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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大原不知如何是好時,有東西在小腿處的牛仔褲上輕輕劃過,第一次可以當作幻覺,第二次可以當對方無心,那第三次呢?
偷偷瞄一眼桃山,他正大膽地盯着自己看,那微笑......可惡!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笑得這麼勾人!
從他身上傳來的不是平時聞到的古龍水,而是一股淡淡的煙味。大原有輕微的氣喘,從未吸過煙,所以無法從味道猜測香煙品牌,但他並不討厭這味道......
又貼過來了、又貼過來了。這次的理由是什麼?拿東西?我後面有什麼?可惡,不要以為我這次會上當--柔軟的唇瓣相貼,而且不是大原的幻覺。
深以為自己又要被戲弄的大原為了在這莫名其妙的場合展現男子氣概,不迴避向自己貼近的桃山而奪走香吻,久久不能回神。這次不是要幫他開車門也不是要越過他拿東西,而是真的吻他。簡單的四唇相觸竟然帶給他比法式熱吻更大的衝擊,熱度由嘴唇漸漸往四周擴散到整張臉,爾後蔓延全身。
他被吻了!
大原緊閉雙唇、瞪大雙眼,久久不知如何反應。他並沒憤怒到要出手揍人,可是總不能說"有薄荷味道"這種蠢話吧?那豈不是在鼓勵對方多來一下?反觀桃山卻笑得老神在在,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時間很晚了,我幫你叫車吧。"他丟下不知所措的大原到走廊去打電話。推門一關上,大原"咚"一聲倒下,腦子裏充斥着剛才的畫面。
"大原,車很快就到了。......你怎麼了?"
"沒事......"他依然倒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天花板。桃山有趣地蹲在他旁邊看。
"我這裏雖然有多餘的房間,不過要是被記者看到你一大清早從我家出門就不好了,所以你還是準備一下回家吧。"
"嗯......"
出租車到來,大原在桃山的協助下起身,從他穿上鞋於、坐上車、回到家都不發一語,直到換上睡衣躺上床后才發現事情的怪異。
桃山不是說對他沒意思嗎?那吻是怎麼一回事?
"我被耍了?"
第二天輪到桃山工作,換大原休息,他卻花費一整天想着桃山的事,白白浪費了難得的假曰。
那並不是他的初吻,這是唯一慶幸的事。要是初吻就很可憐了(雖然現在也很可憐),但是這並不能平撫大原內心的創傷--他和男人接吻,而且沒有把他推開!他是純種的異性戀啊!純種的異性戀和男人接吻的話第一反應應該是把他推開,然後撲上去痛揍幾拳好挽回聲譽,他卻只是獃獃地讓他吻!不管對方再怎麼萬人迷也不該這樣啊!就算退一百萬步來想,那傢伙明明說過對他沒興趣,那他怎麼可以如此玩弄純情少年心?他不知道這樣後果會很可怕嗎?
大原越想越有氣,開始自己根本是被桃山耍得團團轉,不去討回個公道就太說不過去了.一旦下定主意,他立刻衝到攝影棚。不知是電視公司和傳媒達成協議還是記者們放棄了,門口居然一個人也沒有,讓大原得以大方走進。雖然時間將近零時,大伙兒為了趕上進度,依然沒有停工的跡象。大原靜悄悄地站在暗處觀望佈景里的一男一女。雖然拍攝時候保持肅靜是首要條件,但是大原感受到比平常更加嚴肅凝重。
他記得在這段戲裏,美和子下定決心和隆見分手而來到他家。當時隆見受到敵方公司利誘,掙扎着是否要出賣鷹手上的企劃案,氣憤之下和美和子發生爭吵,險些要動手侵犯她。
在短短的十一分鐘內,飾演隆見的桃山要從猶豫轉換為驚訝,然後憤怒、挫敗,沒有某種程度的演技根本表現不出來。
隨着一陣驚呼,宮川被桃山推倒在地,彷彿真要被侵犯似的極力掙扎。桃山失去平時的優雅,成為因被背叛而憤怒的隆見,抓着宮川的手上浮現血管,可見他用力的程度。突地,他放了手,靜靜地凝視身下的宮川數秒,最後猶如泄了氣的氣球,放走了她,獨自一人頹廢地坐在地上。
大原看了看自己微微顫抖的手,露出苦笑。
這就是桃山的演技,讓他佩服得禁不住發抖。放眼望向四周,每個看向佈景的眼神都透露和他一樣的想法,久久無法移開。
這時候,他注意到一位之前從未看過的人在現場。那男人穿着時髦但不失禮,看起來雖然年輕不過大原確定他的年齡比起自己,和桃山的更相近。他肯定對方不是工作人員卻也不像贊助商,難道是電視公司的人?
手拿外套的男人站在不顯眼的地方,當他察覺到大原的視線,原本面向佈景的視線敏銳地找到大原,對他相視而笑。大原出於反射地對他點頭響應,心裏卻頗不是滋味。他看了看佈景中跪在地上,面帶絕望與憤怒的桃山,不安感漸漸擴大。
"CUT!今天到這裏為止!"
