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公，你看看你自己兒子管不動就想丟給人家了。」李夫人錯將她的為難當成羞怯，幫忙解圍。

雖覺眼前的女孩稍嫌小家碧玉，不夠大器，但謹慎、沉穩的氣質，剛好能把自己家的過動猴王拴住：她從老師那也聽到不少自家兒子闖禍，要這女孩幫忙勸導收拾的事倩，光是這點，她就對這文文靜靜的女孩另眼相看。

「你別覺得太有壓力，邦恩老吵着以後要跟你念同所學校，所以李爸爸才自作主張想多問幾句。」李夫人幫著兒子說話，心想不知道是哪家千金，要是雙方家長都覺得不錯，能早早定下來也好。

「沒關係，只是我想李爸爸李媽媽您們誤會了，其實我……」面對這樣善體人意的長輩，林海優實在不願讓誤會加深，鼓起勇氣，正想表明自己的狀況，一陣熟悉的廉價香水味道撲鼻而來，伴隨着多年未曾聽見的聲音。

「海優，原來你在這裏啊。」

林海優一臉錯愕地看着自從來領走獎學金后，就再也沒出現的母親，正笑意盈盈、花枝招展地迎面走來，一顆心直墜谷底。

於文非遠遠就看見這對衣着不凡、氣質出眾的夫婦正和海優親切攀談，她找了老師一打探，知道是女兒好友的父母，如鯊魚聞到了血的鮮味，她馬上知道自己這趟來對了。

於文非親熱地摟住海優的肩膀，不頓她僵硬的反應，熱切地向李家夫婦招呼。

「我是海優的母親。」於文非從手拿包里拿出精心印製的公關公司名片，上頭寫着執行長名號。「請多指教。」

「您好。」見多識廣如李均華，縱橫商場多年，這類小公司掛大頭銜的人自然看過不少，全公司就執行長一個員工的也不稀奇。他只是禮貌與她交換名片，並不點破。

於文非看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稱和姓名，眼暗瞬間發亮，再次抬起頭時，對着李均華的笑容更加嬌艷燦爛，一雙桃花眼經過精心描繪，閃動着勾引的訊息。

林海優太熟悉接下來的戲碼。

勾引男人、介入別人的家庭、索取金錢、東窗事發后一哭二鬧三上吊、大筆分手費花用，然後找下一條大魚……

胄里翻騰着噁心厭惡，讓她幾乎窒息。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林海優不顧禮貌，轉身逃離。

看着她離去的身影，李夫人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惋惜神情……

分班說明會結束后，李可樂依舊追隨着林海優的方向，進入了升學班。

或許是大戶人家的氣度和尊重，林海優並沒有收到任何被迫和李可樂保持距離的訊息或壓力，一切就像沒發生過。

「我爸媽很喜歡你啊，說你是個好女孩。」說明會後，李可樂興高采烈地向她報告。「還說我要學你一樣上進用功。」

林海優沒有說什麼，心裏始終有着深深的恐懼和憂慮。

她無法忘記那日說明會上母親清清楚楚引誘巴結的神情，以及她臨去前私下對她說的話。

「我看你也不笨嘛，知道要把握機會。也是啦，與其念書，不如好好對他下功夫。」

只是一句話，就輕易扭曲了她對可樂的心意。

她原本想辯解的。

可是很快地她就明白，和可樂之間過分懸殊的條件差距，即便她用盡一輩子去辯解，也不能改變太過理所當然的世俗認定。

她只能緊緊抱着他，用力到像是想將自己揉入他溫曖的身體一樣。

「李可樂，我喜歡你。」只是你而已，不是有錢的你，不是擁有出色出身的你，是乾乾淨淨、簡簡單單，總是在身邊陪着我的、傻傻的你。說不出來的話，變成瞬間被衣服吸收的淚花，消失在他的胸膛。

對她近來越來越大膽的依賴和告白，每一次，都讓李可樂好快樂。

他以為海優已經準備好承認「特權」的另一個含意。

父母雖然不太談海優的事情，但對海優印象不錯。一切都那麼順利，哪有姐姐當初烏鴉嘴詛咒的困難存在。

李可樂已經在腦海里勾勒出新的未來。

雖說跟着進入升學班，但他還是抱持着一點出國念書的理想，如果海優也跟他一起出國，他們可以在異鄉一起念書、互相依靠，甚至可以住在一起，不用像在台灣老要遮遮掩掩，就感染點外國開放的作風，明明白白地談戀愛。

