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邢允聞有些驚喜，甚至無視於現場混亂，扯開了唇角。

「搞什麼！不是馬上要連線了？」邢允聞沒有吭聲，倒是身旁的陳處長已經看不下去，連忙揮手指示。「快點要他們處理一下，如果小狗還是搞不定，乾脆撤掉小狗的景好了——」

「等等！」此時，邢允聞說話了。他對氣得臉紅的下屬笑問：「陳處長，你覺得那個女孩怎麼樣？」

陳處長循着他的目光，看見正抱着狗的安悅笙。「那女孩？」

「嗯，長得還挺上相的，當模特兒應該不會太差吧？」他以老闆的身分表示意見。「而且還挺能言善道，連狗都聽她的話……」

「您的意思是……」

「讓她入鏡吧！如果小狗只願意安靜待在她身邊，那我想她的加入，能讓整個拍攝工作更順利。」說完，他又微笑地看着安悅笙。

陳處長一聽，雖然一臉納悶，還是趕緊指示下屬。「還愣什麼？都剩幾分鐘了？還不快讓她換好衣服上陣？」

「是、是——」

恍如夢醒的下屬連忙衝進人群，抓住許組長轉告上司命令。

「什麼？讓小安入鏡？」許組長聽到都快暈了。「她又不是模特兒！」

「沒辦法了，反正上面怎麼說你們照做就對了！」

「可是……」安悅笙也覺得不妙，她只是個小助理啊。「我長相又不出眾，要我上電視嚇人，不行啦……」

「誰管你長相！你只要能讓小狗安靜演出就好！」

拍板定案，安悅笙只好硬上火線，她匆忙換了套衣服，甚至連妝都沒上，就被拱上去當代班模特兒。

在半小時的錄影中，她很努力逗巴布玩，巴布也親昵地又舔她又撒嬌，他們之間彷佛是真正的主人與寵物，因此博得許多電視前觀眾的好感。

拍攝工作順利結束，也因為她與小狗互動良好，銷售業績更是超過當初的預期。

當安悅笙下了鏡，簡直累癱了。沒想到她這個小助理不但要追狗，還要充當模特兒賣東西走秀，工作內容還真是包羅萬象。

趴在後台，她虛脫得眯起眼，真想就這樣睡上個一時半刻。

算了，先休息一下，她等等還要送巴布回家呢……

然而，這念頭一出現，她也立即睜開眼跳起來——

天啊！她的狗呢?!

結束工作的攝影棚里很冷清，道具亂擺一地，總是留待下次開工再讓他們這些小助理想辦法解決。

但安悅笙現在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她趴在地上，只想快點找到巴布。

「巴布，快點出來啊！姊姊要帶你回家啊……」

她到處都找遍了，連下午它藏匿的地方都翻過，就是沒有巴布的身影。

她好累也好着急，怕巴布就此走失，成為沒人愛的小孩。

「巴布，你到底去哪了，難道你不想回家了嗎？」最後，她癱軟在地上，真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不行啊……有家的小孩才是寶，千萬不要想跟我一樣逞強，自己出來討生活啊……」

她想起自己的辛苦，又為巴布擔憂。

像它這種寵物犬，好比有錢人家的小孩，打出生就嬌生慣養，哪有本錢在街頭混吃混喝呢？

「你在做什麼？」當安悅笙又嘆口氣的時候，邢允聞赫然出現在她面前。

「咦？」她循着聲音抬眼看他，神情有些像在作夢，頓時徹底驚醒。「你怎麼在這裏？」

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碰面，想起今天早上他們也是在公司門口偶遇，莫非他也在這家公司上班？

可是，這裏的人她都熟，沒印象看過他呀……

「這問題應該是我問的才對吧？」邢允聞溫柔地拉開笑容。找她找了一陣子，沒想到她還在攝影棚里。「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

他笑了，那笑容又害她失神。

「你的狗。」他右手一抬，將狗籠舉至她看得到的高度。

「天啊！巴布！」安悅笙興奮地坐直身子，巴布也立即以叫聲回應。「我以為你不見了，結果你跑到哪裏去了嘛！嚇死人了……」

將巴布抱出籠子，安悅笙親昵地將它摟在懷裏，好像自己真的是遺失愛犬的主人，完全忘了巴布只是一隻她從寵物店借來的狗狗而已。

見她喜極而泣，那瞬間，邢允聞心裏閃過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那感覺很難說明，大概就像一個人吃遍了天下美食，結果卻在路邊攤發現自己的最愛一樣。

