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唐歡鬱悶的抱着雙臂靠在牆上。他把顏暮商帶到丁沂的病房后,還算識相的先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的小商店買了兩瓶水上來,誰知推開門,就看到這麼火辣的一幕。
再看看丁沂分明是無法掙扎,只能任憑顏暮商在他身上胡作非為,唐歡更加的不爽。呸!趁人之危的小人!
丁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雖然有些情動,但看得出夾雜着明顯的怒氣。倒是顏暮商在起初的一驚后,已經恢復了自然,不悅道:「你進來幹什麼?」
難得和丁沂能有這麼溫存的時候!
「你要發情,好歹也挑挑時間行不行?」唐歡惡狠狠的把顏暮商從丁沂的身上拉起來,「你沒看到他現在連動都沒法動么?」
「哈。」一聲輕笑,顏暮商揮開了唐歡的手:「我已經很有節制了。」
要是換個時間換個地點,丁沂不是現在這個狀態的話,剛才豈止是一個吻他就能滿足的?
「壓在他傷口上,就叫有節制?」唐歡一聲冷笑,「趁着他沒法子反抗就為所欲為,你這種節制還真是叫我佩服啊。」
說到節制,他才真是節制吧?這兩天每次來看丁沂,他連摸都沒摸過一下呢!
一直沉默着沒有出聲的丁沂終於開口了:「你們鬧夠了沒有?」
劍拔弩張的兩個人齊刷刷的回過頭去。
「唐歡,帶顏暮商回他自己的病房去。」丁沂的語氣很平靜,但另外兩個人都能察覺到那聲音中的一絲顫動。
「丁沂!」顏暮商忍無可忍的跨前一步,「你究竟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顏暮商,換了你是我,眼睛瞎掉了臉也被毀了,你會不會接受我的求愛?」
顏暮商瞬間青白了臉。
「我寧願,你還是那個一直恨着我的顏暮商。」
他忘了,丁沂是那麼驕傲的人。
寧可獨自舔舐傷口,也絕不肯在別人面前流露出虛弱的一面,更何況還是對着他。他在無意中又狠狠戳中了丁沂的傷口,在他惡意的問他有沒有懷念起以前的時候。
那天顏暮商沉默的離開后,丁沂又回到了獨自一人的黑暗中。當一個人被迫長時間的困在黑暗中時,其實清醒和昏睡已經沒有多大區別了。當那些過去的往事以各種夢境非夢境的形式出現時,他幾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顏暮商忽而冷酷忽而溫柔的面龐交替的浮現在黑暗中,上一秒還在冷冷的看着他,說會讓他生不如死,下一秒忽然就壓住他吻着他舔着他,煽情的說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丁沂覺得自己被劈成了兩半,一部分靈魂是軟弱的,妥協的,另一部分靈魂卻是強硬的,無比清醒。對於這個男人,他從來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至少在這種情形下,他絕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
無論顏暮商對他是何種感情,單純是恨也好,或者恨意中夾雜着愛也好,或許他還能接受。但如果還帶着任何類似於同情的因素,那是他絕不能接受的。他知道那個男人對於比自己弱勢的人,從來都沒什麼抵抗力。顏暮商喜歡依附於自己的情人,喜歡能夠讓自己完全掌控主動權的情人——比如唐歡,比如凌峭。
丁沂在黑暗中慢慢的冷笑,他會變成那樣么?
***
顏暮商在接下來的幾天,再沒有跑來對他動手動腳。他每天會在中午或者晚上過來看他,只是坐在他身邊,和他聊着些輕鬆的話題。他不再咄咄逼人,也斂去了身上所有的凌厲鋒芒。丁沂忍不住有些懷疑起來,這個陡然間溫柔下來的男人,真的是顏暮商么?
他不再逼着丁沂給自己一個答覆,只是等着他拆下眼睛上的紗布,傷好出院的一天。偶爾丁沂會感覺到顏暮商忽然之間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彷彿情緒激動,要對自己說什麼一般,卻每次又都忍下了。
好像……在極力的忍耐着什麼,迴避着什麼。
丁沂沒有去問,他知道顏暮商的父母回國了,也知道顏暮商在父母面前作出了那樣的宣言,必然受的壓力不小。心底有些淡淡的嘆息,他們兩個,究竟是誰逼得誰沒有退路?
