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你們約了誰?」沫宇的頭痛得比之前還要厲害。
「陸煒是夜店的公關--我男朋友啦!他說他約了兩個夜店的同事,一位二十五歲,另一位好像是高中生的年紀,沒來的是高中生那一位。」
「高中生?」難怪他不肯來,跟一堆大哥哥大姐姐聯誼感覺有些恐怖。
「說是高中生,不過好像快滿十八歲了,所以陸煒說約他也沒關係,但他最後也沒有來。」藍紫漫不經心的玩弄她的鬈髮,像是電話線般纏繞她的手指。
沫宇低頭不語,雙方沉默了一陣子,當她想抬頭說些什麼時,藍紫搶在她前面開口。
「其實我在想,這樣也好。」藍紫停止纏繞髮尾的動作,看向沫宇,眼角漾起溫柔的笑意,「就讓妳維持現在的模樣就好了,我不該逼妳。」
沫宇聞言,抬頭迎向藍紫滿溢暖意的目光,她的唇輕啟,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就這樣她的嘴半張著,定格在空中。
看到這一幕的藍紫,唇邊的笑意更深,「我想通了,我是妳朋友又不是妳,我能做的只是陪在妳身邊。」她頓了頓,思考了一下又說,「等到哪天,妳想嘗試突破自己,我一定會奉陪到底。」
「如果妳想認識今天英雄救美的人,我可以讓陸煒幫妳介紹介紹喔!」
藍紫俏皮地眨眨眼,眼睛笑瞇成一條線。沫宇看着那條線,很想用手將它扯開,藍紫的幽默感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一點也不好笑。
但沫宇的唇邊也不自覺的勾起一抹和緩的線條。
「放我鴿子,算你厲害。」
在EVENNIGHT的員工休息室裏,理應要準備上班的兩個男人,此時卻凝重的對峙著。
陸煒的聲音少了玩笑和戲謔,顯得更為低沉冰冷。他的表情難得的沒有平日的憨傻圓潤,所有的五官勾勒起堅硬嚴肅的線條,整張臉陰暗的可怕。平常總含着半彎笑意的單眼皮眼睛,此時卻伸平為一條炯炯有神的直線。他的眼神如一把長劍筆直地向前延伸,唇邊的肌肉放鬆,面無表情反而最令人不寒而慄。
「我又沒說我會去。」
林雨烈語氣強硬,不為所動的對上陸煒寒冷的目光。兩個男人硬碰硬的結果,就是讓室內溫度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你沒有拒絕。」彷彿在挑戰世界最低男低音一樣,陸煒的聲音又下沉了八度左右。
雨烈緊抿著唇,什麼也不說,自知理虧的他當時的確沒有拒絕陸煒的邀請。那時陸煒邀約他和彥玖的時候,他附和彥玖的回應。陸煒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他沒想到會把他惹火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第一次看到陸煒這麼憤怒,與他平時嘻嘻哈哈的輕浮態度大不相同。
「好了,陸煒,沒有必要這麼生氣。小烈你也快說聲對不起。」
彥玖剛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兩隻公獅子劍拔弩張地瞪着對方,彷彿一張嘴直撲過去就要把對手的頭給咬下。他不禁搖了搖頭,自己早已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
他走到兩隻獅子的中間,雙手勾搭他們的肩,一左一右。彥玖先微笑着看向陸煒,不知為何陸煒身子猛然一震。接着,他轉頭到另一側,面對雨烈的他,唇邊彎起溫暖的淡笑,但在雨烈的眼中,那笑容反而藏着威脅的意味。
「哈哈……哈……」
在彥玖的笑容下,雨烈和陸煒不敢造次,他們不約而同強迫自己繃緊兩頰的肌肉,露出尷尬的笑容。彥玖溫煦眼神的示意,使得兩人伸出手握手言和,勾搭著肩表現出冰釋前嫌友好的模樣。
「不過,你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一回來兩個人都不太對勁。」雨烈疑惑的目光穿梭在另外兩人之間,彥玖和陸煒面面相覷,啞口無言,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他們一踏進EVENNIGHT時,兩個人面色鐵青,彥玖身上有一大片不知名的污漬。雨烈因為放鴿子,原本打算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當他瞥見陸煒一身冷汗、且雙手抱頭崩潰的唸唸有詞時,他明白此時不該沉默。果然,他一出現就遭到陸煒的責難。
雨烈雙眼盯着彥玖胸前的污漬不放,雖然彥玖一回來就立刻把自己關在洗手間洗衣服,但屬於嘔吐物的陣陣惡臭還是無法消除。
「簡單來說,有人英雄救美救到遭受嘔吐物的攻擊。」
這講法誰聽得懂?雨烈無法剋制自己地瞪了陸煒一眼。
