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段知舞從一離開餐廳就忍不住的哭了出來，她在計程車上一路哭回家，淚水就像止不了似的，直燒灼着她。
她以為的幸福其實是假象嗎？大家都說，韓允呈是個魅力無窮的男人，過去他流連花叢，現在卻被她佔有，多幸福，多有成就。
可是，她認為韓允呈肯在她身邊，是他們之間有愛的關係。
但現在她卻失去了信心，鐵錚錚的事實呈現在眼前，就連她想為他找理由都找不出來。
但為什麼又是背叛呢？
為什麼不是對她膩了，而索然無味的分開？
為什麼不是個性不合，分開后還可以做朋友？
段知舞開始懷疑是自己太蠢，總是被人腳踏兩條船卻渾然不覺，張志豪是這樣，韓允呈也是。
家裏的電話跟手機都響個不停，於是她把手機關機，把電話線拔起來。
她知道那是韓允呈，他打電話來或許是想解釋，但是她不想聽，因為，如果他真是清白的，為什麼不在林彥茜面前就說清楚，為什麼是事後才打電話來解釋呢？
她是很天真，但不笨。
他心裏真的在乎她嗎？
或者該問，他心裏在乎的女人，只有她一個嗎？
從那天開始，段知舞就不停的躲避韓允呈。
想到她那天噙着淚的眼，韓允呈猜想她應該傷心極了。
其實他不是很積極的找她，因為他認為她還在氣頭上，或許要等她肯接他的電話，他才能好好解釋那天的事，再說，他一點也不想跟段知舞起爭執，光看到她稍微皺眉含淚，就夠讓他心裏難過了，老天，若是她因為和他爭吵而流淚，他一定心疼不已。
所以他不是很積極，只是打電話給她，她不接聽，他就留下語音留言，內容不外乎噓寒問暖，問她吃飯沒，新的企畫是否順利，天氣變冷了，要多穿件衣服之類的事。
但她的毫無回應讓他很難受，最近他又忙着一個電玩研討會，工作的忙碌讓他電話少了。
現在，他決定讓彼此冷靜一段時間，等他忙完這陣子，如果段知舞還不願意接他的電話，那他就直接殺去她家解釋一切，然後狠狠的打她幾下屁股，再狠狠的吻她，與她纏綿。
＊＊＊
企畫呢？陳尚芷拿着文件夾，不留情面的拍段知舞的頭。
周遭的同事們皆倒抽一口氣。
主任好狠啊，難道沒看見小舞那紅腫不堪而且充滿血絲的眼睛嗎？還這麼嚴厲的打她。
在這裏。段知舞從皮包里拿出文件，交給陳尚芷。
既然有做，為什麼不自己拿來給我，要我跟你追，啊？你大牌啊？
對不起，主任。她馬上道歉。
這些天，她夜夜睡不好，有時會作夢，夢到韓允呈在夢裏對着她笑，夢到他在陽明山上吻着她的那一晚，夢到他摟着她輕唱着英文老歌。
喔，天，她現在又想哭了。
下次再這樣，不看我把你生吞活剝才怪。不要因為私人感情而影響工作心情，這是你初試啼聲的案子，要愛惜羽毛，別辜負智新對你的栽培。陳尚芷說完，便翻閱起段知舞的企畫，沉默許久后才開口：不錯，挺有意思，你可以在細節上多想一些，這樣更完整，我很期待。
是，我知道了。
對了，尚雷的遊戲大賣，這周六要在帝爵辦慶功宴，邀請你跟小范出席。
陳尚芷淡淡地道。
才聽到尚雷兩字，段知舞已經眼眶含淚。我可不可以不去？小范哥代表出席就可以了吧？
陳尚芷板起臉孔，斬釘截鐵的回絕，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不可能。尚雷是家大公司，今天他們滿意我們的成果，邀請我們去慶功，我們不可以不賣他們面子，只要處理得好，日後再合作也大有可能，所以無論無何不能失禮，你或小范都沒有理由，也不準有理由不出席。
可是……段知舞還想抗拒。
她知道這樣的要求很不專業，主任說得也對，但是她還是下意識想逃避。
沒有可是。段知舞，我不管你跟韓允呈發生什麼事，但工作就是工作，你不能永遠逃避，難道你往後一輩子都不接尚雷的案子嗎？
陳尚芷言詞嚴厲，對段知舞而言有如當頭棒喝。
是啊，這是工作，她得以工作為重，什麼感情煩惱都該拋開，現在她是要代表公司，更不能在人前丟臉。
我明白了，主任，謝謝你。她豁然開朗，真心的道謝。