即使如此,卻還是不能放開一切的在一起。
兩天後,顏暮商出院了。他仍舊每天都來病房看丁沂,呆的時間不定,說的話也不多。他們總是長時間的彼此沉默着,然後顏暮商輕聲的說:「丁沂,你要快點好起來。」
幾乎每天,他都要重複這句話,似乎是已經等不及丁沂傷愈。
終於等來拆紗布的一天,丁沂安靜的躺在床上,任憑醫生靈活的手指在他臉上動作着。
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在睜開眼睛后,發覺右眼看不到任何東西的時候,也沒有太多震驚的感覺。自己伸手摸了摸,那道長長的疤痕在指尖留下粗糙的質感,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
然後,他終於抬起頭,目光慢慢掃過身邊的每一個人,卻唯獨沒有看到顏暮商。
這個一直在等着他拆下紗布的男人呢?
這個前一天還來過他病房,靜靜的陪着他的男人呢?
丁泓看到了他眼中些微的疑惑,扭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丁沂心裏微微一沉,唐歡已經開口了:「顏暮商的爸媽給他買了回美國的機票。」
丁沂沒有開口說話。
「他是不願意走的……可是據說,他外公好像病危了。」
怎麼……這麼巧?
丁沂笑了起來:「是么?」
果然是那個男人的風格,要走之前不會說半個字。
十七年前是這樣,十七年後還是這樣。
10
出院那天,丁泓過來接的他。他姐夫出國去參加一個商議會議,唐歡趕拍電影,過不來。凌峭在家裏做了飯菜,等他回家。
丁泓對他說:「凌微也回家了,這次她和凌峭居然沒有一見面就吵起來,真是稀罕。」
丁沂默然,那兩兄妹都成了感情中的失敗者,大約正同病相憐。凌微雖然口口聲聲說看不起凌峭,討厭凌峭,然而到了關鍵時刻,卻還是拚命維護着自己的哥哥。嘴巴上那麼惡毒,卻也不能容忍凌峭無故被人欺騙傷害——難道一個人真正的內心,平日都總是掩藏在各種各樣的面具下,一定要到了逼到極限時,才會顯露出來嗎?
丁沂坐上了丁泓的車子,丁泓見他小心翼翼的系好了安全帶后,才發動了車子,緩緩的沿着馬路駛了出去。
一路上,車廂里一直保持着沉默。丁泓在開車時從來不和旁人說話,專心致志,心無二用。丁沂的手臂撐在車窗上,默默的看着車窗外。玻璃上映着的男人,臉頰上一道長長的傷疤,右眼黯淡無光,死氣沉沉。
車子駛入了天橋下的隧道,漸漸隱在了陰影下。丁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讀高一時,他們班組織去郊外春遊,那時候顏暮商和唐歡坐在同一排坐位上,而他則坐在他們的側後方。校車裏充斥着喧嘩和吵鬧,到了中午時,車廂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歪在坐位上,閉着眼打盹。丁沂向前望過去,正好看到唐歡靠在顏暮商的肩上,睡得正香。顏暮商的眼睛也是閉着的,頭靠在椅背上,側臉正好對着他。
丁沂幾乎用着貪婪的眼神,一動不動的凝視着顏暮商。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敢這麼毫不掩飾的看着那張面容。因為無法得到,所以只能死死的把這張洒脫飛揚的臉印在腦海里。因為無法得到,所以心底的絕望如染了墨汁的宣紙般一點一滴的暈散開來,終於破成了大洞。
車子顛簸了一下,丁沂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忍不住單手捂住了雙眼。
當年得知顏暮商去了美國,剎那間心如死灰。這段自己用盡了力氣,那麼卑鄙那麼不堪的感情,終於還是終結在了那個荒唐醜陋的夜晚。原以為他這輩子已經再不可能與那個男人有重逢的一天,原以為他終會在某天淡忘掉這場過去,卻還是在毫無預料的情形下再見到那個男人時,心如擂鼓。
或許越是渴望得心底發疼,就越不敢接近。或許對這個男人的愛與恨都同樣深入骨髓,即使明知自己這一輩子恐怕也不可能再對着第二個人會有這種激烈可怕的感情了,但還是害怕着這個男人忽然之間而來的溫柔。
他什麼都輸得起,只有千瘡百孔的愛情,再輸不起第二次。
***
回到了家中,凌峭和凌微都坐在客廳等他回來。這些日子,凌峭除了第一次進他的病房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後來再去看他時,都很平靜。
「丁沂,我和爸爸商量了一下,決定去進修。」在餐桌上,凌峭忽然開口了,「我當年因為……心理方面的原因,大學念了一年就休學了。現在想想,總覺得有些可惜,爸爸說讓我出國繼續念書。」
丁沂一愣:「你要出國去念書?你……繼續寫小說不好嗎?」
凌峭笑了笑:「我寫小說,只是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編造出來的世界而已。活了這麼多年,我除了依賴你,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敢。凌微說的對,這和個廢物有什麼區別。」