導演一聲宣佈,吹散凝重的氣氛。桃山抬起頭來,有幾秒的時間尚未從角色中恢復。大原看到他的表情鬆懈才放下心來。即使和劇中同樣衣冠不整,如今笑容滿面的桃山實在無法讓人聯想到剛才絕望沮喪的隆見。
"大原,今天怎麼會過來?"桃山一邊擦汗一邊毫不猶豫地向他走來。
"你看得到我?"他以為自己站的地方很隱密,而且又在眾人後頭,可是很顯然桃山在演戲當中已經注意到他了。
桃山對他的問題報以微笑。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會注意到吧。"
這是在暗一不什麼嗎?大原的頭腦又開始一片混亂。
"樁。"
兩人同時往聲音的地方望去。剛才站在不遠處的男子向他們走來,望向大原的眼神友善,但有些許打量的意味。
"噢,我就快好了。抱歉大原,我跟他有先約,先走一步了。"
--跟他?
大原瞪向那人。
"樁,我們的約會可以排下次也行。"對方感受到大原的視線,連忙笑着要退場。大原在內心呼籲他快走,豈料桃山居然開口挽留!
"怎麼行?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誰知道下次我們還有沒時間碰面?"桃山堅決地說。"大原你有什麼要事找我嗎?"
"沒有!"現在才問不嫌太遲了嗎?沒要事就不能找你?
太原頓時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怒氣沖沖地離開攝影棚。
"樁,他好象誤會了,你還不追?"
"不礙事。"
"怎麼可能不礙事?你不是喜歡他嗎?這時候就別再逞強了,不快點追到手可是會被其它人吃掉的。"
桃山瞥他一眼,不太高興他把自己的心事講出來,哪怕他是自己分手多年的情人也不行。不過男子似乎不在乎桃山怎麼想,繼續催促他。
"還不追?我可不希望這誤會傳到我女朋友耳里,你別給我製造麻煩。"
是了,這小子有了女朋友呢。想想還真可惜,這麼好的男人不該跟他分手的。
"這次就聽你的,不過是為了你女朋友。"
"怎樣都好。"他擺擺手,目送桃山連衣服也不換就直接衝出去。
"大原!大原!你等一下!"
大原聽到後頭傳來的聲音,反而加快腳步,發是絕不讓對方追上。
那種人不用理太多!笨蛋也是有學習能力的!
"大原!"
叫多少次也沒用!我是不會停下來的!
忽然聽到一個鈍聲,他回過頭,看到遠處的一個細小人影跪在路上,便忘了所有堅持往回跑。
"你要不要緊?沒事吧?"
對方待他跪下,瞬間伸手抓住他的外套領口,臉上擺出勝利的笑容。
"終於......捉到你了......"
"你......"
"不過......我可沒騙你......我、已經很久沒這麼跑了......好喘......"
"我知道!"看他上接不下氣的模樣,要誣賴他也很難。"你追出來幹嘛?不是跟那個人有約嗎?"
"可是想想......"桃山深吸好幾口氣,等呼吸順暢點才繼續說下去:"我現在應該在意的人是你,不是他。"
聽到他這麼說的大原睜大眼睛,心臟緊張得頻率加劇。他低頭看桃山,盡量不要顯得歡喜,免得會錯意,讓他氣得想打人。
"哪,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足以迷惑人的鳳眼瞄向他,嘴角輕揚。
"你希望是什麼意思呢?"
"又來了!"大原氣得大喊。"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玩躲避球?我的脾氣不好,腦筋只有一直線,不適合跟你玩太複雜的遊戲!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話說不出來嗎?"
他已經快受不了了!拜託給他個痛快吧!
"是。"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能再欺騙自己,也下定決心勇敢接受事實,承認自己愛上桃山樁,為他吃醋,想跟他在一起,他就不能......咦?
"你......你剛才說什麼?"
桃山笑得平靜,大方地坐在地上注視着他。
"我說‘是'"
......答案是有了,可是這未免太簡單了。
"......你說‘是'什麼?"大原還是放心不下地繼續追問,不自覺地貼近他。
忽然,一股引力把他往前拉,記憶中的柔軟和味道觸動他內心深處的弦,幸福得讓他溶化。
"不知道這有沒回答你的問題?"
良久,桃山停止親吻,發出酥骨的低喃。
"......嗯。"
"還要嗎?"
良知和快感在內心交戰,最後良知敗戰。
"還要......"
桃山發出哼哼笑聲,滿意地閉起雙眼。
"好孩子。"
清晨,久保田把耳朵貼在門上,探聽另一邊的動靜,然後掏出鑰匙打開門,迅速沖入。
"大原快起來工作--"
"怎麼一大早就這麼亢奮啊?你嗑藥?"
"唉?你已經起來了?"
