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當珍重

送走罪鬼孟可如后，我一拳砸在公案上，兩眼看着荷葉子說：

“不行，這案子我一定要翻！不然，我恐怕一輩子也難得舒服，生不如死哩！”

荷葉子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是……”

我搖手道：“你不要再說什麼了。轉輪王他老人家待你的好，我記得。但是公是公，私是私。還是那句話，一碼歸一碼。為此，我想今晚就去拜訪他，希望他老人家能明大義，憐蒼生，能自己把那案子翻過來。”

荷葉子沉思后說：“如果能那樣，當然好。但倘若……”

“倘若轉輪王他固執、堅持，實在沒辦法時，我只好按我的方法辦了。而且一定！”

荷葉子長嘆了一聲說：“你呀，生成的德性，沒辦法！”

我忽然現，荷葉子這聲長嘆，嘆的是那麼失望、沮喪和無奈。

也只有這時，我才想起了，這事不僅關係到轉輪王待荷葉子的恩德問題，更重要還關係到荷葉子能不能隨我回陽世的問題。轉輪王，閻羅天子麾下頂級重臣之一，而我算老幾？充其量是幾句閑話惹得天子大人一時怒起，招來嘗滋味、受懲罰者而已，怎麼就敢跟十殿閻君叫板、叫勁？

如果他們群起攻之只須他們稍持異議，我還能帶荷葉子回陽世嗎？

我沉思良久，左右不是，真後悔不該接下女鬼孟可如的案子。可是現在後悔無益，必須面對。無奈中我低聲對荷葉子說：

“我們不要考慮太多好不好？萬一不行，我願留下來陪你一萬年，行不行？”

荷葉子兩眼如注，淚水嘩然而動，臉上卻艱難一笑道：“感謝你了。如果你不嫌冤的話，那就聽天由命吧。”

這話聽來太沉重了。為了緩和氣氛，我說：“塞翁失馬呵，焉知非福？留在陰司，或許我能陪你萬萬年，未必不比仰人鼻息，乞求恩賜地去陽世三五年、百十年好吧？”

荷葉子說：“虧你心寬，我可是寧去陽世喝口水。”

我嘆一聲說：“認命吧，誰讓你數十年前，就選下了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牛脾氣難改的未婚夫君呢？”

荷葉子終於破啼為笑：“你總算還有些自知之明。說正經的，你去拜訪轉輪王的主意不錯，聽聽他老人家的見解對你有好處。談的好，也許我們的事情還有希望。不過有一點，你千萬不要過分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點頭說：“力爭吧。”

荷葉子擔心地望着我說：“什麼叫力爭啊？你剛才說過自己的短處；為官者，可不能不知天高地厚，更不能同上司扛牛。”

我不屑道：“這個不一定。朱元璋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但他打得了天下。至於他原來同老和尚頂不頂牛，我不知道。”

荷葉子忍俊不禁：“這麼說，你倒是很欣賞自己的脾氣、德行？”

“不嫌棄。”我也笑，“不過，不能為官的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所以，我早早地就作了個自由撰稿人，也算是閑雲野鶴吧，悠哉游哉。”

“但是，現在還是臨時做了這個官，法官。而且還是自已答應的。”

是接受懲罰。不能不答應。”

我同荷葉子正說話時，朱胖墩進來了。我問：

“送到了？”

朱胖墩點頭道：“送到了女鬼怪太可憐的。”

們的朱副大隊長也有可憐心啊。”

我近似刮目相看地望着朱胖墩。在我的理解和近天的接觸中，我認為，像朱胖墩這樣的大陰差，只是冷冰冰的機械，就像他們本身就沒有體溫一樣，是冷血動物。如今看來，我自己是錯了。鬼也是有感情的。所以我又問：

“你說說，她怎麼個可憐？”

朱胖墩說：“您想啊，黃先生。她在陽世做人，人倒霉；跑到這裏做鬼吧，更倒霉。你們還不知道吧，為逃避投生變母豬，逃跑中她慌不擇路，居然隻身逃進了大沙漠。”

“大沙漠，哪裏的大沙漠？”我問。

“新疆戈壁呀。”

荷葉子驚訝道：“天哪，那從這裏去，有多遠？”

朱胖墩搖頭道：“無法計算。反正是要讓我去，我是去不了的。那地方萬里沙海，茫無邊際，那荒涼，那條件真叫鬼都活不成。”

我嘆一聲說：“是呵，做人有人的尊嚴，做鬼也有鬼的尊嚴。讓一個有情可原的妓女去做母豬，這本身就是一個帶有污辱性的懲罰。對她的確是不公平。”

