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那時,一見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血泊中,嘴裏又喃喃着她殺人了,連他也以為是她失手殺了楊興岳。為了安撫受驚過度的她,又怕官兵將她逮捕,他只想立刻帶她離開——

如今看來,真相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璇瑩只是雙手持刀罷了,根本沒有真的刺殺的行動,說楊興岳是自己絆倒了,才突然挺身倒向利刃,也不合常理。

“若說刀劍無眼,這世上最‘刀劍無眼’的地方,自然莫過於沙場。”綺南雁仔細推敲,又道:“在戰場上,敵人四面八方而來,隨時皆是槍劍四射,飛矢如雲。而楊興岳是何許人物?他十二、三歲就隨父從軍,說他躲不過你手裏的小刀,說得過去嗎?”

史璇瑩偏頭。“可事實就是發生了呀!”

“我猜,可能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並且準確地將他推向刀鋒。”

綺南雁在腦中推演當時的情景。璇瑩曾說當時雨勢很大,想必街上的人行色匆忙,沒什麼人會特地逗留。何況滂沱大雨有利於遮蔽視線,不必多厲害的高手,也能找到下手的時機。

當刀鋒穿透身軀,楊必岳倒下,接着史璇瑩尖叫引來注目之時,那人早已從容脫身。

“這個人,或許是內力深厚,又或許是楊興岳熟識之人,因此,楊興岳才完全沒有防備——也就是說,你只是人家的替罪羔羊。”他結論至此。

璇瑩聽得一片迷惘。“到底誰會這麼做呢?”

“很難說……”不見得是針對璇瑩而來,又或許嫁禍給璇瑩,正合對方的心意。總之,要他相信楊興岳身亡是出於璇瑩之手,絕無可能。

“反正呢,動腦的事就交給雅鄘吧,他比我強得多。”他聳聳肩。

因她身份特殊,京城裏,似乎沒有緝捕她歸案的肖像。自他倆踏出將軍府後,那些還在大街小巷秘密追查他們下落的人馬也撤走了。綺南雁在一處茶樓下馬,和史璇瑩悠閑地喝茶聊天,彷彿事情已經落幕一般。

璇瑩可沒能那麼樂觀,但憂心歸憂心,也別無他法,只好一切依他行事。

“那,為什麼不讓我回家?”她爹娘都不曉得煩惱成什麼樣子了。

呃。綺南雁一愣。“你想回去?”他放下酒杯,黑眸沉遂如海,瞅緊了她眼瞳。“回去就不能跟我在一塊了,你真的想回去?”

這個……璇瑩粉頰飛紅,支支吾吾道:“那……那可以去找我姐呀,她這些天肯定擔心死了。”

“不要,我這輩子沒臉見她了——”綺南雁拉下臉,斷然拒絕。

“為什麼?”璇瑩不明所以地問。

“她只叫我平安把你帶回來,我卻把你拐跑。”綺南雁無奈咕噥着,有些惱怒地橫她一眼。還不是她胡亂勾引他害的?

璇瑩甜甜一笑,只好作罷。

“那該怎麼辦?”她問。

“等。”締南雁雙手拖胸,往後倒向椅背。

楊晉之既已起疑,事情便好辦。且雅鄘帶着聖旨去楊家慰問,正巧撞見了方才那場風波,以他的機智及口舌,若想從中插進去攪和一番,楊家人無論如何是趕他不走的。

他倆算是戴罪之身,自己去查,反而落人口實,無論再怎麼說破嘴,都像是為了脫罪狡辯,不如靜觀其變,等水落石出再作打算。

璇瑩舉起茶杯,秀氣地低頭啜飲。

此時此刻,她身上穿着掌柜女兒的舊衣裙,滿頭烏絲隨意綰了個髻。幾經變故后,她臉上慣施的脂粉早已褪盡,朱唇淡淡薄薄,瓜子臉比初時消瘦許多,眼皮下則因煩憂失眠,多了抹黯然陰影……

他喉頭一緊,又仰頭喝了一杯,熱辣辣的酒液頓時穿過咽喉,最後沉入腹中。

“咱倆……就一直待在客棧里嗎?”

璇瑩坐立難安地瞥了四周一眼。明知是不認識的人,卻總覺得許多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人來人往的,你和我……”她咬咬唇瓣,便沒了下話。

這意思也夠明顯了。畢竟她又不是他的妻,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且自家就在京城裏,卻還執意和男人同住在客棧……廝混。

這行徑未免太過放蕩,有多少隻眼睛正看着呀!

“我在京城裏沒有置產。”綺南雁明白她的意思,思索半晌后,提議道:“和我回山裡如何?”

