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殷海青懷疑自己在作夢。

一場惡夢。

他真的希望自己是在作夢,不然他就要吐血身亡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大吼,打斷了病房內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正和殷武聊得興高采烈的方重山一見到他出現,一張臉立時拉了下來,不悅的斥責,「這裏是醫院,你別那麼大聲!」

「爸,您來了。」殷武面色不改,「進來坐啊。」

倒像把他這個父親給當外人了。

殷海青怒氣騰騰的走進病房,手一指,正對着方家兩父女。

「他們兩個人在這裏做什麼?」

「方伯伯和亞月是來照顧我的。」殷武平靜的回答。「爸,您剛出院,小心身子。」

「你住院為什麼沒人通知我?」殷海青開始興師問罪,「我出院回到家裏,才有人告訴我你被人綁架受傷住了院,你把我這個當父親的放在哪裏?」

「殷叔叔……」方亞月想要解釋,卻被殷武制止。

父親正在氣頭上,他不想她去受氣。

「爸,您開刀住院,身子需要療養,我不想您為我操心,所以才沒通知您。而且有方伯伯和亞月照顧我就夠了。」

兒子的舉動,殷海青全看在眼底。

現在是怎樣?他才住院一個月,兒子就要跟人跑了?跟人跑也無所謂,可是那個人無論如何就不能是殷家的人。

他才不要跟師兄那個老混帳做親家呢!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是不可能接受方家女兒當我媳婦的。你們年輕人玩玩可以,千萬別認真!」

這席話聽得方重山火冒三丈。

「難道我就想要殷家兒子當我的女婿嗎?好笑!」

眼看着兩人一言不合,大戰又要爆發,方亞月連忙開口,「拜託你們不要吵,我和小師父又沒說要結婚。」

「那是遲早的事。」殷武平靜的說出這句話,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三雙眼睛同時看向他。

「爸,您很了解我,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包括感情,您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因為我不打算因為您的反對而改變心意。」

「小師父……」方亞月感動不已。

「這才是人話嘛。」方重山冷哼,「不像他老子……」

「你……」殷海青暴跳如雷。「你這個不孝子!好,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別回來了,我當沒你這個兒子!」

說罷,他怒氣沖沖的離開。

話是這麼說啦……

可是當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兒子出院以後當真沒回來,還搬到村子西邊師兄開的武館去住時,殷海青開始動搖了。

怎麼會這樣呢?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啊!

他以為兒子會誠惶誠恐的回家負荊請罪,結果不但沒有,就連其他學員也有好一些跟着「叛變」,「跳槽」到師兄的武館去。

最重要的是,昔日溫柔體貼,以夫為天的老婆,這次也不像以前一樣那麼支持他,反而站在兒子那一邊,三天兩頭往村子西邊跑,把他這個丈夫晾在家裏。

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樣對他?

「海青,我要去看看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你去不去?」梁靜提着水果,問他。

「還去?」他怪叫,「妳昨天就去過了。」

「是嗎?」梁靜微擰秀眉,一臉無辜。「我怎麼覺得好像隔了很久?」

「不去!」他背轉過身子。「要去妳自己去。」

「真的不去?」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去就不去!」

她聞言嘆氣,「男人啊……」

腳步聲漸遠,殷海青坐在原地卻是愈想愈不對。

阿靜這樣三天兩頭往師兄家裏跑,豈不是給了混帳師兄很多機會嗎?他防了師兄一輩子,不會栽在這個時候吧?

不行!他得跟去看看。

「嘟嘟嘟--咕咕咕--吱吱吱--」方重山的嘴裏不停發出各種奇異的聲音,他站在嬰兒床前,擠眉弄眼,逗弄得不亦樂乎。

「爸,你別嚇到小貝比。」方亞月一進來就看到父親對着嬰兒扮鬼臉,忍不住道。

「才不會,他好喜歡看我扮鬼臉。」手指頭輕刷嬰兒的臉頰,「對不對?對不對?妳看,他笑得多開心。」

小美見狀微笑,「方伯伯這麼喜歡小貝比,亞月,不如妳趕快生一個吧!」

她扮了個鬼臉,「生小孩很痛。」

方重山點頭,「妳娘天不怕地不怕,可生完妳之後,她能下床走動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我去結紮。」

所以,雖然他很想抱孫子,但是聽老婆大人說過那種生產的痛苦后,女兒生不生都隨便啦!