他的聲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執着。丁沂在驚訝過後,恍然的察覺,凌峭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成熟,開始變得堅強。
他再不是那個只會縮在角落裏默默哭泣的男孩子了。而他,也終於能從被他們傷害的痛苦中,勇敢的掙脫了出來。
丁沂微微一笑:「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就去做吧。」
凌峭望着他,輕聲說:「那麼,你想要的呢?」
丁沂握着玻璃杯的手僵了一下。
「你想要的,為什麼不伸手去要呢?」
「凌峭!」丁泓嚴厲的聲音傳來,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可是凌峭毫不為之所動,只是直視着丁沂,繼續說:「既然喜歡他,為什麼要一直退縮逃避呢?他肯為了你在他父母面前坦誠這段感情,為什麼你還要繼續抗拒呢?難道愛一個人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嗎?」
丁沂沉默了半晌,終於回答:「不是這麼簡單……」
「是你教過我的,喜歡一個人就不要怕。他出國了又怎樣?為什麼不敢追過去問?丁沂,我一直以為你很勇敢,原來在有些時候,你比我更懦弱!」
「凌峭!」這次是丁泓和凌微同時出聲厲喝。丁沂低着頭,手指靜靜的搭在玻璃杯上。過了好久,才聽到他淡淡的說:「沒錯,我是教過你喜歡一個人就不要怕。可是凌峭,我那麼教你,不代表我就能做到。」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無論是十七年前他鑄下大錯時,敢於侵犯顏暮商卻不敢承認自己喜歡他;還是十七年後面對顏暮商的告白,他死也不肯接受。
其實說穿了,愛情不過是兩個人的事情。只是他們之間,如果只是單純的對彼此的愛恨還好,卻偏偏還夾雜着對旁人太多的虧欠和負疚。要他一夕釋懷,又怎麼能做到。
更何況這個男人,現在又一次的不告而別。
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打破了滿室的沉默。凌微走過去開了門,不由遲疑了一下:「你們找誰?」
「請問丁沂在嗎?」
丁沂聽到問話,轉頭向門口看去,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顏暮商的父母。
怎麼會……他們不是和顏暮商一起去美國了?
連忙起身把顏父顏母迎進了客廳,丁沂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便要走到廚房去泡茶,卻被顏母制止了。
「丁沂,你知道暮商去了哪裏么?」
丁沂詫異的瞪大了眼睛:「他,他不是和你們一起……」
顏母一直勉強維持着鎮靜的面容終於出現了裂痕,她顫抖着說:「他,他根本沒和我們走……他沒來找你么?」
「什麼?!」
丁沂呆愣住了,半晌回不過神來。凌峭倒了兩杯熱茶給顏父顏母,輕聲安慰道:「你們先別急,慢慢說。」
顏母定了定神,開口道:「我們為了讓暮商跟我們回美國,拿走了他的護照、手機、信用卡,每天都守着他,怕他偷跑出去。他那兩天看起來挺鎮靜的,也沒阻止我們幫他收拾行李,所以我們都以為他想通了……」聲音頓了頓,出現一絲哽咽,「誰知到了機場,一個轉身他人就不見了。我們都嚇壞了,飛機也沒上,到處找都找不到他。」
「他,他……也許有什麼事離開了吧?」丁沂困難的開口道,「再怎麼說,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什麼事情都應該有分寸的。」
顏母搖搖頭:「臨上飛機前鬧失蹤,這叫有分寸?護照和所有信用卡都在我們這裏,身無分文的他會去哪裏?又沒辦法聯繫到他……我們想來想去,以為他肯定是去找你了,到醫院后才發現你出院了,然後只好又找到了這裏。他……真的沒來找過你?」
丁沂木然的搖頭。
顏母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一下子伸手捂住了臉。一直沒有出聲的顏父聲音沙啞的開口了:「我們……因為不肯同意你和他的事情,一直和他僵持着。本以為讓他和我們回了美國就好了,誰知道……他,難道他離家出走了?」
「不可能。」丁沂斷然否定了顏父的猜測,「顏暮商不是那種人,這麼幼稚的事情他不會做。我想,事情應該不是像你們想像中這麼糟。他或許真的是有什麼事情要去做吧?」
「不管什麼事情,一聲不吭就消失,又是這種節骨眼上,叫我們怎麼想……」顏母顫抖着抬起臉,望着丁沂的眼神有一絲凄楚。
丁沂心下一抖,避開了她的視線。
一陣突兀的門鈴聲響起,眾人一怔,還是顏母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奔過去打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正是顏暮商。他一眼見到自己的母親,也愣住了:「媽?你沒上飛機?」
「啪」的一記耳光甩在他臉上,顏母紅着眼睛怒道:「你還有臉問我怎麼沒上飛機?你還真會挑時間跑啊……以為我和你爸都走了,所以跑來找這個男人么?!」
丁沂目瞪口呆的看着顏暮商……他,他還真的干出這種荒唐事來了?
