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蘭墨塵命陳之成監督馬大威一干人受懲的過程,不容許有人陽奉陰違,刻意手不留情。他自己則到營區附近的水泉處沐浴,泡在冰沁的泉水當中,讓思緒更加清明。
精瘦的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上,清冷月光斜照而下,樹影扶疏間依舊可以窺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今日所做的決定勢必會引來眾多人的不滿,可營中的紀律的確是該要好好整頓一番了,否則一直敗壞下去,會使百姓對官兵、對朝廷感到失望,再也無法對官員產生信認,時日一久,必出亂子。要想安和樂利、長治久安,眾官員、兵將還是得自律才成。
衣嫿逸為他帶來了乾淨的衣袍,柔細亮澤的髮絲還帶着些微的水氣,顯示出她也才剛沐浴過。
“似乎我在哪兒,你都可以找到。”蘭墨塵無須回頭,聽腳步聲就可以斷定來者何人,再加上她身上有着熟悉的香氣,想要錯認都難。
“這句話該是我對你說才是。”衣嫿逸不喜歡和他顯得過於親密,可他說的確是事實,總是無須過多的說明,她便能清楚地明了他的想法,知道他的去處,許是相處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吧。
今日若非見他出手教訓了馬大威那一幫人,她不會費事特別為他取來乾淨的衣袍。
“怎麼?突然發現我這人尚有可取之處是嗎?”蘭墨塵見她手中捧着乾淨的衣袍,自嘲問。
“可以說不是太糟。”她不介意讓他知道,從前在她心中對他並未有多好的評價。
聞言,蘭墨塵笑了,早就知道她對他沒啥好評語,今天這麼說算是口不留情了。
“既然如此,是否該給我獎賞?”
“你樣樣不缺,哪還會需要什麼獎賞?”衣嫿逸當他在說笑。
“是嗎?可我怎麼覺得我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而那樣東西是你所不肯給的。”蘭墨塵不想再和她打馬虎眼,正色道。
“你又在說笑了。”衣嫿逸心一怔,別過臉,不敢看向他的眼眸。他是認真的嗎?不,他一定又在捉弄她了。
別放在心上,只消不理會他,他自覺無趣就不會再尋她開心了。衣嫿逸忙要自己別去在意,可她的心卻撲通、撲通地加速跳躍,宛如正熱切地期待着。
“是不是在說笑,你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不看他的眼、不看他的臉,他說的她一個字都沒聽見,也完全不受影響,她仍舊是她,是那個被父母當作貨物丟至蘭王府,不會痛、不會哭,也沒行感覺的貨物。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衣袍擱在這裏,你自己穿吧。”她將衣袍丟放在他身畔的一塊大石上,轉身就要走。
“你打算逃避多久?”要他陪她耗多久?
“誰說我在逃避?我只是不想聽你胡言亂語!”她受不了被指為懦夫,旋身瞪着他。
他們倆老是這樣,吵了又吵,吵了又吵,當她不和他吵時,就會懶得跟他說半句話,為什麼要這樣?這並非她所願。可當他們兩個碰在一塊兒,她就沒法與他和平共處,明知和他吵無疑是浪費時間,偏生控制不了自個兒的嘴。
這樣的她連自己都討厭了,更遑論是其他人了。
“沒錯,我喜歡胡言亂語,你則喜歡自欺欺人。”蘭墨塵舒服地靠在身後的大石,並不急着起身。
“誰自欺欺人來着?”她像只被踩着痛腳的貓兒,橫眉豎目地瞪着他。
“你我心知肚明,還需要講明嗎?”
“你!”
“要走請便。”蘭墨塵做了個歡迎她自行離去的手勢。
“我偏不想走了!”她以輕功躍上水泉旁的一棵古老胡楊樹,穩穩坐在它橫出的枝幹上,就在蘭墨塵的斜上方。
雪白的衣衫迎風微微飄蕩,柔細的髮絲輕輕拂動,她看着幽暗中蒼涼的荒漠景緻,突然間感到很平靜,倚着樹榦不自覺地哼起歌謠來。
蘭墨塵合上眼聽她輕聲吟唱,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清澈空靈的歌聲滑過心頭,輕輕柔柔地撫去心頭曾有的焦躁與不耐。
衣嫿逸哼着歌,藉由黑夜的掩飾,她的視線由荒蕪的沙漠移轉回到蘭墨塵身上。他們兩個在一起有十年之久了,曾經想過會跟他多久,直到現在,她仍常常問自己相同的問題。
他們還會糾纏多久?當他們分開時,是他要她離去,抑或是她主動離開呢?她一直都知道,他們不會永遠在一起,不會。所以,對他,她總是很冷淡;對他,她總是吝於付出;對他,她總是不在乎。
他對她應當也是如此,她之於他是個身分不夠尊貴的女人;她之於他是個不請自來的女人;她之於他是個不必放在心上的女人;她之於他是個可隨時說不要就不要的女人。
明明是有家人的,可離家多年,她就成了無根的浮萍,漂漂蕩盪的,當有朝一日自蘭墨塵身邊離開時,她將何去何從?
