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火爆的下屬,遇上了火爆的上司,結果就會是爆發媲美101大樓跨年煙火的大吵。

「我講過你多少次,你態度好一點會死嗎?會要你的命嗎?」楊副座在自己辦公室里嗓門更加驚人了,對着傲然站在他桌前的文馥芃大罵:「你讓我在老同學面前超沒面子的,人家好意要介紹兒子給你認識,你不積極、不感謝就算了,還給我擺臭臉、愛理不理?你以為你是誰?媽祖婆?」

說到這,文馥芃就有一肚子氣。烏龍相親事件最後整個荒腔走板,再度又是個大失敗,分局長的兒子對文馥芃沒興趣,而分局長本身對她的印象也不佳,相親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她很不爽地回嘴:「那天晚上我明明換好衣服就趕回去要幫忙的,誰知道你們都走光了。」

「你那個兇巴巴的樣子,不走,難道等着看你臉色?」

「那比上次你太太介紹的宅男更沒誠意嘛,上次那個至少還坐到最後。」文馥芃反唇相稽。

不提還好,這麼一說,新仇舊恨齊上心頭,楊副座的額頭都暴青筋了。他氣得狂拍桌子,「還提我太太?我太太被她姐妹淘怨恨死了,還跟我嘀咕說沒遇過像你這麼難搞的女孩子,介紹對象給你,一言不合、看不順眼,馬上甩頭就走,這象話嗎?現在什麼時代,你又是什麼年紀,以為自己還年輕條件好?」

「我又沒有以為——」

多年上司根本不聽,繼續教訓下去:「你都要三十歲了,不積極一點,馬上就是高齡產婦,個性再不改一改,男人都被你嚇跑光了!」

「反正現在不結婚的人那麼多——」文馥芃再度試圖插話。

可惜再度失敗。楊副座怒目相向,「什麼沒關係?別人有本錢可以不結婚,有什麼事大不了靠父母親友幫忙,你呢?你就自己一個,沒有人可靠,你憑什麼唱高調?你醒一醒吧,認清事實!」

文馥芃不語。她抿緊了紅唇。

是,她從十二歲開始就一路住校到大學畢業,沒有享受過太多家庭溫暖,只有無止境的難題與矛盾。知情的外人都可憐她,偏偏她就是無法忍受這種同情。

「像你這樣個性不改的話,根本別想結婚了!」楊副座這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對了,氣沖沖地結尾:「不用講個兩句就擺臉色給我看,嫌我羅唆?寧願一個人孤單寂寞到死?那隨便你,我以後不管你就是了。」

灰頭土臉出了楊副座的辦公室,文馥芃先深呼吸一口,然後,努力把頭抬得高高的,恢復倨傲表情,這才昂首闊步經過走廊。

就算被罵得再慘,不管她心情再壞、再委屈,也一定要死撐住,絕對不在同事面前顯露出來。

要是有人膽敢多看她一眼,她就狠狠瞪回去,像眼前這個白目……瞪死他!

「哇,好可怕的臉色,跟副座吵架嗎?」結果被瞪的人不但沒有閃躲,還開口像談天氣一樣,與她閑聊攀談起來。

她的同事一定不敢這樣,這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談岳穎。

只見他一身低調卻適合的西裝,配上那張帶着笑意的俊臉,朝着她走了過來。

又來了,又是那個她很討厭的、全身緊繃、像有微弱電流通過的古怪感覺。

「我不是說,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嗎?」與他的笑意相比,文馥芃的臉色越發嚴峻,問句相當冰冷。「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不用——」

談岳穎微微欠了欠身,「我是來找楊副座的。」

不是來找她的?文馥芃眯着眼,監視着他的背影,直到瀟洒修長的身影消失在楊副座辦公室門后。

公事來來去去,這是常態沒錯,但他幹嘛偏偏故意繞路到她前面晃一下?這算什麼?示威?取笑?哼!

