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宇文玥對父母輕輕頷首,放心地閉上眼沉入夢鄉,暗自希望能在夢中和沐宸昊相會,好讓她能繼續愛他,徜徉在他的溫柔中。
當她沉沉睡去后,宇文意與妻子欣慰一笑,感謝蒼天將女兒還回來,他們終於能放下積壓在心中月余的大石。
沐宸昊才成親月余的新婚嬌妻突然犯病驟逝的消息在京城傳了開來,許多人對他才剛辦完喜事沒多久就要辦喪事感到惋惜。
將軍府上下因失去了將軍夫人,又因將軍悲痛欲絕而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當中,每個人說話行事皆小心翼翼,盡量不提及有關夫人的任何事,就怕一個不小心會再加重已形銷骨立的將軍內心傷痛。
佈置素白的靈堂中,陳放着一具上好棺木,沐宸昊面容憔悴地守在棺木旁,鎮日痴痴凝望着彷彿睡去的妻子,抖顫的指尖不止一次畫過她雅緻的臉龐,低啞的嗓音不止一次呼喚她的名字,可是她從不響應,連睜開眼都不願。
「嫻雅,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他頹喪倚牆席地而坐,椎心泣血,一次又一次問着永遠都等不到的答案。
他從不知道幸福可以消散得如此迅速,彷彿從未降臨過,彷彿這是場瑰麗的幻夢,原本美好的遠景,倏地在他腳下崩裂,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他要如何度過。
「你這副活死人的模樣是在做什麼?」沐老將軍——沐遠志拄着拐杖出現在靈堂,以拐杖重重敲擊地面,怒喝道。
沐遠志聽王總管提及孫兒喪妻后,整個人食不下咽、失魂落魄,且有愈來愈糟的趨勢,他這一聽大吃了驚,想到他是如何將宸昊教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不容許宸昊自毀前程,於是沐遠志立刻離開「浮雲居」,到靈堂來給孫兒一記當頭棒喝。
「爺爺……」滿臉鬍渣的沐宸昊雙眼佈滿血絲。
「失去了孫媳婦兒,我也傷心難過,但是你得知道,留下來的人有責任為死去的人好好過日子,孫媳婦兒若地下有知,會想看見你意志消沉的模樣嗎?」沐遠志中氣十足地教訓孫兒,就怕他從此一蹶不振。
「……」沐宸昊明知自己不該萎靡不振,可只要想到她孤獨一人在黃泉路上會有多害怕、多孤寂,他就心痛得想追下黃泉守護在她身邊。
「我的年紀大了,再活也沒幾年,你真忍心讓我眼睜睜看着你毀了自己?更甚者要我再次嘗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椎心刺骨之痛?」沐遠志長嘆了口氣,席地坐在孫兒身畔,孫兒有多苦、有多痛,他全看在眼裏,亦跟着一起痛、一起苦。
「我真的不想失去她。」沐宸昊的聲音無比凄苦,心碎到難以復原。
「沒有人會想失去心愛之人,不過人生正是如此,不可能全是幸福美好,總會交雜着痛苦傷心,你終究要學會從苦痛中站起來。」沐遠志拍拍他的肩頭,要他勇敢面對事實。
「爺爺您說的我全都懂,但是失去嫻雅,我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沒有她的日子。」他是那樣毫無保留深愛着她,怎麼都沒辦法想像會有失去她的一天,為何閻王如此無情?硬生生將她自他身邊奪走,他恨!
「你只能咬緊牙關去面對沒有她的日子。」時間會使他痊癒,沐遠志如是深信。
沐宸昊望進祖父那雙看盡人世間悲歡離合的眼眸,那一層層不斷堆棧的痛楚絕非他所能想像,他何嘗忍心讓老人家晚年再承受喪孫兒之痛?