“嗯?”璇瑩愣了下,抬起臉。

因綺南雁的話,他倆便騎着原來的馬兒,重新回到當初棲身的山林里。

這回自然比前次從容許多。首先買了幾套輕便的女裝、一些米糧用品、姑娘家的隨身之物。綺南雁特地為她買了盒胭脂,卻被璇瑩取笑道:“山中無人,難道要我搽脂塗粉,看魚兒沉不沉,鳥雁落不落?”

“我想看。”綺南雁看着她,漆黑的眼眸落在她朱唇,略帶沙啞地道。

璇瑩愣愣地望着他,一時傻住,粉頰霎時熱烘烘的。在他深刻的注視下,身子忽然虛軟,絲毫力氣也沒了。

她垂下眼瞼,看着手裏攬着的物品。“真要放下這裏不管嗎?”

“你爹和雅鄘可說是天下無雙的老狐狸,楊老將軍也不像省油的燈,有那麼多厲害角色出面,哪輪得到咱們費心?”綺南雁的聲音里透着笑意。

她可笑不出來。“萬一真相不如你猜想的那樣呢?”

綺南雁沒答應,只拉着她的手走出店家,先安頓好行裝,再抱她上馬,自己也跟着跳到馬背上。

“若有變故,雅鄘會通知我的,我已托掌柜的幫忙傳話了。”

“什麼?又是掌柜的?”

璇瑩哭笑不得,回眸睞了他一眼。

“好奇怪,你跟全京城的掌柜都很要好嗎?”

“那是當然!”綺南雁聞言仰頭大笑。“本大爺不但入住時間長,好酒喝得凶,為人爽快好伺候,給房錢又特別豪爽大方……跟京城裏各酒樓、客棧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偶爾差他們跑跑腿、傳傳話,有什麼困難?”

“為什麼老窩在客棧啊?”她十分好奇。

長住在京城裏的男人,沒個自己的“家”,甚至連固定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衣食住行樣樣隨便,如此乏人照料卻還不改其樂?再說飯錢酒錢加上住宿,也應該所費不貲吧!

“錢嘛……錢不是問題。”綺南雁神秘地笑了笑。現下回想起來,他除了初入江湖時手頭偶爾拮据之外,好像再也沒遇過錢的問題。一個人只要本事在身,自然有人捧着銀兩上門。當跑單幫的刀客、富貴人家的保鏢,或是獵獵官府追緝的逃犯,不管什麼事他都插過幾次手。

手裏的錢流來流去,他從來不太在意,不過上回為皇上辦事,事後皇上要加官授爵,他不買帳,只叫公公回話:“我是江湖人,要打賞煩請按着江湖規矩來,給錢實在。”他其實是說笑,想不到皇上十分乾脆,一次出手就足夠他封刀養老了,哈!

“我姐夫那兒不好嗎?”她越想越是不明白。想不到姐夫官拜左丞相,自己高閣華樓,卻讓親手足般的兄弟落拓江湖?

“交情歸交情,我受不了他們官家少爺的氣派,規矩多如牛毛,隨便吃頓飯也有一堆排場……反正我孤家寡人,有地方睡就行了,在客棧里只要花點銀兩,衣食三餐都能打點,不是挺好?”

說到底,他就是個道道地地的老江湖,要他呼奴使婢,他做不來,要他規規矩矩地行走官場,也辦不到。

璇瑩聽他這麼說,又想起借她這身衣服的年輕姑娘,不禁嗤了聲。“你當然好啦——無行浪子,哼!”

綺南雁莫名其妙地望了她一眼。

無行浪子?在說他?怎麼聽起來酸溜溜的?

璇瑩沒瞧見他的異樣,馬兒緩緩出城,一路走到人煙稀少處,她忽然吁了口氣,返身抱緊他的腰,挺直的腰桿兒瞬間化為軟泥,倒是把綺南雁逗樂了。

“嘖嘖嘖,本性終於露出來了?”他忍笑說。

“好舒服……”璇瑩滿足地偎進他懷裏,嬌嚷道:“我好睏了。”昨晚為了等他,根本一夜無眠。

綺南雁摸摸她頭髮,溫柔道:“能睡就睡會兒吧!”馬背顛簸,他儘力讓她舒適地睡倒在他懷裏,也沒把握她能否安眠。

“嗯……”璇瑩迷迷糊糊地放軟了身子,不多時便沉入夢鄉。

走入山徑后,滿山幽靜,霎時將兩人的身影吞沒。綺南雁怕寒氣逼人,便取出斗篷包覆在她身上,緩緩隨着曲折山勢,回到他隱居棲身的木屋。

璇瑩果真睡熟了,連他抱她入屋,將她安置在床上,也未能驚醒她。綺南雁小心收拾了採買物品,便去灶房生了把火,帶着炭盆回到屋裏。

燭火昏黃,照映在她臉上,抹不去的憔悴依然未離她姣好的面容。

不知如何,他腦子裏突然閃過去年冬天,她滿身貴氣,攏着一件貂毛斗篷奔向他的那一幕——

“綺南雁!雇請你得花多少錢?”

