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台北市的夜晚難得有一絲涼風驅散了白日裏的高溫,有一種涼爽的感覺,可是沈燕如卻感覺心口悶悶的,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最近她過得不是一般的背,她只是家境普通的女人,卻因為清麗的長相和眾人眼裏所謂高貴的氣質,引來無數的狂蜂浪蝶,但這些追求者大多數是花花公子或是有婦之夫,開口閉口就是包養啊什麽的,年輕有為的男子總是被她身邊出現的那些有錢人嚇跑。

可是長相美貌的女人多得是,也不見得每個人都像她這樣倒霉吧,現在淪落到連工作也丟了,因為上司的老婆時不時就過來視察,還對她冷嘲熱諷不斷,她不堪其擾,最終辭職而去。

是時候該去廟裏上上香,身上掛點護身符什麽的改改運了,沈燕如有些低落地嘆氣。

山上的夜景很不錯,停車場裏停了很多車,大多數都是情侶,在黑暗中隱隱約約能看到成雙成對的影子。

還是這樣的山、這樣的天空、這樣的場景,只是身邊的人換了一個罷了。

沈燕如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頭髮,轉頭看向靠在另一邊的男人,項瑞冬手裏拿着煙,腳邊已經丟了好幾個煙蒂,煙霧繚繞中,這個男人的面目雖然有些模糊卻難得的沉默和溫柔。

這個男人曾經熱烈地追求過她一段時間,雖然為人有些弔兒郎當、舉止紈絝,但實際上卻很君子,據說他最近被家裏逼着結了婚,可是一聽到她最近遇到了困難,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伸出了援手。

當時她不是不猶豫,因為他已婚,她怕自己的出現會破壞別人的感情或是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如果真是那樣,那可就是她的罪過了,可是當她再次見到項瑞冬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他還是和過去一樣,只是瀟洒里已然帶了牽絆。

傳聞項瑞冬的夫人在台北市是有名的冰山美人,估計也是個極有魅力的女人,不然怎麽能讓項瑞冬這個浪子變得沉默和心不在焉呢。

「我們回去吧。」她輕聲說道。

項瑞冬頹廢地將煙蒂踩熄,拍拍褲子,仰頭望了一會兒星空,「好啊。」沉默的側面全無往昔的狂妄,反而有一種憂鬱的溫柔。

她一直覺得項瑞冬是個不錯的男人,至少比起其他男人好太多了,如果不是那年那個男人,也許當初她就接受項瑞冬的追求了,可是面對項瑞冬的意氣風發,她總是走神地想到另外一個男人,他有着一身的書卷味和清雅的氣質。

現在連項瑞冬這樣的浪子也終於有了能牽絆住他的人,而她卻還是停滯不前,那個人甚至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呢。

想到茶館裏的那一幕,沈燕如覺得心頭一緊,那個時候他的眼神銳利且帶着淡漠與不屑,他肯定已經在心底認定她就是個專門破壞別人感情的壞女人吧。

心裏有一種痛讓沈燕如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想起從前那段時間,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她都倒霉地被別人糾纏着,他的眼神總是清亮無比,雖然沒有看熱鬧的意思,卻有一種局外人的冷淡和漫不經心,甚至有那麽一丁點兒的高高在上,害得她總是狼狽地想逃、想把自己藏起來,可是另一方面,她的內心深處卻有那麽一個聲音在吶喊着要得到他的目光,甚至是他的心。

可是好難好難,各種巧合讓她在他眼裏的形象變得很差,他甚至根本不記得她是誰,也許在他的眼裏她就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和路上那些路人沒有差別,有可能比路人還不如。

可是既然他們沒有緣分,又為何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相遇?每次在她快要淡忘的時候他又會出現,是老天嫌她還不夠倒霉、不夠悲慘嗎?

