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夜風從青石屋頂上呼嘯而過,更襯出屋內的死寂。

格雷無聲地和我對視,燈光下,他粟色的頭髮如絲一般濃密,臉部輪廓峻岸分明,襯上深邃的碧眸,挺拔的身形,貴族特有的風度淋漓盡致,怎樣看都是一個完美無缺、不可多得的好男子。

正是這好男子,將我的身心一一蹂躪過去,將我的尊嚴踩成碎片,將我原本只手可及的幸福,永遠地打落成灰。

“我現在想怎樣?”面對格雷的凝視,我驀地笑了起來,笑容無意中帶了幾分凄涼,這個冬夜之清冷,宛如我的人生,永不可復原,“我又能怎樣?我是很想殺你,想到銘心刻骨,撕心裂肺,可是殺了你,一切就都會重頭開始么?”

格雷眉也不動,看着我:“你怕殺人?”

我搖了搖頭,恢復鎮靜:“你我共事過,我的手段狠不狠,你該知道。我沒有殺過人,不是因為我不敢,而是因為不必。”

“包括我?”

“不包括你。”我定定地看着格雷,柔聲道,“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個人是我想親手去殺,那個人就是你。”

格雷絲毫不見懼意,嘴角反倒挑起一絲嘲諷:“那你為何還不動手,是不會用槍?”

揚了揚眉,我以實際行動回答他的挑釁。

呯地一聲悶響,硝煙裊裊,從我手中的槍口飄散開去。格雷左手捂住右肩,緊退了兩步,觸目的紅色自他指間蜿蜓而下,卻居然還笑得出來:“你……打偏了……”

他很希望我殺他么?為什麼?我絕不會相信他是良心發現,要以死謝罪,多半又是在想什麼古怪的花樣。

可惜槍在我手,他又受了傷,以我之行事縝密,我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何方法可反佔上風。

將心中的疑慮甩去,我不欲再與他多糾纏,直截了當將槍指在他頭上:“格雷,你是父親的兒子,菲兒的弟弟,克勞爾家族唯一的繼承人。為了他們,我不會殺你。但我要我的自由。”

格雷面容鎮定,抬頭看我,卻不小心牽動傷口,悶哼了一聲:“原來你是為這個……你不怕我出爾反爾?”

他漢文進步了,竟連成語都會用。我笑了一笑,想到當年教他說第一句中文的人還是我:“你不會。我太知道你,你驕傲得連別人的誇獎都不屑要,又怎會說謊騙人。說吧,只要你說一句還我自由,我立刻放下槍就走。”

“你名下的股權……”格雷似在沉吟。

我心下一松,笑道:“我不要了。克勞爾家的什麼東西,都還給你,錢,不動產,還有名字,你只當世上再沒我這個人,我自會走得遠遠,從此我與克勞爾家族恩怨兩斷,再不相干。”

“你要回那個江上天身邊去?”格雷的語聲有些奇特,注視我的暗綠色雙眸中彷彿有什麼在跳動。

雖然奇怪他為什麼會這樣想,我還是點了點頭:“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借他的勢力來對付你……我只是冷了太久,需要一點溫暖,而他象是正能給我。”

“你相信他會愛你一生一世?”格雷執拗看着我,神情又象回到孩提時。

我失笑:“格雷,你的毛病就是太極端,太要求完美……你可知,這世上除了上帝,誰也不能承諾永遠,我又怎會要求他一生一世……能多久便是多久罷,到我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

格雷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才輕輕道:“哥哥,走之前,再抱一抱我好嗎?”

