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發?去哪?」
「那裏?!」
「那裏?!梁少勛一臉興奮,雙眼炯炯有神。「是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哇!我可不去受罪。」
「我也不要。想去的人去吧,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哪。」
幾個年輕人紛作鳥獸散,只留下始雨跟溯風,他們兩個苦着張臉。方才爺爺離開的時候賞了他們一記超恐怖的眼神,那記眼神不用說也知道會有下文。
「先出去避避風頭,我們裏頭大約是出了姦細,而且『那裏』也有些事情要處理。」彌生轉向始雨跟溯風。「爺爺說你們兩個再不聽話,一個去念修女學校,一個去讀軍校吧。」
始雨跟溯風兩人抱着頭,半句話也吟不出來,手腳都冷了。
「『那裏』是哪裏?」滿滿開始覺得疑惑了。
「我們終於……要去鄂霍次克海了……」溯風慘笑。
「鄂霍次克海?」滿滿一臉迷惑。這名字好熟,在哪裏聽過呢?她回頭望着成海闊,只見他眼底竟也難得地閃着几絲火花。滿滿忍不住趨前。
「老闆,那是什麼地方啊?」
「俄國跟日本之間的海域。」
「俄國跟日本之間的——海域?」滿滿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嚷:「那麼遠的地方可以說去就去嗎?」
沒人理會她。彌生坐在沙發上發獃,成海闊打呵欠打得淚眼迷濛。方才那個老頭子真夠可惡的,就這樣扔下一個問題,硬逼着人非回答不可。
他為什麼一定要接受他們的報恩?不接受不行嗎?他就是不接受,看他能怎樣!
兩分鐘之後,梁少勛回來了,手上已經提了個行李袋,好似他老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廢話,當然是說去就去,難不成還要看黃道吉日!我們家在那個區域有很重要的工作,小姐隨時都要去巡視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現在就去。」滿滿又嚷。「不用準備衣服嗎?還有護照,還有……零食……之類的?」掛上一通電話之後就這樣走出家門,然後跑去距離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這怎麼樣都很奇怪吧?
她偷偷瞄着王彌生,她看起來真是鎮定,就好像她並不是要去那個天寒地凍的海洋,就好像她其實只是散步去巷口買杯飲料似的。
「你們的護照我已經派人去拿了。你,該不會還沒有護照吧?」梁少勛的眼神寫着鄙夷。
「誰說的!」滿滿紅了臉嚷:「我當然有護照啊!」
其實說起來是很心虛的,她的護照前陣子才辦出來,為的是還沒有成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成行的畢業旅行。去年學校辦畢業旅行的時候,她窮得無法參加,好不容易才拗到大樹他們陪她一起去香港的說。如果他們夠走運,能通過畢業展這個大考驗的話。「那就好了,船已經在港口等着。」
這太突然了,滿滿根本不知道該感到興奮還是害怕,她緊緊依靠在老闆身邊,突然覺得雙腿有點發軟。
成海闊的大手啪一聲壓在她頭上,什麼話也沒說,甚至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
滿滿強壓下心中的激動,電梯門一開,她便旋風似的立刻往外沖。「請你們等我一下!二十分鐘!我只需要二十分鐘就夠了!」話說完,她已經揮手招來一輛出租車,頭也不回地跳上去。
「喂!」梁少勛氣急敗壞地追上去。「喂!」
王彌生走出大樓,抬頭仰望都市晴朗的天,然後走到中庭的露台上坐下,喃喃自語似地:「應該帶杯咖啡下來的……」
他們家的咖啡難喝得要命,她真應該試試岳樂音的手藝。成海闊想着,但這些話他知道絕不可能說出口。
「成海闊,你就容許那個……那個怪裏怪氣的小丫頭這樣胡來嗎?!」
梁少勛氣得跳腳。「小姐小姐,我們不用理她!司機已經開車上來了,我們可以立刻出發!」
王彌生看一眼成海闊。
「沒有滿滿,我哪裏也不去。」
梁少勛氣得七竅生煙。「你們兩個會不會太囂張了啊?到底誰才是出錢的老闆?!」
成海闊伸個懶腰,相機從他胸口滑向背後,他居然單手握住相機,連焦距也不對一下,火速地拍下一張王彌生眯眼望着天空發獃的照片。
「你想毀約的話,我是隨時都歡迎的。」成海闊打着呵欠,是百無聊賴,還是強忍着笑意的眼淚從眼角泌出?
