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帶着一朵好看到近乎邪氣的笑容,穆雷·塞德尼晃進房裏揶揄說道:“我該怎麼稱呼你?說謊家還是大騙子?”
藍詠薇瞪大杏眼,“你認為我在說謊?”
“當然,除非你能證明你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藍詠薇幾乎為之氣結,證明?她能怎麼證明?拼湊一架模型飛機給這個冷血動物看?就算她真能變出一架模型飛機來,只怕他也不會相信吧?畢竟夏蟲不可語冰,對一個連飛行是什麼都不曉得的人來說,告訴他飛機是什麼是毫無意義的,更何況對他解釋自己是從未來世界來的呢!
於是她搖頭,“我沒有辦法證明,反正要信不信隨你。”
“哦?”穆雷眼睛眯成一條線,俊美的臉上浮起一抹危險,“既然這樣那我問你,你到底是誰?來藍月山莊做什麼?是誰派你來的?”
“我說過了,我遇到強盜,不但被搶走了錢還被打傷腳。”
“你是什麼時間遇上強盜的?”
藍詠薇回想着自己離開旅館時的時間的下午二點五十分,先到麥當勞吃午餐后,才準備出發去找朋友,哪知朋友沒找到卻遇上劫匪,甚至被打昏后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奇怪的年代。算算自己吃午餐逛街的時間,應該不到一小時,因此她說:“應該是四點鐘的時候。”
“但是我問過附近耕作的農夫,根本沒有人在你說的那個時間裏看到任何陌生人來過,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藍詠薇一愣,“你說什麼?”
穆雷在床沿坐下,面對着她低聲說:“這附近一帶都是我的領地,只要有陌生人進來,馬上就會有人前來告訴我,如果你真的在四點鐘遇上強盜,那麼應該會有人看見你才對,更何況你還受了傷,不是嗎?”
“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確在四點時碰上那個人,他不但搶了我的錢,還有槍打我……”
“你說謊!”穆雷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搖晃着:“你的腳根本不是槍傷,可見你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說,你到底是誰?”
“穆雷,不要這樣,你嚇着她了。”魯道夫見狀,急忙拉開穆雷。
“我沒有說謊,我的確遇上了強盜,而且那個人還打傷我的頭……”藍詠薇摸着自己的頭,想指出傷口給他看,豈知除了些微腫脹和疼痛外,她的小腦袋瓜竟完好如初,一點事也沒有,這下輪到她瞠目結舌了。“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記得他用槍托打傷我的頭,為什麼我會……”
穆雷推開魯道夫,滿臉風暴地逼近藍詠薇,並從口袋中取出一樣東西晃了晃。“我問你,這是什麼?”
藍詠薇直盯着他手中的東西瞧,當她看清那正是母親送給她,而她差點遺失的項鏈時整個人立即跳了起來,同時伸手便想抓。“那是我的項鏈,還我!”
穆雷輕鬆後退一步,避開藍詠薇伸過來的頭,這使得她不僅一舉落空,還因此失去重心跌落床下。“好痛!”
“你沒事吧?”魯道夫趕忙扶起她回到床上躺好。
然而藍詠薇一心只想拿回想項鏈,根本不理會他的好意。她推開魯道夫,直直向穆雷走去,對着他伸手。“還我!”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會有這條項鏈。”
“那是我媽媽送給我的。”
“你母親?你母親是誰?她為什麼有這條項鏈?”
“我母親就是我母親,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我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把項鏈還我!”藍詠薇赤着腳走近穆雷,仰起蒼白卻美得驚人的小臉瞪着他。
“還我!”
一旁的魯道夫不明所以,也跟着附和:“穆雷,既然那是她母親送的,我想你就還給她好了。”
穆雷冷然地看了魯道夫一眼,“你大概不知道這條項鏈長得什麼樣子吧?”
魯道夫搖搖頭。
穆雷舉高項鏈,“你先看看再說。”
魯道夫走上前幾步,當他瞧見那條新月形,兩個尖端用箭連起來的項鏈時不覺臉色一白,“這是……”
“這是我送給約瑟芬的項鏈,在她失蹤后,這條項鏈也跟着失蹤,沒想到竟會在她身上出現。”穆雷轉向藍詠薇,“你母親和約瑟芬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她會有這條項鏈?”