被楊副座罵已經夠心煩氣躁的了,偏偏又看到陰魂不散的談岳穎,情緒越發煩躁不穩,所以跟同事討論公事時,當然口氣也不會太好。

「為什麼沒有移送?」她把性侵疑案的資料攤在同事面前,興師問罪,「人證、物證都有,被害者的筆錄這麼長又這麼詳細,為什麼不能送?」

同事抽着煙,老氣橫秋地慢吞吞說:「分局有分局的立場——」

「什麼見鬼的立場?」

「現在的小孩很早熟的,那個所謂的被害者女生也不簡單,小小年紀就常常化濃妝,愛玩又愛打扮,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據說也是主動去糾纏的。老師也是男人嘛,這個是合意xin交啦。」

「男人難道等同禽獸?」文馥芃冷笑,「合意?合意個屁,你女兒被老師帶到旅館去說要家教,最後教到床上去,你會說是合意嗎?」

「你嘴巴放乾淨一點。」那位警官還真的有女兒,臉都黑了。

「老師跟家長都是應該保護教導孩子的,不但沒有好好盡責,還趁機侵害,這種罪加好幾等!分局有什麼狗屁立場?我猜根本是因為嫌犯後台硬吧!」

「又來了。」那位同事故意把煙吐到她臉上,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你一天到晚這樣瘋狗一樣亂吠亂罵人,有沒有想過去檢查一下?說不定是內分泌失調。」

文馥芃瞪着一臉流氣的同事,黑白分明大眼睛瞪起人來魄力十足。「你說什麼?有膽就再說一次。」

「怎樣,想告我性騷擾?去告啊,歡迎。」同事涼涼地說:「不要以為大家真的怕你,也別以為上過幾次媒體就有多了不起,還不就是個穿裙子的,不想跟你計較而已。副座一直辛苦幫你找對象,就是要你快點嫁人辭職;我在警界這麼久,看多了啦,你根本不適合當警察。不只我們,整個基層分局同仁都是這樣想的。」

不是第一次吵架,也不是第一次被酸,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一口氣換不過來,整個堵在胸口,再不離開,她就要窒息了。

她當下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同事們都或真或假的埋頭工作,避免與她正面相對。獨自走出了辦公區,看似堅決卻其實什麼都沒看見、沒目標的往前走,最後,到了走廊盡頭,沒路可走了,她只好轉開樓梯間的門,走進去。

無人的空間裏,她告訴自己深深吸氣,再吐出,吸氣,再吐——

到了第三次深呼吸時,鼻樑一酸,她的眼淚跟一口氣一起迸出。

真是活見鬼,有什麼好哭的?文馥芃胡亂抹着臉,一面在心底咒罵了一連串髒話。這不就坐實了剛剛兇惡同事酸她的話嗎?就是個穿裙子的,被罵之後只會哭,有個屁用!就這點出息?

意外,一切都是意外,這兩顆眼淚和深深的委屈感,根本是意外——

樓梯間的門突然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這一次,文馥芃沒有轉身。她不用回頭,身體就已經先感應到來者是誰了。

陰魂不散。真的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

「滾出去。」言簡意賅。

「在接辦了這麼多性侵、家暴案,又有這些『優秀』男同事的前提下,你會憎恨男人,這是很合理的。」來人嗓音低醇溫和,「不過,先別管男女,就把我當一個普通朋友,讓我陪你一下,好嗎?」

「我不需要人陪,我也不擔當你的朋友!」談判話術用在她身上?省省吧。

「你試過嗎?」見她不肯回答,也不轉身的倔強模樣,談岳穎微微一笑,柔聲勸說:「要不要先試試看再說?也許你會發現,偶爾放鬆一下,對自己溫柔一點,也不是那麼糟的事。」

說著,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像個好夥伴一樣,想為她打氣。

殊不知……這是個天大的錯誤。

大掌才按上她的肩頭,文馥芃便反射性的回身,一個肘擊毫不猶豫地送上!

正中鼻樑。

世界像是靜止了一秒,兩秒,三秒——

然後,談岳穎的旦子開始噴血!

*****

大帥哥談督察臉上挂彩,而且還是被著名的母老虎文警官打的,還有比這更八卦的消息嗎?

