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周日的炎熱午後,溫陽暖暖的照着路樹,街上來往的男男女女,不是手挽着手,就是十指緊扣,彷佛不斷冒出粉紅色的泡泡,打擊孤單的路人。

某派出所里,原本正因七夕情人節還得執勤而哀聲嘆氣的年輕警察們,此刻團團圍住後頭所長的辦公桌,興奮的鼓噪着,而另外一批中年警察,本來正看着電視,邊摳鼻子邊嘲笑新聞里的接吻久久活動,這時也無不睜大眼睛,大氣也不敢喘的靠在所長的辦公桌邊。

所長的辦公桌沒什麼奇怪,鐵制的桌子上頭迭着卷宗,旁邊有個裝着濃茶的不鏽鋼杯,玻璃桌墊下壓着行事曆和全家福照片,只是此時,照片里所長十五歲女兒燦爛的笑容被蓋住了,所長夫人吹得好漂亮的髮型也被遮去大半,全因為一個壓在桌面上厚厚的牛皮紙信封。

所長有些僵硬的又拿起信封,往裏頭看了幾眼,“在哪裏撿到的?”

旁邊端坐着的一名纖細的女子道:“路邊。”

“哪裏的路邊?”說清楚點嘛。

“嗯……我不太記得耶,我只知道我從星巴克出來,然後走了一會兒,這個信封就出現在我面前了。”她眯着眸子回想,啜飲了手上的星冰樂一口。

“蘇小姐,你這樣我沒辦法記錄耶!”所長困擾的說。

蘇潔咬着吸管,有些抱歉的說:“哎喲,我撿到的時候沒有想這麼多啊,你也知道我常常撿到錢,所以常來這兒,也習慣了嘛,就沒注意這些。”

旁邊一名中年警察聽了,拉開嗓門叫道:“這不一樣啊!你之前撿到的都嘛是五百、一千,這次這迭有夠厚,我看至少有五萬!”

眼前的蘇小姐是他們這間派出所的常客,一般人來派出所,不是碰到案件打算報案,就是因為犯罪給抓進來的,唯有蘇小姐,她有着能在任何地方撿到錢的本事,而且還很不貪心的送到派出所來,可是今天,她撿到的不是兩、三張鈔票,而是一個好厚的黃色信封袋。

“五萬?我看不止,有十萬!”一名年輕警察推推眼鏡,很專業的說。

“數數看好了。”蘇潔放下星冰樂,快速抽出信封里的那迭大鈔,數了起來。

眾人屏息以待,只見蘇潔纖白的手指慢慢的一張一張數,眼神頗為專註。

過了三分鐘,有人覺得她速度太慢,於是不耐煩的催促,“蘇小姐,數太慢了啦!可不可以數快點呀?”

蘇潔頓住,道:“沒辦法啊,我就是這個速度,你害我忘了數到哪了啦!”好不容易數到一半的說。她有些苦惱的看着手中的鈔票。

“我來數吧。”所長看不下去,拿過鈔票。

蘇潔聳肩,甩了甩她那頭蓬鬆的鬈髮,拿起星冰樂再喝,發出嘶嘶嘶的飲料吸到底的聲音。

大伙兒十分期待結果,卻被蘇潔毫不掩飾的吸管聲弄得無法專心,終於有人制止,“欸,拜託你別吵。”

她吐吐舌頭,“抱歉、抱歉。”因為太無聊了,所以吸着吸管吸出神,忘了這兒不是她家,更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須臾,所長放下鈔票,抖着手,啤酒肚因為激動而不斷起伏。

旁邊的人見了,連忙湊過去問:“所長數好啦,到底多少錢?是不是十萬?我沒猜錯吧,應該不可能比十萬更多了。”

所長舉起三隻手指,嘴唇數度開啟,卻說不出話來。

大家開始猜,“三萬?”

有人不以為然的回道:“白痴,是十三萬!”