顏父緩緩的站起來,渾身散發著怒氣。顏暮商看看自己的母親,又看看自己的父親,低聲開口:「我們……進去說吧。」
「你跟我們回去!」顏母怒吼道。
「不,我有話要跟你們說,也有話要和丁沂說。」顏暮商跨進門內,關上門,直視着自己的父母,「在機場偷跑是我不對,可是你們把我軟禁在家裏,我也找不到別的機會走。我會回美國,外公病危,我不可能不回去看他。只是走前,我還有些事情要安排。」
顏母憤怒的看着他,最後還是讓開了身子:「好,你究竟還有什麼話要說,這次就說清楚!」
顏暮商走到丁沂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對他父母說:「我既然決定和他在一起,你們不答應,我就只好自己為自己留好後路。我讓朋友幫我註冊了一間公司,剛才就是去簽文件去了。我們家的那間公司,我可以不要。從頭做起,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我不希望你們再用我的事業來威脅我。」
「你……」顏父氣得臉色發白。
「從小到大,你們為我做的決定我從沒有違背過。」顏暮商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的說,「只有這一次,我下定決心就絕不改變。回美國看了爺爺后,我就會回國。丁沂,」他轉頭看向丁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開公司?」
從顏暮商進門后就一直沉默着的丁沂慢慢的抬起了頭。他看着顏暮商,顏暮商就那麼直直的看着他。他早該想到的……這個男人,表面散漫,個性卻是相當極端。他用自己的破釜沉舟,來逼到丁沂沒有退路。
「我有自己的事業,你的公司我沒有興趣。」丁沂淡淡的說,「況且你也請不起我。」
顏暮商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不由一呆,然後慢慢露出個苦笑:「你可真夠無情的。」
「投資意味着風險,我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冒險?」丁沂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萬一你血本無歸,至少我還能養的起你吧?」
輕描淡寫一句話,滿座皆驚。
顏暮商愣了愣,大笑起來:「丁沂,這真是你對我說過的最動聽的一句話了。」
他的臉上溢滿了得意,在看向凌峭時,笑容斂了下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凌峭……」
凌峭大方的向他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再內疚。
誰說錯過了這一個,前面就沒有更好的呢?痛苦不過一時,何必死守着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不放?
他的心眼沒那麼死,痛過了就清醒了,才不要像這兩個人一樣,糾纏個十幾年。
顏暮商的父母一語不發的站起身就離開了。顏暮商看了丁沂一眼,最後只是對着他笑了笑,也跟着離開了。
凌微撇嘴:「我還以為他會對你說,一定要等他回來呢。」
丁沂失笑:「他不會說那種話。」
那麼肉麻的話,顏暮商不可能說。他們兩個已經做出了太多破格的事情,原來十幾年的鈎心鬥角,折磨到最後爆發,也不過今天這個局面。
站起身準備回房,凌峭在他身後輕聲笑道:「丁沂,其實你還是很愛他的嘛。」
丁沂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良久,才淡淡笑了笑:「如果有的選,我想你也不會想要這種愛吧?」
哪裏還有愛?十七年那麼長的歲月,早被磨成了灰。
不過是已經耗盡了半生在那人手上,再無力掙扎,再無力重新去愛,如此而已。
***
丁沂從醫院回家后,休息了兩天,覺得醫生要他在家休養一個月後再去上班的話全是屁話。胳膊沒折腳沒斷的,又不是殘障人士——然後他在洗手間對着鏡子苦笑,錯了,他已經是個殘障人士了,他沒了一隻眼睛。
右眼灰濛濛的,眼皮被划傷了,微微的下垂着,黑色的眼珠像是一顆已經磨壞了破舊的玻璃珠,沒有光澤沒有生氣,連轉動起來都覺得機械而醜陋。不過更醜陋的是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連笑起來似乎都帶着幾分猙獰。
他現在這副尊容,要是半夜出現在某個街頭,不用揣把西瓜刀,就能見一個嚇跑一個。
真奇怪為什麼顏暮商還要堅持愛他。
為什麼那時候就那麼輕易的答應了顏暮商呢?十七年間的冷漠相持,互相折磨,就那麼一瞬間完全化解了么?