所以,短短時間內,這件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幾乎是用發佈通緝消息的速度在傳播。只能說人怕出名豬怕肥,早知如此,文馥芃出手前就該多想一想。

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她其實很後悔,因為她不但遭受更多的側目,還被再度叫去長官辦公室痛罵一頓。

「你平常態度差、到處得罪人就算了,這次還給我動手?」楊副座氣到已經快要中風,「而且打的還是督察組的人。你知道被督察組盯上的話,我們會有多麻煩嗎?你最近搞的烏龍還不夠多是不是?」

難得文馥芃沒有回嘴,悶悶的被罵,垮着一張俏臉。

她最近真的是「衰」到天涯海角,看來要找個時間去拜拜去晦氣改個運了。

「去道歉!」楊副座最後下令,「立刻去,馬上就去!沒有得到原諒之前,你就不要回來上班!」

「這是私人事務……」為何要影響到工作?她微弱抗議。

「要我講幾次?你動手的對象是督察,是、督、察!層級已經拉到這麼高,你還敢說是私人事務?」原來人的表情可以猙獰到這種地步,楊副座按着桌子,用極為恐怖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清楚的說:「去——道——歉——」

去就去啊,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但說得簡單,做起來還真困難。文馥芃用公事忙當理由混過了好幾天,才在上司兇狠的眼光逼迫下,硬着頭皮去找苦主。

話說談岳穎的辦公室,原來就在上次夜市跳樓事件的發生地附近,難怪他可以第一時間趕到。

夜市在旁邊也有好處,非常不擅長人際來往交際的她,被上司楊副座伉儷千叮嚀萬交代,提醒她一定要買個水果、帶點鮮花之類的去致意。

「買水果跟鮮花?又不是去探病。」她一面在攤販區里閑晃——也就是拖時間啰——一面心裏犯嘀咕。

拖拖拉拉了好久,等她好不容易一手鮮花一手水果,強迫自己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警署大門前時,又遇到了一關要過。

門口的值班弟兄看到她,其實眼睛都亮了。誰不認識這位最近引領台北警界八卦頭條的女主角?但他還是故意問道:「小姐哪一位?找誰?證件看一下。」

文馥芃超想翻白眼的。是怎樣,見個人還要過五關斬六將?

交涉過後,好不容易放行,文馥芃才走進去兩步,突然,廣播系統打開了,整個大樓內都聽得一潔二楚。

「咳咳,test,test。」剛剛才看過她證件的弟兄,難掩興奮的嗓音從喇叭里傳了出來,「督察室談警官,督察室談警官,有人來訪……是那個,欸,刑事偵察四隊文警官來找督察室談警官,現在已經快要走到門口了!」

文馥芃在心裏又再度罵了一連串髒話。本來想要低調快閃的,意思到就好,現在被這麼一廣播,全警署的人都放下手邊的事準備看好戲了!

她就在眾人的注目中,硬着頭皮走向談岳穎的辦公室。一路上猶如箭靶一樣接收着由四面八方來的視線,男性全都是好奇中帶點敬畏,而女性……呃,這是怎麼回事?為何眾女生都那麼仇視她?

是,她是讓大帥哥破相,但那也是不得已;何況一個男人長那麼漂亮幹嘛,有點小傷更增添男人味啊,她是幫他的忙。

要敲門之前她心裏小劇場已經演到最高chao,那麼多的仇恨在她背上,壓得她腳步越發沉重。該不會真的很嚴重吧,人家是靠臉吃飯的,萬一臉被她打壞了,那豈不是要負責他下半輩子?開什麼玩笑!

舉起千斤般重的手——

門突然自己開了,她都還沒敲呢。迎上來的是一張帶着笑意的俊臉。嗯,還好還好,五官都還在正常位置上,鼻樑上是有瘀血沒錯……

「哇,好大!」她吃驚到忍不住脫口而出。

瘀血真的很大一片,從鼻樑延伸出去,又青又紫,看起來很可怕。說真的,文馥芃這輩子第一次清楚感覺自己的汗腺在哪裏,冷汗整個爆出來。

談岳穎漂亮的眼眸中閃爍着詭異光芒。「很大……這算是誇獎嗎?文警官?」

文馥芃聽懂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這算是性騷擾嗎?」

「當然不是。請進。」他笑着把門拉開,讓她進來。「人來就好了,還帶花跟水果,真客氣。」

把東西放下,她環顧了一下室內。窗明几淨,整理得很整齊,頗有談岳穎的風格。辦公桌上還有一小盆花,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插的,比她在路邊隨便買的要漂亮貴氣多了。

