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申屠凌雲按撩着性子問了一連串無關緊要的話題,一面觀察着莫悅緹的反應,就莫悅緹進他的辦公室二十分鐘以來的表現,這個女人絕不是個簡單人物,擁有美貌和智慧的女人,比空有其表的美女要可怕許多。
比起莫悅緹的沉靜,申屠凌雲率先沉不住氣了。
「莫醫生,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找你做什麼。」申屠凌雲停了幾秒,等待莫悅緹回答,但莫悅緹眨着眼睛看着他,並沒有接話的意思,他只好繼續說下去:「最近元盛里流傳着關於阿致和你的風雷風語,我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是元盛的繼承人,他擁有讓人羨慕的地位和前程,不會做出不自重的事情。請莫醫生你離阿致遠一點,申屠家的大門不是誰都可以進入的,與其落得最後的傷心,不如該斷則斷。」
「院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莫悅緹直視申屠凌雲的雙眼,「申屠致的優秀不用您說,元盛任何一個員工都可以如數家珍,難道您的意思是就因為申屠致優秀,所以他不需要伴侶,不需要幸福,只是扮演好他的完美角色就可以?」
「你在曲解我話中的含義,阿致當然需要伴侶、需要婚姻,但是他的對象已經決定了,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高攀的。」申屠凌雲冷哼一聲,徹底放棄維持他身為院長的含蓄,「識相的話離阿致遠一點,否則在台灣的醫界你別想待下去了!」
「今天聽到您這樣說,我總算安心了。」莫悅緹沒有像申屠凌雲設想中那樣發怒或者懼怕,她不卑不亢,臉色未變,但語氣中多了幾分堅持,看來流言並非空穴來風,申屠家的門風果然很嚴。院長,我喜歡申屠致,很喜歡,喜歡了很久,無論遇到什麼艱難險阻我都不會放棄,除非他不要我,否則我絕不會放棄他。我從來都不覺得配不上誰,如果不是喜歡的男人是申屠家的人,我不屑與跟申屠這個姓氏有任何牽扯聯繫。」
「你……」申屠凌雲被莫悅緹毫不留情的話氣得血壓上升,他當元盛的院長已經二十年,誰對他不是畢恭畢敬,卑躬屈膝的,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竟然敢如此跟他說話!
「申屠致是個獨立的人,他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您即使是他的父親,不該也沒有資格干預他的人生。」還嫌申屠凌雲的臉色不夠難看,莫悅緹繼續加溫,她可從來沒怕過這些自以為是的人,爸爸怕她因此得罪人,但是她天生就不是會忍氣吞聲的小可憐。
「住口!」申屠凌雲很想破口大罵,但又礙於正在醫院,面對的又是醫生。
氣氛異常緊繃,彷佛一觸即發,申屠凌雲氣得火冒三丈,莫悅緹面容平靜,眼神堅毅,兩人就這樣對峙着。
「好吵。」在沙發上無聊到睡着的申屠未,拿開了擋在臉上的報紙,抱怨出聲:「爸,以後沒什麼事不要再找我,我很忙。」申屠未伸伸懶腰站起身,打量了莫悅緹一眼,不顧自己父親的怒火,兀自打開辦公室大門離開。
「院長,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容許我先告辭。」被申屠未突然一打擾,莫悅緹也覺得自己很幼稚,不想再跟這個食古不化的臭老頭多說什麼。
「難道你想親手毀了阿致嗎?」申屠凌雲在莫悅緹身後叫囂。
莫悅緹離開的腳步一頓,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說:「毀了他的是您,我只是希望他快樂,希望他幸福,也許您不明白,快樂和幸福與金錢、地位是無關的。」說完,莫悅緹離開了院長辦公室。
她真不想第一次和申屠致的父親見面就將場面弄僵,但她更明白,想讓申屠凌雲開開心心地接受她,除非她家家產值千億,是所謂上流社會中的貴族才行,先不說她有沒有,她根本就不屑透過這些來討好一個臭老頭。
她不是沒見過真正的有錢、有身分的人,但從來沒見過像申屠凌雲這樣的,當個醫院的院長好像國王一樣驕傲和跋扈,真是討人厭!