所長搖搖頭,仍無法說出話來。

蘇潔見狀,笑着猜測,“我知道,是不是十三萬三千?”好多喔,刷新她撿到錢的紀錄。

“都不是!”所長終於找回聲音,“三十萬!是三十萬!”

一室忽地陷入寂靜,三秒后,有人開心的大喊:“耶!我們發啦!發啦!”每個人大概分得到一萬多,可以拿來吃大餐、買3C商品……

“發你個頭!這是別人的失款!”

“真的是三十萬?”蘇潔好詫異。

“蘇小姐,你再想想是在哪裏撿到的?”三十萬耶!這可不能馬虎。

她偏着頭,緊皺起眉很努力的回想,但最後還是搖搖頭。

“欸,蘇小姐,你這次撿到這麼一大筆錢,說不定失主會給你很多酬金喔!”有人這麼道。

“不敢想,如果真的有酬金,我請大家吃東西!”她笑着說。

“如果沒有,你就跟他拗呀!如果你沒撿到,這三十萬哪能失而復得?話說回來,不知道這掉了錢的是什麼樣的人?”沒事帶這麼多現金出門做什麼啊?

“應該是老年人吧,記性不好,行動遲緩,所以不知道自己掉了錢。”一名年輕警官插嘴。

“不、不,我覺得是中年男子,可能是黑道喔,剛收完保護費。”

“也有可能是貴婦啊,領了錢要去買名牌。”

“貴婦都刷卡,沒看新聞常在說什麼百萬刷手嗎?”

蘇潔聽着,也在腦中勾勒失主的模樣。有可能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吧,今天情人節,領了錢,要去……“欸,會不會是個中年單身禿頭男人,因為今天是七夕情人節,有點寂寞,要去酒家找小姐啊?”

大家聽了呵呵笑,忽地,一道冷冷的氣勢從外頭襲來,敏感的所長不禁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的往人群外看去。

只見大門外不知何時來了個男子,他應該將他們剛剛說的話都聽了進去。

“有什麼事嗎?”所長詢問道。

這男人神情嚴肅,冷着眸掃過眾人。他身着剪裁合身的亞曼尼西裝,左手拿黑色皮質公文包,右手握着銀黑的手機,流暢簡約的機身線條,跟他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相似。

梁御辰盯着剛剛說他可能是五十歲禿頭中年男子的女人,她背對着他,正狐疑的轉過頭,對上他雙眼的剎那,他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之後隨即被些許不悅取代。

“我掉了錢,”看着眾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緩緩的補上金額,“三十萬元整。”

自見到他的瞬間,蘇潔一直處於無法思考的狀態,直到他說他掉錢,她才啊了一聲,怪叫道:“梁先生?”

梁御辰沒有理她,自顧自的說:“是個黃色的牛皮紙信封,背面左下角寫着一個很小的S,那是我的英文名字Sean的縮寫,右下角寫了個“巨”字,代表巨築室內設計工作室,還有,我在正面的左下角寫了3699,這數字是我的車號,現在它就停在門口,你們可以去查看。”

他說著,拿出皮夾,抽出身分證,遞給滿臉驚愣的所長。

所長看了看身分證,道:“梁先生設想得真周到……”做這麼多記號。

巨築室內設計工作室,擁有三名室內設計師,加上助理、接待人員,總共只有十五個人,梁御辰是三名設計師之一,而蘇潔是負責與客戶聯絡的工作,有時擔任一些小案子的接洽,至於金額龐大的案子,就由資深的趙姊來負責。

“有夠衰,誰的不好撿,撿到梁先生的錢,唉──”蘇潔逸出長長的嘆息,將下巴枕在桌面上。

同事阿守啃着豬排三明治,“你很在意沒拿到酬金啊?”

“我不在乎什麼酬金,只是覺得很尷尬。”

“哪裏尷尬?不就撿到錢然後也還給他了嗎?”