「在想什麽,要不要去吃宵夜?」車子啟動了,項瑞冬側過頭問她。

沈燕如搖搖頭,她怕和項瑞冬出去,明天又會傳出新的緋聞了,現在的她已經夠亂了,不想再節外生枝,更何況今天在茶館遇到他的妻子,她就已經愧疚得不得了了,雖然項瑞冬是故意拿她當擋箭牌,可是她卻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而傷害到另外一個女人,而且她還遇到了那個人。

沈燕如多少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會答應讓項瑞冬幫忙呢?她應該自己想想辦法,不依靠任何一個男人。

每次都那麽巧,該死的巧合。

「那我送你回去。」項瑞冬沒再堅持,他問她大概也是因為習慣性地對女性朋友的關懷,「今天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沈燕如一怔,隨即笑笑,「你該說對不起的不是我。」

項瑞冬聽到她的回答沉默了下去,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了。

沈燕如打開車窗任風吹亂秀髮,心裏的煩亂也一點一點地沉澱下來,也許她該另外想一條出路,甚至是離開台北市,雖然很捨不得,捨不得這座城市和那個人,雖然他們之間什麽也不是,但至少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裏。

無意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沈燕如突然發現有輛車默默地跟在他們後面,始終保持着一輛車的距離,不遠不近的。

銀色的車輛看不清楚車牌,但能肯定不是狗仔,沈燕如想告訴項瑞冬,但是看到項瑞冬心事重重的樣子就沒有開口,無所謂了,反正他們的八卦已經被傳得夠多了,雖然是項瑞冬刻意主導的,可是看他現在這煩惱的樣子,他似乎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這樣一個浪子都有了自己在乎的人,沈燕如覺得有點酸楚和莫名的失落,這麽多人相愛或是被愛,為什麽她就這麽的難?

那輛車跟了一段時間之後就變換車道超越他們,沈燕如看到的是一個外地的車牌號碼,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也慢慢退了下去。

現在的她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因為她實在是被那些人糾纏得怕了。

◎◎◎

到了沈燕如現在所住的社區之後,項瑞冬就驅車離開,這個地方當然也是項瑞冬提供的。

沈燕如站在原地看着項瑞冬的車子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慢慢地往自己所住的那棟大樓走去,時間還不算太晚,社區里還有幾位住戶湊在一起聊天,似乎連空氣都充滿了世俗的味道,卻無端地撫平了人心底的孤寂。

沈燕如想到了遠在台南的家人,心底越加的脆弱和思念。

身為資優生的她在台北讀書然後留在這裏工作,在家鄉似乎是一件頗為風光的事,可是誰也不知道她的苦衷,她沒有朋友,當她被騷擾、被誤解甚至是遇到困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願意對她伸出援手,反而是項瑞冬無條件地幫助她。

她落寞的上了樓,卻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長身玉立,身穿短袖襯衫、西裝褲,頭髮短短的,修眉俊目,高高的鼻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打扮顯得很中規中矩,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莫名給人一種很清雅的感覺,驅散了夏夜裏最後一點的燥意。

沈燕如獃獃地望着他,心臟不受控制地跳着,一股熱氣慢慢地染上臉頰,不會是作夢吧,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沈小姐。」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清緩優雅,眼鏡後面的那雙黑眸淡淡地望着她。

沈燕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忘了如何反應,她怎麽也不敢相信他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喚她沈小姐。

「沈小姐。」對於她的呆愣,他的眼裏快速閃過一絲詫異,再次開口,聲音刻意提高了十分貝。

「是。」沈燕如回過神來,往前走了一步,停在距離他兩步的地方,因為剛剛才感傷過,眼眶還有些微紅,她很想一直盯着他看但又有些不敢,只好將目光落在他的喉結然後沉默。

她的內心其實很緊張,雙手背在身後絞着,臉上的表情卻淡淡的,甚至是有些獃獃的,一點也不符合她往日裏傲氣的形象。

「沈小姐,可否抽個時間,我們談一談。」吳書源很客氣地問,可要是仔細聽的話,他的語氣裏面卻帶着讓人毋庸置疑的強勢。

沈燕如擡頭看他,理智慢慢回到腦袋裏,回想起茶館裏的那一幕,突然明白為什麽這麽晚了他還出現在這裏,原來他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來找她的呀。

也是,她沈燕如在他的生命里本來就是一個路人,抑或是可笑的炮灰角色,她怎麽能期望這個男人正視她呢?