莫悅緹在心中猛烈址吐槽,再晚走一會兒,恐怕她會忍耐不住將這些話講給申屠凌雲聽。
申屠未並沒有離開,他靠在院長專用電梯邊,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莫悅緹按下了電梯,他也跟着走了進去。
電梯上的數字不斷地跳動,莫悅緹能感覺到申屠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知道這個年輕的男人肯定是申屠致的弟弟,他的五官和申屠致很像,卻比申屠致冰冷一百倍。
「申屠家根本是龍潭虎穴,真不明白小姐你怎麼會這麼不聰明地往裏跳。」申屠未存電梯到達一樓之時終於開口了,聲音很冷,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因為愛,因為我愛他,所以我願意為了他去大戰惡龍猛虎。」莫悅緹勾勾唇,比起跟申屠凌雲那個臭老頭唇槍舌劍,她更喜歡接受申屠未不帶惡意的挑釁。
「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我哥禁不起第二次的許芸芸事件。」申屠未冷哼了一聲,對莫悅緹的答案非常不屑,電梯門正好打開,他搶在莫悅緹之前走出了電梯。
莫悅緹也跟着走出了電梯,她想她知道申屠未想說什麼了,他在擔心自己的哥哥,擔心這一次她因為不夠堅強,因為表面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申屠致,已經禁不起任何傷害。
離開元盛后,莫悅緹找了一個氣氛好的餐廳用餐,然後將這個下午的時間消磨在百貨公司,刷卡買了一大堆東西,她從美國帶回來的保養品快用光了需要補貨,也需要添置一些衣物。
傍晚回到公寓時,她累壞了,癱在沙發上變成一灘爛泥,逛街可比查房辛苦多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之後,莫悅緹鼓起勇氣撥了申屠致的手機號碼,手機響了很久並沒有人接,她不願放棄,又打了申屠致辦公室的電話。
這次電話很快被接起,不過是那個看她非常不順眼的助理,「是你啊,什麼事?」聽到蜒悅緹的聲音后,她態度立即變了,不耐煩且有氣無力。
「申屠致呢?」
「難道你不知道嗎?」助理瞬間來了精神,大聲地嘲笑她:「沒想到你竟然不知道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這個助理真是夠了,態度惡劣她可以忍受,但是不說重點就讓人厭煩了。
「小紫死了!主任離開手術室后就再沒回辦公室。」雖然不耐煩,但助理還是講了實情。
「什麼?小紫死了?」一股寒氣從莫悅緹腳心升起,她渾身的汗毛都冷得豎了起來,她的腦袋嗡嗡地響,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沉重無比。
「上午突發併發症,主任接到通知趕來醫院時,小紫的心臟已經衰竭,無法救治。莫醫生,我很忙,沒時間跟你哈啦!」助理用力地掛斷了電話。
手機從莫悅緹手中脫落,她抱着肩膀滑坐在地板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昨天還看到小紫,雖然虛弱,但精神很好,還笑嘻嘻地說她很漂亮,長大想和她一樣漂亮,可是怎麼才一天的時間,可愛的、單純的小紫就沒有了?
眼淚無法抑制地涌了出來,莫悅緹環抱着自己的肩膀,大哭出聲。小紫安排手術,甚至可以請瑞士的專家親自手術,可是為什麼……
莫悅緹猛地站了起來,「申屠致,申屠致……」
申屠致為小紫付出了那麼多,親眼看到小紫咽氣,他一定受不了這個打擊,他沒有回辦公室,他去哪兒了?
莫悅緹甩上房門沖了出去,她要找到申屠致,她一定要找到申屠致。
據她的了解,申屠致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元盛,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公寓也只是稍作休息,他能去哪兒呢?
