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用完膳,去一趟母后那裏吧,母后一直惦記着你。”
“好。”
之後皇上便不再提起唐婉婉的事,兄弟倆一邊閑聊一邊用膳,氣氛倒也和樂,一頓飯吃了快一個時辰才結束。
用完膳,喬毅往太后居住的慈心宮而去,沿途宮女、太監紛紛欠身行禮。當他出現在慈心宮裏,宮女們一見着他,立即請他進去太後房裏,只因太后已候他多時了。
“母后,兒臣來看您了。”
喬毅一踏進太后寢房,即看到坐在花廳喝茶的母后,連忙朝她問安行禮。
“毅兒,你總算來了。”
太後起身握着他的手,關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在瞧見他冷峻的臉龐后,忍不住搖頭嘆息。會不會此生她再也見不到兒子開懷暢笑的模樣了?
“母后,對不起。兒臣近來有些事情在處理,所以有一段時間沒有來探望您。”
喬毅扶着她坐回梨花木椅上,高大身形跟着落坐她身旁。
“母后都聽皇上提過了,是關於婉婉的墓被盜一事是嗎?”太后臉上浮現厲色,也為此感到忿怒。“婉婉那孩子還真是薄命,沒有那個福氣和你共偕白首。”
太后想起了宛若另一個女兒的唐婉婉,不禁紅了眼眶。婉婉自小就被他們母子霸佔,等於是在宮中和喬毅一起長大,她對靈巧慧黠的婉婉可是比對兩個兒子還要疼愛。
“母后。”喬毅嘆了口氣。
太后連忙拭去臉上的淚水。她竟糊塗得忘了不能在兒子面前提起婉婉,怎麼自個兒反倒先提起,讓兒子更加難過。
“母后沒事,咱們都別再提了。”
“母后,五年前,婉婉死後,香芽姨對婉婉死在狼嚎谷可有說什麼?”喬毅試探地問。
“你香芽姨只說,她和秀枝原是要去圓通寺替你祈福,沒想到馬車竟走錯了路,走到狼嚎谷去,才會被群狼攻擊。”太后不勝唏噓。
出了鳳凰城,往圓通寺的路上有兩條路,一條往圓通寺,一條往狼嚎谷。狼嚎谷因被群狼佔據多年,故因此命名。
狼嚎谷一向無人敢靠近,谷內的狼群並不會主動出谷攻擊百姓,除非有人闖入谷內,才會被群狼撕裂入腹。
官府雖知狼嚎谷的存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只呼籲百姓不要靠近,自可相安無事。直到五年前唐婉婉在狼嚎谷出事,喬毅才放火燒死谷里的二百多隻狼。
“當時是霏霏先發現婉婉在狼嚎谷里?”喬毅再問。
“沒錯。原本霏霏和婉婉約好一同去圓通寺,但霏霏在圓通寺里等了很久,一直沒有見到婉婉,怕她出事,這才命人駕馬車往回走。在經過岔路時,聽到婉婉的求救聲,才急着找人去狼嚎谷救人,但仍是晚了一步。”這些全是她從好友紀香芽口中得知的,而兒子也全知道,不懂今日為何他又再問起。
“所以霏霏是第一個趕到婉婉出事地點的人,那麼秀枝人呢?為何不見她的屍體?”秀枝是母后從小安排在婉婉身邊侍候她的丫鬟,對婉婉十分忠心。
“據霏霏說,當時只找到剩下一口氣的婉婉,秀枝只怕早被狼群吞吃入腹了。”想到兩人的慘死,太后忍不住落下淚來。
“母后,對不起,兒臣不該再提起這件事,惹您傷心。”喬毅自責,替她拭淚。
“毅兒,你為何會突然再問起?這些事當年你全都知道,莫非發生了什麼事?”太后握住他的手,一臉嚴肅地問。
果真是知子莫若母。喬毅也不再隱瞞,將方才告訴皇上的事,再一次告訴母后。
太后聽完后,沉吟許久,陡然想起一事來。
“毅兒,你香芽姨病死前一個月,也就是婉婉死後兩個月,曾經來找過母后。那日她什麼話都不說,只是一徑地落淚,離去時才說婉婉死得很慘,求我無論如何都要勸你善待霏霏。之後就接到她重病過世的消息。之後沒多久,婉婉的爹也跟着去了。”
五年前,她不僅失去一個女兒,還失去一個摯友。