朱胖墩說：“所以我剛才對她說了，您會救她的。”

我一怔道：“行啊，朱胖墩隊長，你這麼就不怕泄露‘陰機說，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救她？”

朱胖墩說：“您沒說過，可是我看到您哭了……”

我臉一紅道：是同情，那只是像你一樣的對她同情。”

朱胖墩堅持道：相信您會儘力救她的。現在看來，只有您有這分良心和權力救她了。”

“權力，你認為我有這麼大的權力嗎？”

朱胖墩認真道：“有啊。您是天子陛下特聘法官，算得名副其實的欽差呀！”

我搖了搖頭，敏感到有種被架起來燒烤的感覺，儘管對方沒有居心。不過從此，我顯得更加喜歡朱胖墩。喜歡他具有一定正義感。在我看來，無論是人是鬼，只要心懷正義，都值得人去欣賞。

第二天入夜時。

我走出皇家招待所，抬眼望去，晴空寥廓，滿天星斗，一派燦爛。

天哪，這哪兒像陰曹地府啊，分明就是陽世嘛！可是，再回頭看那巍然聳立的皇家賓館，又不得不承認現實，此地依然是冥界。看來，冥界與人間是同一塊天，同一個地球。可是它的疆域分界在哪裏呢？這個問題我想不明白，或許世上人永遠也沒有想明白。抑或是想明白了也說不清楚。

我在朱胖墩的陪伴下，朝十殿閻君轉輪王的官邸走去。我走的很慢，因為我在思考問題。十殿閻君是個不一小的官，若按人間舊制，他當是王爺、輔之類大人物。說真的，我黃小甫有生以來，在陽世最大的官玩意兒也沒見過省長，更別說這類王爺候爺的了。

不過這並不是大問題，在此，冥界天子不也已經見過了嗎？俗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但只要一身正氣，自然一身是膽。想那朱胖墩不也挨了自己一耳光嗎。

問題是十殿轉輪王位高權重，定然目空一切，自己此去能不能有效地說服他，能不能既不讓他丟失王爺的面子，又能糾正錯案，從而讓自己如願以償的，不存負面影響地辦好女鬼孟可如那件事呢？

一路想着就到了王府。定眼看時，這王府很氣派。僅從王府大門樓子的氣勢上看，其規模、其宏偉已經遠遠過了北京的恭王府。

朱胖墩上前通報后，裏面很快傳來了“有請”聲。

看來，冥界辦任何事情都比陽世迅。一進王府，遠遠即見轉輪王已經迎接到了二門。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原見閻羅天子是被那老爺子扯上了一家子，才受到那般禮遇；而如今與這轉輪王，壓根就不沾親帶故，沒想到也能得如此禮待。因此我頓生一絲受寵若驚感。看來冥界連王爺級的大官也不官僚。我快步上前，深深一揖道：

“有勞王爺出迎，小生罪過了！”

“哪裏，哪裏，貴客來訪，本王豈敢不迎？哈哈，哈哈……”

轉輪王一陣哈哈之後，一把拉起我的手說：“你知道嗎，黃先生，陰間、陽世的所有生靈，不知從我手上輪迴投生過多少次了，可是很久很久以來，我還是第一次，有幸這樣子地拉着人的手呵！”

“是嗎？”

“是啊，是啊，今天能親自拉拉人的手，高興之極，高興之至！”

想想也是，凡來轉輪王面前接受懲罰的，投生的，一概都是鬼，他哪裏有機緣拉起人的手？看着轉輪王如此高興，我在頗受感染的同時，也想到了做人的高貴、尊貴，真是人生難得呵，理當珍重。

隨轉輪王一同走進客廳，趁他命侍從張羅茶水之機，我再度細細打量着這位人與鬼，無不敬畏的王爺。

他身材魁偉，氣宇軒昂，年齡卻不知是多大歲數了。反正他已是白蒼須，五綹長髯，卻又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看上去，他老人家一派仙風道骨，神威岸然，令人仰不可及，則又能讓人實實在在感覺到他是一位和善、和藹、可親的老人是老神。

我坐下之後，敬仰而又不知拘束地看着轉輪王，問道：

“請問轉輪王爺，您老位於神班仙界，已是至尊無上了，還這麼喜愛於人，敢問您老是否曾經也是人？”

轉輪王呵呵一笑道：“當然呀，神仙本無根，都是人修成嘛。人為萬靈之，要不怎麼自古以來的排序就是神呢？”

我道：“這麼說，人才是至高無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