藍詠薇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她不知道為什麼一條項鏈會引起他的興趣,她實在看不出這條項鏈有什麼特別之處。她之所以會如此重視它,只因為它是母親送給她的禮物,完全沒有其他因素,但顯然眼前這兩個男人並不這麼想。
她沒好氣地說:“當然是買來的,在台灣只要你有錢,到處都可以買到這種項鏈,而且你想買幾條就買幾條,沒有人管你。還有,我不知道我母親和約瑟芬之間有什麼關係,我也不認為一個將近二百年後的女人會認識你們的約瑟芬,除非我母親也像我一樣,曾經流落到你這個奇怪的年代來。”
她那一串的解釋讓穆雷不覺地皺起眉頭,“你說這條項鏈是買來的?”
“當然,難道是我搶來的?或者你想說我謀殺了約瑟芬?”
穆雷臉色一陣鐵青,湛藍的眼突然凝成冰海,他定定瞅着藍詠薇看,久久,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問:“她在哪裏?”
“你說什麼?”
“我問你約瑟芬在哪裏?”
他的話教藍詠薇更莫名其妙了,先是項鏈,然後是約瑟芬,接下來難道他要問他女兒去哪裏嗎?
“我不知道……”
穆雷並沒有耐心聽她辯解,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絲毫不在乎她才剛醒,連一口水都還沒喝呢!
“這條項鏈她向來不離身,你既然有她的項鏈,一定知道她在哪裏。”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難道是聾子,聽不懂話嗎?”藍詠薇氣急敗壞地掙脫他的手。
穆雷眼一幕,“你不說?沒關係,我會讓你說出來的。”他轉向魯道夫,“魯道夫,看好她,除非她說出約瑟芬的下落,否則不准她下樓,也不准她離開,知道嗎?”
藍詠薇大驚失色,她一把扯住穆雷的衣袖,“你不能這樣做,這樣做是犯法的……”
“那就告訴我約瑟芬在哪裏!”他停下腳步說道。
她根本不認識約瑟芬,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又怎麼會知道呢?“我不知道……”
穆雷怒眼一瞪,冷冷地摔上門離開,留下錯愕的藍詠薇和滿臉複雜神情的魯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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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拜託你吃點東西好嗎?這樣下去,你會生病的。”坐在藍詠薇身旁,魯道夫低聲哀求着,打從她來到藍月山莊以來,除了喝水外,她還沒吃過東西哪!
藍詠薇面無表情地瞪着窗外飛逝的白雲,拿起一杯水一飲而盡。“除非你讓我離開這兒,否則我寧可餓死。”
“我不能,而且就算我答應你離開,穆雷也不會準的,所以為了你自己的身體着想,你還是把東西吃掉,好不好?”
“我說過我根本不認識約瑟芬,也不知道約瑟芬在哪裏,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
“因為你有約瑟芬的項鏈。”魯道夫無奈地瞪着那一盤盤看起來精緻可口的菜肴說道。
對於項鏈的由來,藍詠薇已經懶的解釋了,反正不管她怎麼說,這群古代人就是不相信,更別提要解釋自己是從什麼地方、什麼年代來的。
“約瑟芬是穆雷的妻子,她在十八歲那年嫁給穆雷,並為他生下黛西雅,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可以說是人見人羨的一對。但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約瑟芬突然失蹤了,任憑我們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她。”
“哦?那項鏈呢?為什麼牟雷看到項鏈就逼着我問約瑟芬的下落?”魯道夫的描述轉移了藍詠薇的注意力。
“項鏈是約瑟芬嫁給穆雷時,穆雷親手為她戴上的,因為那是塞德尼家族的信物,而約瑟芬也很珍惜,很喜歡它,所以從戴上去后就沒有取下來過。沒想到約瑟芬卻失蹤了,項鏈自然也跟着消失無蹤,直到那天在林子遇到你,我們又重新見到這條項鏈。”
“他很愛約瑟芬嗎?”這個“他”自然是指穆雷了。
“應該吧!約瑟芬失蹤時,穆雷就像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只差沒把藍月山莊翻過來,之後,更是過了一段慘淡悲傷的日子,所以你可以想見在乍見這條項鏈時,穆雷心中會有多激動了。”
藍詠薇點點頭,“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只是他沒有理由把我囚禁在這兒,因為我真的不知道約瑟芬在哪裏。”
“但是穆雷認為你可以幫他找到約瑟芬,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你離開的。”
“這不公平。我根本不認識約瑟芬,也很這件事毫無關係,憑什麼要把我留下來?”藍詠薇氣憤地轉向魯道夫,“魯道夫,他不相信我,難道你也不相信我嗎?”