再回到“衣家莊”嗎?不,那裏已不屬於她,而她亦已厭倦被當成貨品一樣地隨意交換買賣,她已年方一十八,有辦法自個兒生活,無須依靠其他人,所以她不會投靠任何人,她一個人沒問題的。
想到不愉快的事,清亮的歌聲戛然而止,絕艷的臉龐寫滿迷茫。
“怎麼不唱了?”歌聲倏地停止,蘭墨塵睜開眼帘問。
“因為不想唱。”當她想唱時就唱,不想唱自然不唱,她唱歌並非為了取悅他。
“又不開心了?不如換我唱歌給你聽好了。”他故意逗她。
“你忘了你的歌聲很糟嗎?”聽見他要唱歌,她再也無法板著臉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凡是聽過他唱歌的人都會難以忘懷,就連對他再寵愛的皇太后、皇上以及蘭王爺夫婦都曾開口要求他別當著他們的面唱歌,由此可見,他的歌聲比他的劍法更能教人嚇得退避三舍。
“真有那麼糟?”他明知故問。
“就是那麼糟!”再肯定不過。
“嘿!我偏就不信,你非得好好地聽我唱一曲不可!”蘭墨塵扯開喉嚨,吟唱出可怕的歌聲。
他的歌聲是魔音傳耳,衣嫿逸笑得眼淚都跌出來了,先前不愉快的情緒也全被他可怕的歌聲給驅逐得煙消雲散。
蘭墨塵抬首便見她笑得花枝亂顫、美不可言,她的笑容使他的歌聲更加暸亮,深邃黑瞳閃爍着笑意,對着她大唱情歌。
原先衣嫿逸壓根兒聽不懂他在唱些什麼,待聽仔細了,雙頰不禁酡紅,眼波流轉着無限嬌媚。
蘭墨塵唱得起勁,兩人四目相接,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猛地,他拿起一旁乾淨的衣袍,起身披上,然後躍上胡楊,坐在她身畔,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情歌不斷自他口中吟唱出,月兒散出清冷光芒,此時此刻,衣嫿逸告訴自己什麼都別去想,憑着感覺去做就對了。
蘭墨塵俐落地攬着她纖細的腰肢,與她換了位置,改由他倚靠着樹榦,而他懷中有她。
難以入耳的情歌一直伴着她,聽久了似乎也就沒那麼難聽了。
衣嫿逸輕鬆地倚在他的胸膛,聆聽他的歌聲,偶爾跟着輕輕吟和,她的眉、她的眼皆寫滿了笑意,不再迷惘愁苦。
蘭墨塵懷抱着她,心底的空虛暫且獲得填補。他喜歡看着她這樣笑,彷彿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事需要她擔憂。他想要她這樣笑,一直這樣笑,永遠這樣笑。
融融月色,皎皎***,兩人身上雪白的衣衫各自隨風飄颺,時而交疊纏綿,時而相距遙遠,身上的衣衫就好比他們倆的關係,層層疊疊、綿綿密密,自有其複雜難解處。
“痛!痛!痛!你輕點兒!”被打了一百軍棍的馬大威在帳中呼斥,先前在行杖時他是痛得死去活來,痛到昏過去,轉眼間又被痛醒,真以為自己會熬不過這一百軍棍,幸好他身強體壯,雖被打得皮開肉綻,丟了半條命,可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他痛得趴在床上,由小廝幫忙在腫得半天高的屁股上上藥,每當清涼的藥膏抹上腫熱的屁股,他就嘶喊一聲。
今日他會弄得如此狼狽,全是蘭墨塵那廝害的!想他馬大威由堂堂的副將被降為小兵,教他日後如何面對營區的諸位兄弟?這口氣他說什麼都吞不下,管蘭墨塵是不是深受皇上寵愛,他非得找機會報仇不可!