只是這時候他的眼角卻瞥見那輛火紅色跑車像火焰一般衝出豪門大戶。他的笑容瞬間凝住。
滿滿像陣旋風般衝進攝影棚,照理說現在他們應該正是趕工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但踏進攝影棚的時候,滿滿卻愣住了。
大樹揪住可羅的衣領,忿忿不平的拳頭正要往下槌;美心在一旁哭着勸,女喬小的她根本無力阻止這一切。
「喂!你們幹什麼?!」
美心一見到她,立刻哭着奔上來。「滿滿、滿滿!快勸勸他們,他們要打架!」
「我看得出來他們要打架。」滿滿錯愕地走到兩人面前。「你們為什麼要打架」
「這家——伙你自己看!」大樹雖然鬆開了手,但依然氣得說不出話來。
可羅的腳邊散落着幾件衣服,那些標籤滿滿絕不會錯認,那分別是Prada、香奈兒跟三宅一生。
滿滿的臉沉了下來。
「現在到底是怎樣?我還要不要活?要不要吃飯?」可羅一臉倨傲地瞪着他們。「你們瞧不起是不是?我就是作假貨怎麼樣?你們以為作仿冒品很簡單?知不知道多少人捧着鈔票等在門口拜託我幫忙設計打版?!」
「你幹嘛這樣踏蹋你自己?!我們當中最有才氣的就是你了!而你居然為了幾毛錢出賣自己的尊嚴,你知不知道被抓到的話要坐牢的!」
可羅別過臉去,什麼話也不說。
滿滿蹲下來將那些衣服一件一件撿起來。衣服的手工極細,版型也作得美極了,但卻是假的。
仿冒的名牌除了仿造名牌本身當季的代表作之外,通常也會帶幾件仿名牌風格的衣服,消費者通常不會知道該品牌這一季到底出了哪幾件衣服,也無心細想,只要衣服好看便順便帶了。這樣的衣服比COPY代表作要重要得多,要作得很像原設計師的風格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可羅做到了。
亮片、刺繡、碎花、數字,他把這些元素揉合在一起,變成一件跟原品牌質量不相上下的衣服。這屋裏的另外三人都做不到,因此他們這個團體,表面上看來她是隊長,但靈魂中心始終是可羅。
可羅正在墮落,他們都知道,連可羅自己也知道,但他們就是阻止不了他下墜的速度……
她自己也正在墮落,速度快得讓她看不清周圍的景物。
「這衣服好美。」滿滿嘆息着凝視手上的衣物。「如果不是這樣的標籤那該多好,如果上面貼的是『可羅』這兩個字,那該——」
「拜託你不要再痴人說夢了好不好?!」可羅惱怒地一把奪過那些衣物。「你到底想講啥啊?又要說那些天馬行空的幻想了嗎?開一家店、創立一個品牌,然後成千上萬的客戶就會蜂擁而來?是這樣嗎?
你還要作這些白痴的夢多久?!」
「可羅!」美心忍不住驚呼,她雙眼大睜,手掩住唇,一臉駭然。
「我說的不對嗎?你們知道服裝系一年畢業多少個學生?他們到最後都去了哪裏?真正成為設計師的有幾個?餓死在路邊的又有幾個?!」
是的,他們活着,他們工作,他們老去。
時光的洪流淹沒了多少懷抱理想的少男少女,溺死他們高貴純潔的靈魂,將他們變得面目可僧、汲汲營營。
「沒有半個!」大樹惱火地咆哮。他再度揪住可羅的衣領,怒火將他的眸子燒出火光。「我沒聽說過有哪個設計系的學生餓死,我只聽過哪個設計系的學生墮落了!去幫仿冒商作假包包、作假衣服!那就是你!」用力一甩,可羅修長的身體再一次被硬生生摔在地上。「明明是最聰明的,偏偏最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天賦!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可以像你一樣?隨手剪一塊布就變成華美得要死的披風,垃圾桶里翻一翻都能做出一頂好看得要命的帽子!」
「大樹……別說了。」滿滿搖頭。她沒有資格責罵可羅,甚至連她自己都受不了財富的誘惑,又怎能責怪他為了生活而屈服在壓力之下?
「你不罵他?」大樹猛然回頭看她,一臉不可思議。「當初對這件事最生氣的人就是你了,現在你怎麼了?難道認識了那些有錢到爆的人,連你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