已經向爸提議了讓他來當執行總裁，反正我現在對很多事都無能為力。」余洪濤看起來有些憔悴，卻還是堅強的笑着。

聞言，她手裏的資料差一點掉到地上。

「為什麼他的電話只能留言？其實他也留過言給我，叫我要耐心等待。」余洪濤有些沮喪。

「他給你留過言？」她瞪大眼睛。「他還說了什麼嗎？」

「清煜那孩子應該不會答應的，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不會願意讓自己困在我們這個小天地里。」餘思遠的眉眼很像余蓉微，不會予人嚴厲的感覺，反而顯得很親切，只是多了分滄桑世故和沉穩內斂。

「他有話說也是跟你說，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余洪濤還有說笑的心情。

「是嗎？小微。」餘思遠微感詫異。「你和清煜在談戀愛？」

「爸，你還記得前些日子，她每天都在廚房不知道忙些什麼嗎？其實就是在為清煜準備消夜，還每天晚上都送去給他。」余洪濤笑道。

「不、不是的……哥，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余蓉微急着辯白。

「不用擔心，反正清者自清，我沒有做過的事，一定不會有事，而且清煜也會幫我，他一定是在調查，所以不方便聯絡我們。」

「嗯，也許我們查不出的事，他會有辦法，我們就耐心等等吧！」餘思遠贊同的點頭。

余蓉微呆怔得好久都無法說話。哥哥這麼信任清煜，她卻在這段日子裏一直自怨自艾，為什麼會一直懷疑是他出賣了哥哥呢？

他不是說過只要她要求，他就會幫忙，而且要她信任他嗎？

想着想着，她的淚不禁又流了下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原來她還是不懂。

「怎麼了？你不要替我擔心，哥不會有事的。」余洪濤環住她的肩膀安慰道。

「哥，清煜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一直沒有說，當年救我的就是他……」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將壓抑在心裏的痛苦，完全的發泄出來。

「什麼？」餘思遠大為震撼。「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一心想要報答他，可是他卻說我的想法錯了。他救我不是為了讓我報答，他不想我再提起這件事……爸，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我還懷疑他……」余蓉微哭倒在哥哥的懷裏。

她想卓清煜，好想好想他。

她好想告訴他，她有多麼的抱歉，居然不願意信任他。

她想要告訴他，她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而是發自內心的愛上了他，可是……他卻失蹤了。

[清煜，你在哪裏？如果我現在喊你三聲，你會出現在我面前嗎？

還是，你永遠也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呢？]

菲律賓

凌晨三點，樹在一家破舊小酒館的後巷中，找到了那個爛醉如泥、倒在地上的男人。

他蹲到爛醉男人的身邊，用低沉但非常清晰的聲音說：「李展飛，你打算窩在這個貧民窟里直到老死嗎？」

像爛泥般躺在地上的男人沒有回答他，乾嘔了幾聲后，又繼續蜷縮起身體。

「我到這裏是想要你幫個忙。」樹的聲音不疾不徐，緩緩地將他的來意說明。他燦亮的眼眸如暗夜的星辰，閃爍出光輝。

地上的人終於動了動，緊閉的雙眸也張了開，李展飛用佈滿血絲的乾涸眼睛看着他。「你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他說著一口純正的國語。

樹冷笑了一聲，眼神銳利如刀。

「你當然懂，如果沒有把握，我會來找你嗎？」

「總之，你找錯人了。」醉眼又再度閉起。

「如果我的情報沒有錯的話，你有個五歲的女兒婷婷……」樹站起身，鄙夷的眼神盯着在地上的男子，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彷佛來自地獄的閻王。

「你……要對她做什麼？」李展飛突然睜眼，神情激動起來。

「不是我要對她做什麼，而是身為父親，你能為她做些什麼。」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你想不想見她？想不想知道你留給妻女的那一千萬，到底有沒有讓她們過上安樂的日子？」

「你這是……是什麼意思？」掙扎着，李展飛顫巍巍的爬了起來。

「這是她現在的照片。」樹將照片遞到他面前，看着他雙手顫抖着接過。

李展飛看着照片似乎大為震撼，整個人顫抖得好似落葉。

「她、她生病了嗎？要不要緊？為什麼住在這種破爛的地方？」他的聲音極度不安和恐懼。

「你太太在你走後不久就另嫁他人，她把你們的女兒交給你的父母撫養，然後帶着一千萬就消失不見了。」樹唇邊的冷笑更甚。「你女兒得的是血癌，如果有錢還有一線希望，不然……」

「不，不，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李展飛彷佛瘋了似地大叫，淚水從他空洞的眼裏流出。

樹只是冷眼看着一切，聲音益發冷漠。「如果你答應剛才我的要求，她所有的醫療費用都由我來支付。」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樹達到了他的目的，但眼裏卻沒有喜悅，也沒有任何錶情。「那麼走吧。」

說完，他率先離開那個陰暗腥臭的巷子，他知道李展飛一定會跟上他，不管他醉得有多凶。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應該能向零報告進度，讓其他人繼續接手了。明天，他就要回台灣，回那個他必須回去的地方，見他想見的那個人。