再說爸媽都說喜歡她了，那要資助她一起出國念書的費用只是小問題，反正遲早是李家的人，何必計較那麼清楚？

李可樂越想越興奮，藏不住秘密的個性讓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計劃跟海優分享。

「你覺得怎麼樣？」

特別申請了兩個人的共讀室，李可樂邊說出自己的偉大計劃，邊把玩着她軟軟的小手。一次次用自己寬大的手掌貼合著她的，比劃、緊握、揉捏。

對他來說，愛情就是這麼簡單。只要緊緊抓着她的手不要放開，就可以踏實擁有。

「你比較喜歡國外嗎？」略過他不切實際的幻想，林海優只是熟練解開繁複算式，狀似不經意地淡淡問着。

「當然。我爸說得沒錯，如果我未來註定要成為舉世聞名的天才津築師，那到國外發展會比較快達成。」他喜歡她解題時偶爾會輕輕皺起的眉心，好可愛。伸出修長的手指，他試圖撫平她的煩惱。「你當然也要一直陪在我身邊，才能有榮幸見證偉人的誕生嘛。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成名以後絕對不會忘了你。以後呢，我的每個設計圖上都會簽L.L，你看像這樣，我們兩個姓氏的縮寫啊。」

李可樂早就設計好自己未來功成名就后的簽名了。

隨手抓紙，飛快簽下，熟練得讓人懷疑不知道私下練習了多少次。

「如果有人問我，我就說，這是我給一個好朋友的特權。不管我有什麼，這個好朋友都有一半。」

那麼美好的想像，讓林海優不願去戳破。

如果註定了不能在一起，她想要珍惜每個時刻，不要爭吵。

「好哇。」林海優寵溺地笑望着他。「你記得就好。不過，現在我還是想好好念書，認真準備考試。都念了這麼多年，我也想在台灣測驗一下自己的實力能到哪裏。」

「好吧。那我陪你吧，反正考試都那麼簡單，難不倒我啦。」李可樂的保證說得雄心萬丈。「總要上個台大，免得人家以為我是在台灣混不下才出國。」

「對啊，快看書吧。」聽李可樂吹噓完畢，林海優敲敲他壓裉沒打開的課本提醒：「模擬考只剩下三天了，你只剩下四次機會可以考贏我跟盧佐霖。畢業前至少達成一次吧。」

「拜託！我是沒盡全力……」李可樂咕噥着，認命把書打開。

看了幾行字，他完全靜不下心，轉頭看着旁邊正低頭認真解題的林海匱。

敞開的窗戶送來初冬的涼意，透過枝葉篩落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勾出淡淡光暈，營造出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

趴在桌上，李可樂眯着眼睛痴痴看着，好想拍下這一刻。

微風吹過她頰畔的發，她只是下意識撥開，繼續專註在書本上。

完全沒注意他的存在。

李可樂偷偷摸摸把椅子挪到她旁邊，湊過去飛快吻了她的臉頰一下，強迫偷得她的注意力。

看着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沒好氣地瞪他，搗着臉頰，面色緋紅，嘴角掩不住笑意。

只對他一個人。

他一定是前輩子做了很多好事。

非常多……

日子一天天的過，決定升學的高三生涯充滿着無數的測驗，時間在無盡的反覆考試中流逝，林海優把自己逼得越來越緊，挑戰每一個超過程度的題目，用盡全部的力氣想解開書上的每一道難題。

只有這樣，她才可以稍微逃避、忘卻現實中無法用努力解決的問題。

畢業只剩下幾個月，開始準備出國的馮西柚都要為好友像沒頭蒼蠅似的努力嘆氣了。

「你推甄第一階段都過了，只剩面試，我看你鐵定進台大，還這麼認真是想逼死誰啊。」

林海優只是笑笑不回答，繼續埋入書本。

她該怎麼解釋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發泄焦慮而已？

她能掌握的世界，只有低頭寫下的每一個字、解開的每一道題。

自習課的教室只有紙筆和翻書的聲音，是她最安心的場所。

不知何時，班導師走到她身邊，小聲地輕喚她，不驚動其他學生，示意她到教室外。

不安的預感籠罩着她，她下意識轉向李可樂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