一思及自己莫名其妙的比喻，邢允聞心想，自己是不是餓了？否則怎麼會把她比擬成食物，而且還是路邊攤？

「我找它找了好久呢……對了，你在哪找到它的啊？」安悅笙跟巴布重逢夠了，於是問他。

「我沒有找它。」他也蹲下身逗巴布。「它一結束拍攝就一直跟着我，我只好暫時照顧它。」

「它跟着你？」她訝異，巴布這麼怕生，怎麼會跟着人呢？「不可能吧，它很怕生耶，連我去寵物店借它時，老闆都不敢相信它願意讓我抱。」

「大概我身上有狗味吧。」他家裏有狗，或許是同類的氣味吸引它吧？

安悅笙不太相信，探頭靠近他頸部，聞了聞他的衣領，還吸了口氣。「哪有？」

她東嗅西嗅半天，結果他身上只有古龍水味。說到這個，他的古龍水不知道是哪個牌子，挺好聞的，害她不自覺地越貼越近……

邢允聞察覺她快貼上自己，出聲喊她。「你做什麼？」

「喔，對不起……」

她縮縮頭，因失態而害羞的模樣令邢允聞一時恍神。

奇怪，為什麼她害羞的時候，兩頰會像小蜜桃似的，粉紅粉紅得令他一陣口乾舌燥？

他越看越想不透，直到察覺自己太入神了，這才別開臉。「對了……你是不是該送它回家了？」

「嗯，要快點送它回寵物店，不然它的主人會擔心。」

「那走吧，我載你去。」

她吃驚。「你要載我去？」

「不然呢？你都累到站不起來了，難道要自己走路去？」他答得理所當然，反正他也要下班了，順道載她也不算麻煩。

「也是啦……」安悅笙微笑，自己現在倒是挺狼狽的。「那麻煩你了。」

她含蓄微笑的樣子很可愛，邢允聞的胸口一窒，逼自己轉開視線。「走吧……我的車在停車場，我們坐電梯下去。」

他接過空狗籠，讓安悅笙抱着小狗，反正它現在是不可能逃跑的。

「那個……」她下意識跪直身體，喊住他。

「怎麼了？」見她還站不起來，他問：「你沒辦法走嗎？要我幫忙嗎？」

幫忙……意思是他要背她嗎？

安悅笙被問得小臉一紅。「不是啦，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耶……」真羞人，她哪有這麼嬌弱啊！

邢允聞再度因她的臉紅而凝住，好半刻才出聲。「我叫邢允聞。」

「喔。」好好聽的名字喲。「允文允武的允文？」

「不是，」他解釋。「是友直、友諒、友多聞的聞。」

「哇，好有學問喔。」奇怪，自己怎麼一直讚美他？她真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還好吧，我的名字是照輩分取的。」他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輩分？」她反應很快。「那表示你還有兩個哥哥嘍？」

他笑意更深。「你不笨嘛！」正常人都猜得出來吧？

見他笑了，安悅笙竟獃獃地附和。「是啊，我還不笨嘛……」

等等……這話好像有語病，難道他以為自己很笨？

「好了，快走吧。」見她居然被騙到，邢允聞忍住笑，故作沒事地往外走。「我很餓，快點送它回家，我還想去用餐。」

這麼說，他是打算跟她一起吃飯嗎？

頓時，安悅笙的心中充滿驚喜，就算腿都麻了，還是強忍着追上他。

邢允聞知道自己很餓，也知道只要回到家，母親馬上就會準備他最愛的菜色上桌。

可是，今天的他竟然很想吃路邊攤，於是他提議要安悅笙帶自己到她常去的攤子吃飯，點一些他平常不會吃的滷肉飯跟黑白切。

「好吃嗎？」安悅笙細心問他。這是公司附近她最喜歡的小吃攤，大碗滷肉飯只要三十元，還自動加一顆滷蛋，這種行情在台北很少見的。

「還可以。」他扒了口飯。奇怪，味道並沒有想像中的美妙，他不禁懷疑自己真的是因為想吃路邊攤才邀安悅笙的嗎？

「是嗎？」她有些泄氣，原來他不喜歡啊。「你不喜歡這種小吃吧？」

「不是。」他看見她的失望，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其實不愛吃滷肉飯，怕她因此更失望。「只是……覺得我家煮的比較好吃。」