“大威,你就忍忍。”同樣受了一百軍棍的羅良剛趴在不遠處,讓力輔為他上藥,儘管已疼得額際淌滿冷汗、臉色死白,可身為將軍,他得挺住,方不致招人笑話。
“將軍,你說我忍得還不夠嗎?”馬大威一肚子氣啊!
“爹,我覺得小王爺他判得太重了!”羅力輔滿心不悅,這營區向來是由他爹主導發落的,蘭墨塵才來幾次就越俎代庖地管起營中的將士來,連他爹這戰功彪柄的大將軍都連帶受罰,全然不顧他爹的顏面,這教他如何心悅誠服?
“力輔!住口!如此以下犯上的話,是你能說的嗎?”羅良剛怕羅力輔說的話讓人傳了出去,趕忙喝斥羅力輔謹言慎行。
“爹!”羅力輔可不覺有錯,他是在為父親大抱不平,為何父親要生氣?
羅良剛怒視羅力輔,以眼神命命他別再說了,羅力輔這才強忍住滿腔的不悅,抿着唇不再多言。
“將軍,力輔他說的再正確不過,你為何要阻止他?”馬大威神經較粗,也是不怕話若傳到蘭墨塵那會出啥事,反正話不是他說的,有啥好怕的?況且他還覺得羅力輔說得太輕描淡寫了,蘭墨塵根本就是個耀武揚威的大混帳!
“大威,形勢比人強啊!”羅良剛搖頭苦笑。
“他奶奶的!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備受皇上、皇太后寵愛,也不管他娘是長公主,他爹是蘭王爺,老子不過是無聊找幾個賤民玩玩,難道也礙着他了?他若不高興,大可學老子找幾個賤民玩玩啊!”馬大威忿怒地捶着床板。寶來鎮所有鎮民的命加起來都沒有他馬大威的命來得值錢,蘭墨塵卻為了區區小事降他的職,命人把他打得動彈不得,在他看來,蘭墨塵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想耍耍威風罷了!
“大威,你的打手腕是怎麼受的傷?”羅良剛可沒傻得和馬大威一同批判蘭墨塵,忙轉開了話題。
“說到這個我又是一肚子火!”望着腕上的劍傷,馬大威的臉更臭了。
“是小王爺身邊的陳之成出手傷了你?”羅良剛頭一個想到的人便是陳之成。
“不是他,傷我的人是小王爺的女人,小王爺和陳之成是後來才到的。那個臭婊——咳……那個女人的劍法不是很高明,我見她是女人,讓着她罷了。”本來要把衣嫿逸罵得很難聽,可心想還是別了,免得又招來那個女人凌厲的劍招侍候。
不過為了保有面子,馬大威故意說是他讓着衣嫿逸,沒讓羅良剛父子知道其實是他打輸了。
“衣姑娘會使劍?”羅力輔大驚,本以為她嬌滴滴的,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姑娘,萬萬沒想到她竟會使劍,而且還毫不猶豫地傷了幾個大男人。當下,羅力輔對她有了不同的看法。
羅力輔在腦海中幻想着衣嫿逸使劍的模樣,一定是絕美得教人無法將雙眼自她身上移開。一瞬間,羅力輔對她產生了更多的渴望,益發覺得她果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仙般的人物。
羅良剛亦是沒想到衣嫿逸懂武,是否因為她懂武,所以上一回蘭墨塵才會有恃無恐地帶她出外?
“怎麼不會使?她可悍得很呢!”她是他生平所見過最悍的女人了。
“那小王爺呢?他可也會使?”羅良剛追問。
“我不知道,他出現后,從頭到尾就耍嘴皮子,要動手陳之成自會幫他,所以他懂不懂武我是不曉得。反正他只要動口,自會有人幫他辦得妥妥噹噹的,還學武幹啥?”馬大威對蘭墨塵是恨之入骨,打從心裏希望蘭墨塵不懂武,如此比較,他是輸給了蘭墨塵的權勢,其餘的可是半點都不輸他。
“是嗎?”羅良剛愈想愈覺得蘭墨塵莫測高深,蘭墨塵究竟會不會武他也無法證實,總不能大剌剌地直接跟蘭墨塵提出比武的挑戰吧?不管蘭墨塵會是不會武,他都得更加小心地應付着。由這次的事件得知蘭墨塵並非可以隨意唬哢過去的人,蘭墨塵與他先前所預期的紈絝子弟恐怕相距甚遠。
“將軍,你為何要在意他會不會武?該不會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吧?嘿嘿……”馬大威賊笑,渴望能好好教訓蘭墨塵一頓。倘若羅良剛和他有相同的想法,那事情會更好辦。
“大威!別胡說八道!”羅良剛自是知道馬大威所指為何,他正色要馬大威別胡言亂語,他沒膽子動蘭墨塵,也不想這莫須有的事傳出去。事情若傳了出去,不論蘭墨塵有沒有出事,旁人頭一個想到的都會是他,屆時他是百口莫辯,也沒人會信他,所以現在就得撇得乾乾淨淨不可。
“哈哈哈!沒有就沒有,將軍何必這麼緊張?”馬大威嘲笑他竟變得這麼沒膽,實在是教他失望啊!