「是很痛。」小美老實說,「但是當我看到他可愛的樣子,所有的痛都不算什麼了。」她抱起孩子,柔聲道:「這是義正留給我最珍貴的寶物。」

「小美姊,妳好堅強呢!」

小美聽了只是笑笑。

「走吧、走吧,大家都在客廳等我們。」

今天是小嬰兒滿月,也是決定他名字的大日子。

從小美進產房那一天,眾人翻字典的翻宇典、算姓名學的算姓名學,對小貝比的名字都各有一套看法。

而自從小美感激眾人的照顧,宣佈決定把孩子的命名權交由大家決定后,個個更是卯足了勁,都希望自己想的名字能雀屏中選。

今天就是投票表決的日子。

場面非常熱鬧,每個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並且努力說服眾人,但沒有一個人同意別人取的名字,都堅持自己想的最好。

「叫祈平有什麼不好?」方重山氣呼呼的,「祈禱他平平安安的長大,平安就是福!」

「大姊她爸,這名字太沒氣勢了,我看還是我想的比較好一點,叫英雄,長大就是一個英雄。」

「怎麼不幹脆叫大俠算了!」方重山嗤之以鼻。

「叫仁勇吧!」林進勇說:「三達德,智仁勇,希望這個孩子有仁心有勇氣。」

陳及第小小聲的說:「那豈不是『缺智』?」

眾人默默對看一眼,直接把這個名字從候選名單里剔除。

「懷義好不好?」殷武開口,「懷念這孩子的父親,義正。」

「這名字不錯。」方亞月附和,「既好聽,又有意義。」

「哎喲!」陳及第誇張的嘆氣,「那當然啦,所謂夫唱婦隨嘛!小師父的意見就是大姊的意見。」

「我喜歡這個名字。」小美紅了眼眶。「懷義,就叫他懷義吧!」

「名字取好啦?」夏群秀端着油飯和紅蛋出來。「那正好,過來吃油飯吧!小美,孩子我幫妳抱,妳也去吃一點。」

「我好像來得太晚了?」梁靜到時,一群人已經將油飯一掃而空。

「廚房裏還有一些油飯,我去拿。」夏群秀把孩子交還母親,轉身往廚房走去。

「爸……」方亞月湊到父親身邊,「你不去嗎?」

從殷師娘第一次到她家武館時,她就發現了,她娘只要遇到她爹和殷師娘同時出現的場合,第一件事就是閃人。

她爹雖然平時對她娘唯命是從、疼愛有加,但那段陳年舊怨的原因傳遍整個村子,她娘心裏當然不可能沒有疙瘩。

丈夫多年來始終對另一個女子念念不忘,有幾個女人受得了這種事?她娘之所以對她爹這麼兇悍,八成也是由此而來--發泄說不出口的不滿。

「我去?不如妳去。」方重山不敢去找死。「妳知道妳媽,她捨不得凶妳,對我就一點也不客氣。」

「爸,你說這什麼話?要不是你對你小師妹一直念念不忘……」

「停!」方重山吹鬍子瞪眼,「我什麼時候對小師妹念念不忘了?」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再停!」他按着額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的女兒。「連妳們娘兒倆都這麼想?」

「大姊她爸,不只大姊和大姊她媽這麼想,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陳及第最愛湊熱鬧,忍不住插嘴。

「天啊!」方重山捶胸頓足,「我說過了,我和那個混小子的恩怨和小師妹沒關係,為什麼沒人相信!」別人不相信就算了,居然連他的親生女兒都懷疑他。

「我相信。」只有一個人說相信,那個人正是梁靜,「師兄的性子倔傲,從來不服輸,可在大嫂的面前,卻是她叫東不敢往西,要他坐着不敢站着,若不是愛到了骨子裏,怎麼做得到?是不是,師兄?」

方重山黝黑的皮膚浮起一抹紅。

「廢話!」他輕罵。

看見走廊暗處一抹陰影微動,梁靜微笑着繼續說下去,「十七歲那年,我和師兄比武,他一點也不肯讓我,後來我輸了,生他的氣,他也倔着性子不肯向我低頭。老實說,除了大嫂,我真沒看過師兄向任何人低頭的樣子,一個男人只有面對自己最喜歡的女人時,才能把所有的自尊都拋開……」她頓了一頓,再看了看走廊。「大嫂,妳應該最明白師兄對妳的心意。」