「原來你家在賣滷肉飯？」安悅笙恍然大悟。「早說嘛！那我就不會帶你來吃滷肉飯啦！」

她的天真惹得邢允聞一笑，說她好騙，還真是沒錯。「我家不是在賣滷肉飯。」

「啊？」她偏頭，而後蹙眉。「那是你媽媽很會煮滷肉飯嗎？」

他抿嘴。她這問題有點難答。「嗯……我母親廚藝不錯。」

「真好，我媽煮的油飯也很好吃喔！」果然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害她都思念起在南部的父母了。

見她半句離不開食物，邢允聞真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想他認識的那些女人，哪個出門不是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不像她這樣坦率。

對她起了興趣，他主動開啟話題。「對了，你在威和工作多久了？」

「三個月，剛過試用期。」

他誠心讚美。「能熬過三個月的人不多，你很厲害。」

「對啊，聽說之前的助理都做不到一個月，沒辦法，工作太刺激了，隨時都在考驗我的EQ跟體力。」安悅笙點點頭附和。她能撐到現在，大概只能說是倔強的性格使然吧。

「要是男生就算了，你一個女生，怎麼會找這麼辛苦的工作？」

「還好啦！」安悅笙對他俏皮地笑了一下，這年頭有工作就該高興了。「反正有困難度的工作才有成就感，太簡單的工作只會讓人懶散，這是我換過幾份工作的感想。」

這答案令邢允聞有些驚訝，轉而想起她還有另一份工作。「我記得你還在東區賣衣服？」

「嗯，那算兼差，只有假日能夠擺擺攤，平常我在做網拍。」

他很好奇。「為什麼要這麼努力？你有什麼困難嗎？」他認識的女人里，沒一個像她這樣努力討生活的。

「沒有啊。」她沒有經濟壓力，就算有困難，父母姊姊也可以幫忙，她之所以努力賺錢純粹是為了自己。「我只是有個夢想。」

「什麼夢想？」

換作其他不熟悉的人，安悅笙不會吐露這麼多，可是面對邢允聞，她不自覺地想告訴他自己的心愿。「我想開一間店。」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是個可以談心的人，至少，他應該不會像自己的父母，毫不支持她的夢想。

他馬上意會。「賣衣服嗎？」

「嗯。」他的回應讓她有勇氣多說一點。「我想在三十歲前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小店。」店小沒關係，只要是她的就好。

「很不錯的夢想。」他頷首，每個人都該擁有屬於自己的夢，也該被尊重。「你想好怎麼達成目標了嗎？」

見他沒有對自己的夢想嗤之以鼻，還興緻勃勃地想了解自己的想法，安悅笙露出更多笑容。「當然是好好工作存錢啦！雖然我姊姊曾經說過她願意資助我，可是我還是想靠自己，自己摘的果子比較甜嘛！」

邢允聞望着她，臉上的笑容也更深。「也對，家裏給的沒什麼，靠自己比較有成就感。」

雖然自己出身豪門，生來就有公司等着讓他繼承，可是他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反倒是像安悅笙這樣為夢想努力，直到真正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他才覺得難能可貴。

「你真的這樣想？」安悅笙反問他，因為他看起來跟自己不一樣，一看就知道從小受過良好教育，家裏肯定非富即貴。「可是我看你，好像家裏挺有錢的——」這種有錢人怎會覺得靠自己才有成就感？

「雖然我不用像你這麼辛苦，不過不用辛苦的路也不一定好，萬一你剛好很討厭那條路，那你不覺得人生很無趣嗎？」

邢允聞很清楚自己的人生打從一出生就受限制，就跟他的哥哥們一樣，他生來就得負起邢家的事業，連夢想都沒得選擇。

因此看到安悅笙有勇氣為自己的夢想努力，他也很想鼓勵她。「所以你要加油，要知道，你的人生比我還幸福。」

他一副擺老說教的模樣，可是安悅笙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不想讓她覺得自己的夢想太渺小。

她的心不禁又陷落了一寸。像他這樣聰明，懂得察言觀色、為人着想的男人，還真是世間少有，哪有女孩子不喜歡他？

只可惜……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她想着又垂下目光，努力壓下心裏那一點點想喜歡他的欲...望。「邢允聞，你人真好。」

可惜，不會是我的菜——

「什麼？」他沒聽到。

安悅笙沒解釋，只是從包包里拿出名片、簽名，再度發了一次好人卡給他。「喏，給你！」

「又是好人卡？」邢允聞對她老是發名片當獎勵的行為，覺得奇怪。「為什麼要送我好人卡，好人卡有什麼涵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