「我會撐過來的,爺爺。」沐宸昊沉思了會兒,已知道該怎麼做,祖父年歲已大,不論他內心的傷痛有多深,都不該讓老人家為他操心。
「你能想通了是最好,孫媳婦若知道,也會替你感到高興。」
沐宸昊輕輕應了聲,凄然的眼眸望着裝有心愛之人的棺木,心如刀絞。
沐遠志再長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起身離開,讓他再好好和孫媳婦兒獨處。
沐遠志走後,白綾隨風飄動,空蕩蕩的靈堂僅剩沐宸昊一人,他站起身伸出手,極其愛憐地撫着她冰涼不再紅潤的臉頰。
「小月,就算你已自我身邊離去,也千萬不能忘了我,等到我生命終了時一定會去找你,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他深情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將對她的愛戀深深烙印埋藏在心中。
心痛的淚珠滾落到柴嫻雅眼上,再滾落,彷彿她也正為這死別而傷心落淚。
三個月後
宇文玥被困在府里整整三個月,頭一個月,她身子虛弱得完全下不了床,蕩漾在心間的,滿滿是與沐宸昊有過的纏綿悱惻。第二個月,好不容易養足了力氣可以下床,但雙腿仍抖顫無力,她無法走出房間,只能不斷地在房裏練習走路,期望可以走出房外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行,而浮掠上心頭的,除了沐宸昊還是沐宸昊,因想見不得見而滿懷惆悵。
第三個月,宇文玥已有足夠的氣力走出房外,卻被深怕她不小心再發生意外的爹娘派了成堆的仆佣牢牢看住,只能窩在府里養身子,沒有機會踏出大門一步,讓她差點悶死,不過也因此了解家人對她的愛有多深,遂決定提起精神,不再沉浸於美好幻夢中,虛幻的人終歸是虛幻,爹娘和哥哥擔心她夠多了,她不能再讓他們操心。
挨到今日,她終於把身子養好了,精神奕奕、健步如飛,不斷撒嬌耍賴哀求爹娘,總算讓他們心軟點頭答應撇下成堆仆佣,讓她帶着珠兒到街上走走。
「珠兒,你瞧那邊圍了一群人,好熱鬧啊!咱們過去瞧瞧。」宇文玥遠遠便瞧見雜戲團的人正在表演過刀門,迫不及待地往人群里鑽,猶如剛飛出籠、獲得自由的金絲雀。
「小姐,你慢點兒啊!」珠兒擔心她會不小心被人擠傷,連忙跟上。
宇文玥不理會珠兒的叫喚,逕自鑽到最前頭欣賞雜戲團的表演,看到精彩之處,還和眾人一起拍手喝采,好不快樂。
她的身材嬌小玲瓏,粉雕玉琢的臉龐上有一雙靈燦動人、黑白分明的眼瞳,秀雅彎曲的雙眉間有一點惹眼的紅痣,挺俏的鼻尖與櫻桃般的小口,再加上她渾身自然散發的出塵氣質,使人見了就移不開目光,忍不住想要再多看幾眼。
「珠兒,你快看!他好厲害!」宇文玥眼眸興奮晶亮,指着正在爬刀山的中年漢子。
「小姐,你小聲點兒,旁邊的人都在看你呢!」好不容易鑽進人群的珠兒小聲提醒。
「他們想看就讓他們看啊!」宇文玥想笑就笑,才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怎麼想。
「我還以為小姐你在府里休養了三個月,脾氣多少會改呢!」珠兒嘆了口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來以為小姐可以趁此機會轉變性情,讓其它官家千金刮目相看,不再嘲笑小姐是粗魯的野丫頭,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我好得很,有啥好改的。」宇文玥嬌俏地睨了珠兒一眼,旋即轉頭繼續為表演飛劍跳丸的人拍手叫好。
「是是是,小姐好得很呢!」
宇文玥雙頰因激動而紅潤,直到表演結束,讓珠兒給了賞錢,這才意猶未盡地和珠兒走開。
「小姐,你雜戲也看夠了,咱們可以回府了吧?」珠兒不忘出門前,夫人再三叮嚀,要她看牢小姐,能儘早帶小姐回府就儘早,千萬別讓小姐玩瘋了。
「我還沒玩夠呢!珠兒,那兒有賣涼粉的攤子,咱們過去嘗嘗。」宇文玥好不容易才出府上街,怎麼可能輕易回府,凡是這三個月內沒能玩到、嘗到的事物,她皆想一一巡禮。
「小姐,我覺得涼粉沒啥滋味,不如咱們去吃梅花包子如何?」珠兒見她要朝小販走過去,怕她會吃壞肚子,改提主意到城中最有名的曹家鋪子去吃梅花包子。
「怎麼會沒滋味,這三個月裏,我可想念涼粉想得緊呢!」宇文玥不理會珠兒的建議,執意要吃涼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