「嗯,好。」將那份悸動強制壓了下去,沈燕如的面色恢復平靜,可是在開門的時候還是鬧出了笑話,平時很熟練的動作突然變得遲鈍了起來,怎麽也打不開。

感覺到身後那個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沈燕如無端地有些恨了起來,真想一腳踹上大門,另一方面委屈和脆弱湧上心頭,讓她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我來。」身後的男人上前站在她的身後,高挑的影子覆住她的嬌小,一雙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從側面看似乎正環抱着她。

沈燕如盯住他的手看了一眼,果斷的將鑰匙放在他的手上,然後將身子移開一點,遠離了他有些令人窒息的男人氣息。

吳書源淡淡望了她一眼,只見她半垂着腦袋,烏黑的秀髮隨意地綰着,露出一小截細白的頸子,秀美的側面在樓梯間有些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的柔華美好,濃密卷翹的睫毛撲閃着,看上去十分的嬌弱動人。

仔細看她真的是一個相當美麗而柔弱的女人,因為面容姣好,才引得那麽多的男人追逐,因為柔弱,所以這些追逐她的男人大部分是各領域事業有成或是家產豐厚的「壞男人」。

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這種男人才會喜歡追逐如白兔般可愛幼稚又無力反抗的女人,他們享受的是追逐獵艷的過程,而沈燕如正是這類女人,因此到現在她的是非不斷、麻煩不停。

雖然很可憐,但吳書源總覺得一個巴掌拍不響,沈燕如本身也有一些責任,比如她太容易相信男人或是不懂得拒絕,也或者是她不夠獨立。

他的腦海里浮現茶館的那一幕,項瑞冬擁着她的肩膀,她漲紅着臉,有些不願卻還是忍氣吞聲的模樣,也許她真的不是一個壞女人,但總因為自身的原因不斷地製造一些令人頭疼的麻煩。

「怎麽不問我是如何知道關於你的一切?」這個女人似乎只有在剛見到他的時候表現出了那麽一點詫異,而那種詫異似乎不是因為他知道她的住處,而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

沈燕如想了想才回答說:「難道不是李沫沫告訴你的嗎?」很自然的語氣。

吳書源意外地望了她一眼,「看起來你知道得挺多的。」

何止是多呢,沈燕如瞥了他一眼,「我也是念台大的。」

經她這樣一說,吳書源才想起,根據前幾天調查的資料,沈燕如的確是他們學校的學生,這樣說來他們也算是學長學妹的關係,或許他們曾經見過,要不然為什麽他對她有一種很奇妙的熟悉感,像是認識已久,但他的腦海里卻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記憶。

說話間吳書源已經打開了門,沈燕如先進去將燈打開,房子比較大,三十幾坪只住一個人,因為只是暫住,所以沈燕如並沒有添置什麽東西,客廳孤零零地擺着一組真皮沙發,牆上掛着液晶電視,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樣的空曠,連他們說話時都有輕微的迴音。

「請坐,要喝點什麽嗎?」沈燕如將包包放在沙發上轉身問吳書源,想了想又說:「只有果汁和牛奶了。」她微微有些害羞。

本來還有些咖啡,不過都被項瑞冬那家夥喝完了,她又不喜歡喝這些,後來也就沒有再去買,倒是項瑞冬念叨了幾次,見她這麽懶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他這個大少爺比她還要懶,乾脆就在外送食物里多添加了咖啡這一項。

吳書源自然地坐在沙發上,「水吧。」大概是看出了沈燕如的窘迫,他選了最普通的白開水。

倒了一杯水給吳書源之後,沈燕如坐在沙發的另一側,一雙清冷冷的大眼睛瞥向他,水汪汪的似乎能說話。

吳書源心中一動,他突然發現其實沈燕如跟李沫沫有點相似,都屬於冰山美人,可是李沫沫的冷帶着孤高自傲,不容別人靠近,而沈燕如的冷則是一種自製,讓人有一種想揭開她冷淡面紗的衝動,這樣一想,不免又多看了她幾眼。

他的目光清澈,除了打量並無他意,可是沈燕如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卻如坐針氈。

「請問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嗎?」她鼓足了勇氣問,從前她作夢都想着這樣的場景,能夠和他安然而坐,可是真正實現的時候卻又發現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那麽回事,光這樣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她就已經緊張了,可表面上卻不得不維持着平靜。

吳書源收回目光,將手中的水杯放在茶几上,「沈小姐住這麽大一間房子,不覺得害怕嗎?」他開口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害怕倒是沒有。」但是一個人卻很孤單,後面這半句沈燕如並沒有說出口,她如何能在他面前提這些,只怕會引起他不必要的誤會,她的形象本來就很不好了,不想再多加上一條。