莫悅緹只能在元盛附近沒有目的的尋找,一間間地進那些酒吧、咖啡廳,走得雙腿都快要斷掉,繞了一圈,終於在一間開在地下室的酒吧找到了申屠致。
他背對着門口坐在吧枱前,大口地喝下一大杯調酒,用力地將酒杯放在吧枱上,「再來一杯,把你們酒精含量最高的酒拿出來!」申屠致喝醉了,否則他不會做出如此失控的動作,卻不願放棄酒杯。
「申屠致!」莫悅緹沖了過去,扶住他因為放下酒杯而歪倒的身體,「申屠致,你不能再喝了。」
「酒……酒,給我酒!」申屠致的意識含糊,吐字不清,但卻很堅持地對酒保伸出手臂。
「申屠先生,你喝了很多了。」酒保為難地說,申屠致也算這裏的常客,偶爾會過來小酌一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一坐下來就不斷地灌酒,喝到醉了還是不斷地追加酒。
他正在為難要不要通知老闆,看怎麼將申屠致送回去,他知道申屠致是元盛的醫生,酒吧所處的物業都是元盛的,如果在他們酒吧里出了什麼事,他們就別想再開下去了。
「不要給他酒了,結帳。」莫悅緹知道申屠致心裏有多麼苦,如果他有別的管道可以紆解,絕不會選擇這種不理智的方式,酒精對外科醫生來說是毒藥,會讓外科醫生的手指失去精準平穩的動作,會奪去一個外科醫生的天賦。
「小姐,請問你是?」申屠致每次來都是獨來獨往的,這個漂亮的小姐雖然看起來不像是壞人,但酒保還是負責地問了一句。
「我是他的朋友,也是元盛的醫生。」莫悅緹撐住申屠致不斷下滑的身體,還要阻小他不斷伸向酒保的手臂,纖細的身體不堪重負,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狼狽無比。
「小姐,我請人幫你送申屠先生回去吧。」酒保繞出吧枱幫莫悅緹扶住申屠致,示意侍者過來幫忙。
莫悅緹接受了酒保的好意,憑她的能力是無法帶走這個醉酒的男人。
幸好莫悅緹的公寓就在酒吧附近,在侍者的幫助下,莫悅緹艱難地將申屠致帶回了家,她披頭散髮,鞋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斷掉了,反觀醉酒的男人竟在她的沙發上呼呼大睡。
莫悅緹拿出一條毯子幫申屠致蓋上,躡手躡腳地去浴室清洗一身的汗水,藉着水流聲的掩蓋,莫悅緹放聲大哭。
她心疼受了病痛無數折磨最終還是沒有康復的小紫,心疼付出了無數努力還是沒有幫到小紫的申屠致,她知道他心裏有多苦,知道他有多難受,可是她也無能為力。
Victor教授經常說,他們只是醫生,永遠也成不了上帝,他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卻無法百分百改寫病人的人生。
身為醫生下知道要面對多少次這種難過傷心的場面,但是,她還是無法釋懷,相信申屠致也無法釋懷,這種面對生命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終於平復了情緒,莫悅緹換上了家居服坐在沙發旁擦頭髮,一面看着申屠致沉睡的臉龐,也許有時候醉一場真的是很好的紆解途徑,他活得真的太壓抑和沉重了。
怱然,申屠致睜開了眼睛,對上了莫悅緹充滿關心和愛意的眸子,他們都沒有預想到這樣四目相接的情景,卻也都沒有移開目光。
室內一片安靜,鵝黃的燈光灑下溫暖的光芒。
申屠致率先移開了視線,高大的身軀窩在不大的沙發上,他抬頭看着天花板,眼神空蕩蕩的,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下,很快隱入黑色的發問。整個過程很快很快,如果不是他頰邊眼淚滑過的痕迹,莫悅緹會以為那顆淚珠是她幻想出來的。
「別難過了,你已經儘力了。」張了張乾澀的嘴巴,莫悅緹說出這句無力的安慰。
「小紫死了……」申屠致喃喃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