魯道夫一愣,他當然相信她,其實打從在林子裏第一次見到這個黑髮的陌生女子,他就對她很有好感,因此也很自然地相信她所說的話。
“我當然相信你!”
“既然如此,你放我離開這兒好不好?”
魯道夫搖頭,“對不起,我辦不到。”
“為什麼?你也認為我和約瑟芬的失蹤有關?”
“我相信你不認識約瑟芬,也和約瑟芬的失蹤無關。”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離開?”
“因為你有項鏈。”
藍詠薇覺得自己快昏倒了,怎麼這些人都一樣?竟然只憑一條項鏈來決斷一個人的去留!
“我說過項鏈是我母親送我的……”
魯道夫微笑地打斷她的話:“我們不要再談項鏈,多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好嗎?像你昨天提到的電腦,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說它會像人一樣會計算,會思考,這是真的嗎?”
藍詠薇忽地站起身指着門說:“既然你不相信我,那麼我所說的一切也都不具任何意義,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薇薇,不要這樣……”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滾!”
“薇薇……”魯道夫站起身還想說什麼,但藍詠薇已經拿起一個籃子扔了過來。
“滾,我不要再看到你們任何人,滾,滾得越遠越好!”
若非魯道夫閃得快,只怕現在他已經頭破血流了。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呆站在這裏任憑一堆盤子來砸自己的頭,當下三步並兩步跑到門口。“你別生氣,我走就是了。”
“滾!”砰地一聲,盤子摔在關起的門重重落死,那落在地上的碎片就如同她絕望的心,再也複合不起來。
老天,為什麼會是她呢?為什麼她高高興興出來旅行,卻遇上這種連做夢都夢不到的事,還莫名其妙被拉入人口失蹤案?現在可好,讓人囚禁在着火兒,別說離開,連下樓都有問題;想到這兒,一抹悲凄充塞在心中,淚水頓時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她好想家,好想爸爸、媽媽,好想姐姐,還有那破舊卻溫馨的小公寓,好想她學校的同事和學生,也好想台北市那髒亂卻熟悉的環境。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台北是個不宜人居的地方,雖然她在那裏居住了二十五個年頭,卻每每從國外旅行回來一趟,就有一種自己是住在豬窩裏的感覺。可是現在,她卻懷念起台北的擁塞與繁忙,更想念和友人一同逛夜市的時光,如今這些都只能在夢裏尋找了。
這輩子,她還有機會回到台灣嗎?
藍詠薇淚掉得更凶了,她趴在床上,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要怎麼樣才能回去;是不是要再遇上一次強盜,再讓人打昏一次,她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嗯!一定是這樣,因為她不就是讓人打昏了才到這兒來的?說不定她在昏過去一次就可以回去了。
於是藍詠薇東張西望,希望能找到什麼東西把自己打昏,奈何這房間裏連個花瓶也沒有,更別提棍子了!無法可想之下,她只有硬着頭皮去撞牆壁,結果牆是撞了,她也昏了,只是醒來卻還是發現自己躺在原來的房間裏,哪裏也沒去。
既然把自己撞昏沒有用,那麼該用什麼方法呢?
藍詠薇捧着頭努力地想,終於她想到了,如果再回到那個林子裏,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台灣去?
對,這次一定沒有錯了,只要回到那個林子,然後再找什麼東西把自己打昏,她就可以回台灣了,她相信那座林子,必定有個時空磁場在,否則她哪裏不好落,偏偏落在那兒?
主意一打定,藍詠薇開始想着怎麼才能讓自己離開藍月山莊,從到這兒以來,她連樓都沒有下,成天被關在這房間裏,要怎麼走呢?再說魯道夫每次來看過自己以後,都會順手把房門鎖上,所以說從門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從窗戶……窗戶?
盯着這扇洛可可式的窗戶,含淚的眼中浮起一抹笑意,樓並不算高,窗戶也還容得下一個人穿過去,所以只要找到繩子就成了。
不必搜尋也知道這房裏不會有繩子,唯一可以用的就是床單。
當下藍詠薇將被單撕成一長條一長條,再綁在一起,然後用力地將一頭綁在床腳下,趁着四下無人之際將被單垂落窗外,隨即撩起裙擺往下爬。
幸好她的運動神經一向不錯,否則還真不知該怎麼從二樓下來呢!
