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作客藍家
藍家住在鳳來鎮的另一面,離此大約有三四里路程。
藍家和虎家是本地有名的兩大旺族,兩家都是前朝的武將後代,藍家祖上三十年前做過忠武將軍,而虎家卻是則天朝千牛衛中郎將的後人。遷居此地后,兩家明爭暗鬥,誰也不肯落於下風。
原來那位藍小姐藍菲玉擔心胡不凡在虎家遇害,回去想找他二叔過來幫忙,但不巧,正好二叔出去了。小丫環碧玉嘴快,這事情就被藍菲青知道了,於是就自己胡思亂想,以為妹妹看上了什麼人不敢說,這才單身前往虎府撈人。
這藍菲青為人十分豪爽,又不失為天真,讓胡不凡很是喜歡,彷彿又看見了弟弟胡一凡。
很快,三人就來到了另一所大宅院,規模同虎家差相彷彿,這二家在宅院上也是不肯小於對方的。
藍菲青從馬上一躍而下,開口就嚷道:“妹妹,快出來,我把你要的人帶回來了。”話音剛落,人已經到了裏屋了。胡不凡搖頭苦笑,這性子簡直跟一凡一模一樣啊!
過了一會兒,香風一陣,藍小姐從裏屋飄然而出,面色菲紅,似乎甚是害羞。胡不凡沖她一抱拳:“多謝藍小姐托令兄相救,胡某感激不盡!”還未等藍菲玉開口,藍菲青先說話了:“謝什麼謝,聽說胡兄弟功夫不錯,我還沒請教請教呢,這樣吧,我先備下酒宴,咱們邊吃邊聊!”
胡不凡見人家如此盛情,也不好推辭,當即就應允了。藍菲玉面嫩,不好意思相陪,當下胡不凡和藍菲玉在偏廳里擺下小宴,兩人對飲起來。
藍菲青舉起酒杯,說道:“聽說胡兄弟身手很是不凡,只一招就把虎強的手骨打斷了,真是痛快,來,我敬你一杯。”胡不凡舉杯回敬,忽然覺得一股衝力自藍菲青酒杯處傳來,直欲將自己的酒杯撞翻,心裏頓時明了,這是傻小子想試一下自己的功力呢。
他微微一笑,若無其事的把手中的酒喝了。藍菲青覺得奇怪,自己手中的勁力如泥牛入海一樣,不知所蹤,但對方似乎渾然不覺,難道說自己用力錯了,不應該呀!
他心中並不服氣,見胡不凡正挾起一塊牛肉,當下筷子往前一送,想從他筷子裏把牛肉奪回,口中說道:“牛肉太肥,還是我來吃吧!”
胡不凡不慌不忙,見他筷子一到,手中一松,這塊牛肉就往桌上掉去,藍菲青一挾就挾了個空,而胡不凡卻飛快地手一轉,在牛肉及桌之前把它重新挾住。
藍菲青筷子下壓又來爭奪,胡不凡不躲不閃,任憑他挾住牛肉,藍菲青剛碰到牛肉,就覺得筷子一震,從中折斷。
這下藍菲青可服氣了,開始向胡不凡請教,完全不理武林中絕技不外傳的規矩。胡不凡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時之間,兩人談得甚是盡興。
胡不凡見藍菲青今日在虎府所用的拳法頗有些可取之處,就讓藍菲青全盤使來,並從中指出不少改進之處,藍菲青受益匪淺。
酒過三旬,忽聽外面有人大嗓門嚷道:“菲青,你這小免崽子,今天又不知道去哪兒偷懶去,功課有沒有做?”話音剛落,一個長相粗豪的青衣老者走了進來。
藍菲青再想躲就來不及了,青衣老者薄扇大的手一伸,就來掐藍菲青的耳朵,又快又准。藍菲青掌心一頂,把老者的一掐擋住,再一收掌心,那手指直拂老者的虎口。老者猝不及防,差點被手指點中。
老者一愣,馬上就笑顏逐開:“不壞,不壞,這招不錯,什麼時候想出來的,看來你還是有點長進的。”
藍菲青卻甚是得意,笑道:“這是我新認的兄弟教的,怎麼樣,二叔,雖然你自詡是我藍庄的第一高手,卻決對不是我這兄弟的對手。要不要試試?”
“是嗎,那可要試試,年輕人,來吧,放開手腳陪我走幾下,我老人家決不虧待你。”說著手舞足蹈,躍躍欲試。
胡不凡想要推辭,藍菲青卻一把他拉到院中,在他耳邊說道:“來吧,幫我教訓教訓我二叔,他天天教訓我,快幫我出口氣。”胡不凡又好氣又好笑,心說哪來的這一對活寶爺兒倆!