或許是當著顏暮商父母的面,當著丁泓凌峭凌微的面,不願表現得那麼弱勢,讓人以為他毀了容瞎了眼就沒膽子接受個男人的愛;也或許是真的糾纏到累了,動搖了軟弱了,所以順勢妥協了。
可是不得不承認,當他以為已經走了的那個男人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當著所有人的面表示要和他在一起時,他忽然害怕了。他明白這次若是再拒絕,那個驕傲自私到極點的男人,恐怕就再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
於是苦笑,一個快三十四歲了的男人,不是不寂寞的。他和顏暮商之間過去的種種不堪,忘不掉,至少可以狠狠閉起眼,踩到心底去。再怎麼樣卑鄙醜陋的愛情,也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愛情。錯過一次,兩次,無數次,這次是最後一次。再放手,就什麼都沒有了。
顏暮商回美國前,沒有給丁沂打電話。丁沂不知道他究竟是哪天走的,也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回來。不能去上班悶在家裏,只要望着電話便會不由自主的陷入等待中。原來無聊只會帶來空虛,和滲入骨髓般的寂寞。
於是他決定回公司上班。出現在辦公室還不到一個小時,丁泓就氣急敗壞的推開了他辦公室的門,衝著他大罵:「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連命都差點搭上了,還不在家好好養着,怕這個公司沒了你就會倒是吧?!」
他的姐夫兼老闆也不同意他要求回公司上班的請求,併發出了最高指示:鑒於他已經好幾年沒有休假了,這次放他一個月長假。
丁沂苦着臉,被丁泓強押回了家。
「那小子有沒有打電話給你?什麼時候回來?」丁泓在離開前問了一句。
丁沂漠然的看了電話一眼,搖頭。
「靠!丁沂,是男人就別心軟,他回來了也別去找他!」
顏暮商這一走,兩個星期沒個音訊。漸漸的,丁沂僅存的那麼一絲期待,也被撩成了熊熊怒火。所以在某個傍晚當他的手機鈴聲響起時,他瞥了一眼那個號碼,手指頭都沒抬一下。
鈴聲響了一次,兩次,三次,最後終於回歸平靜。
丁沂冷笑一聲,在沙發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換了個台,繼續看電視。
二十分鐘后,他家大門的門鈴聲響起。丁沂仍舊一動不動的窩在沙發上。噪音在持續了五分鐘后,也終於死心的安靜下來。
丁沂關了電視機,洗漱完畢后心安理得的回房間關燈睡覺了。
幸好凌峭今晚參加唐歡的殺青宴去了,沒有回家,不然指不定就開門去了。
睡下不久,迷迷糊糊聽到大門被鑰匙打開的聲音,以為是凌峭回來了,便翻了個身繼續睡。誰知細細的腳步聲卻徑直走到了他房間門口,「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然後又被迅速合攏,丁沂一驚之下,立刻睜開了眼睛。
凌峭絕不會在他睡下后,跑進他房間。
黑暗中看不清站在門口的人是誰。隨着那條人影悄悄的移到他床前,正想掀開他的被子,丁沂猛然坐起,一把抓住那隻無恥的手,冷聲笑道:「顏暮商,你好本事啊!」
他什麼時候拿到他家的鑰匙的?!