蘇潔癟着唇,道:“我還亂說話耶,你不知道,梁先生那冷冷的眼神就這樣掃過來,喔,我差點被嚇死。”

“梁先生不就這個樣?他就是這麼嚴肅啊,你難道還幻想他會笑咪咪的向你道謝,外加給你一筆獎金?”

“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在幫他說話?你難道不覺得他超級難親近嗎?比起魏先生跟紀語姊,平平是設計師,他姿態也太高了吧?”蘇潔發著牢騷。

忽地,阿守睜大眼睛,尷尬地看着蘇潔背後,聲音宏亮的喊:“梁先生早!”

梁先生?蘇潔脖子一縮,立即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深吸口氣,回過頭,果然看見梁御辰靜靜的站在她背後,不知道聽了多久。她在心裏暗罵他這愛偷聽的習慣,邊跟着揚起笑,“梁先生早。”

梁御辰打量着她。蘇潔來應徵時,剛大學畢業,那時她裝成熟的穿套裝來面試,而現在,她應該也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吧,卻穿着繽紛飄逸的紗質洋裝,頭髮也沒有綁起來,只是以發箍圈住,腦後散落長長的蓬鬆鬈髮。

即使她已經在這裏工作了五年,他還是跟她不太熟,或者應該說,他跟所有的同事們都不熟。

“到我辦公室來。”他丟下這句話,走了。

“你完了。”阿守搖頭晃腦的嘆氣,拿起紅茶喝一口,拍了拍蘇潔的肩膀,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蘇潔舉步維艱的走到梁御辰的辦公室外,舉手敲門,沒幾秒,裏頭響起梁御辰低沈的回應。

來到他的辦公桌前,蘇潔有些局促不安,她環視這間辦公室,這裏一貫以黑灰銀三色為基調,充滿冷酷沈靜的氛圍,跟梁御辰給人的感覺一樣,她不禁想,他是怎麼讓所有事物都這麼符合他嚴肅的風格?

“不準說出去。”梁御辰手指敲着桌面。

“啊?”她還沒反應過來。

“昨天的事,”他頓了一下,看見她回過神,便繼續道:“不準說出去。”

她好訝異,原來他這麼在意她對他的臆測喔?“可是我只是亂猜的,又沒猜對,你又不是中年禿頭老色狼啊。”

“不是那個。”

“那是哪個?”她一頭霧水,什麼這個、那個的。

“不準把我掉錢的事說出去。”

蘇潔捂唇,尷尬的哀號,“可是我已經告訴阿守了。”

糟糕,她沒想到梁御辰會在乎這個,而她當然想發發牢騷啊,所以理所當然的說出去了。

“那教阿守別說。”

“不行啦!阿守是大嘴巴,現在外面只要已經來上班的應該都知道了。”蘇潔趕緊道。

“那你就說你是胡謅的。”梁御辰臉不紅氣不喘的要求。

她瞠大眼。有沒有搞錯?要她背黑鍋?

“可以請問一下,為什麼梁先生這麼在意不能讓大家知道掉錢的事嗎?”

梁御辰聽了沒回話,冷冷的看着她。姑且不論他要求保密的考慮,眼前這女人就是一定急着要讓大家知道這件事嗎?

蘇潔被他盯得垂下眸來,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或許她不該告訴阿守,因為她明知道阿守有着能讓消息一秒鐘就傳遍辦公室的本領。

“呃……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算了,我……先去外面看看狀況,不知道阿守已經告訴多少人了?”她邊看錶邊說:“Dora可能已經來上班了,ID4也來了吧?”

這時,砰一聲,門突然被打開,伴隨着一道爽朗大笑的男聲,“不會吧?聽說你差點把客戶的訂金搞丟了喔?”

蘇潔拍額。完了,連魏先生也知道了,阿守的大嘴巴功力在魏先生面前簡直是小咖,一向自視甚高的阿守還得叫魏先生一聲師父哩,這下不用說整個辦公室,半個小時后,整棟大樓應該都會知道這件事。

“欸……魏先生,其實……”再度接觸到梁御辰冷冷的眼神,蘇潔硬着頭皮替他扯謊,“其實那是我亂說的啦,梁先生沒掉錢、沒掉錢!”