說話間就來到庭院之中,老者說道:“放心吧,年輕人,我會盡量留手的,不過疼痛是有些在所難免的,快把你全力拿出來吧。”
“如此晚輩就得罪了。”胡不凡今天剛看了虎家的“威虎拳法”,覺得還不錯,於是就順手使了出來。他這一使,可與虎家爺幾個大不一樣。
虎重周使出來固然是氣勢凌人,他卻是氣勢內斂,不見掌風呼呼,飛沙走石,但有一種虎踞山林,天然的王者之氣,令對手不知不覺從心靈上產生一種被攝服之感。
老者用的依然是藍菲青的采玉拳法,變化又快又雜,端不是藍菲青所能比擬的。胡不凡頗有興趣,不斷逼着老者換新招,如同小孩看見喜愛的玩具,想一下子知道它的全部功能。
那老者卻是越打越是詫異,明明是自己十分熟悉的“虎威拳法”,偏偏還似是而非,許多變化都出乎他的意料,但在威力上實是遠遠高於原有的“威虎拳法”。
老者越打越興奮,越打越精神,不由自主的一聲長嘯,各種妙招紛紛出爐。胡不凡剛開始只是出於對老人的尊敬,陪他玩玩,沒想到這老者武功奇高,幾乎快趕上自己的師父了,當下也振作精神,認真起來。
兩人正酣戰時,後院眾人都驚動了,紛紛跑來圍觀,藍家好武,男女老少都會一點。
忽然一個個子更高一頭的老者走了出來,說道:“老二,你又犯武痴了,怎麼跟年輕人動上手了。”
胡不凡偷眼往外一看,只見來人劍眉朗目,白須飄飄,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只是臉色稍嫌蒼白了些。
老二跳出圈外,高聲叫道:“痛快,痛快,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年輕人,你很不錯,比我們家菲青天強多了。”
胡不凡也笑道:“老人家有這樣的功夫也實在叫晚輩佩服。”
那高個老頭就是藍家的家主,二十年前江湖中也有那麼一號,人稱“中原神拳”藍天和,那跟胡不凡交手的人稱“無敵神拳”藍天生。當年藍天和與人交手,受了內傷,以後不得隨便動用功力,這才隱居在鳳來鎮。藍天生武功比哥哥稍高一點,但卻以哥哥馬是贍,也跟着隱居來此。可這藍天生天性好武,經常偷跑出去跟人交手,一來二去,把別人老打怕了,於是大家都避開他,他精力沒外散,就每天折磨藍菲青取樂。
眾人當即又重新入席,推杯換盞,又多了一份親近。大家見這年輕人武功過人,更難得見識風度更是高人一籌,不由地更是着實結納。
胡不凡突然放下酒杯說道:“藍伯父,我看你臉色蒼白,似乎不同於尋常,是否有暗疾在身,晚輩不才,頗通醫理,願為伯父一試,伯父可願意?”
藍天和平靜地笑了一些笑:“都十來年了,我也習慣了,賢侄既有此意,老夫自然願意。”
胡不凡伸手把脈,覺他好象丹田受損,再也不能聚氣,一身武功全被廢掉了。胡不凡沉思良久,當即笑道:“說出來也是前輩運氣,本來此症,晚輩束手無策,但今天無意中得到一味奇葯,可為前輩一試。”
“真的?”旁邊的藍天生和藍菲青齊聲說問道,反倒是藍天和卻反應平平。
“應該可以吧,把握總有七成,不過我需要兩天時間配藥,請前輩勿急。”酒宴散去,自有僕人安排胡不凡住處。
天已將黑,胡不凡有點心煩意亂,打坐也定不下心來,今天花總管的話又在腦海中浮現了。是真的還是假的,看樣子八成是真的,要不然沒法解釋自己怎會變成這副身體之事。
信步走出小屋,外面的初春的夜寒讓他頭腦一爽,他隨手拿起那把李天麟贈的黑刀就舞了起來,一時之間烏光繞體,分不清是黑夜還是刀光。
遠遠地從花園的假山邊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如同碧海潮聲般地浩渺悠遠,又如同落英繽紛般的空雅清麗。胡不凡收起黑刀,向假山那邊走去。
拐過假山,見藍小姐一身素白,正坐在一塊突出的大石上,兩腿懸空,手執一根玄笛,吹得全神貫注。胡不凡唯恐唐突了佳人,當下就站立不動,靜靜地聽着。這時笛聲已變得溫潤輕盈,如同款款而流的流水,緩緩地將那動人的音韻攬入瀠洄的波光之中。胡不凡呆了,完全沉浸在笛聲之中。
一曲既畢,藍小姐緩緩放下玄笛,晚風徐徐吹過,帶動她的群擺不停地飄舞,她靜靜地坐着,彷彿與自然融為一體。
過了良久,她抬起頭來,看了看不遠處的胡不凡,不由地有些意外。
胡不凡嘆了一聲,轉身想要離開,藍小姐叫住了他。“胡公子,什麼時候過來的?”