陳尚芷眉一挑，臉部線條也放鬆下來，你懂就好。接着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段知舞在座位上想着，她也太自私了，竟然任性的不想出席。
格局太小？她想起了這個詞，韓允呈也曾罵過張志豪這句話，她心酸的笑了。
韓允呈現在在做什麼呢？
為什麼最近不再打電話來了呢？
天知道當她聽見他的留言，總是感動得不能自己，幾乎要回撥電話給他，但一想到他仍沒有解釋那天的事，就又黯然的放下電話。
為什麼不解釋呢？
為什麼不解釋，卻這麼關心她呢？
為什麼現在又不打來了呢？
他不要她了嗎？
段知舞看着自己的手，心想，她是不是該放手了？
＊＊＊
姊，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好不好？段知舞趴在床上，手持話筒，與在美國的姊姊通越洋電話。
小舞，我不認識那位韓先生啊，所以我沒辦法給你意見，如果是張志豪，我當然馬上教你分手，而事實證明，你不用我提醒就主動提出分手。而這次呢？這次你可是親眼看見，但你卻遲疑了。你讓感情懸在那裏，不肯收也不肯放，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捨不得。我當然想和好啊，但是事實在眼前，我又不能裝作不知道。
段知舞哭着道，擤着鼻涕，將衛生紙隨手丟在床下。
那你就是對他特別厚愛羅？電話那頭的段知書問。
我不敢見他，我看到他就會想到那個情景，我就算再喜歡他，也不願意當瞎子，不是裝作沒看到，我就能不在乎。她哽咽，淚水又落了下來。但是我又好想他，我好喜歡他，好想他……她終於嚎啕大哭。
小舞，聽着，別哭了。段知書極力想穩住妹妹的情緒。
但段知舞仍然哭得淚潸潸，眼睛已哭腫，聲音也哭啞了。
小舞！段知書幾乎是用吼的，別哭了，現在聽我說。她滿意的聽見電話那一頭稍微靜了下來。你是不是不想讓這段感情因為這件事就收場，right？
幾乎是立即的，段知舞直點頭。對。
那你去弄清楚怎麼回事吧，等到知道結果再決定也不遲啊。
但是他不說，他一直沒有向我解釋。
那你何不自己問？
自己問……
看他怎麼說，你再決定要不要相信，兩人要不要繼續。
如果他一解釋，我就馬上相信，會不會很笨？
小舞，一點都下笨，決定權都在你。段知書停頓了會兒，然後說：等我回去看過之後，如果不滿意，到時你也要快跟那個韓什麼的分手喔！姊姊的眼光可准了，你看張志豪，果然給我看中了。
這等你回來再說。
那你記住，有任何事一定要寫信給我，或者打電話給我，我一定要知道親愛妹妹的近況。
我會的。
段知舞收線，想着韓允呈俊魅的臉、挺拔的身材和性感的聲音。
她好想念。
經過姊姊的指點，段知舞決定直接問韓允呈那天發生的事。
或許是姊姊的話給了她勇氣，她不再自怨自艾，反而勇往直前。
她決定先將心思放在工作上，等周末見到韓允呈，或許她會有機會問問他。
＊＊＊
事實證明，日子越久，思念越長。
對韓允呈來說，沒有段知舞的日子越來越難熬。
之前他洒脫的決定不再打電話給她，現在思念的痛苦卻反而啃噬着他。
早晨，她不在懷中，讓他悵然若失，生活中少了她的笑語，晚餐時少了她一起吃飯，這個禮拜他工作再忙，仍無法停止想她，每天他過着想念她的日子，開會也心不在焉，晚上餓了就隨便吃吃，累了就上床睡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搞什麼，只知道一個人的晚餐很乏味，一個人玩電玩很空虛，一個人睡覺很寂寞。
好幾次，他清晨醒來，嘴裏呢喃着她的名字，而身邊空無一人的惆悵則取笑着他。
他的心已失落。
他想，段知舞果然是他的罩門，初次見面就可以把他迷得團團轉，說出的話總是甜得讓他釋懷，現在就連思念她都能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然而他再想她，她還是不願意理他，不願意接他的電話。
小舞，你真的放棄這段感情了嗎？
擁有過後再失去，果然特別難熬。
韓允呈甩甩頭，打斷奔騰的思緒，試圖將注意力專註於電腦上。