她興沖沖地來到他跟前,意氣飛揚的俏臉笑得天真無憂,又極其嫵媚。

他低嘆,伸手拂開她酣眠中微亂的鬢髮,食指輕輕撫過她臉龐。

這般嬌貴的金枝玉葉,跟着他這種行蹤無定的浮浪人,到底有什麼好的?難道不覺得辛苦嗎?

璇瑩眼皮顫動,緩緩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望向他,半夢半醒的。

“吵醒你了?”綺南雁歉然放開手,粗啞地低噥。

“南雁……”璇瑩眯起眼,迷濛地朝他漾起一朵甜蜜的微笑,從被窩裏伸出藕臂,皓腕勾住他頸項,將他拉向自己。

沒有一個男人抗拒得了如此誘惑……

綺南雁沉溺地想着,俯身吻上她頸際。璇瑩發出一串難耐的嚶嚀,仰頭弓起背脊,更緊緊貼向他。

如此熱情,激起了他的慾望。

他翻轉她的臉,沿着脖子吻向她耳朵,濕潤的舌尖深入她左耳,反覆地舔吮廝磨。須臾,她臉頰已泛滿桃紅,櫻唇如丹,氣息微微地轉頭迎上他的唇。

“瑩兒……”他壓抑着猛烈的慾望,粗啞地低喃。

他愛她,多心疼她,捨不得她被糟蹋在他這樣的人手裏,曾經那麼拚命推拒她,如今,熾烈的情潮幾乎將他的心焚燒殆盡。

他珍惜地吻着她的唇,雙手憐惜地撫遍她逐漸赤裸的誘人胴體,這般冰肌玉骨的女子,原本不該在他懷裏的……

他輾轉吻上她高聳的雙峰,粗糙的掌心徐徐摩挲她婀娜柔媚的身子,逐次滑落到凝脂纖腰。

如今,他已回不了頭了。

“嗯。”難以形容的快意頓時傳遍每一寸肌膚,璇瑩低垂眼睫,柔順地承受情人對她施以的溫柔,輕輕咬着下唇,酣然羞澀地低切輕吟。

她愛他,傾慕他,也許從第一眼見到這落拓不羈的男子,便悄悄地將他藏入胸懷。他是她幽閉閨閣里不可妄想的一片浮雲,只能仰望、不可追逐的迷夢。可現下,她卻在他眼前羅衫褪盡,濃烈的歡愛回蕩在兩人之間。

他敞開她柔波萬頃的雪肌膩玉,埋首於凝滴玉露般的雨澤里,耳里聽見她破碎的嬌吟喘息,更是萬分珍愛地深吮其間。

璇瑩香汗淋漓,朦朧美眸染上一層異彩。

“唔啊。”她不禁仰首呻吟。這是她難以想像的激越高亢,如雷電般的快感,擊碎了她最後一絲理智。她失神恍惚,搖擺腰肢如顫柳,嬌吟低回,吁喘休休,白嫩肌膚透出醉人的櫻紅,綿軟無力的腿則被他牢牢箝制於掌中。她已深深沉入一片激情,唇發乾,眼迷離,再也支持不住。

他終於昂首起身,吻着她纖細的足踝,進入她嬌艷狂野的身體。一再填滿,再填滿,綿密細緻的愛撫無所不在,直到她體內傳來一陣陣緊縮,被滿足過的慾望不斷地被撩起,直到她瀕臨崩潰的嬌軀已無法承受更多,極致的陽剛終於釋放——

往後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可說是既寧靜又甜蜜。

林間的生活單純愜意,加上綺南雁無微不至的照料,讓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整天吃喝玩耍,自由自在,順心如意。

本來嘛,叫她砍柴打獵無異是緣木求魚,生火煮飯她也不會,簡單的針線活兒她懂,不過山裡只有他們倆,哪來什麼針線活兒好做?綺南雁也不奢望她什麼,只要她好好乖乖的,別在深山裏走失或受傷即可。

兩人多半是膩在一起的,自然而然就能吵起嘴來,難得寧靜時,依偎着彼此悄然不語,心頭也覺甜蜜。

“楓葉都紅了。”璇瑩坐在台階前,仰頭看着枝頭紅葉,伸出手,便接住一片飄落於地的紅楓。

綺南雁原本正在一旁砍柴,這時忽然放下斧頭,皺眉盯着山路的盡頭。“有人來了。”他抹了抹前額的汗水,轉頭對璇瑩道:“你先進屋,我過去看看。”

璇瑩起身,不安地問道:“是來抓我的嗎?”有人來?可她什麼人影都沒瞧見,一點聲響也沒有啊!