燈光柔和,面前的男子低着頭,肩頭因受傷而微微瑟縮,平素的高傲全似化作了乖順,依稀中,又似變成了童年時那個纏着我說故事要抱要鬧的小男孩。

我瞧着這樣的格雷,緩緩搖了搖頭,握住槍的手不曾稍松:“我不能信你。世情我已歷得太多,知道什麼時候該抓緊劍……你要是還念着一絲兄弟情份,就快些給我承諾。”

格雷的身子微微一顫,頭仍未抬,語聲更輕:“我不怪你……那麼,可以再叫我一聲弟弟嗎?只要一聲就好……”

兒時那些已被塵封的往事似又在眼前,那時的格雷,雖然倔強任性,卻很可愛,又喜歡粘人,追着我身後緊緊地叫哥哥……直到我被養父送去寄宿學校,接受嚴酷的英才教育,這情景才不復在。

我心中一軟,再怎麼樣,總是兄弟一場,明日就要各自天涯,罷了,就再喚他一聲也無妨。嘆了口氣,我柔聲道:“格雷弟弟——”

胸腹間遽然傳來被鐵拳擊中的劇痛,打斷了所有未出口的話。我眼前一黑,心中卻知不好,急欲扣下板機,腕間又是一痛,伴隨着咯嚓一聲,右手手骨已被人折斷,再也握不住槍枝,當地一聲,任由左輪墜地。

腰肢緊緊地被一條剛硬的手臂禁錮住,背上密貼着溫熱的身軀,我雖已痛得滿頭冷汗,幾欲昏去,卻還能清晰地聽到那惡魔般的男人在我耳邊譏嘲:“羅覺哥哥,你還真是純情呢,讓你喊你便喊了……不過就算你不喊,以你那種拿槍的彆扭姿勢,居然也敢在我這玩槍玩了二十年的人面前晃,真正是笑話了。”

功敗垂成,夫復何言。

無力地任由他拑制住,我斷斷續續地道:“你……贏了,殺了我吧……”

“怎麼會,我親愛的哥哥,”身後的男人在我耳垂上一舔,狎玩之意十足,“我被你打中,流了這麼多血,可都要你十倍償回,”右膝頂了頂我的股間,低笑道,“就用這裏的血來還如何……”

“我後悔……為什麼……要跟你談條件,”以格雷嚴格訓練過的勁力,沒有被他一拳打死,是他手下留情,我卻只覺痛恨,勉強壓住泛上喉的血腥,“你根本……不可信任……下回……我會一槍殺了你……”

“等你下次能拿穩槍再說吧。”格雷炙燙的呼吸已到了我的頸間,嘆息着道,“哥哥,你不該將我的慾望都挑了起來,我現在想要你,想得發瘋。你知不知道,先前你在鞭子下呻吟時,我就想衝進去上你了。”

雖知道他早在監視器里看清一切,仍是厭惡這種被窺看的感覺。

“你這變態……”一是疼痛,一是懊悔,我只能從齒間擠出這幾個字。為什麼我會忘了他是個瘋子?他整潔高貴的外表下,藏的是嗜血瘋狂的心?是我笨,笨到將他當人來看,笨到無話可說,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的姿態所騙。

“我是變態,可都是哥哥你先不好,如果你乖乖地做我的寵物,不要一再想着離開我,我怎麼會這樣對你?”不知是誰的血跡,有幾分沾到了格雷的面頰上,襯着他亢奮如火的眼神,燈光下望去更形恐怖,“你說世上沒有永遠……我告訴你,有。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奴隸,永遠逃不開我的掌心……”

嗤地一聲,我本就薄的衣衫已被撕成兩半,格雷再一腳,用力踢中我腿彎,將我踢得搖擺不穩,向前倒在地毯上。被凌辱的恐懼充塞心頭,我無意識地翻身想逃,卻在瞬間被壓住,格雷健壯的軀體已結結實實蓋了上來,笑着一口咬住我的下巴,含糊道:“下次問到你為什麼不想殺我,你要回答,因為我是你的主人,可不要再說什麼為了我的父親這種爛理由……”

這男人瘋了。

我也快被他逼瘋了。

我竟不知這世界是怎麼了。菲兒,這樣子,你讓我如何再活下去?允許我來跟你團聚,可好?

我慢慢閉上眼。

撲地一聲,極輕極輕。若非壓在身上的軀體突然僵硬,我一定不會留意。

“還真是驚心動魄……”斜倚在門邊的黑衣男人輕輕吹去槍口的熱氣,睨着我,“難怪你怕他,這麼瘋狂的做愛方式,嘖嘖……”

縱我平日再能言善道,此刻也只有苦笑:“司徒飛,為什麼來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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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見浮生不若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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