但螢幕上飛揚的程式碼卻反而令他更煩躁，他決定起身買杯咖啡。
離開辦公室后，他來到外頭的長廊，那裏有兩、三部自動販賣機，他買了罐裝咖啡，站在販賣機前直接喝下。
一陣高跟鞋聲朝他走來，他懶得看是什麼人，直接轉身準備回辦公室。
無奈，高跟鞋的主人馬上奔上前，拉住他的臂膀。
呈。嬌嗲的聲音，濃重的香水味，除了林彥茜還有誰。
韓允呈冷冷的扳開她的手，理也不理。
林彥茜讓他不悅至極，那天的事林彥茜當然脫不了關係，而事後她裝作沒事，有意無意的探聽他與段知舞問的感情狀況更是令他反感。
現在，她知道他們的感情亮起紅燈，一天到晚糾纏不休，韓允呈已經逼近瘋狂邊緣。
等等啊，呈，別不理我。林彥茜立即擋在他前面。
走開。他滿臉不耐煩，將她推開。
呈——別生氣嘛，我們今天晚上去吃個飯好不好？
我沒空。
你怎麼會沒空呢？你跟段知舞不是都沒聯絡了嗎？
此話簡直是老虎嘴上拔毛，韓允呈聞言，氣得快要爆炸。
你說什麼？
我……我又沒說錯，你們不是沒有在一起了嗎？
我跟她有沒有在一起，有沒有聯絡，都不關你的事。
我不相信她在床上會比我厲害。這就是林彥茜，有話直說，看中的就算是別人的男人也要搶過來。
你夠了沒？他煩躁的用手爬發，這些都不關你的事，你不要一天到晚來煩我好不好？
我不甘心啊，我們在床上明明那麼契合，但是為什麼你卻選擇她？
那是各取所需，你明明知道，現在卻要拿這種事來煩我？
就算一開始是各取所需，但是我現在喜歡你，我希望我們之間下再是床伴的關係。
好，林彥茜，那你現在給我聽清楚。他深吸口氣，我以前不會，現在不會，未來也不會愛上你，我韓允呈永遠不會愛上你。
林彥茜十分震驚，不敢置信。
為什麼？她顫抖着唇喃喃地問：為什麼？韓允呈，為什麼？
因為我心裏已經有人了。他輕輕地說著，我心裏先住了小舞，我又怎麼能趕她出去，再讓你進來呢？
林彥茜咬唇，終於明白了。
你就這麼愛她？
是的，我就是這麼愛她。
＊＊＊
段知舞跟着小范在帝爵飯店裏奔跑着。
開宴時間是六點半，而現在已經快七點了。
是他們低估了台北塞車的狀況，將時間抓得太緊，沒料到一路上誇張的大塞車，好不容易擺脫擁擠的車陣，來到帝爵飯店時早已過了六點半。
總算找到慶功的宴會廳，他們便馬上衝進去與尚雷的主管們寒暄致意，畢竟遲到可是失禮啊。
這次慶功宴一樣是采自助餐的方式，賓客們三三兩兩的站着聊天，或者在角落的座位上大快朵頤。
段知舞才一進會場，韓允呈就捕捉到她的身影了，或許是因為一直找她不着，所以下意識的不斷往門口看去的緣故。
她穿了件粉紅色的雪紡洋裝，腰問有可愛的緞帶蝴蝶結，嬌美迷人。他一直盯着她，從她一進會場直到她一人端着雞尾酒啜飲，彷彿只要看着她，就可以一解這三個禮拜的相思。
他們視線交會。
段知舞也正注視着韓允呈。
他挺拔的身形與出色的外貌，很容易成為會場中的焦點，即使他只是在角落獨自一人，仍然輕而易舉的吸引女士們愛慕的目光。
這樣的男人身邊應當不缺女人，但為什麼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寂寞？她思索着。
她好想找機會詢問他關於那天的事，但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反而讓她鼓不起勇氣。
最近他都沒有撥電話給她了，她甚至想，他是不是已經倦了呢？
段知舞的腦子裏充滿無數猜測，她擔心若是她主動上前，他卻不理她，或者她還沒走到他面前，他就已經搶先慌忙走避，那怎麼辦？她患得患失，想得頭都痛了。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想了多久，直到看見韓允呈被幾名同事拉去一旁，五、六個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見狀，段知舞突然想到林彥茜，目光立即梭巡着會場，最後在會場一隅看到她。
她還是如此艷麗逼人。