“晚上出來隨便走走,被笛聲所吸引,沒想到打擾了小姐,實在抱歉!”
“看起來胡公子似乎也通音律,不知是否能給小女子吹奏一曲。”
“這個,在下只是粗通,上不得檯面的,那裏比得上小姐的天簌之音。”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隨便閑聊,最後胡不凡拗不過藍小姐,接過笛子,試了試音,也吹奏起來。
他平生最喜歡的曲子就是那《草原的思念》,其實他來這個世界吹過一次,不過他並不知道。
當悠揚的笛聲再度響起,胡不凡又沉浸於對家人的思念之中。一竄竄想家的音符,思念的聲調穿過雲層,翻過高山,跨過大海,尋覓着家的方向。家呀,你在哪裏?笛聲已停,胡不凡淚流滿面,不能自己。
藍小姐推了推他,胡不凡才回過神來,朝她強笑道:“不好意思,有點想家了,讓你見笑了。我先告辭了!”說著慌忙離開。他其實內心裏是個極為多愁善感的人,渾不象祖先胡斐那麼慷慨激昂。
一宿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胡不凡就起來了,他今天得去製藥,早日把把藍天和給治好。藍家本是當地大戶,一般的藥材自是很容易就能得到。胡不凡開了個藥方,派人去抓了葯,製成湯藥,注入一隻壇中。他又把懷中的那隻“昆蜈”拿了出來,把它放在藥液里浸泡,而後又蓋緊了壇口,需要兩天時間把這隻蟲完全化掉才可。
剩下的時間無事可干,藍菲青就帶着他到處閑逛,不時地向他請教武功,胡不凡自然是毫不藏私。
聽街上人說,那虎家的二當家虎重天已經醒了,並開始走動了,眾人紛紛責罵老天不長眼,胡不凡只得苦笑。他倒是也想過暗中留下點暗疾,但卻始終沒下得了手,不管以前有多惡,那時只是一個生命垂危的老人,這不是婦人之仁,是一個醫生必須的職業操守。
小紅娘一下子和碧玉成了好朋友,彼此都是丫環出身,自然有許多共同語言。碧玉卻是不停地打聽胡不凡的消息,當說到胡不凡大戰鐵東鷹,血戰蒲坂城時,碧玉和藍小姐不由地熱血沸騰;當說到胡不凡捨命救李天麟時,兩人不由地熱淚盈眶,當說到沿路救死扶傷時,兩人更是不由地心生佩服。紅娘為了給公子臉上增光,言語之中當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但當說到胡不凡為了一個啞妹而拒絕李小姐時,這兩人不由地心中一黯。
兩日一過,胡不凡打開藥壇,見“昆蜈”已化,藥味尤其難聞。當下讓人準備一隻水桶,放滿熱水,令藍天和赤身坐於桶中,一邊不停加熱水,一邊喝藥酒。然後,胡不凡平心靜氣,兩手一陰一陽之氣,從藍天和“氣海”、“百會”兩**分別注入,沿着經絡下行,直會于丹田。
那藥效經內力化開,立刻化為充沛的元氣,滋潤着破損的丹田。剛開始丹田如同漏水的池子,絲毫蓄不住任何內力,但隨着元氣的不斷修補,這個漏洞不斷縮小,最後終於不再下漏了。胡不凡深吸了一口氣,收功不說。
藍天和只覺得丹田之處如同開水泡過,舒適無比,一股陽剛之氣從頭頂直貫丹田,而丹田處有一股柔和之氣等着它會師,兩股氣在此處盤旋起來。他心裏大是佩服,這奇怪的少年醫術高明也就罷了,哪裏學來這麼一身高明的內功,難道他天生就是武者?
這時丹田漏氣的度越來越慢,最後竟然蓄起一絲氣來,這一下,藍天和心中狂喜無比,一時按照以前練功的方法運行開來,只覺經脈之中,輕車熟路,毫無阻礙,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感覺了。
當他睜開眼睛時,又是一整天過去了,他一躍起而起,以前失去的精力彷彿一下子又回到自己體內。
胡不凡笑道:“伯父感覺如何?相信只要勤快練習,就算到不了以前的境界,恢復八成應該問題不大。”
藍天和、藍天生、藍菲青包括藍菲玉都向胡不凡深施一禮,胡不凡一時手忙腳亂,把他們一個個扶將起來。一不小心碰到藍菲青的玉手,藍菲青不由地心中猛地一跳,但偷眼見胡不凡渾若未覺,不由心中很是失望。
當天藍府大擺宴席,張燈結綵,如同過節一般。外人不明究里,聽藍府下人添油加醋地一說,胡不凡不由聲名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