余蓉微獨自站在花園裏澆水，晨曦落在她細緻的皮膚上，散發出溫柔的光芒。

她放下水壺，一手遮放在額頭，抬眼望向天空，藍天白雲，又是晴朗的一天。

看到這麼美好的天空，她悠悠地嘆了口氣，本應明亮的大眼，此刻卻籠罩幾許陰霾，目光憂鬱，臉形更是比過去消瘦不少。

她看起來心事重重，身着藍色的長裙，整個人彷佛蕩漾在憂鬱的藍色大海里。

當晨曦的微光變得刺眼時，她垂下眼瞼，因為陽光的明亮而微眯起眼。

「為什麼嘆氣？」就在此刻，她的身後響起低沉又帶着磁性，冷漠卻透着溫柔的聲音。

余蓉微的身體倏地一震，怔忡的呆立不動。

卓清煜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俊秀又神秘的眼眸專註的望着她的背影，顯得有些薄情又性感的唇向上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她還是沒有回頭，拿起水壺，余蓉微只是低着頭繼續澆花。只是她彷佛失了心神，在同一個地方不斷澆着水，手指微微顫抖着。

「你不想理我，是真的不再信任我了？」他的眼神變得深邃，笑容緩緩消失。

她的肩膀顫抖着，終於水壺從她手裏掉落，水灑了一地。

卓清煜的眉峰開始聚攏，從來沒想過回來之後，她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在他的面前，她向來溫馴可人，脾氣溫和。

余蓉微背着他，突然用手掩口，哭了起來，教他感到莫名，只覺得心臟微抽。

「你不想看到我？」失望充斥他的身子，他沉下臉，毅然的轉身。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余蓉微卻轉身沖了過來，用力的從身後抱住他，淚濕的臉緊貼着他的背。

卓清煜幾乎站不穩，沒想到小小的她會有這麼大的力量，他在瞬間覺得自己被她緊緊的包圍，無法動彈。

要拉開她的手很容易，可是她細微抽泣的聲音，以及她用力抱緊他的動作，都讓他有股奇特的無力感。

她的這一個舉動，瞬間衝垮卓清煜內心所有為她豎起的防線。

他再也無法逃避自己的感覺，他的人生信條並不允許任何的「逃避」，直到遇到她，這個一開始就讓他感到頭痛的柔弱女子。

他和他欣賞的女人類型完全不同，既不獨立也不強勢，甚至傻氣、脆弱。可她就是以那樣柔弱的姿態，攻佔了他自以為強硬的心。

「你回來了。」陽光開始盡情照耀世界，余蓉微終於開口，柔軟沙啞的聲音里有着讓人動容的深刻感情。

「我回來了。」他微閉雙眸，聲音微微滯澀。

是該正視自己感情的時候了，他也不打算再逃避。

余蓉微因為他這麼尋常的一句話，再度哭成淚人。

太好了，他回來了，沒有因為她的不信任而拋棄她。不管他是為了什麼回來，她真的曾擔心他永遠都不願意再看到她了。

「蓉微，你到底怎麼了？洪濤不是已經被撤銷告訴了嗎？」他的手覆上她顫抖的手，聲音低沉又溫柔。

「我昨天就知道了……是你找到爸爸以前的機要秘書李展飛，他去警察局說明一切，因為要重新調查，所以哥哥暫時沒事了。」她哽咽着說。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傷心？」他詢問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因為……因為……」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自責極了。「你要我無條件的信任你，可是我卻沒有回答你……我居然不信任你，我真是太差勁了……」歉疚的淚水再度滑落，她的眼哭得通紅。

卓清煜輕輕的搖頭，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又開始自責了。」

他怎麼會愛上這個老是喜歡道歉的女孩呢？

「我以為你把事情解決了就不會回來，因為對我失望，所以不想再看到我……上個星期你打電話來，就一直和爸爸、哥哥及你的部門進行視訊會議，可是卻沒有回來。」她更緊地抱住他，彷佛害怕他會突然消失不見。

「我不會不回來。」他終於拉開她的手，但卻沒有放開她的手，而是轉身將她拉進他的懷抱里。

他如此溫柔親昵的舉動讓余蓉微一怔，當她反應過來抬頭時，已經與他四目相對，依偎在他的懷中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這種愛胡思亂想又愛自責的毛病，我很不滿意。」卓清煜眉頭微皺。

「沒有，可是我知道你對我不滿意……」她難過的低頭。

「我有責怪過你，或是說過不回來的話嗎？」他的口氣又嚴厲了幾分。

「沒有。」她的聲音更低。

「那你就認定我是因為你的關係才不回來，是不是太過主觀了？」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我……」

他嚴厲的口氣突然一轉，手臂更緊的抱住她。「但是也難怪你會胡思亂想和自責，很多事我都沒有告訴你，也沒有聯繫過你。雖然我不滿意，但也情有可原，為了改變這種狀態，我覺得以後我還是把你留在身邊，時時看着你，這樣才能減少你胡思亂想和自責的機會。」