“不知道。”他朝她擺擺手,隨口應聲,又叮嚀她道:“你好好待着。”說完,他便沿着山路往外走去。

璇瑩趕緊退回屋裏,怏怏不安地坐在窗邊,留意外頭動靜。

綺南雁去了許久,沒消沒息,一切彷彿凝滯不動,等候變得漫長難耐。

終於,她聽見馬兒嘶鳴聲,探頭一看,綺南雁和令狐雅鄘一邊交談,一邊往木屋走來,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列行伍。

見是令狐雅鄘,璇瑩頓時吁了口氣,開門而出,喊着:“姐夫!”

“瑩兒。”令狐雅鄘朝她頷首微笑,一襲月白便袍,手裏把玩着摺扇,姿態顯得從容優雅。

綺南雁插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好友道:“外頭風涼,你們在裏面談吧!”

璇瑩狐疑地瞧了綺南雁一眼,卻見他踱到一旁去,再度拾起斧頭,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令狐雅鄘笑吟吟地走向她,身後眾人則凝立在後方不動——

這副山雨欲來的模樣,教璇瑩一顆心不禁吊得半天高。

進屋就坐后,她立刻迫不及待問起:“如何?殺害楊興岳的兇手,真的是別人嗎?”

令狐雅鄘回道:“兇手已當眾在楊興岳靈堂前自刎了。”

“兇手到底是何人?”

“這人你應該也見過,他是楊興岳身邊的副將,名叫呂勁林。”

“……勁林?”璇瑩陷入沉思,腦海依稀浮起一張俊美逸麗的臉孔。

她想起來了,楊興岳身邊是有一名少年部將。第一次在客棧見到楊興岳時,他也隨侍在旁。“我記得他,可是……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楊興岳和呂勁林,彼此有曖昧的關係。”他苦笑。

璇瑩卻是一臉驚愕。“什麼?”

雅鄘語氣謙和,彷彿談論着平常之事,娓娓向她解釋——

據他所得的消息,楊興岳除了在邊關戍守的期間外,回到京師,常在聲色歡場中度過,而只要有楊興岳的地方,呂勁林總是亦步亦趨地跟隨他,幾名妓女常言,呂勁林對她們多半不假辭色,對楊興岳倒是近乎痴迷地專註執着。

“事實上,他們關係遠不止於此。”雅鄘嘆息道:“楊興岳在訂親之初,似乎還好言寬慰過他,說他迎娶你過門,只是給父母做做樣子,再者,他總需要一個子嗣傳宗,再三保證對你絕無絲毫感情。可到頭來,楊興岳卻逐漸對你傾心,不但百般追求、百般討好,甚至怕婚後被你得知他和部屬間不尋常的關係,打算和呂勁林斷絕關係——”

當日,綺南雁和璇瑩離開將軍府後,楊晉之便下令當場開棺驗屍。而剝開層層壽衣后,楊興岳背後確實有個掌痕。按理,這道掌痕絕對會被發現才是,但竟能瞞過眾人耳目。

循線往下追查,當初第一個接近屍體的便是呂勁林,是他伏在楊興岳身上哭號悲泣,阻擋官府的仵作驗屍,堅持將屍身直接送回將軍府。

隨後,也是他負責為楊興岳更換壽衣。念在過去他們的交情,眾人不覺有何不妥,沒想到那只是他刻意為自己脫罪的手段。

璇瑩逃婚當日,與楊興岳在街頭髮生爭執,其實一切全被尾隨而至的呂勁林看在眼裏。呂勁林才被狠心拋棄,看到眼前景象,恨意頓時凌駕理性,於是伺機殺了情人,再嫁禍給情敵。

“這不是你的錯。”見璇瑩臉色蒼白,令狐雅鄘出言安慰。

他輕轉摺扇,等着她慢慢消化事實,直到她從呆愕中漸漸回神,才往下接續。

“楊將軍已親至丞相府向你爹爹賠罪,並談了幾件事——”話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與我有關嗎?”璇瑩已從心緒起伏中逐漸穩定,深吸一口氣。

“是,念在死者為大,楊將軍懇求你爹爹,求他對楊興岳的死因及他與部屬之事,絕對保密。”

令狐雅鄘神色沉重地凝睇着她,一字一句說道:“如此一來,將軍府將不會為你澄清什麼。在世人眼中,你就是一再逃婚,最後‘意外’害死自己未婚夫,並仗恃着父親權勢免於獲罪的刁蠻女子……”頓了頓,他才道:“今後,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一戶好人家肯接納你了。”

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

璇瑩靜默片刻,才輕聲問:“我爹已應允此事?”

