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跟着徐爺爺到木屋後面的木材工廠，學着用電鋸切割木材、用線鋸加工，然後磨砂、刨光，製成一個個規格粗厚、高低不一的鞋底。

「現在的年輕人，吃不了苦頭，做這行很辛苦的，來了都無法持久。」徐爺爺邊做邊跟他聊着。

「會嗎？我倒覺得挺有趣的。」他第一次接觸這些切制木材的機器，覺得很新鮮，也很特別。

不過徐爺爺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姜紹達看着桌上一張鞋底的設計圖，大聲地問道：「爺爺，這些設計圖是誰畫的？」

「什麼花？我沒種花啊！」耳朵重聽的徐爺爺反問。

「設計圖誰畫的？」姜紹達靠近他的耳朵，再說一次。

「喔，設計圖啊！是芷晴畫的啊！她很聰明，也很有設計頭腦，我跟她講了一些木頭的特性和概念后，她就開始有了量身訂做的想法，她說鞋子跟衣服一樣，要合身、合腳，穿起來才舒服。」

「她說的沒錯。」姜紹達贊同地點點頭。「人的腳本來就有曲線，不是平的，跟以前的日本木屐不一樣。」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從年輕時就開始做木屐了，但其實那並不實穿，這些鞋子經過芷晴設計后，看起來就有品味多了，也可以提升木鞋的價值。」

「徐爺爺，一雙木鞋，從製造加工到完成，賣出去能賺多少錢？」

平常他的工作，就是努力讓手上的低價證券變成高價證券，這過程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專長和樂趣。

他心思縝密，而投資精準的背後，其實是必須針對投資標的仔細分析成本、評估風險，並精算投資報酬率后才會下手，而驚人的獲利通常都如他一開始的預期。

「你好像對於鞋子的利潤很感興趣？」關芷晴不知何時站在工廠的門口。

看見關芷晴走進來，徐爺爺抬頭，笑眯了眼睛。「芷晴，你來了啊！」

「是啊！爺爺，今天我們新來的木工是不是很不專心？」關芷晴走近，看着姜紹達，很擔心他學不來，畢竟他看起來白凈俊俏，不像是會幹粗活的人。

「這小子很聰明，一學就會了，操作工具對他來說並不是大問題，嘿嘿，跟我年輕的時候很像呢！」徐爺爺對他讚不絕口，同時也讚美了一下自己。

關芷晴拿起他完成的鞋底，一一檢視后，露出滿意的笑容。「你以前是從事什麼行業的？」她對他產生好奇，很想知道他的專長到底是什麼？

「呃……算是跟木頭也有一點關係。」他每天都在瞬息萬變的商場中尋找投資標的，玩着數字遊戲，等於是在鈔票和股票堆里打滾。股票和鈔票都是紙，紙的原料來自於木頭，這也算有關吧？

「那是什麼行業？」

「證券。」

「你在證券公司上班？」她旋即猜着。

他果然是坐辦公室吹冷氣的，那麼他做木工應該會覺得很吃力才對啊！

「算是吧！」他點頭微笑，不打算深入解釋。

「你學得很快。」原本還擔心他這個生手一定會出錯，造成不少瑕疵品，沒想到他一天就上手，而且還有令人滿意的成績。

不知道該說他是天資聰穎，還是天生就是當木工的料？

「因為我不希望又被裁員了。」他笑答，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那正好。」關芷晴點點頭，接着轉頭對着徐爺爺笑道：「爺爺，你忙一天應該累了吧？我幫你準備了黑糖糕，該休息嘍～～」

那體貼又撒嬌的溫柔嗓音，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

「呵呵……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黑糖糕了！」徐爺爺呵呵笑着，挪動腳步時，表情異常興奮。「年輕人，我吃點心的時間到了，後面就交給你嘍！」