魏嵐亞哈哈大笑,“不要騙我,一定是御辰逼你這麼說的對不對?我告訴你,他就是想太多啦,可能怕掉錢這件事讓人知道,會損害他好不容易固若金湯的嚴肅形象。”

“魏嵐亞,你給我閉嘴。”梁御辰有些激動的站起來。

“幹嘛怕給人知道啊?同事又不是外人,你看小潔,你跟她本來不熟吧?經過這件事,你們就熟多了不是?還一起在辦公室里密會。”講到“密會”兩字,他語調極為曖昧。

蘇潔聽了猛搖手,“魏先生你別誤會喔,我對梁先生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我也不想跟他熟,所以這件事,拜託你別再傳下去好不好?”話出口后,她瞬間後悔,她真是太……誠實了吧?

魏嵐亞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不禁一呆,之後才爆笑出聲,搭着梁御辰的肩取笑道:“你被嫌棄了耶!”

梁御辰臉色不善的拍掉他的手,“不準告訴別人。”

魏嵐亞聳聳肩,吹着口哨走出辦公室。

蘇潔見狀,欲跟上他的腳步離去,卻被一道冷冷的嗓音喚回來。

“你留下。”

她尷尬的站着,不知道梁御辰又想幹嘛,偷偷打量他,發現他臉色嚴肅,下巴線條緊繃,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不過話說回來,在這裏工作快五年,她又何時見他心情好過?

“你……有這麼討厭我?”

蘇潔原以為他要說些刻薄話,聽見這麼問,嚇得差點跌倒,畢竟這話一點兒也不像嚴格冷肅的梁大設計師會說出口的,他應當是抿着唇,眼神銳利的命令她,怎麼這會兒他的眼神看來有些委屈,僵硬的表情看來似乎帶着些受傷的情緒?

“我怎麼會討厭梁先生?梁先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能在梁先生手下做事,案子接不完,比起樓下深受經濟風暴而沒case可接的徵信社好多了。”她打官腔,不忘拖一個對照組陪襯。

梁御辰乾咳一下,企圖掩飾他的不自在。說實在的,如果這些員工們不是跟他不熟,而是討厭他的話,的確會打擊他的自信。

連員工的心也抓不住,他的設計又要怎麼令客戶信服呢?

他撇撇唇,很尷尬的說:“總之,昨天的事我希望不要傳開。”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負責收拾就是了?好,她蘇潔一向懂得察言觀色,是她說出去的,而且他看起來真的這麼在意這件事,“我明白。”

當蘇潔準備推門離開時,又聽見梁御辰開口。

“昨天那筆錢,是一個客戶硬塞給我的訂金。”本來應該是用匯款或支票的,但那位客戶脾氣硬,逼他收下,再加上對方會推薦許多朋友來,他當然也不好貿然拒絕人家了。

她頓住開門的動作,背着身子繼續聽着他說話。

“所以,如果掉了錢的事傳出去,我認為大家或許會對我沒有信心。”

蘇潔沒有回身,僅是輕輕點了下頭,表示聽見了,才轉動門把離開。

她好感動啊!原來梁先生心思這麼細,擔心大家會對他沒信心,她本以為他是唯我獨尊的,對員工說一不二,原來他靜肅嚴格的表面下是顆在意員工評價的心。

站在梁御辰的辦公室門口,蘇潔深吸口氣,對正在助理Dora旁邊說話的阿守大吼:“阿守,你給我住嘴!”

阿守被嚇到,旁邊的Dora也是一臉驚嚇。

“幹嘛?”他說得正高興耶!

蘇潔急急跑到阿守旁邊,小聲問他,“梁先生的事,你告訴多少人了?”

阿守皺眉,“辦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了啊,就差Dora一個。”

她環顧辦公室。還好,只來了六個人,比最糟的狀況好多了,於是她大聲說:“各位同事,今天阿守早上跟你們說的事都是假的!大家想想,梁先生這麼謹慎的人,怎麼可能做出掉錢這麼神經大條的事?”