他嘆了口氣，彷佛極不情願的做這件事。

她紅紅的眼睛顯得迷惘，又是他熟悉的那種獃滯表情。「清煜，你現在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你不怪我，反而在怪你自己嗎？」

「我不怪你，永遠也不會怪你。」他清亮的眼晶燦有神，閃爍着讓她目眩神迷的光芒。

「為什麼？」她的心微微的顫抖……原本死氣沉沉的心臟開始有了活力。

「因為你以後要當我的女人，我選中的女人，我當然不會怪她。」他的口氣傲慢又狂妄，卻有抹淡淡的寵溺與溫柔。

她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動着，然後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余蓉微張大眼，直直的凝視着他，她覺得自己開始復活，對生命又充滿了渴望與期盼。

「清煜，這段日子我甚至想過如果可以死了該有多好……我以為是你出賣了哥哥，我覺得你的背叛比世界末日和死亡都要可怕。所以我……對不起……你那麼勇敢的救了我，我卻這樣踐踏你的好意，我真是……」

沒想到一開口，說出來的話依舊是自責與愧疚。

卓清煜在心裏深深的嘆氣，罷了，他也不想去改變她什麼。反正她是他選定的女人，喜歡她就要喜歡她的全部，又何必刻意去改變呢！

趁她沒有說出更多自責和反省的話，卓清昱低下頭，用他性感的嘴唇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她驚嚇地想要後退，他卻不給她任何機會，熱情的吻住她。

雖然他還有許多話想說，但與其用說的，他覺得不如直接行動。而且，對她的思念，在見着她時反而變得更加強烈。

他想觸摸她、感覺她，只有如此才能平撫他未曾表現、卻深埋在心底的思念。

在他的熱吻下，余蓉微從最初的愕然慌亂一變為沉醉。即使心跳加速，即使覺得羞赧，也已經被他的魅力征服得忘卻了一切。

他熱情的吻着她，彷佛這一吻即成永恆。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余蓉微早上起床時，兩眼迷濛，茫然的想着。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余蓉微在梳洗時，望着鏡子中的自己傻傻的想着。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在換衣服時、化妝時，甚至走出房間的時候，都在腦海里問着自己。

為什麼她會有種輕飄飄般，彷佛要飛起來的感覺呢？昨天早上她還覺得人生無趣，因為睡不着覺而一大早去花園裏澆花，希望看着美麗的花朵能讓她變得快樂。

然後……他回來了！

下樓的時候，她的心跳加劇，記憶也變得鮮活。

她其實根本沒有忘記，只是仍是不敢接受，無法置信。

他，救了她的生命，又救了她的靈魂的男人對她說，要她做他的女人，而且還吻了她……

「小微，早安。」掃除嫌疑后，一臉神清氣爽的余洪濤站在她面前。

今天早上十點有一場記者會，將會宣佈警方最後調查的結果，所有餘家人和「英華集團」的高層主管都會出席。

「哥，早安。」余蓉微朝哥哥露出甜蜜的笑容。

她真的替哥哥感到高興，雖然現在只是洗脫了哥哥的嫌疑，真正的犯人還沒有找到，但她知道，只要有卓清煜在，沒有事情無法解決的。

「小微，早安。」

當她走向余洪濤時，另一個親切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剎那間，余蓉微的臉上佈滿羞赧的暈紅，眼神變得氤氳。

昨天他們還來不及深談，他就被父親叫走了，所以她滿腦子只記得他們在花園裏吻了好久好久……那是她的初吻，當然值得回憶了。

卓清煜神采飛揚的看着眼前發獃的余蓉微，昨天才升格為他的「小女友」，今天見面不是應該濃情蜜意的嗎？可是她居然在他面前顯得心不在焉，甚至無視他的存在！

看來，她除了喜歡胡思亂想、愛自責的毛病外，還很會神遊太虛。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魔魅的光芒，一個跨步走到她面前，強勢的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一瞬也不瞬地仔細審視她的臉。

余蓉微先是吃了一驚，繼之又被他直勾勾的眼神搞得全身發熱。

「怎、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剛才她在化妝的時候非常不專心，也許是粉底沒有抹勻，還是睫毛膏暈開了？

「女人有愛情的滋潤果然不同，你今天的氣色比昨天好很多。」卓清煜說得很大聲，響亮的聲音回蕩在客廳里。

余蓉微再度瞪大眼，除了獃獃的看着他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了，有人在暗示我是大電燈泡，我看我還是先閃為妙。」余洪濤帶着愉快的笑容看着他們，還對妹妹眨了下眼睛。

余蓉微羞得連忙低頭，她的臉早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等到余洪濤離開，卓清煜立刻俯身與她平視。「你是不是一直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沒有呀，我怎麼會沒有發現你在？」她瞪大無辜的雙眸，微微嘟嘴。「可是你怎麼會在這裏？」

「今天有記者會，你難道不緊張，我還以為你會想在記者會前先看到我。」他知道她會緊張，所以才體貼的一早就來看她，但顯然她並不領情。

「有爸爸和哥哥在，我只是去出席而已，不會緊張啦！」她天真的笑了起來。

但在下一秒，她的笑容立即又被他的吻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