「這花……是你插的?」沒想到他還有這種嗜好。

他搖頭,卻沒有多解釋。一面親切地問:「要喝茶嗎?還是要水?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休假?」

她確實是休假,一身輕便裝扮,簡單外套配上牛仔褲,這麼樸素的打扮,就是看真本事了。好身材顯露無遺,尤其是那雙修長美腿——

他欣賞的目光毫不掩飾,讓文馥芃超不自在的,耳根子一直辣起來。

「看什麼看?」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太凶了,趕快咳個兩聲掩飾。

「沒什麼。」談岳穎閑適的靠在辦公桌角,溫和地望着坐立不安、局促得要死的小姐。兩人的態度有天壤之別。

「呃,我……那個……今天呢,嗯,我是想……」她真的很想咬自己舌頭,書到用時方恨少,看來她也應該去上一上溝通技巧課程——

負責教那門課的談督察本人就在她面前,不管瘀血與否,他真的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尤其他的眼神,為什麼可以那麼溫和?笑意像是要從眉梢眼角流瀉,沾染到旁人身上、心底。

「呃,我是來……來道歉的。你的傷還好吧?有需要的話,那個醫藥費……我會負責。」

「只負責醫藥費嗎?」看她又眼露凶光,談岳穎笑了,「別怕,我不是要敲竹杠。這點小傷沒關係的,過幾天就好了。不過呢……」

「不過什麼?」她的防禦系統全部啟動,嚴陣以待。

「不過你都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好嗎?」他的笑意帶了一絲絲赧然,「我是想,這附近有幾家店口味不錯,你應該會喜歡。既然你剛好在這裏——」

文馥芃突然有點傻住。

這個男人,不但沒有生氣,也沒有為難她,給她任何臉色看,甚至剛剛還不讓她被眾人眼光折磨,在她伸手敲門前就把門打開。動作雖小,但是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她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溫柔。

她不敢置信地反問。「你沒有生氣,還要請我吃飯?」

「我沒有說要請你吃飯呀。過意不去的話,你可以請我。」他笑着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一手還輕輕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她凶凶的橫了他一眼。這人怎麼小動作還是這麼多,被打不怕的嗎?

「你想動手的話,就請便,這次我會閃開了。」說著,他摸摸自己還有點腫脹的鼻樑,「不過你的肘擊還真強悍,醫生說我鼻樑骨差點斷掉呢。萬一以後被誤會去隆過鼻,你可得幫我澄清。」

「你長這個樣子,應該早就被誤會過有整型了吧。」她衝口而出。

談岳穎笑得更燦爛了,「啊,文警官是在誇獎我長得帥了?謝謝。」

被說得啞口無言——談岳穎看似溫和無害,但真的要講起話來,沒有人能講贏他——文馥芃只好閉起嘴,一臉不甘願地和他一起走出辦公室。

吃飯就吃飯,有什麼了不起!

*****

出乎文馥芃的意料之外,這頓飯吃得還挺愉快的。

他沒有再帶她去高級優雅餐廳,反而去了附近夜市的小攤。雖然簡陋,但是料理新鮮又美味。環境就已經讓她自在許多了,加上話題投合,兩人光談起共同關心的案子,就可以談上許久。

應該是因為談岳穎抓到了跟她交談的正確方向吧。文馥芃不比一般女孩,風花雪月、美食、電影、流行之類話題全是白搭,她只會一臉茫然。但談起家暴或性侵防制、現行法政的缺失、基層警察的訓練等等議題,她的眼睛就會亮起來。

「……歲數的認定與規範上,本來就應該從嚴。欸,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最近看到的文獻是說,在美國已經有不少團體提出重新修正的概念……」一面吃她還要一面講,什麼儀態、禮貌都暫時丟在一旁了。

真的很迷人。她的世界黑白分明,清楚正直得讓人心疼。

他微笑着偏頭看她,眼裏流露的寵溺,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時序忽然拉到了好久以前,他們剛上警大的時候,那時,她也是新生裏面最受矚目的一位——是女生就算了,還是個美女——可惜,她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在他身上過,只有他一直默默的看着她。