“大威,咱們是好兄弟,做哥哥的我勸你一句,一切都先忍忍,暫時委屈一下自己,等小王爺回京,哥哥我就馬上把你升回副將一職,絕不再讓你受到丁點兒委屈!”羅良剛許下承諾,要馬大威在這段時日千萬別再惹是生非,否則他也救不了馬大威,說不定還累得自己搭上一條命。
“大哥,你也瞧見了那小子有多目中無人,你說這口氣我咽得下嗎?”馬大威心中的不滿非三言兩語就能平撫。
“咽不下也得咽哪!”羅良剛語重心長。
羅力輔同意馬大威的話,換作他是馬大威,恐怕也無法打落牙齒和血吞,當作啥事都沒發生過。
馬大威冷笑幾聲,並不認同羅良剛的話。
“你總該為自己的腦袋瓜着想是吧?”
“嘿嘿,誰為誰的腦袋瓜着想現下還說不準呢!”他馬大威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他會有法子對付蘭墨塵,且不讓人算到他頭上來的,大伙兒睜大眼睛看他怎麼玩死蘭墨塵吧!
“大威,萬萬不可一意孤行啊!”羅良剛苦口婆心地勸着。
“大哥,我屁股疼得要死,而且我又被那個妖女拿劍砍,全身痛得要命,你就行行好,讓我好好休息吧!”馬大威拒絕再聽他啰哩叭嗦。
“你……唉!”馬大威聽不進勸,羅良剛的頭也疼了。
羅力輔可不管馬大威想做什麼,他一心一意仍想着衣嫿逸,這一回他的幻想中,依舊是他與衣嫿逸站在一塊兒,沒有礙事的蘭墨塵,他們倆共同聯手打退不知名的敵人,而她對他巧笑倩兮,最後倚在他懷中……
羅良剛憂心馬大威會再出錯,再見兒子一臉陶醉,忍不住一嘆再嘆。為何周遭的人都不像他一樣腦袋清晰、條理分明呢?尤其是力輔,他說了多少次別再想着衣嫿逸,他偏偏就不聽;再看看馬大威,正打着歪腦筋哼着小曲兒,他不禁憂心忡忡,衷心期盼別再有事發生了,他就這麼一副肩膀,可不是事事都頂得住的。
陳之成拿着一封書函,經通報後進到蘭墨塵帳內,他恭謹地呈上書函,等候指示。
蘭墨塵展開書信細讀,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教人猜不出書信中所陳述的事是好是壞?
衣嫿逸坐在一旁看着書冊,對蘭墨塵新接到的書信未感興趣。許多事她從不主動問,為的是不願落人口實,說她一介女子也管起男人的事來,尤其蘭墨塵有許多事是她不能過問、不能表示意見的。她很清楚許多人都睜大眼睛看她在蘭墨塵身邊究竟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是否為媚惑主子的寵妾,逾越本分地插手干預了重要大事,所以除非蘭墨塵主動提及,不然她絕不詢問。
在蘭墨塵未開口前,帳內除了火盆里炭火燃燒的聲音外,再無其他聲響。
“終於要到了。”看完了書信,蘭墨塵滿意道,他這一句話引起帳內其他兩人的注意。
“小王爺是指胡家商隊要到了?”陳之成壓低音量問。
“嗯。”打從他們由京城出發來荒漠,在城裏就借用了徽商胡家商隊的名號,組了支商隊,晚他們半旬自京城出發,為的就是不讓“荒漠蒼狼”起疑。
胡家商隊的人馬本就以僄悍聞名,是以他所安排的假胡家商隊個個武藝高強便不會啟人疑竇,而他們也真的運了幾車珍貴的絲綢與茶葉取信於盜匪,因此由京城至荒漠沿途引起不少盜匪的覬覦,這假胡家商隊可說是一路打到荒漠來的,不過雖然覬覦的盜匪未曾減少,卻也動不了他們所運送的絲綢與茶葉。想來胡家商隊要通過大漠與異邦交易的消息已如火如荼地傳了開來,就不知能否引得“荒漠蒼狼”上鉤?