偷聽被抓到,夏群秀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走出來。

「我……」

梁靜走過去,執起她的手,「大嫂,將來我們就是親家了,多虧妳把亞月教得這麼好,我才有這麼棒的兒媳婦,我真要謝謝妳。」

「哪裏,你們家殷武也不差啊。」夏群秀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心結化除了,一下子就把方才的尷尬拋到腦後。「我們家亞月能找到這樣的如意郎君,那是她修來的福氣!」

「別這麼說,我們家殷武很死腦筋,不知變通,將來還要麻煩你們多擔待。」

「我們家亞月笨手笨腳的,我才想說希望你們不嫌棄呢……」

「看來這下子妳跑不掉了。」殷武笑着在方亞月耳邊說。

「是你跑不掉了才對吧,小師父。」她竊笑。算起來是她佔到便宜。

他低下頭,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我沒想過要跑。」

「我也是。」

兩人相視而笑。

那端,兩位母親還在互相誇獎對方的兒子和女兒;這廂,一對愛情鳥沉浸在愛河中。

空氣中到處是幸福的味道。

武館外頭,一個孤零零的老人,站在圍牆外,聽着裏面傳來的笑語,很有一種被排擠的感覺。

一個禮拜之後,殷海青想開了。

其實他和師兄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會賭氣這麼多年,都是為了阿靜,現在既然已經搞清楚了師兄沒有染指他老婆的意圖,這氣也就不用再斗下去了。

只是……他這個老臉拉不下啊!

殷海青已經在武館外面徘徊了有三十分鐘之久,始終鼓不起勇氣踏出第一步。

他之前那樣對他們,萬一師兄或是那個方家女孩拿掃把趕他出門怎麼辦?他百分百肯定兒子和老婆不會幫他的!

說起來都是他自作孽,被怒氣沖昏了頭,才會落到現在這種田地。

兒子不要他、老婆不理他,好慘啊--

「汪!汪!」忽然手中鏈子一緊,伯爵興奮的沖了出去。

「啊--」方亞月又被撲倒在地了。「伯爵?你怎麼在這裏?」

「伯爵,坐下!」殷武發出命令,伯爵這次卻不理他,繼續「摧殘」被攤平的方亞月。

連狗也背叛他……凄涼的感覺襲上殷海青心頭。「伯爵,回來!」他大吼。

伯爵猶豫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放棄地上的人兒,轉身踱回主人身邊。

「妳沒事吧?」殷武拿着手帕細心的為她擦拭臉上的口水。「有沒有傷到哪裏?」

「我沒事。」方亞月接過手帕,胡亂抹了兩下,就趕快迎向殷海青。「殷叔叔,您怎麼來了?進來坐啊,阿姨也在裏面。」

「爸,」殷武也靠了過來。「要不要進去坐坐?」

殷海青清了清喉嚨。

「我帶狗來散步。」根本是答非所問。

這只是一個借口,兩個晚輩心知肚明,但沒人拆穿。

「那您走了這麼遠一定累了吧?」方亞月接口,「進來喝杯茶吧?」

「嗯。」

她綻出笑容,「小師父,你陪着殷叔叔,我先進去準備。」說罷,她輕快的跑進屋子裏,伯爵也跟了上去。

「爸,走吧。」

這是殷海青第一次踏進方家武館,他作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

「剛剛那個女孩兒……」他有些難以啟齒。

「亞月,」殷武靜靜的道:「她叫亞月。」

「喔……我以為她會……」轟他出門或是不理不睬什麼的。

「她不是這種人。」殷武知道父親想說什麼。「她一直希望您能接納她,也希堊您和方伯伯能和好。」

殷海青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現在他才發現,兒子的確是變了……不,不能說是變了,該說是恢復正常了。自從那次槍戰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兒子像個活死人一樣,眉間緊鎖着濃濃的憂鬱,但現在卻不同了。

這都是方家女兒的功勞吧?