被他擒住手腕的男人一點也不見驚慌,反而順勢就着丁沂的手一扯,將他拉進了自己懷裏,低聲笑起來:「你夠狠心的啊,丁沂。打你電話也不接,連門都不給我開——鑰匙是凌峭給我的,你被出賣了。」
丁沂眉頭一皺,冷笑起來:「他倒是向著你。」
「是啊。」顏暮商厚顏無恥的笑,「所以他晚上不回來了,住唐歡那裏去。你說,他這麼善解人意,我們辜負了多不好。」
丁沂似笑非笑的盯着顏暮商:「那要怎麼不辜負呢?」
顏暮商輕輕將他身子壓下,貼着他耳朵低笑:「你說呢?我可是下午才回來的,時差都沒倒過來就奔這兒來了,算不算驚喜啊?」
「我說……」丁沂的嘴角掀起一抹輕笑,忽然一個使勁,狠狠將顏暮商從身上掀了下來,翻身就壓了上去,捏住他的下巴,目光陰冷,「你他媽當這兒是酒店,房間隨便開,床隨便上的?你還指望着給我一驚喜啊?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抱着你哭,問你在美國有沒有受委屈呢?顏暮商!」
顏暮商被他壓在底下,竟然也不反抗,臉上仍是掛着那副懶洋洋的笑容:「你關心我?」
「放你媽的屁!」
「你今天火氣很大啊,丁沂。你不是過了這麼多年,修養已經好了很多嗎?」顏暮商維持着被壓住的姿勢,平躺着望着自己上方的男人的臉。丁沂的頭髮長了一些,額前的瀏海幾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臉上的疤痕雖然淡了一些,但依舊觸目驚心的橫在那裏。伸出手,他輕輕撫弄上那道傷疤。丁沂的身子顫了一下,目光陡然一厲。
那是顏暮商曾經熟悉的,少年時代野蠻兇狠的丁沂。
「摸什麼?」丁沂冷冷的笑,「你以為摸兩下它就沒了嗎?」
「留着挺好的。破了相的老男人,除了我也沒人要了。」
「啪!」的一聲,顏暮商還流連在那張臉上的手被猛的打了下來。丁沂露在頭髮外面的一隻眼睛陰狠的眯了起來:「是嗎?」
下一秒,顏暮商身上的襯衫就被毫不留情的撕開了。丁沂的雙手彷彿帶着無窮的怒火,一隻手扯下他的領帶隨手一扔,另一隻手迅速的向下滑去,拽開了皮帶,在觸及到他褲子的拉鏈,正要也一把扯開時,忽然頓住了。
「就算對着個破了相的老男人,你也還是硬起來了啊?」丁沂的臉上浮現出惡意的笑容,手的動作也不再粗暴,而是輕輕的覆蓋在了那灼熱的器官上,隔着褲子也能感受到那奔騰的熱意。
不懷好意的收攏了一下手指,顏暮商從喉嚨底發出了一聲模糊的低喘。
丁沂的唇角慢慢的勾起,那雙天生的笑眼彎了起來,即使有隻眼睛已經不靈活了,但微眯起來的時候便看不太出來了。右頰上露出個淺淺的酒窩,沖淡了那道傷疤帶來的猙獰感,黑暗中竟有種詭異的魅力。
顏暮商覺得自己的慾望又深了幾分。
「我硬起來了,你不爽么?」顏暮商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三分調笑,七分難耐,「你多摸兩下,它會硬得更快。」
丁沂低着頭,望着自己身下的男人。那張臉過了這麼多年,仍是帶着飛揚跋扈的俊美。顏暮商有着一雙勾人心魄的秀長鳳眼,沉浸在慾望中后更是閃現着情慾的水色,即使說著那麼下流的話,卻是性感得驚人。
丁沂覺得自己的體內也有一把火「騰」的燒了起來。
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顏暮商……在那時候自己帶着無比的絕望強暴他時,那雙眸子裏也只有赤裸裸的恨意和冰冷的不屑。他原本對顏暮商懷着滿腔怒火,這個男人跑去美國兩個星期一個電話都沒打來過,回國后一聲不吭的就往他床上摸。可是現在,那股怒火也漸漸的轉為了深深的慾火。
手像是帶着自己的意識般開始隔着褲子輕輕撫弄起顏暮商的慾望,感受到那手心的挺立越發的昂揚起來,丁沂毫不猶豫的拉開了顏暮商褲子的拉鏈,探入底褲開始套弄起來。
洶湧而來的快感讓顏暮商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呻-吟,微閉着眼睛享受着丁沂服侍。難得一見的柔順讓丁沂不由自主的更加溫柔,只想讓顏暮商得到充分的滿足后,自己就好開動了。
「丁沂……夠了……」顏暮商難以忍耐般的吐出了一句。
因為慾望而顯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話語並未傳進丁沂的耳中,他仍然持續着手下的動作,另一隻手也摸索着往顏暮商的後面探去。
