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窗台上放着幾盆綠色盆栽，客廳的茶几上擺放着一束百合，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清香。

江湛在這間公寓裏住了將近七年，這七年來，除了工作時間，他幾乎是深居簡出，只習慣一個人獨處。

他不愛人，也不接受別人的愛，他覺得目前的狀態很舒服，牽挂這種東西他最不屑，思念的人唯有最疼愛他的母親，其他的人在他的世界來來往往，他從不挽留。

將鑰匙放在玄關的櫥櫃裏，換了拖鞋，他一邊解開襯衫的鈕扣，只有在這私人空間，他才會放下平時的嚴謹，從工作壓力里釋放出自己，讓自己輕鬆一點。

經過客廳走到另一頭的廚房，他從冰箱裏取出幾樣食材，準備為自己做晚餐，這種規律的生活伴隨他多年，即便這房子裏一直沒有女主人，他也很享受這樣的單身生活，不想被打破，這也是他鄭重警告孫亦柔不要來打擾他的原因。

半個小時的忙碌，飯菜已經飄香，鍋里發出滋滋的聲響，肉已經熟透了，江湛有條不紊地把肉與青菜搭配好，盛好飯坐到餐桌前準備開動。

一陣門鈴聲傳來，在偌大的房子裏異常地響亮。

江湛不記得自己的家已經多久沒有響起門鈴聲了，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孫亦柔，他不想理會她，想要繼續大快朵頤，可是門外的人似乎並不甘休。

按捺着火氣放下刀叉，江湛站起身往門口走去，生氣地打開了門。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便撲到了他的懷裏。

「江醫生，我家有老鼠，我好害怕！」孫亦柔回想起那隻老鼠圓溜溜的小眼睛，還是心有餘悸，生怕牠會跟着她一起來串門子，一個勁的只想爬到江湛身上，腳不着地。

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讓江湛倒嗆一口氣，低下頭看一眼將臉埋在自己胸前，整個身體撲到自己懷裏的孫亦柔，他驚訝的同時，不得不承認心裏有那麽一絲悸動。

江湛握着她的肩，想要將她從自己懷裏推開，可是她一雙手臂正纏着他，一點都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夠了，你先放開我！」江湛雖然語氣很不耐煩，可是在他懷裏磨蹭着的她，還是讓他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孫亦柔慢慢地冷靜下來，紅着臉鬆開雙臂，讓自己從江湛的懷裏退出來，咬着嘴唇捏着衣服下擺，一臉尷尬的樣子。

「你好像從不把我說過的話當回事。」江湛一雙眼冷冷地盯着她，想要下逐客令，畢竟她家有老鼠跟他一點都不相干。

「我……對不起。」孫亦柔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前一刻她的確撲到他的懷裏，顯得很狼狽。

「是你不愛乾凈招來的老鼠吧，你可以打電話給房東，叫他來處理，可是拜託你不要再來煩我。」

「我不要，就算打死了一隻，說不定還有另外一隻，牠們要是半夜跑出來，我該怎麽辦？我就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我請人把房子清理好再回去住。」孫亦柔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不行，你絕對不可以留在這裏過夜。」江湛一口拒絕。

「同事一場，你不會見死不救吧，我就住一晚，你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孫亦柔推開他，徑直走進江湛的房子裏。

「大小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我並沒有欠你，你家裏有老鼠關我什麽事？我這裏不是旅館，不是你想來就來的。」

「反正我不要回去就是了，我真的很害怕，求你了！就讓我住一晚，睡沙發、睡地板都沒有關係。」孫亦柔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江湛第一次為自己的拒絕無效感覺無奈，只好回到飯桌前繼續享用他的晚餐。

孫亦柔蜷在沙發里，她知道江湛不趕她已算仁慈，雖然吃過速食的她肚子還是有點餓，可是她不敢再去白吃他一頓飯。

江湛實在是太小氣了，來者都是客，竟然也不略盡地主之誼邀請一下，害她肚子都在打鼓了。

看着電視節目，聞到他家飯菜飄香，孫亦柔肚子打鼓聲越來越響。

她厚着臉皮走到江湛的飯桌前，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江湛對她視如不見，繼續慢條斯理地挾着菜、吃着飯。