衣嫿逸放下手中的書冊,假胡家商隊的事很保密,除了蘭墨塵親近且信任的人知曉外,連羅良剛都不知情。打從假胡家商隊的事策劃之後,蘭墨塵並未松卸,仍是常常和陳之成、陶洞庭研究各種可能性,像是假若“荒漠蒼狼”並未受騙上當,他們能再以何種方法抓到“荒漠蒼狼”?
她心不是希望假胡家商隊所運送的高價絲綢與茶葉能夠引起“荒漠蒼狼”的注意,別讓“荒漠蒼狼”再打劫過往的商旅,減少無謂的死傷。
“他們的動作比想像的要快,這回能不能將‘荒漠蒼狼’一網打盡就全靠他們了。”陳之成感到很興奮。
“我先前要你查‘荒漠蒼狼’的老巢可查出來了?”
“屬下無能,尚未查出。”陳之成立即請罪。在這大漠方圓百里之內,所有人聽到“荒漠蒼狼”的名號無不膽顫心驚,就算真有人知道“荒漠蒼狼”的老巢也是沒膽吐露實情,就怕會招來“荒漠蒼狼”的報復,所以即便他私下恫嚇、收買過附近許多的小盜匪,卻沒有一個人敢拍着胸膛大聲說不怕“荒漠蒼狼”,並且願意告訴他“荒漠蒼狼”不搶奪時都窩在哪兒?
甭說是老巢了,就連其他巢穴,這些個見了白花花銀子就連妻子、老母都肯賣的盜賊們居然也一個字都不吭,着實讓他見識到“荒漠蒼狼”在這片大漠之中果然就像地下君王般掌控着一切。
“怪不得你,這的確不容易。”蘭墨塵並未不滿動怒,陳之成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謝小王爺體諒。”
“明日我去查查。”這幾日他一有空就會拿着地圖研究,加上之前與衣嫿逸走遍過荒漠的印象,找出了幾個可疑之處,或許等他看過之後會有意外的收穫也說不定。
“小王爺,請讓屬下隨行。”雖然蘭墨塵的劍法比他高明,可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個幫手,他希望能隨行保護,以免再遇上“荒漠蒼狼”,發生相同的事。
“不必,這回我一個人去便成。”蘭墨塵拒絕了陳之成隨行的請求。
“小王爺,這太危險了。”陳之成試圖打消他的念頭。
衣嫿逸一直聽着他們的談話,她也認為蘭墨塵的決定太過危險,他孤身一人對付“荒漠蒼狼”沒有問題,但若“荒漠蒼狼”身邊帶着手下,想要同時制伏他們可就難了。
“我一個人行動較方便。”他可以隨機應變,且一個人行動會更為簡潔俐落,並非刻意要逞英雄才不讓人隨行保護。
“可是——”陳之成仍覺他的決定不妥。
“我心意已決,你就別再說了。”蘭墨塵抬手制止陳之成再繼續說下去。
“我陪你去。”衣嫿逸語音輕揚。在離開王府前,王妃特別交代她要好好保護蘭墨塵,她也答應了王妃,所以她不會讓他孤身犯險。
“你留在營區。”蘭墨塵同樣拒絕她。
他不要她再受傷!不要!
“我是你的貼身護衛,得跟着保護你才行。”衣嫿逸同樣堅持。
“誰說你是我的貼身護衛?”蘭墨塵挑了挑眉,微怒。
陳之成眼見氣氛不對,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可從未見過小王爺和衣姑娘起衝突,他所見到的都是小王爺說一,衣姑娘絕不敢說二,今兒個頭一回見到,這才知道原來衣姑娘不如他所想的凡事順從小王爺,她也是會有別的想法的。
衣嫿逸張口欲言,見陳之成瞪大了眼看她和蘭墨塵爭論,旋即閉嘴,隱忍着不在外人面前和他起衝突。
蘭墨塵注意到她的目光,這才想起陳之成還在場,他清了清喉嚨,命陳之成退下。
陳之成有了他的命令后,才敢趕忙告退。退出帳外時,陳之成甚至不敢去想接下來他們是否會吵得更厲害?照以往他所見過的小王爺和衣姑娘的相處情形,他們應該會言歸於好,衣姑娘會順從小王爺才是。
“我的確是你的貼身護衛。”陳之成一走,衣嫿逸立刻重申。
“你不是。”他的護衛何其多,不缺她一人,她沒事爭當他的貼身護衛做啥?他不需要她挺身為他擋刀擋劍,不需要!