"連早餐都吃好了!"身穿毛衣長褲,一副隨時可以出門的大原不屑地瞥一眼久保田,又喝一口咖啡。
"什麼嘛,難得你還有時間慢慢吃早餐呢......"久保田笑着說,眼睛瞄到從大原房間走出來的人物,嚇得嘴巴合不起來。
"嗯?久保田小姐,早安。"桃山親切地微笑,走到大原身邊。
"要咖啡嗎?"大原問道。
"我自己倒就好。"
"這杯給你,我另外倒。"
"謝謝。"桃山接過馬克杯,毫不猶豫地喝下。
一切都那麼自然,好象他們早就是這種關係了。
"你......你們......"彷彿硬闖進來的第三者,久保田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兩人。
"嗯?一樹你不是早上有工作嗎?還不動身?"
"這就去。"大原將咖啡一口喝光,提起背包準備出門。"樁,你今天沒通告吧?我工作結束后打電話給你。"
"好,慢走。"
"久保田,要走啰!"
"呃,那個......等我一下!"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桃山樁會在大原家裏?為什麼他們會直呼對方名字?他們難道......
"大、大原,你和桃山先生......"
在電梯裏,久保田壯起膽子,忐忑不安地問。
"我以為已經很明顯了。"大原掩飾難為情地抬頭看向發亮的數字,還沒圍上圍巾的脖子有緋紅色的斑印。
--誰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久保田臉色蒼白,想就此昏倒,永遠不要起來。
至少在公司發現真相的前後時間,都讓她睡下去。
承諾
夜,伸手不見五指。
伸二擦了擦臉,摸黑來到台前,點亮油燈。
明明連午飯都沒吃,卻絲毫不感到飢餓。
他取下眼鏡,用手帕擦拭過後重新戴回,鏡片卻比之前更矇矓了。
拿起油燈,他踏出疲憊的腳步步出書房,想就此回卧室就寢。
雖然妻子住院三年,伸二卻從未察覺房子裏只有他一人,也從未覺得空虛寂寞。果然,一旦真正確定妻子從此都不會再回來后,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換好衣服躺下,卻絲毫了無睡意。
先前在書房的椅子睡着,換來的是無盡的夜嗎......
忽然,樓下傳來細微的聲音。
伸二倏地起身,睜大雙眼望着黑暗,豎起耳朵傾聽。
--果然有聲音。
他披上外衣,拿着油燈放輕腳步往一樓走去,心裏想着所有可能性。
該不會才和妻子告別,立刻又去會她了吧?
然而,心裏居然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只有緊張。
記憶中總是隨手關上的客廳門此時開了個足夠人側身閃入的縫。伸二鼓起勇氣拉開,裏頭卻不見人影。
他不禁鬆口氣,為了確定而步入,豈料有聲音從背後傳來。
"獨自一人在家卻連門也忘了鎖,你太不小心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有高大的身影,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和大衣,在燈光的照射下居然有說不出的恐怖。認出來人,伸二張口,不敢相信他會出現。
不,也許他早料到他會出現了,只是不肯接受而已......
"你兒子媳婦們怎麼沒留下陪你?"
"......信一他們明天有工作......"
"這可是他們母親的葬禮呢,難道就不能請假嗎?"男人踏入客廳,略帶困擾的凜俊臉龐進入燈光的照射範圍。
伸二沒回答。媳婦本要留下來照顧他,卻被他婉拒了。
他望瞭望眼前的男人一眼,注意到他肩膀上的水氣。
"外頭在下雨嗎?"
"啊啊,毛毛雨,下了好一陣子了。"
"先把大衣脫下吧。我去拿毛巾給你。"搭在肩膀上的手指觸到冰冷的發尾,只怕這樣下去就要患感冒了。
用比平常快些的腳步上樓拿了條幹凈的毛巾再回來,他已除下外套,放置在椅背上。伸二將毛巾交給他,隨即打開火爐。
"過來這兒會比較暖活。"
他點頭,走到伸二身邊停下,眼睛不曾離開過伸二。
那是就算過了二十年依然讓伸二難忘的眼神。擔任教授期間,他就常用那眼神沉默地看着自己。曾有那麼一度,他以為自己失去將永遠失去那眼神了,沒想到如今又回到自己身邊......
"......現在晚了,你就在這住一晚吧。"伸二別過頭,不敢再看。那漆黑的眼神彷彿能將人吸入不同的世界裏,讓人失去自我。
良久,男人才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讓伸二暗暗鬆了一口氣。
"那你先在這兒等等,我上去準備房間。"
"不用了,我自己來......"
"不,"伸二開口制止。"你等等,很快就好了。"
男人不再堅持,挑了面向火爐的沙發坐下,伸展自己的身體。看到在火焰的照射下浮現的線條,伸二不禁感慨地微笑。
他也不再是過去血氣方剛的少年了。
寢室共有四間,伸二挑了在自己旁邊的一間給他,卻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
會不會讓他誤會什麼?不過他也許早忘了過去的事也說不定。來探望自己只是一種對待老師的禮儀。一旦這麼想,反而輕鬆不少,卻也感到那麼一點惆悵。
當時的自己已是經濟學的教授,信一也上了小學,只是單純地把伸二當成對經濟學很感興趣的優等生.無論是誰都沒想過一位大學生會喜歡上比自己大二十幾歲的教授吧,更何況兩個還同樣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