他和阿靜試了好久都沒辦法讓兒子跳脫好友慘死的悲傷,這個女孩卻在短短時間內辦到了。

看來她真的是兒子的真愛。

父子倆走進客廳時,裏面已經排好了陣仗,全員到齊。

所有人把目光一致集中在方重山身上。

「爸?」方亞月用手肘頂了頂父親,「記得你剛剛答應過我什麼?」

「來者是客。」夏群秀也低聲提醒丈夫,「想想你女兒的將來,別壞了大事。」

方重山心裏其實是千百個不願意。

憑什麼要他先低頭?錯的人又不是他!但是左有女兒懇求的目光,右有娘子警告的眼神,他縱使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乖乖端起茶,走向師弟,逼自己在極限之內擠出禮貌的聲音道:「請喝茶。」

兩個吵鬧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對望着,所有人全都屏息以待。

「謝謝。」殷海青接過了茶。

「海青……」梁靜靠近丈夫,低聲道:「該你表示了。」

「爸,」殷武也在父親耳旁低語,「您理虧在先。」

「知道啦!知道啦。」殷海青一口飲盡杯中茶,提起嗓門道:「師兄,先前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別跟我計較了。」

「還有呢?」梁靜提醒丈夫。

「爸……」

「好啦,我知道了啦!」

活到這把年紀,還要向個小輩道歉,殷海青這張老臉實在掛不住,可是自己錯在先,就算拉不下臉也得拉下。

「方家女兒……」

「咳!」殷武輕咳了一聲。

「……亞月小妹妹,之前是妳殷叔叔的不對,妳就看在殷武的面子上原諒我,妳說好不好?」

眾人全笑了出來,只有方亞月惶恐的道:「殷叔叔,我沒怪過您,您別這麼說。」

「等等。」方重山出聲,「要我不跟你計較可以,你得先把師父的紙條交出來。」

此話一出,笑聲驟停。

只要對這兩個人的恩怨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一切事情的起因就源於這小小的一張紙條,此刻方重山舊話重提,眾人全捏了一把冷汗。

殷海青沉下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承認道:「沒什麼紙條,我騙你的。」那只是他情急之下捏造出來的一個謊言罷了。

「我就知道!」方重山擊掌,一臉洋洋得意。「師父怎麼可能把位子傳給你!」

「方重山,你不要又來找架吵。」他提出警告。

「咦?我哪有要跟你吵架?說說也不行啊?」

方亞月呻吟,「別又來了--」

就在眾人忙着勸架的時候,梁靜開口了。

「其實……是有這張紙條的。」

所有人動作全部靜止,轉頭看她。

「阿靜?!」殷海青吃驚的看着妻子。

「海青、師兄,這件事我瞞了你們這麼多年,實在是對不起。」梁靜嘆了一口氣。「當年父親過世前,曾將寫有繼承人名字的紙條交給我,要我嫁給那個人……」

「阿靜,別說了!」殷海青突然制止她。「事情過去這麼久,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

依他對妻子的了解,他很清楚妻子做了什麼。

紙條上面寫的是師兄的名字,不是他。

其實他多少也猜到了。

師兄資質過人、悟性奇高,師父向來鍾愛這個大弟子,但是他和阿靜卻情投意合,非卿不娶、不嫁。

妻子想必是事先看了名字,發現上面的名字不是他之後,就將紙條毀屍滅跡,以求和他廝守。

這對師兄而言太難堪了……

「海青,你讓我說完。」這件事在她心裏藏了太久、太久。

「不用說了。」方重山擺手,一臉不在意。「我早該想到這個可能。」憑他們三人從小一塊長大,他對小師妹的了解不會比師弟淺。

「師兄……你不怪我嗎?」

方重山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怪什麼?要是當年我娶了妳,可就遇不到這麼好的女人了。」

「你在胡說什麼?」夏群秀捶了丈夫一拳,但臉上甜蜜的笑意卻泄漏了內心真正的情緒。

「太好了!」陳及第拍手,「皆大歡喜!」

方重山和殷海青對望,接着同時伸出手。

「改天再來較量較量吧,師弟。輪武功,我可不會輸你。」

「這幾年我也長進了不少,師兄,你最好小心一點。」

經過數十年,兩人終於化敵為友。

方亞月開心的笑了。

「小師父,有這樣的結果真好呢!」

「嗯。」殷武的手搭上她的肩,將她拉近。

感覺真的很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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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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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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