「……所以在下個月的座談會中,我一定會提出這個觀點。」她說完了,大眼睛逼切地望着面前的聽眾,抽問:「你覺得怎麼樣?說說看你的想法。」

雖然一直在閃神,但談岳穎可不是等閑人物,他輕鬆接起小姐丟過來的球,侃侃而談:「修法的議題我們當然要談,只不過再來就快到農曆年了,座談會要停開直到年後,你不知道嗎?」

文馥芃泄氣。「啊,我忘記這件事了。」

「怎麼會忘記呢?你沒有排休?」他有點詫異。

到他們這個層級了,照說過年過節都可以排到幾天休假,回家共享天倫之樂一下,不過文馥芃搖了搖頭。「我沒休。而且我過年期間全部都是值勤跟待命,還要幫忙春安演習。」

「啊,那就跟我一樣。」

換成她詫異了,「你也沒排休?怎麼可能?老婆或家人不會生氣嗎?」

「這是套話嗎,文警官?」他故意逗她。沒辦法,她瞪人的模樣太可愛了,整個人像一把火在燃燒一樣,光看就讓人在寒冬里暖和起來。

「套什麼話?我只是就常理判斷而已。一般人不像我——」

說著,文馥芃硬生生打住,有些懊惱。

會套話的是他吧!在他面前,每次都一不小心就說太多,畢竟在並肩吃飯聊天的氣氛下,很容易把對方當成朋友、哥兒們,連文馥芃都忍不住要傾訴心事。

他閑話家常般地聊下去,「我呢,雖然有兩個姐姐,可是都嫁到外地,我父母也不在家過年,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至於老婆嘛……還在努力中。」

「誰問你這麼多了?」羅唆。送上白眼。

「聊聊嘛!平常都是一個人吃飯,沒人可以聊天,挺無趣的。」談岳穎依然笑咪咪的,「你不覺得有時多個人講話,飯就變得更好吃了嗎?有這樣的機會,我們都應該要好好珍惜。」

那是因為他口才好。文馥芃在肚子裏嘀咕。

「我不是沒人陪,我父母也都還在,而且很多。」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說出口她才覺得沒頭沒腦的,不大對。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還多費了唇舌向他解釋:「我爸媽不只一個,有兩邊,呃,也不是這麼說,反正,不只一對就是了。」

說完她懊惱地閉嘴。到底在講什麼鬼?!

「是這樣啊。」談岳穎不動如山,對她顫三倒四的敘述也沒有評論。

「呃,就是,我小時候被過繼給我阿姨,所以有生父母跟養父母各一對。」看他沒反應,文馥芃又有點不安地追問:「這樣……很奇怪嗎?」

「不會。」他穩穩說,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開啟新的話題:「要不要再來點小菜?泡菜?你能吃辣嗎?這兒的辣醬是老闆自己做的——」

他說不會。

就這麼簡單兩個字,卻讓她莫名的平靜下來。

也模糊感受到,遇到他時自己總會有的莫名焦慮,似乎……說不單純嘛,也很單純。

就是特別不想在他面前丟臉、示弱,然後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另眼看待,又覺得不舒服、不愉快、不願意。

因為,介意就是在乎,她不要!

「嗯,不喜歡嗎?」談岳穎發現小姐一直獃獃望着他,半天都不回話,關心地問:「只是一口辣醬而已,你要不要試試看?說不定會喜歡。」

「不要!」她猛然站起來,「我要回去了。你也該進去上班。再見!」

正當文馥芃又要使出轉身就走的絕技時,一回身,就差點撞上一個老者。

「小姐,留步。」那位老先生就站在他們身後,蒼老的嗓音不疾不徐,「看你的氣色,最近似乎有不少煩惱,不如讓在下幫你解惑,你與先生的感情才會越來越好——」

「見鬼的又是你,我記得你!」這不就是上次遇過的那個算命老頭嗎?文馥芃正有氣沒處出,乾脆就發在無辜路人身上。她指着老先生質問:「你在這裏擺攤多久了?有沒有登記?把證明拿出來給我看,我是警察!」