“假的?真的假的?”

“阿守騙人?有沒搞錯啊?”

阿守緊張的說:“我沒騙人喔,這件事是小潔告訴我的。”開玩笑,他超怕大嘴巴招牌給砸了。

“沒錯!全是我說的。”蘇潔很有氣勢,手拍着胸口,又道:“是昨晚我做了梁先生掉錢的夢,不小心弄混了,大家多包涵,破壞梁先生的名譽我很愧疚,剛剛梁先生不但不罰我,還請我在他辦公室……欸……喝可可。”

“可可?梁先生辦公室有可可喝,怎麼可能?”梁先生應該只喝黑咖啡吧。

“蘇潔,你又在作夢啊?”

大家哈哈笑,似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了。

旁邊的天兵阿守很生氣的對蘇潔說:“你騙我!害我還跟魏先生說了,我以後不相信你了。”

魏先生?對喔,還有這個國際級的大嘴巴!“魏先生人呢?”

“到樓下去了啦!他說他要去樓下的徵信社串門子,然後再到大門口等大家上班。”阿守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蘇潔愣在原地。到徵信社串門子,無疑的就是要去告訴徵信社這件事,而到大門口等大家上班又是要幹嘛?魏先生從不這麼做的啊。

她跑到阿守旁邊,問:“魏先生幹嘛等大家上班?”

阿守翻了翻白眼,指指桌上壓着的一張白紙,道:“大嘴巴守則之七,永遠當第一個傳播者。”

第一個傳播者……不會吧?不是她想的這樣吧?堂堂名室內設計師魏嵐亞,有必要對大嘴巴這稱號這麼認真嗎?

“他他他……是要告訴大家這件事?”

“廢話,不然你以為魏先生幹嘛不好好的待在公司里吹冷氣喝飲料,跑到大門口吹風沙曬太陽等大家啊?”阿守沒好氣的說。

蘇潔哀號,連忙擋魏嵐亞去,淺金色高跟鞋喀喀喀的在地板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另一頭,梁御辰打開門,看着蘇潔窈窕的背影在走廊上奔跑,一頭長鬈髮因而飛揚,洋溢着生命力。

她很認真地替他澄清。

他的唇角輕輕勾起,有個感覺告訴他,或許跟員工們多多接觸也不算壞事。

深夜十一點,梁御辰家中的書房亮着燈。

下班回到家后,他先研究國內外的設計雜誌,再上網看看有沒有新消息,最後瀏覽電視新聞,這個時段的某台男主播口條清晰,少吃螺絲,是他難得欣賞的類型。

以上都是他的例行公事,十點之前全部結束。

現在,書房裏,銀色烤漆的書桌一側擱着一部深藍色的筆記型計算機,在極為現代簡約的風格中,突兀的擺着一張宣紙,以金色龍型紙鎮壓着,牛角筆架旁邊是橢圓形的端硯。

梁御辰正全神貫注的寫着書法。

他俊眸清澈,跟着運筆的節奏有着淺淺的光彩,外面的野貓輕輕叫,剎那,他的筆觸似跟着貓吟相和,不知是貓叫配合他的節奏,還是他刻意與貓叫合奏。

“又在練字?”

梁御辰筆端沒停,緩緩勾起最後一劃,擱下筆,才抬頭看着站在門邊的女友。

蘇菲雅微笑,來到男友身邊,看着他剛完成的墨跡,“你的字總是寫得這麼好。”

“怎麼突然來了?明天不是又要出勤?”他看着女友深夜仍舊完美的妝容,有些訝異。

“想你啊。”她嘴甜的說。

“是有事吧?”她一向很忙的,最近越來越難約。

她攬住他的手臂,撒嬌道:“沒事就不能來喔?我有很多事找你,可是也可以當作沒事,只是和你聊聊啊。”

梁御辰又瞄了她臉上閃亮的眼妝,邊往客廳走邊問:“又去夜店?”