「……」姜紹達眼巴巴地目送他老人家離開，還不忘朝他的背影說道：「爺爺，你慢走，呃……記得留一塊給……我。」

「他沒聽到。」關芷晴幫爺爺回應。

「芷晴小姐，一樣都是做木工，怎麼爺爺有下午茶時間，我卻沒有呢？」姜紹達故意向她爭寵，想藉着索討下午茶來製造和她聊天的時間。

「你怎能跟老爺爺比呢？」關芷晴笑睇着他，美眸隱含着慧黠的光芒，看起來美極了。

「別忘了，就是因為我夠年輕力壯，工作效率才會特別高，所以當然要吃下午茶啊！」

他還真會耍嘴皮子！「爺爺他八十五歲了，體力不好，吃黑糖糕正好可以讓他休息一下。」關芷晴也不是狠心的人，知道他累了一天，因此關心地詢問起他的狀況。「你做得還習慣嗎？」

「可以，挺新鮮的。」姜紹達笑着說。這些流汗的工作，就當作是運動，沒什麼。他一心只想深入了解關芷晴的性格，而現在，他很慶幸兩人有機會可以獨處。

「你第一次做這種工作，明天身體會酸痛。」關芷晴關心他的狀況，畢竟年輕人都怕吃苦，他又是新手，她心裏擔憂他吃不消，到時候工廠又沒幫手了。

「你擔心我做不來，特地來看我的是嗎？」姜紹達露出迷人的微笑，刻意加重「特地來看我」這幾個字。

沒錯，她是特地來看他，可是明明一切僅止於「公事」，沒有特別的意義，為什麼一看到他的笑容，卻突然有種被電住的感覺，令她心魂蕩漾，心跳突然加速了起來？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啊？為什麼心跳那麼快？她明明沒有別的意思啊！

「我是擔心……你新手上陣，會把我們進口的木料弄壞了，損失太多成本，別想歪了。」

「我沒說你想歪啊！」

「……」看着他那張笑臉，她有種中計的感覺，好似跌入了他羅織的曖昧情網中。

姜紹達看着綰起長發的她，今天的她穿着一件低領的桃紅色上衣，包裹着她玲瓏的曲線，從他的角度望去，視野好極了。

柔細透白的肌膚、圓弧飽滿的胸線、阿娜多姿的體態，美麗又性感，整個人就像一座勾誘人心的藝術品，而他，則有了碰觸藝術品的渴望……

「真的很美……」他情不自禁地讚美着。

「什麼？」

姜紹達愣了下，突然回神，隨手拿起一隻曲線高低起伏的高跟鞋說道：「我說這個鞋子設計的高低起伏，嗯，有曲線的鞋子真的很美……」就跟她身體的曲線一樣，令他賞心悅目。

原來他讚美的不是自己。關芷晴突然莫名地感到有些失落……

天啊！她……她在失落什麼啊？

真是的，她都忘了自己來這裏純粹是為了公事嗎？怎麼在他面前，她就變得很不正常呢？

「這些都是你設計的？」

「是的。」她努力拉回注意力。

「這種木鞋穿起來很硬，而且不是都會有聲音嗎？」他想起了小時候，叔叔也穿過木屐，走起路來有點吵。

「那是以前了，現在新式的木鞋都有加膠底，不會發出聲音了。」

「改良過了，那生意好做嗎？」

她看着他，他跟別的木工不一樣，很好奇、很愛發問，而她也樂於解開他的疑惑，畢竟能夠讓員工理解她的理念和想法，不是壞事。「我們才剛轉型，產品還在重新定位而已。」

「產品重新定位后，你有考慮把行銷通路擴大到更大的賣場嗎？」

「到賣場？」

「是啊！做好市場調查、打品牌廣告，到賣場或百貨公司讓更多人看到你的設計，如此才能快速地取得利潤，不是嗎？」

「我沒有那麼多資金可以這樣做，而且這樣太冒險了。我用好的進口材質，加入創意和設計的元素，款式多變，然後手工打造，只希望客戶穿在腳上能感覺到舒適和時尚感，對我們的品牌也有一種情有獨鐘的信賴感。而且因為是手工製造，所以大量生產不符合我創意設計的行銷概念。如果跟市面上的商品一樣，那麼就失去了我們堅持手工打造的原創精神了。」