「我肚子有點餓，能不能吃一點？」

「你又不是我請來的客人，憑什麽要我讓你吃飯？」

「反正來都來了，就欠你一頓飯，明天上班我請你吃午飯不就好了。」

「你什麽都不帶就跑到我家來了，明天你用什麽請我吃飯？犧牲色相嗎？」

瞥一眼她領口很低的家居服，江湛繼續吃着飯。

「你流氓啊你！」孫亦柔沿着江湛的視線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若隱若現的乳溝，忙扯一下衣服。

「不是犧牲色相是什麽？給我答案。」江湛從來不喜歡浪費食物，碟子裏的菜很快就要被他消滅乾凈了。

「明天一早我可以回去拿錢包，到時請你還不行嗎？」

「我不需要你回請我，可是明天我不想看到你再出現在我家，冰箱裏還有些食材，你可以做來吃，吃過以後順便把碗碟收拾乾凈，就算是報答我了，以後互不相欠。」

等江湛吃完飯，回卧室看完幾份帶回家研究的病理文件，已經夜深，他隨手拿起一套睡衣，走出卧室去浴室洗澡。

等他一邊擦着頭髮一邊走出浴室，看到半躺在沙發上已經酣然入夢的孫亦柔，他才想起她留宿他家。

看着她蜷成一團的樣子，他轉身走回卧室，抱來一床被子扔到她身上。

孫亦柔嚶嚀一聲，嘴角勾起一個微笑，繼續她的美夢。

昏暗之中，江湛再次將她那張臉攝入眼底，恬靜地睡着的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或許是這房子裏一直缺乏人氣的緣故，聽到這樣的微細聲音，他覺得有一點舒心。

他也曾有過一個快樂的童年，父母給他的愛讓他幸福，可是自從他的母親病逝、父親再娶，他的人生便由當初的幸福跌至谷底，雖然喪母之痛促使他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但他始終沉溺於往事，無法從過往的回憶里走出來。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求學、一個人工作、一個人生活，他沒有什麽朋友，因為他的孤僻讓他拒絕所有親近他的人。

眼前的孫亦柔或許能讓他多看幾眼，但也不會是一個例外，或許他會寂靜的一個人生活直到老去。

想到這裏，他站起身來往卧室走去。

清晨的窗外不時傳來幾聲鳥叫聲。

室外的環境綠化得很好，一根綠色枝條正橫在窗前，打開落地玻璃窗，憑欄就可以觀賞窗外的美景。

孫亦柔挑了最容易做的食材，好不容易才把兩份早餐精心製作好，她站在窗前一邊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一邊看着樓下花園裏做着晨間運動的人，臉上露出微笑。

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玄關處傳來聲響，出門晨跑的江湛回來了。

孫亦柔走到玄關處，交握着雙手微笑看着江湛，「你回來了，我做好早餐了，不如我們一起吃吧。」

穿着白色運動服的江湛從她面前走過，「不用了。」

「我是為了報答你收留我一晚，才特地為你做早餐的，你不吃的話，我會很傷心的。」她可是難得的早起，還做了那麽一頓豐盛的中式早餐，要知道單是煎一個荷包蛋就讓她很折騰了。

「我得準備上班了，你出門的時候記得幫我鎖門。」江湛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逕自走到浴室去淋浴了。

當他一身清爽地從浴室出來，孫亦柔一手捧着牛奶杯，一手拿着一塊蛋糕站在門口，「哼，既然你不給面子，荷包蛋我已經消滅乾凈了，現在在喝替你準備的牛奶跟蛋糕。」

江湛看了她一眼，她唇邊還沾着幾片蛋糕屑，還有一抹牛奶的白色痕迹，她拿起蛋糕看着他用力地咬了一口，樣子就像是咬了他一口般，臉上帶着得意的神色。

受不了她的挑釁，江湛用蠻力一把握着她端着牛奶的手腕，半杯牛奶晃了晃，險些灑出來。

「喂，放開我，對一個女孩子使用暴力，你很沒品耶！」孫亦柔被他握着的手腕很痛，忍不住責備他。

江湛不理會她的不滿，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給我聽着，吃完早餐後把你自己還有我家收拾乾凈再回醫院，如果晚上我回來，看到有什麽地方不乾凈，唯你是問。」