腰忽然被一把摟住了,丁沂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被圈住用力一翻,顏暮商壓在了他身上。
「摸了這麼久,換我了吧?」顏暮商低喘着笑道,迅速抓住丁沂的肩膀把他又翻了過去,一隻手抽出了丁沂的睡袍帶子,另一隻手一把扯下了那件睡袍,隨即緊緊的捉住了丁沂的雙手。
丁沂面朝下的被壓住,剛剛還充當著主動一方的角色,突然之間的形勢逆轉讓他懵住了。回過神來后正要反抗,顏暮商已經跨坐在了他背上,用睡袍的長帶纏繞住了他的雙手,用力的收緊,打了個結。
「你要幹什麼?!」丁沂大吃一驚,急忙回頭怒叫道。
顏暮商微微一笑:「我要把你綁起來做。」
「去你媽的!」丁沂大怒,使力掙紮起來,「你快點放開我……顏暮商你聽到沒有?放開我!」
「你以為我會讓你再上一次?」顏暮商不急不慢的解開長褲的紐扣,連着內褲一起脫下來丟在了床下,然後俯下身子,輕輕含住了丁沂的耳垂,「你的技術那麼差,還是換我來吧。」
丁沂氣怒攻心,他被顏暮商撩撥動了慾火,只想進入他的身體好好發泄。現在忽然換成他被壓在了下面,還是這麼屈辱的姿勢,一瞬間他恨不得掐死這個趴在他身上的男人。
「你先鬆開我……」
「鬆開你?然後跟你打一架決定誰上誰下?」顏暮商笑起來,突然惡劣的狠狠咬了一下丁沂的耳朵,滿意的聽到他發出一聲抽氣聲,這才調笑着道,「我可沒那麼傻,力氣要留着來好好乾你,是不是?」
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人還是這麼固執這麼可愛呢?看着丁沂臉漲得通紅,大力的在他身下扭動掙扎,顏暮商更加用力的壓在了他身上,一種征服的快感涌了上來。
就是這樣!他幻想了多少次這樣子把丁沂壓在下面,看着他只能徒勞的掙扎,看着他被自己干到無力發抗,看着他只能喘息着任憑自己為所欲為!
顏暮商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骨子裏還藏着這麼深的嗜虐欲。
「是不是和當年你用在我身上的姿勢一模一樣呢?」顏暮商貼着丁沂的耳朵,用猥褻不堪的語氣輕聲說著,在丁沂回過頭想怒罵的瞬間,卻一把將他的頭狠狠按在了枕頭裏,聲音依然是那麼柔情似水,「不準回頭看。」
「你他媽變態……」被迫把頭埋在枕頭中的丁沂發出了一聲模糊的怒罵。
顏暮商溫柔的笑起來:「放心,一會兒你就爽得罵不出來了。」
雙手不緊不慢的撫上丁沂細薄的腰身,充滿了色情意味的撫摩着,昏暗的室內只見那光滑的肌膚上泛着暖玉般的光澤,在顏暮商肆無忌憚的愛-撫下,漸漸染上了一層薄紅。
「混蛋……」破碎不清的咒罵聲斷斷續續的從丁沂的口中發出,雙手被綁住,又被壓在男人的身下,動彈不得。連最隱秘的部位也被不懷好意的摩擦搓弄着,實在是放不出更多的狠話。
這個男人……非要用這種手段來報復回來嗎?!非要以這種令他屈辱難堪的姿勢討回當年所受的痛苦嗎?!
這就是他們之間所謂的愛嗎?!
身子忽然之間又被翻了過來,顏暮商看到丁沂因為絕望而緊閉的雙眸,心底一抽,輕輕吻上了他的臉,伸出舌頭細細舔干他眼角的一絲水痕。
「別恨我……丁沂……」他輕聲說著,「我不是報復你。我想這麼干你……我想了好多年了……」
丁沂咬着牙罵出來:「你他媽給我閉嘴!」
顏暮商一下子又笑了起來,用萬分甜蜜的聲音說:「我……想把你干到哭都哭不出來。」
「顏——暮——商!」
怒吼聲隨即被一雙饑渴的唇堵住了,再不同於方才調教般的愛-撫,顏暮商狠狠的在丁沂赤裸的身軀上留下鮮明的痕迹,丁沂痛苦的喘息着,暴風驟雨般的快感席捲而上,靈魂與慾望雙重交織而燃燒。彼此渴望了十七年的激情,終於放肆宣洩了開來。
彷彿沒有盡頭。
尾聲
第二天早上,丁沂是呻-吟着醒過來的。不是沒做過愛,而是從來沒有這麼和男人做過愛,丁沂連自己到最後究竟是怎麼被放開,怎麼睡過去的都不記得了。
「靠!」他皺着眉頭低聲的罵,「下次我……」
「下次?」躺在他身邊的人忽然一個翻身摟住了他的腰,笑得下流,「下次我們可以試試別的姿勢,我發覺你的柔韌度還是很不錯嘛……」
「滾!」丁沂一巴掌揮開湊在自己面前那張無恥的臉,一翻身就要下床,腰部卻傳來一陣鈍痛,明顯影響了他的行動。於是只好強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鎮定的抓過睡袍套在身上,慢慢的走進洗手間。
鏡子裏的男人眼睛紅腫,神情狼狽,一副被壓迫過頭有氣無力的樣子。