姜紹達一愣。

他在競爭激烈的商場裏扮演獵人的角色，自認一向懂得如何讓股票增值，讓口袋裏的錢變多，正因為他花的每一分錢都要看到效益和利益。

然而，看見關芷晴默默在親近這些木頭，致力將手工創意、時尚、舒適度、以及不同於商業利益的認真堅持態度結合在每一隻她所製作的鞋子裏，把它們變得有生命力時，他的心頭驀地湧上某種說不出的感動。

觸着溫潤的木頭，那細膩精緻的質感就像她的人一樣，散發著淡雅的香氣，高貴而令人神往……

「每雙製作出來的鞋子，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他們有了生命，穿在新主人的腳上后，則有了責任和使命，所以量不在多，質感勝於一切。」

她抓起一塊木頭，把玩着它，愛不釋手，那眼神飽含着迷戀，好像手中觸摸的是她的情人一樣。

姜紹達突然很羨慕她手上的那塊木頭，真希望自己能當場化身為木頭，被她疼惜、被她珍愛着……

「你這樣講，我越來越喜歡這些木頭了。」唉，什麼時候開始，他姜紹達的魅力居然會輸給一堆木頭了？

「徐爺爺曾說過，工人只想把木頭裁切好，然後遠離這個環境，沒有人會想對木鞋有深入的了解，或對木屐的銷售市場感興趣，為什麼你會那麼好奇？」

他不知是天性好奇使然，還是只要一投入工作后，就非要弄清楚，搞懂這門行業的專業和技巧，不過這種追根究柢的性格跟她很像，也吸引着她想理解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怕又失業了，會沒飯吃！」

他一說，她又笑了出來。

她沒看過男人坦率得像個孩子，坦率得很可愛的樣子。

這種感覺還不錯，至少他知道現在他跟她是站在同一條船上，他們有着共同的目標，必須共體時艱、度過難關，才有飯吃。

這次她的笑意是友善的，甜甜的、柔柔的，像融化在他舌尖的糖果一樣。

其實他感到好奇的是她，不是鞋子。

來之前，還以為出身豪門的關芷晴應該會是個傲氣任性的千金，現在，越了解她一些，他就越覺得她不只是外表美麗而已，她那種不服輸、不向環境妥協的性格，莫名地吸引着他。

她好像還有很多優點等他發掘啊！

除了木頭，到底還有什麼事可以令她感到快樂呢？

她什麼時候才會注意到他呢？

這個謎題，還有待他親自解開。

「可以吃飯了嗎？」

當關芷晴手持鐵鎚，專註地敲着釘子，將鞋面固定於鞋底時，背後突然一陣低沉的聲音響起，着實讓她嚇了一跳，結果一不小心，讓鐵鎚失准地捶在她的大拇指上！

「喔——」她吃痛地喊着，秀眉蹙起。

「怎麼了？」他上前，捕捉到她痛苦的表情，猜測她的手八成被鐵鎚打到了。

「沒什麼……」

「我看看。」他一把抓住她的蔥白玉指，發現她的手又紅又腫，心裏突地湧上一陣心疼。「還說沒什麼？手都腫起來了！跟我來！」

他抓起她的手腕，不顧身後看着兩人的徐欣喻和徐爺爺，十萬火急地往室內跑去。

他的力氣好大，她的手腕被他緊緊扣住，好像有十匹強悍的馬力在拉着她一樣，害她只能任由他拖着跑。

「你到底要幹什麼？」關芷晴納悶地問着。

直至衝到冰箱前，他才停下腳步。他拉來一條掛在牆邊的毛巾，打開上層冷凍櫃的門，把冰塊倒進毛巾里，仔細包裹住，然後動作迅速地敷着她左手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