「收拾就收拾，有什麽大不了！」孫亦柔急得直跺腳。

江湛鬆開她，出了門。

一手拿着剩下的蛋糕，一手端着半杯牛奶，看着被捏得發紅的手腕，孫亦柔已經被江湛氣得沒有了胃口。

她把東西收拾好，回自己家裏拿了錢包、換了衣服，也急急忙忙地趕回醫院。

一路上，她不得不承認，她覺得江湛很奇怪並且對他很好奇，雖然她跟他接觸的時間很少，僅是一天，可是她看得出來，他完全就不懂接受別人的好意，哪怕是真誠的，而且他獨來獨往，家裏也是清一色的冷色調設計，根本沒有一點人氣。

她決定要好好地接近他、了解他，好好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醫院的休息室里，剛忙完的孫亦柔正忙着泡咖啡。

不喜歡喝咖啡的她是特意為江湛泡咖啡，雖然對這位新上司不甚了解，第一印象是霸道蠻橫還有深度潔癖，可是多討好他還是會有好處的，況且她這樣刻意地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就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身邊有幾個護士正在討論幾位主治醫生，所以她不介意放慢泡咖啡的速度，好好地聽聽她們的討論。

幾乎將每個部門的主治醫生都談論了一遍，還是沒有提到江湛，孫亦柔有些心急。

「亦柔，你的咖啡泡半天也該好了吧。」身邊一位護士似乎等得不耐煩了。

「哦，好了好了。」沒想到打聽半天，她們就像是聯合成統一戰線，根本不跟她透露任何跟江湛有關的資訊。

她不知道其他護士都在防備着她，畢竟江湛對她犯的錯手下留情的消息，她們都聽說過，她們刻意漏掉對江湛的討論，為的是用時間去驗證，看江湛對孫亦柔的容忍限度到底會到什麽程度。

當然，忠心於護士長的她們最期待的，就是江湛受不了孫亦柔，將她轟走的那一刻。

醫務室里的空調呼呼地冒出冷氣，江湛坐在辦公桌前低頭忙着看病歷，一杯咖啡輕輕地放在他的桌上，他慢慢地擡起頭。

「工作再忙，也要偶爾休息一下，不妨喝杯我為你精心泡的咖啡。」孫亦柔笑看着他。

「你很閑嗎？如果我沒記錯，替我泡咖啡似乎不在你的工作範疇內。」雖然這樣說，江湛還是端起她為他泡的咖啡，在輕聞那咖啡香味後，將杯子端到唇邊喝了一口。

「沒事，正好別人都在忙，反正我有空就幫你泡杯咖啡，以後你的咖啡都由我來泡好不好？」孫亦柔笑得一臉無害。

喝着孫亦柔泡的苦澀得驚人的咖啡，江湛險些噴出來，他擰着眉心將那隻喝過一口的咖啡放回桌面上，「我看你是從沒泡過咖啡吧。」

「第一次，也不知道好不好喝。」一點都不懂得觀察別人的表情，孫亦柔回答得很坦誠。

「好吧，咖啡留下，你可以去工作了。」江湛揮揮手打發走她，他的確沒有當著她的面喝完那一整杯咖啡的勇氣。

「好，有什麽事可以叫我，隨傳隨到。」因為有着想要了解他的好奇心，孫亦柔很努力地配合他，況且這位新上司雖然態度有時很惡劣，但人品真的很不錯，最起碼休息室里都沒有人討論他、講他的閑話。

醫院走廊上，一隻手臂搭在孫亦柔肩膀上，她回過頭看到是小欣，笑靨立刻浮在臉上。

「亦柔，你真的去江醫生手下做事嗎？」

「對啊。」

「不會吧，那個惡魔……」小欣把天使兩個字硬是咽了下去，她不想嚇到孫亦柔，前一天她沒有阻止護士長將孫亦柔調到江湛手下工作，她已經很自責了，此刻她再說什麽都是多餘，因為已經於事無補了。