林彥茜臉頰酡紅，身着極為性感的低胸貼身禮服，緊貼在一名看起來像是高層主管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中年男子的手則不安分的在她背上游移，而她不以為意，兩人曖昧極了。
段知舞的心突然清亮。如果林彥茜真是韓允呈的愛人，韓允呈怎麼會願意讓她和別的男人調情呢？
小舞，你站在這邊發獃啊？小范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有啊。她隨口回道。
小范有意無意的往韓允呈那裏看了一眼，然後說：小范哥知道你來尚雷，心裏並不痛快，所以我已經跟尚雷的人說我們要早退，走吧。
早退？
是啊，我們可以走了。
可以嗎？
當然，打過招呼就夠了，接下來又沒有什麼活動，只是慶功嘛，大夥吃吃喝喝罷了。
是嗎？我還以為參加這種活動，一定要全程參與。
No、NO，No！小范搖着胖胖的食指。我們又不是尚雷的人，而且尚雷的高層幾乎也都露個臉就走光了。他是替段知舞着想。何況你不是本來就不想來嗎？現在正好可以減輕你的痛苦，我們走吧。
但出乎小范意料，段知舞拒絕了。
小范哥，謝謝你，但我決定留下來。
留下來？小范不可思議的喊。
對，她微笑，留下來。
小范幾乎要脫口問她為什麼。
事實上，辦公室的同事們都只知道小舞與韓允呈之間出了問題，而看小舞時時愁眉苦臉，時常頂着兔子眼睛上班，想也知道錯的人一定是韓允呈。
曾經有人忍不住好奇的問她，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知她竟然說她也不知道。
哇咧，連當事人都不知道，那還有誰知道啊？
身為小舞的前輩們，大家當然想幫她出氣啦，但小舞總以不知道來打太極拳，他們這群前輩也英雄無用武之地。
而基於保護後輩的立場，小范更是早就醞釀要早退，看到尚雷的大人物都一一離開后，他就馬上趨前跟尚雷的人說有事得先定，卻沒想到現在反倒是女主角不想定了。
小范抓抓頭，完全摸不着頭緒。
段知舞苦澀的一笑。是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這段感情又是怎麼了呢？
從兩個人相戀、互相關心演變到現在完全沒有聯絡。
這就是冷戰吧，但她卻沒有開戰的意思。
本來她很幸福的，太幸福了，果然太幸福會遭天譴。
這樣的發展她始料未及，現在她與韓允呈已經三個禮拜沒有聯絡了。
呵，才三個禮拜，但她卻感覺像三年，少了韓允呈，不僅生活變得無味，連對時間的感覺也不一樣了。
或許是因為韓允呈的氣質太迷人，眼神太醉人，讓她快速的愛上他，也或許是他初次見面時的溫柔，更加速了她的愛戀，或許也可以說是因為他抱着她時的呢喃和歌聲，他高超的調情技巧，他的浪漫，他的吻……
愛上他的理由很多，她卻找不出確實的原因。
愛上他，或許是沒有原因的。
這是段知舞第一次因為愛情而感到甜蜜幸福，因為愛得深，所以面對他的背叛，她更顯得心中酸澀。
但是，剛剛看見林彥茜與那名中年男子的互動，段知舞改變了想法。
她急欲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范哥。
嗯？小范看着她，心想她會不會又有什麼驚人之語。
如果我現在直接走向那群人，然後把韓允呈帶走，會有什麼後果？段知舞低首看着杯子裏的酒，手指輕輕的撫着酒杯邊緣。
啊？小范十分驚訝。
但是看見段知舞眼神認真，像星星般發光，璀璨又堅定，他笑了，疼愛的摸摸她的頭。
我想，他身邊的同事會大吃一驚吧。
大吃一驚？就這麼簡單？
但她才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在乎韓允呈的回答。
跟韓允呈在一起，她的膽子似乎也變大了。
她揚唇一笑。就算要分開，她也要知道原因才行。她要追根究柢。
小范看着段知舞向韓允呈走去，臉上的笑容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