“我當然是!”她一直做着護衛他的工作,他怎麼能說她不是?
“不,你是我的女人!”她最好能清楚地記住這一點,蘭墨塵冷酷地瞪着她。
“不,我不僅只——”她慌亂地想澄清,她不僅是他的女人,她也同時做了貼身護衛的工作,不是嗎?可她的話說到一半便讓他給打斷了。
“記住!你爹把你送給我是要你當我的女人,可不是要你來當我的貼身護衛的,我相信這點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嗎?”他被她惱着,說出來的話殘酷且傷人。
衣嫿逸一怔,沒想到會有親耳聽他說這話的一天。是的,她的確是她爹親手送上的女人,她爹的確希望她能成為他的女人,而她也真的成了他的女人,可是她從來都不希望僅只是他的女人,她希望他能認同她是他的貼身護衛,至少那會讓她心裏好過一些。
她以為他是明白的,雖然平時他總是惱她、激她,可絕不會刻意要傷害她,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從前的她錯得有多離譜。他不是不會傷人,她見識過他許多傷人的手段,怎麼會傻得以為那些手段不會運用到她身上呢?對他而言她並不特別,不是嗎?
他光憑一句話就可以將她打入煉獄之中,端看要不要而已。現在,他那麼做了,而她的心被狠狠地撕扯着。
可是她不哭,也不會表現出難受的模樣,因為他說的全是事實,而她再痛再苦都得全盤接受。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我爹‘送’給你的女人,我不會忘了這一點,永遠都不會。”她深吸了口氣,以平靜的口吻回他,不再有爭論,不再有反駁。他說的即是事實,堅固不摧的事實。
蘭墨塵知道他的話深深地傷了她,可話已說出,無法收回。傷害她並非他的本意,但他同樣說不出道歉的話,所以他選擇漠然地看着她,彷彿一點兒都不在乎他的話所造成的效果。
可惡!為何一句簡單的“我不希望你再受傷”的話會說不出口?為何要拿最不堪、最不該提的事來提醒她?為何要讓兩人變得這麼不快樂?
此時此刻,蘭墨塵恨不得痛宰了自己。
“小王爺,您肚子餓了嗎?要不要用膳?”她以謙卑的口吻噙着一抹比哭還要教人心碎的微笑看着他。
“……”蘭墨塵氣炸了。
“還是您要喝茶?啊,我忘了,這碧蘿春已經不夠熱了,我這就馬上幫您換過。”她拿起案上的茶壺要出去更換茶水,這原不是她該做的工作,一向都由雲雩打理的,可此刻她卻搶着做雲雩的工作。
在她拿着茶壺挺直腰桿要走出帳外時,蘭墨塵猛地揪住她的手臂,用力將她甩入懷中,握在右手中的茶壺經他用力一帶,整個摔碎在地,在她來不及反應時,他的唇已帶着懲罰意味地壓下,狠狠地吻着她。
衣嫿逸沒有反抗,任由他粗魯地吻着她,就像塊木頭般一動都不動,隨他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
她沒有感覺。一點感覺都沒有。
心,不會痛。
淚,不會流。
他說的沒錯,她是她爹送給他的女人,既然是禮物,既然是貨品,就不該有任何感覺,該是要順從主子的想望,主子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絕對不能有個不字!
蘭墨塵粗爆地踩躪她的唇,不在乎已弄疼她、弄傷她,他要她感受到他滿腔的怒火,他要她知道他非常生氣。
可惡!可惡!可惡!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害她,偏偏做出的事、說出的話皆是在傷害她。
可惡!可惡!可惡!為何他不能夠坦率一些?為何他要顧及那一文不值的自尊?為何她不能順從他一些?為何當她加願地順從了他,他反而更加不開心,心頭湧現出更多的不快活?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倆不該是這樣!
蘭墨塵痛苦地想毀了她,也毀了自己。
他絕望地吞噬她的唇,像是落水的人緊抓着唯一的浮木般,絕望且痴狂地吻着她,雙臂用力將她按壓在胸膛,希冀她能就此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如此,她便能時時刻刻都與他在一起,他便再也無須擔心有天會突然失去她。
交纏的唇淌出了血,像淚般自絕美木然的唇角滴淌在他的衣襟,滑下。
刺痛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