「我知道你是警察,我也知道身邊這位先生也是警察,而且,你們之間的牽絆非常深。但如果想要順利白頭偕老的話,可能——」

「住口!」文馥芃差點撲過去掐死他,雙眼冒火,「你胡說八道什麼!江湖術士裝神弄鬼,我最討厭你這種神棍!給我看營業許可證明!」

付完帳過來的談岳穎一看情況不對,趕快過來擋駕。一手拉住已經快要衝出去的文馥芃,一面向老先生道歉,「抱歉、抱歉,她沒有惡意。」

「不信的話,吃虧的是她自己。算了,她的機緣大概還沒到。」老算命仙只是搖着頭,很不認同地慢慢踱步走開,去找下一個目標了。

「你拉我幹什麼?這種滿嘴鬼話連篇的神棍,不知道騙過多少無辜的人,本來就該徹查!」她氣得直跳腳,「放手,讓我去追他!」

「鬼話連篇……他剛剛對你說了什麼?」把小姐氣成這樣?

被這麼一反問,文馥芃整個啞口,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要叫她怎麼復進那些話?「白頭偕老」,她怎麼說得出口?

「不禮貌的話?還是亂猜?或是要錢?」他拉着她離開事件現場,在漸漸熱鬧起來的夜市裡漫步,一面緩緩分析:「照說擺攤算命的,不太會離開位置到處拉客,這個舉動還滿突兀的。為何針對你?」

「我不知道,你放手啦!」文馥芃想甩開,卻甩了幾次都甩不掉。看起來總是文質彬彬的他,手勁卻不是開玩笑的,說不放就不放,她就像是被銬住一樣。

好不容易牽到手了,談岳穎當然不會輕易放掉。就看他怡然自得的牽着一個滿臉通紅、很想殺人的小姐,漫步於夜市中。「先這樣走一走不是很好嗎?讓我牽着你,才不會走丟嘛。」

「你這人真的超會胡說八道,跟神棍一樣。」

「我沒有胡說,你看人這麼多。」他笑得超愉悅,整個人神采飛揚,刻意的老成穩重外表都消失了。

其實放眼看去,他們一點也不突兀,來逛夜市的情侶一對又一對,都是雙雙牽着手,開開心心的。而她與他——

很奇怪、很突兀!她根本還沒有心理準備,怎麼就覺得一步步的被一個笑咪咪的娘炮給被逼得無路可退?

到底要怎樣啦,她會料理性侵犯、會安撫被害人、會教課、會辦案……可是現在這個局面,她不會處理啊!

寒風中,她整個人還是火辣辣的在發燙。都要三十歲了還在少女個什麼勁?不過就是、就是……

有人可自在快樂得很,一路上遇到別人注目,都報以友善微笑,超愉悅。

「到底是在得意什麼?!」咬牙切齒。

那個笑容,直到他被人擋住了去路,才稍稍減低閃亮程度。

擋路的非好狗,而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及腰長發、短裙、高跟馬靴,厚厚齊劉海下,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談岳穎,像有着千言萬語。

看到她,文馥芃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之前副座夫人介紹的那位宅男,一定會瘋狂的迷戀上這個女孩吧?好紙片、好年輕、好無辜,好像動畫裏的女主角。

「談大哥。」女孩連聲音都無比柔弱甜美,讓人聽了都要醉了。「原來你在這兒,我剛剛過去辦公室找你,他們說你出去了。」

「嗯。」他的微笑淡淡的,「找我有事?」

「我、我擔心你的傷。剛好經過附近,就……就想來探望你。抱歉,會很打擾嗎?」說到後來,女孩都快哭了的樣子。

不趁此時脫身,更待何時?文馥芃立刻趁機掙脫他的掌握,「那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這樣的女孩,才是男人的夢想吧?談岳穎應該也不例外——

神秘少女,是誰?

別開玩笑了,不管是誰,又關她什麼事?

文馥芃這次閃得非常快,而且是逃命似的全速離開現場。

沒想到勇敢面對一切挑戰的文警官,也有當膽小鬼、落荒而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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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成雙撇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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