「小欣，你想說什麽啦，很釣人胃口耶。」孫亦柔拍一下小欣的肩膀，自己本來也有話想要問她，只是見她吞吞吐吐的，更心生疑惑。

「沒有啦，你一個新人，江醫生有沒有為難你？」

孫亦柔搖了搖頭，「沒有啊，不過江醫生在這家醫院是不是評價很好？我發現周圍沒有人議論過他耶。」

「他評價好？」小欣差點沒掉下巴，明明最惡劣的醫生就是他了。

「對啊，我很用心地調查過，發現周圍真的沒有人議論過他、講過他的壞話，別的醫生都有被議論過哦。」孫亦柔捏着下巴，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是在公眾場合不敢講而已！小欣在心裏吶喊，當然她不得不承認，江湛的醫術確實很好，長得帥又多金，不少護士都暗暗對他着迷、為他瘋狂。

可是與江湛共事過的人都知道，他那個人絕對不好相處，人品是惡劣到極點，有做錯事被他罵哭，心情瞬間跌到人生最低谷的；有示愛被他狠狠拒絕傷透了心，從此感覺人生灰暗的，想起他的種種惡行，即便是一開始也被江湛的外貌與醫術深深打動過，小欣還是忍不住捏着拳頭，無論如何，江湛絕對談不上人品好。

可是她不想坦白一切嚇壞孫亦柔，一切還是由她自己慢慢發現吧，反正她已經被調到他手下工作了。

「亦柔，既來之則安之，好好工作別招惹他就好了。」小欣只奉勸孫亦柔這麽一句。

孫亦柔知道江湛脾氣不好，但也不至於像小欣說的不要招惹他那麽嚴重，她推了小欣一把，「說得好嚴重的樣子，不要嚇人了好不好？」

「哪有嚇你，好好工作就好了，我先去忙羅。」小欣快步地離開。

因小欣一番話，她知道江湛也沒有那麽壞，心情輕鬆了很多，也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窗外已經是黃昏時分，一天的工作接近尾聲，孫亦柔換好衣服，哼着歌走出了更衣室。

「亦柔，我有車，可以順便載你喔。」

護士長突然出現，臉上掛着微笑，身邊幾個護士都疑惑地看着從來不把新人放在眼裏的護士長。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孫亦柔指尖戳着自己的鼻子，一雙明眸看着護士長，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嗯。」護士長點點頭。

孫亦柔忙擺雙手，「不用了，我去坐公車就好。」

「沒事，跟我來吧。」護士長拉着孫亦柔往地下室停車場走去，她當然不會讓孫亦柔跑掉，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從孫亦柔嘴裏，知道她這兩天跟江湛相處的狀況。

畢竟她從別的護士那裏聽來的閑話實在太多了，江湛竟然可以容忍孫亦柔，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想好好地了解一下，在孫亦柔的眼裏江湛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江湛又是怎樣對待她的。

孫亦柔被護士長拉着走，她真的不想麻煩護士長，可是卻又沒辦法脫身，就在那一刻，她看到江湛面無表情地走過。

她知道跟護士長再順路也不會比江湛順路，他可是住她家隔壁，加上她白天忘記打電話叫房東抓老鼠了，還得拜託江湛幫她一個忙。

「護士長，我跟江醫生順路，就不用麻煩你了。」說話間，孫亦柔掙脫護士長的手，揮着手向江湛的車子那頭走去。

「欸，你……」護士長看着孫亦柔，想不到她竟然敢上江湛的車。

江湛剛坐上駕駛座，如一陣風拂來，副駕駛座上也端端正正地坐上一個人，還順手把門給關上。

江湛冷眼盯着膽敢不經他允許就擅自坐進他車裏的不速之客，孫亦柔卻投以他一個明媚的笑容，或許換成別人，他早就轟她下車，可是孫亦柔的笑容的確融化了他眼裏的冰冷，讓他有那麽幾秒鐘的失神。

他沒有拒絕她，只是一踩油門，將車子開得飛快。

「啊！別那麽快，我還沒系安全帶呢！」孫亦柔被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忙抱着靠背。

那一刻，江湛的臉上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而身後，佇立在原地的護士長，似乎嗅到空氣中濃濃的醋意。

拒絕所有人的江湛，竟然沒有拒絕孫亦柔，到底是為什麽？因為嫉妒，護士長臉上近乎扭曲。

她作這樣的安排，不是想讓他們彼此親近，而是想要看孫亦柔出糗，可沒想到孫亦柔竟然被江湛當著停車場裏其他同事的面，開車載走了。

她搞不懂，江湛與孫亦柔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