吳書源細細打量着她的表情,雙手交握地放在膝蓋上,「如果我是來帶你離開這裏的,你願意嗎?」

沈燕如的心猛一跳,迅速擡頭看他。

吳書源微微一笑,解釋說:「沈小姐不要誤會,我並無惡意。」當然也沒有其他特別的含義在裏面。

雖然這是事實,可是沈燕如還是感覺到一陣陣的失落,她不是笨蛋,白天在茶館裏相遇,晚上就能找到這裏,現在還來勸她離開項瑞冬,這個男人是有多在乎那個女人呀。

其實她過去也見過李沫沫,就讀同一所大學難免有碰面的機會,如果不是因為吳書源,她也許會有機會認識李沫沫,只是她到底逃脫不了身為女人的小心眼,對李沫沫,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感。

沈燕如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很小氣、很陰暗也很自卑。

「我很坦然,為什麽要離開?」難堪激發出沈燕如骨子裏的倔強和傲然,她暫時忘記了羞赧。

她的反應似乎在吳書源的意料之中,「我可以理解你的坦然,但別人未必。」

沈燕如一怔,又想到冷冷淡淡的李沫沫和難得沉默的項瑞冬,雖然她很坦然,但是她也的確給別人造成了痛苦。

吳書源循循善誘,「沈小姐,你是個聰明人也很善良,應該知道要為別人着想,有些不必要的誤會其實是可以避免的,你說呢?」

沈燕如水亮動人的眼眸瞥了他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今晚過後她就已經有了離開的衝動,只是吳書源主動提出,讓她產生了被誤解的惱怒還有一些泄氣。

她離他的世界真的很遠呢,在他的眼裏,她肯定不是一個好女孩。

吳書源心裏鬆了口氣,這個女人似乎比想像中更好說服,「那你是答應了?」

他語氣里的欣喜是那麽明顯,明顯到讓沈燕如覺得有些刺耳,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樣,本該自然地應承下來,但心中卻有一種不服輸、不甘心的感覺,這種奇怪的情緒操縱着她,讓她有些冷冷地笑了,「如果我不答應呢?」然後她的一雙眼盯住他,這樣一來一往,她反而消除了剛開始的緊張情緒變得大膽起來。

吳書源被她突然的轉變弄得微愣,但仍舊和顏悅色,「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來,我會盡我所能地去滿足你。」

本該是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但他的態度卻刺傷了她,他到底把她當成怎麽樣的一個女人呢?

沈燕如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吳先生真是大方,難道我要天上的月亮,吳先生也能照辦嗎?」褪去了局促和羞澀,她的眼神大膽、面色從容,只是不甚客氣的語氣里卻帶着不易察覺的傷感,他這樣一個彬彬有禮但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一個人,此刻心裏對她也很不耐煩吧,可他居然能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按捺着性子說服她、和她談條件,也很不簡單。

李沫沫何其有幸,既得到了新婚丈夫的心,又有這麽一個對她關懷備至的學長,一種類似嫉妒和酸楚的情緒啃噬着她的內心,讓她冷淡的面容透出一些輕微的苦痛。

吳書源時刻注意着她的情緒,見她眉毛輕皺、語氣變差,反覆思量是不是自己的態度刺傷了眼前這個女人,「我說錯了什麽話嗎?」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溫和的人,任何事情能採取迅速的手段就不會選擇拐彎抹角,此刻他幾乎已經將自己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氣用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從跟蹤他們到山上看夜景然後一路尾隨,最後超車提早在社區里候着,甚至到現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詞,是因為這個女人有那麽一點像李沫沫嗎?

沈燕如覺得自己的脾氣猶如拳頭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一口氣發了出來,下面的話卻全部哽在喉嚨里,她並不是一個尖銳的人,只是一時的心傷讓她失去了控制。

「沒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抱歉。」她煩惱地皺了皺秀氣的眉毛,神情裏帶着自厭及疲倦。

「我們在學校的時候有見過嗎?」他試圖尋找一些話題來緩解這種尷尬的場面。

沈燕如是個極其聰慧的敏感女人,如何能不知他的意思,她一雙美目停留在他形狀完美的嘴唇上,那些往事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了過來,幾乎將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疏離和冷漠沖得一乾二凈。

「也許吧。」她回答的模稜兩可、毫無熱情,只有絞着的雙手泄露了她有些緊張壓抑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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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拿她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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