她不置可否,從名牌皮包里拿出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盒,討好的道:“一直沒空給你的情人節禮物。”

他打開,不禁皺眉,“又是打火機。”

累積下來,她已經送他好多支打火機了,從各國買回來,有着各種圖案、形狀,可是,她明明知道他不抽煙的。

蘇菲雅的眼底閃過一絲心虛,“打火機很漂亮啊,當作搜藏也很有意思,怎麼,你不喜歡嗎?”說著說著,她表現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像要哭了。

“我沒有不喜歡。”他輕輕嘆氣,將打火機收進電視上方的柜子裏,那裏躺着八支跟他感情生疏的打火機,現在它們又多了一個同伴。

“喏,你知道小芃吧?”她很快的轉開話題。

“見過一次。”他知道小芃是她眾多好友之一。

“她的大叔公的鄰居最近娶媳婦,買了間新房子,想麻煩你幫忙設計。”

梁御辰一聽,眉頭鎖得更緊了。蘇菲雅一向這樣,交往以來,她的朋友攀親戚關係的能力一級棒,他已經不下十次替她接下那些攀關係的案子。

巨築的案子一向由趙姊統籌,定期開會時,趙姊會分派新案,大家也都十分信賴趙姊,他為了蘇菲雅一直額外接案,就是讓自己忙得蠟燭兩頭燒,或者是得放棄趙姊的新案。

唉!他心裏暗暗嘆口氣。

“小雅,我最近有些忙。”上禮拜才剛完成一個兩百五十坪的豪宅設計,馬上準備盯工程,後天又是定期會議,想必趙姊已經蓄勢待發的準備分配新的案子。

“可是我已經答應她了耶!”蘇菲雅嘟嘴嬌嗔道:“小芃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去她家時也見過她大叔公幾次,你就當幫幫我嘛。”

那誰來幫幫他?

“好吧。”他只好推掉趙姊的案子了。

她眯眼一笑,就知道梁御辰不會拒絕她的,別看他樣子嚴肅,其實心挺軟的,滿好說話。“那你要算便宜一些喔!”

他點點頭,然後問道:“中秋節你有空嗎?”他發現,與她相約得提前一個多月預約,身為空姊的她,工作很不定時。

“中秋節?不知道耶,可能要出勤喔,班表還沒排出來。”

“喔。”

蘇菲雅眼一轉,道:“抱歉啦,我會找機會補你的。”手機鈴聲這時響起,她接起,邊說話邊慢慢走到門邊,對梁御辰揮揮手就開門離去。

他坐在沙發上,看了牆上的鐘一眼,十一點二十分。

所以她來了二十分鐘,就如一陣風般走了?

所以她來了二十分鐘,重點是請他幫忙設計?

夜靜,心涼。

談戀愛是這樣的嗎?梁御辰越來越不懂了。

這個時刻,城市另一端,電影剛散場,人群里,嬌小的蘇潔腳步輕快的走出來。

剛看了出城市愛情喜劇,她心情愉悅,羨慕男女主角的感情,覺得愛情真是迷人。

手裏拿着吃不完的爆米花,她仍邊走邊吃。她知道爆米花的分量對一向一個人看電影的她來說是太多的,可是她偏偏總抗拒不了那奶油甜香。

旁邊的人們呼朋引伴吃消夜,但她一個人不覺得寂寞,看完電影便往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走去。

將爆米花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后,她走進書店。她什麼書都拿來翻翻,時尚雜誌、歷史小說、現代文學……當然,瀏覽新的設計雜誌也是她的必備功課。

回到家前,她在巷口的便利商店買關東煮。炎夏她吃關東煮,寒冬她也吃,那暖呼呼的味道,不分季節,總是能輕易在她身體裏發酵。

在這個不夜城,她一個人顯得格外孤單,但她覺得自己像是城市獨行俠,好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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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期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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