唐家如今只剩下霏霏一人,她遵照好友的遺願,善待霏霏;只是面對溫婉賢慧的霏霏,總是不由得拿她與開朗愛笑的鬼靈精婉婉相比。雖然是一樣的容貌,性情卻截然不同。
“母后,時候不早了,兒臣要回府去了。”喬毅俊臉陰沉。今夜由母后這裏所聽到的消息雖無異狀,可他心底卻莫名起了一股懷疑。
“路上小心。”太后依依不捨地送他出慈心宮。
皇宮外,王府馬車等候許久,藍劍和雲劍見他出來,連忙掀開車簾,待他上了馬車,兩人駕車迅速返回王府。
當喬毅返回王府時,已是三更天。在走回瀟湘院、正欲回自己的寢房時,似是聽到了異響。
他循聲來到西側廂房,一眼即看到兩名丫鬟倒在地上,愀然變了臉色,倏地推開房門,一條黑色影子倏地衝出來,撲到他身上。黑金站了起來,身形到他腰上,看到他,十分開心地搖着尾巴。
喬毅拍了拍它的頭,示意它離開,隨即大步走入房裏,瞧見房裏空無一人,地上放着一個空盤子。目光一移,黑眸瞥見小廳桌上一隻血玉古鐲,神色一凜,大步上前,拿起血玉古鐲。她拔起來了!
當他瞧見桌上留下了一封信,將之打開,一看到信的內容,俊臉瞬間大變,旋身疾沖回書房。
回到書房,他抽出在黑檀木桌下的一個暗櫃,從裏頭取出一個梨花木盒;打開木盒,從裏頭拿出一張紙來,對照手上的信后,高大身形一震。
喬毅難以置信地來回看着手中的兩張紙,震驚得跌坐椅上。
孫碧瑤留下的信,上頭寫着: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望王爺珍惜眼前人,善待王妃。
再看了眼右手緊抓的紙,那是婉婉親手寫的,同樣的詩句,一模一樣的筆跡!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毅哥哥,這首鄰國流傳的詩句念起來很美,但帶着一股淡淡的傷悲:言有盡而意無盡,令人有種難言的感觸,我很喜歡這首詩。
耳邊仿若還能聽到婉婉清脆的笑聲,還有她輕皺俏鼻的模樣。
“婉婉……”渾厚嗓音自喉嚨深處發出沉痛的悲鳴。“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孫碧瑤,你到底是誰?”
“王爺……”
藍劍和雲劍佇立在敞開的書房門外,擔憂地看着神色有異的主子。沒有主子的命令,他們不敢擅入。
“藍劍,你馬上派人將妙手神偷及孫碧瑤捉回來,不得傷害兩人,儘快將人帶回。”喬毅收攝心神,對着門外的藍劍吩咐。
“是!”藍劍銜命,迅速離開。
“雲劍進來,我有事要交代你去辦。”
雲劍踏入書房,站在案桌前,在聽到主子低聲交代的事後,神色愀變,隨即退開。
喬毅注視着手中的兩張紙許久,再將它們收進梨花木盒裏,重新放入暗櫃內,高大身形負手來到窗下,黑眸底蘊藏着風暴。
圓通寺山腳下的一處茶棚,兩名少年坐在長板凳上喝涼茶,吃着熱騰騰的包子,一面聽隔壁桌的兩名中年男人談話。
“聽說負責守城門的官兵拿着一張女子畫像在抓人。”
“是啊!聽說此女是妙手神偷的同黨,現在城內除了張貼緝拿妙手神偷的告示之外,又多了那名女子的畫像。”
兩名中年男人邊喝涼茶邊說著目前城內的最新消息。
“小姐……少爺,好在你機警,堅持連夜出城,否則我們現在鐵定離不開鳳凰城了。”澄花被瞪了眼,急忙壓低聲音改口。
原本她心裏還在怪小姐為何昨夜從王府逃走、回到群芳院后,即命她換裝要連夜離開,也要杜冰瑩馬上跟着走。杜冰瑩倒是比她乾脆,連問都沒問,跑得比她們還快。
孫碧瑤秀眉微蹙。雖預料到喬毅不會放過她,卻沒想到會拿她的畫像抓人,這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好歹血玉古鐲已物歸原主了,有必要對她如此執着嗎?
