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時常在想,他究竟有沒有其它的選擇。
這一想,就想了二十五年。
記得十八歲之前,從來沒有事能叫他感到煩憂,身為溫家的獨子,他向來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
他有個溫柔的娘和少根筋的爹,識體可人的妹子和一個無論如何都會站在身後的伴侶——他的確認為那叫伴侶,因為不管如何他都得伴着自己一生——十幾歲的年紀已經知道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嫁娶的,不過無所謂,不管能不能娶他,他都是自己的人。
然後,他還有一個生死至交的兄弟——起碼他是這麼認為的——能夠共生死同福禍的兄弟,當今的東宮太子。
他的位子是自己盡了心力拱上去的。
當時的他把這當成一場遊戲,不是尋常人能玩、但自己定然玩得起的遊戲。
況且那個人比起當時所有的兄弟都來得有膽識、擔當也有能力,他缺的只是一個漢人血統的娘。
那個人該是天子之命。
所以他不惜排除萬難,幫着那個人以一個異族之子的身份,在弱冠之年入主東宮。
那是那個人的勝利,當然也是自己的。那時的自己認為值得。
只是,當時間過去,終於在二皇子原因不明的暴斃;四皇子也在不到半月之後意外失明時,他突然發現這個遊戲已經不再只是遊戲。
他怒責那個人為什麼狠得下心,那個人只淡淡地回答,這是你幫我爭來的位子,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我們不能再這麼天真下去了。
那從來不是他的本意,雖然他知道二皇子為了想登上東宮之位同樣費盡心力,卻從沒有想過除之絕後患也是解決的方式。或許、或許當年大皇子墜馬的意外也和那個人有關,但是既沒有證據也不好硬誣在他身上。
在那句話之後,他開始明白他們都無法再天真無憂地過活了。
他開始花費更多心力去防堵其它皇子們的蠢蠢欲動,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全力支持現任東宮,暗地裏他想的卻是保護其它兄弟。
他當時以為,這樣就可以免去兄弟鬩牆的把戲在這個宮城裏一再上演。太子仍是自己推心置腹的兄弟,他將來唯一願意伏首稱臣的君王。
像是沒有經過多少時間,先皇本以為只是風寒的病日益嚴重,先後開始面露憔悴之色,他仍以為皇后只是擔憂皇上龍體,卻不知道那是改變他人生的開始。
先皇駕崩前,先後派了密探將他傳進後宮,直到那時他才發現,原來宮裏竟無一處脫離太子掌控。
他暗笑自己的天真。他對那個人從不設防,也從沒想過那人會背着自己設下種種機關。所以居然到那時才發現,原來先後的處境竟已如此艱難。
而更讓自己訝異的是,幾月沒見的先後在當時竟是大腹便便——那是先皇的遺腹子!
他這才突然恍然大悟,為何先後在之前幾次見面時,總是對着自己欲言又止;為何總是一臉哀愁,又為何總不想踏出後宮。
原來竟是太子限制了她的自由,他居然天真至斯。
之前因為妻子身體不適,他數月未曾入宮,卻錯失為先後抵抗太子的機會。
後悔莫及。
這個錯,該由他來擔。
他救不了自己和妻的孩子;他要救先後的。
就算與太子——現今的皇上——作對他也在所不惜,他要保護那個孩子。
那夜,在新皇眼前自己抱着孩子離開宮門,心底已不再抱一絲期望。
那個人早已不是他青梅竹馬單純勇敢的玩伴,而是想除去一切障障登上帝位的東宮太子。
二十五年間,他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小心;是不是錯想了那個人,也許、也許再與那個人長談一次,可以留住那個孩子,可以追回從前一切。
但是他不敢冒險,他不能賠上那個孩子的命,絕對不能。
他了解那個人。他知道那個人對自己絕對寬容;那個人可以順着自己二十五年不願上朝就不上朝;可以不願不見他一面就不見;他可以原諒自己做的一切。
但只有那個孩子,他知道那個人絕不會放手,除非自己打贏這個賭,因為那個人的言出必行。
他賭的不是氣,而是開平的命。
就算所有人都指着他說那是他的錯;所有人都說皇上不會對他下手,只要他開口一句話,甚至不用入宮,皇上就什麼都會答應。
但他還是知道,皇上不會放過那個孩子,除非他贏了這個賭局。
所以他必須要賭,不管會失去什麼,他都要睹下去。
這是最初、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對自己、對開平,對先皇先後留下的唯一的血脈。
他絕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