“是。”令狐雅鄘點頭。

那……那也沒什麼不好,她損失的,只是一點點虛名罷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囁嚅了會兒,便垂下臉,幽幽地喟然嘆息。

“能為他盡點心力,這樣我心裏也會好過些的。”何況,她早說過自己不想嫁人,如此也好,再也不會有媒人上門說親,爹娘也不會責怪她了。

可……究竟為什麼,她心裏卻是沉甸甸的,一點也不好受?

“明年……或最遲後年,朝廷將有戰事。”令狐雅鄘忽道:“據我所知,皇上有意派太子出戰,而將軍府又是太子的嫡系人馬,將來太子若是捷報傳來,楊將軍的地位必將凌駕在你爹爹之上。因此,你爹必須修補和將軍府之間的關係。”結不成親,好歹互相留個餘地,以免在朝廷中多樹立一個敵人。這是官場上常見之事。

令狐雅鄘知她心意,不禁心疼。儘管她本身不願出嫁,但畢竟是一向疼愛自己的爹爹親手埋葬她的幸福,內心想必是五味雜陳吧!

“我沒關係,真的,反正我早說過不下千百次,我就是不想嫁人嘛!如此正好,我並沒有損失什麼,姐夫不必為我難過。”璇瑩勉強擠了個笑。

爹爹的考量,她全明白,如此處理甚是周全,也遂了她的心愿。

令狐雅鄘放眼張望四周,忽然笑了起來。“說了這麼久,連杯茶都不請我喝嗎?”

“啊。”璇瑩立即起身,慌慌張張地尋找茶壺。“姐夫您稍等。”

說著,便一溜煙地往灶房奔去。

令狐雅鄘趁着這空檔,仔細看了下四周。一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木床,一張桌、一把椅,幾件衣服掛在牆上,角落堆着一個隨意搭配的柜子。屋頂是茅毛鋪成的,牆壁也是幾片木板拼接,給像綺南雁這樣的漢子暫住是不覺得有何不足,但要他這個嬌滴滴的小姨子窩在這兒,未免太過簡陋了吧!

這小子,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璇瑩直接提着茶壺、水杯過來,為他倒一杯。

清凈透明的水液注入杯中,令狐雅鄘拿起來輕啜一口。“這是水?”連片茶葉也沒有嗎?他朝她一笑。“真難為你了。”

璇瑩滿臉疑惑地睞他一眼。“山裏的泉水特別清澈可口,哪裏難為呢?”這是京城裏也很難喝到的水呀!

令狐雅鄘笑而未語,接着突然啊了聲,想起一件要事。

“對了,岳父叮囑我務必帶你回去——”

見璇瑩咬唇不答,他好言哄勸。“一切都處置妥當了,你回去,依然是史家的好小姐、你爹爹的心頭肉。岳父說,既然你嫁不成,以後就不愁沒人陪他下棋了,他會好好補償你,確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璇瑩忍不住嗤地一笑,點頭道:“好啊!”她也實在夠不孝了,惹了這麼大的麻煩,累得爹爹不知白了多少頭髮。

無論如何,家是一定得回去的,總不能讓爹娘一直懸念着吧?

只是……那綺南雁怎麼辦?她轉頭面向窗外,只見他依然持着斧頭,一動也不動,維持原來的姿勢,怕是呆住了吧!到底在想什麼呢?

“楊興岳的死因,他全都知道了?”

“碰面後邊走邊聊,該知道的他全都知道。”

“那,他怎麼說?”璇瑩低聲問。

如果她回爹爹身邊,他……有什麼打算呢?

令狐雅鄘順着她的視線,也看着綺南雁,沉呤一會兒,忽道:“楊興岳之死,固然非你所願,但你終究是得到你想要的了。”

史璇瑩聞言,眉心一蹙,咬了咬唇。

是啊,她從十五歲及笄開始,就一直吵着不嫁,史家上上下下從未有人當她一回事,然而鬧出這許多風波,如今算是得償夙願了,她心中卻沒有喜悅。

“他現在肯定天人交戰,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吧!”令狐雅鄘搖着手中的摺扇,回眸朝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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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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