丁沂憤怒的往牙刷上擠牙膏,一邊咬牙切齒的罵:「顏暮商你等着……下次我幹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顏暮商像鬼一樣跟在他身後,靠在洗手間的門邊,笑嘻嘻的望着他:「真有魄力……可是你確定你行嗎?」
丁沂臉色一赧,透過鏡子看了看顏暮商鍛煉良好的身材,再看看自己……不由有些暗自懊悔這些年來的疏於鍛煉。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從小和人干架到大,底子還是在那裏的,於是冷冷笑了一聲:「行不行……下次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顏暮商抱着手臂,沒有出聲。丁沂刷了牙準備去洗澡,見顏暮商堵在門口,便推了他一把:「走開點,我要去洗澡。」
顏暮商伸手抱住他:「一起洗!」
丁沂面色一變,實在受不了這男人忽然之間變得肉麻起來,發狠一把將他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鎖上了門。
顏暮商笑了笑,打開衣櫃翻出一件丁沂的睡衣,又順手把自己昨晚的衣服丟進了洗衣機,便走去客房的洗手間洗澡了。
等到丁沂洗完澡出來,顏暮商已經做好了簡單的早餐,坐在餐桌邊等他。他身上穿着丁沂的睡衣,頭髮還是濕的,正抽着煙。
丁沂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種成家了的感覺。
「我在美國那兩個星期。」顏暮商望着他,輕輕開口道,「雖然知道爺爺病危多半是我爸媽騙我的,但想着這次回去看看,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去了。所以還是想多儘儘孝道,陪陪他老人家。那些天我爸媽、伯伯、叔叔輪流上陣,費勁口舌勸我,罵我,威脅我說要是我真回國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差點就回不來了。」
丁沂低着頭,半晌才說:「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吧?」
「至少還有個和朋友合開的小公司。」顏暮商無所謂的笑笑,「放心吧,我不會要你養的。」
他望着丁沂的眼神,溫柔而執着,卻又無比自信。
是啊,這個男人如此驕傲,又怎會允許自己失敗。
丁沂瞬間原諒了他在美國那麼多天沒給自己來個電話,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也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吧。這個男人一貫是這樣子,只肯把風光的一面讓給人看,骨子裏拒絕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幾天後,凌峭出國了,唐歡電影拍攝結束,也要四處去做宣傳。只是不知道為何他竟然在這個城市買了房子。
顏暮商緊張起來:「你不會還想着要追求丁沂吧?」
唐歡「哼」了一聲:「你放心吧,我買個房子你緊張什麼?不過打算以後偶爾回來住住罷了。現在租出去,也不是白放着的。」說話的時候面上是又氣又恨的樣子,也不知道有誰得罪了他。
丁沂和顏暮商不約而同的在心裏鄙視,你堂堂大導演還缺這點錢?不過看唐歡面色難看,都放在了肚子裏不敢說破。
顏暮商為了積累創業資金,賣了自己那棟市中心的高級住宅,搬來和丁沂同居。幾個月後,他的公司漸漸上了軌道,又有丁沂幫他介紹客戶,很快便風生水起。
兩個人都是事業忙得不可開交的,偶爾一起坐在家裏吃個晚飯,便覺得無比滿足。
七月涼夏的傍晚,丁沂坐在陽台上抽着煙,看着樓下不知誰家的小孩子追逐笑鬧着一路走遠。飯廳里顏暮商叫他進去吃飯,伴隨着碗盤落在桌子上的聲音。
丁沂不由的笑了起來,兩個從來不會下廚的男人,現在居然也能有模有樣的輪流做出飯來了。懶懶的把手中抽到一半的香煙扔掉,丁沂應了一聲,往門內走去。十七年的過去,像是一場反反覆復無法清醒的噩夢,幸好最後睜開眼,發覺生活竟能如此平和而美好。每個人心底都有一隻妖孽,就算踩死碾碎風乾磨成灰也無法消失,但總有獲得小小幸福的權利。哪怕只是劫後餘生般的小小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