就在藍詠薇即將大功告成,順利抵達地面的瞬間,一個似曾相識的甜膩童音赫然在她腳底下響起。
“你在做什麼?”
這聲音讓藍詠薇大驚失色,手一滑,整個人砰地摔落在地上。“好痛!”
“你不要緊吧?”小小的影子罩在跌躺在地的藍詠薇身上,甜美的笑容有着一抹無辜。
藍詠薇痛苦地坐在地上,瞪着眼前這如天使般可愛的面容,“是你!”
小女孩點點頭,也跟着蹲下身子,“你為什麼不走樓梯,而要從窗戶下來?”
“你叫黛西雅是不是?”藍詠薇認得這個金髮碧眼又可人的小女孩,她正是那天灑了自己一身水的那個小天使,而她,就是穆雷的女兒。
黛西雅根本不理會她的問題,只是很固執地重複着:“你為什麼要從窗戶下來?”
揉揉自己摔疼的屁股站起來,藍詠薇不禁慶幸自己沒有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否則她可能不是摔疼屁股而是摔斷腿了。
“我想離開這兒,你能告訴我要怎麼走嗎?”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從窗戶下來?”顯然黛西雅也很她的父親一樣固執,非得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可!
藍詠薇輕嘆口氣,“是你爸爸把我關在樓上不讓我下來,所以我只好爬窗戶了。”
“哦?”黛西雅疑惑地偏過頭,“他為什麼關你?你做了什麼壞事嗎?”
“沒有,我怎麼會做壞事?我只不過剛好有一條他想要的項鏈罷了!黛西雅,你能告訴我,我要走哪個門出去才不會被發現呢?”
“當然,跟我來。”黛西雅甜甜一笑,牽着藍詠薇的手在偌大的花園中東鑽西走,好半天後,才來到一處好像是馬廄的地方。
空氣中充斥着一股混合飼料與糞便的奇特味道,再加上一匹匹高大又噴着濁熱氣息的馬,藍詠薇忍不住又頭痛起來。“黛西雅,我只是要你帶我離開這兒,並沒有要你帶我來馬房啊!”
“我知道,但這兒有一個門可以出去,你只要騎上馬,不用多久就可以離開藍月山莊了。”
藍詠薇瞪大眼睛,“騎馬離開?”
“對啊!而且要騎上黑星,這樣就算爸爸發現了也追不上你,因為黑星是所有馬中跑得最快的。”黛西壓指着一匹額頭上有白色星紋的駿馬。
“可是我不會……”
“你不會騎馬?”
“不,我是說這種跑得很快的馬通常都只聽主人的話,我不是它的主人,恐怕沒辦法騎它。”
“黑星雖然跑得很快,卻很聽話,每次我要練習騎馬,爸爸都讓我騎黑星。”黛西雅狐疑地抬起頭看着藍詠薇,“還是你根本不會騎馬?”
“我當然會騎馬。”藍詠薇急急打斷黛西雅的話,她當然會騎馬,只是不了解馬的習性讓她有些不安。不過,正如黛西雅所說,騎馬是離開藍月山莊最快的防範,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當下想都沒想,便將黑星從馬廄中牽出,臨上馬前,她對黛西雅說:“黛西雅,我會把馬綁在樹林裏,記得告訴魯道夫去那馬牽回來,知道嗎?”
黛西雅笑開臉直點頭,同時揮揮手說再見。
藍詠薇懷着不安的心情,笨拙地爬上馬,深吸口氣再輕輕一踢馬腹,她以為這樣黑星就會抬腿奔馳,哪曉得黑星站在原地連動都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它連動都不動?
正當藍詠薇疑惑之際,黛西雅拿過一條馬鞭,“你得打它一下,否則黑星不知道你要做什麼。”
接過馬鞭,藍詠薇重新調整坐姿與呼吸,然後揮鞭。
豈料黑星像受到驚嚇似地猛然以後腿站立起來,跟着長嘯一聲,開始用驚人的速度往前奔馳,若不是藍詠薇緊抱着馬背,只怕已經摔落地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黑星會出現這種反應?莫非它……
不過藍詠薇完全沒有時間去理會黑星為什麼會這樣,現在她只想讓它停下來,但她發現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她根本無法讓黑星停下來,因為這匹馬就像瘋了一般拚命向前奔馳,任憑她怎麼拉韁繩就是無法停下它。
老天,誰來救救她啊!
“救命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