不過是一個替身罷了。
只要一想到他昨天在風雲樓對她做的事,胸中一把怒火就竄起。
“少爺,咱們在這休息完后,要去哪裏?”澄花憂心地問,不能留在鳳凰城,那她們還能去什麼地方?
“既然已到圓通寺山腳下,沒道理不上去一趟。”
不知為何,她對圓通寺有種特別的喜歡,尤其是後院的那片樹林,她一個人在那裏漫步,感覺思緒特別清明。
“那我們趕緊吃完上山吧。”澄花瞥了眼身旁的小姐,忍不住好奇:“少爺,王爺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你了?”依她在王府幾天的觀察,那個逍遙王的確是對小姐很好。
孫碧瑤橫了她一眼。“再怎麼好,你家小姐也不當人家的妾。”
澄花瞪圓了眼,張大嘴,所以說王爺是真的對小姐有意,要收小姐當偏房,想必這也是小姐連夜逃走的原因吧。
“吃飽了就走吧。”孫碧瑤將碎銀放在桌上,倏地起身,打算上山。
“小姐,等等我!”澄花連忙手裏抓了一顆包子,跟在她後頭。
兩人一前一後上山,約莫走了兩刻鐘,這才來到圓通寺。
圓通寺大殿前,已有不少香客在參拜,澄花先去替兩人點香,兩人一同參拜完,孫碧瑤即往後院方向定去。
“少爺,這圓通寺我們也來了,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呢?”澄花跟在小姐後頭,忍不住又開始碎問了。
“難得出來一趟,剛好趁此機會去各地走走,反正我們所到之處皆會向香蘭報平安,大哥若是找來,也知道我人在哪裏。”
這次出谷,她可是求了很久,原本還在鬱悶只能留在鳳凰城內,但現在非她所願的離開,大哥若是知道了也不能怪她。
孫碧瑤雙手負於後,身着月牙白袍的她,模樣俊秀,姿態閑適,所經之處,吸引來不少目光,有幾名閨女瞧見她,羞赧地偷偷打量着她。
“那小……少爺打算去哪呢?”
“就去梧桐城吧。”也就是下一個城鎮,離這裏最近。
兩人一前一後漫步來到後院,正欲走出後院的小門,身後傳來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
“阿彌陀佛。”
孫碧瑤停下腳步,旋身瞧見來人身着袈裟,一臉慈眉善目,於是有禮地雙手合十,朝他彎身行禮。
“大師。”
“不知兩位施主為何不在前殿參拜,而是來到這後院呢?”圓智打量着兩人,通常來到寺里參拜的信徒,很少會走到後院來的。
“大師,其實我們已經在前殿參拜過了,會走到這裏是因為上回無意中發現後院小徑連接着一片樹林,環境十分清幽,才想在離開前再去走一定。”孫碧瑤解釋。
“阿彌陀佛,本寺後院樹林確實是少有人知道,倒是個不錯的散心之處……施主,請恕老衲唐突,你的雙眼很像老衲的一位故人。”圓智一雙精睿的老眼陡然大睜,驚異地注視着她。
又來了,這句話令她聽了不禁一把無名火也跟着升上來,原本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心想,眼前這位大師,該不會也認識唐婉婉吧?
“大師,人有相似,更何況是雙眼呢?若是沒什麼事,我們就先告辭了。”孫碧瑤無意與他多談,就怕他與喬毅是相識的。
“等等,施主請留步。”圓智袈裟一揚,身形迅速來到她面前,阻止她的去路。
“大師。”孫碧瑤秀眉微挑,已有些不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