「說來話長。」彥玖原本上揚的嘴角此時有些落寞,「老實說,我以為你放我們鴿子是因為有事,但看起來你今天好像閒得發慌。」
「我只是單純不想去而已。」雨烈聳聳肩,「一定要有什麼理由嗎?」
「是不想背叛花墨硯吧?」
陸煒竊笑着,卻又惹來雨烈的一記白眼。彥玖聞言之後,卻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小烈,你真的是認真的嗎?對花墨硯?」
「彥玖大哥,你交過幾個女朋友?」雨烈反問。
「不包括有一夜情,大概有二十個左右吧?」陸煒戲謔的嘲笑讓彥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低着頭,尷尬地笑着。
不會被說中了吧?看起來似乎是。
雨烈在心中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看來陸煒說的應該是事實,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你應該瞭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吧?」應該吧?在這麼多人中一定會有認真愛過吧?雨烈懷著不確定和不安的心情問了這麼一句。
彥玖思考了一下,抬起頭,眼睛裏閃爍肯定的光芒,「每一段感情我都很認真。」他的回應讓雨烈鬆了一口氣。
「我對她也是。」雨烈不假思索地回答。
當雨烈下班從EVENNIGHT走出來時,已經清晨五點多了,天空由黑染成一片亮灰,在高樓層疊比鄰的空隙中,仍能看見一絲魚肚白,是早晨的曙光。
他喜歡清晨,比起夜晚,清晨更安靜地沁入人心,彷彿能洗滌心中的嘈雜喧擾。街上人車不多,雨烈大大方方地走在馬路中間,似乎馬路就是他家。
或許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他蠻喜歡夜店公關的工作,雖然一個禮拜總要熬夜四到五天。但當他下班時,享受到清晨的寧靜和涼風的吹拂,他便無怨言,反而更期待下次下班的時光。
雨烈進入了一棟老舊的公寓,爬了五層樓梯之後右轉,一扇漆著斑駁的紅色鐵門矗立在他的面前,門裏的世界是他熟悉的家。他拉開笨重的鐵門,發出了極大的聲響,雨烈無奈地翻了翻白眼。
整棟的人都知道他下班了。
關上門之後,先是一道窄長的前陽台,放置著鞋櫃和雜物。雨烈低下頭,看見門口擺放着此時應該不會出現的一雙又舊又髒的工作鞋。
──還沒出門上班?
雨烈歪著頭有些疑惑,他父親是一位建築工人,說是建築工人其實也不太恰當,他是幫忙搬運貨材的工人,並沒有建築方面的證照和資格。說到底,他父親只是一個到處打零工的。
這個住處也不是父親買的,而是母親娘家留下來的遺產。
父親以前其實是游手好閒的,幾乎是母親一手撐起他們家的生活,無論是雨烈和他弟弟的學費、全家的生活費、父親的酒費,通通是母親辛苦掙來的。母親的娘家雖然不是非常富有,但仍有一筆資產,其中包括這間房子。在外公外婆因病去世后,母親繼承了這間屋子,他們才停止了到處搬家的命運。定居於此之後,父親的態度仍一如往常,雖然沒有因酒誤事,對這個家卻毫無貢獻,他最大的貢獻就是與母親生了兩個吃閒飯的兒子而已。
雨烈記得,當父親第一次出去找工作時,是五年前母親與弟弟因意外去世的緣故。
在那之前,父親早已在外到處借錢,欠下一筆可觀的債務,母親那時因這筆債務而沒日沒夜的工作,時常累垮自己的身體。直到母親與弟弟的逝去,保險金下來,他們家的債務才減輕了一點點。
從那開始,父親到處打零工,雨烈也在國中畢業之後,開啟了半工半讀的生活。雖然辛苦,但當他們看到債務一點一滴的還清時,心裏不免有些輕鬆的踏實感。
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和父親的生活應該可以逐漸回到正常的軌道。
但當雨烈看到客廳的地上,多了一灘比他頭髮更為艷紅刺眼的液體,他知道一切只是他的想像。
點綴著幾滴和一大灘血跡的地板,構成一幅詭譎又令人目不轉睛的抽象畫。
現實總比想像中更殘酷的讓人措手不及。
不知怎地,雨烈雙眼盯着血跡如殷紅油漆斑駁的地板,心裏卻莫名的平靜。像是早就預料到的感覺一樣,他發覺自己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只是這件事情一直沒發生而已。
或許他默默地在等待這件事情的發生。
雨烈脫下鞋子,循着散落詭異圖樣的血跡,盡頭被一扇木門隔絕,那是他父親的房間。
他打開門,一陣風倏地襲上來,孱弱的喘息聲隨著那陣風入侵他的耳朵。雨烈冷眼地睨着眼前的一切,父親身中三刀側身躺在床上,均是腹部中刀,刀仍插在其中一個傷口上,呼吸微弱卻紊亂,雙眼緊閉著。他的雙手緊握著刀身不放,父親的腹部染成一片漂亮的嫣紅色。
──漂亮的嫣紅色。
雨烈無法剋制自己不去欣賞那片美麗的殷紅,他雙眼閃爍且目不轉睛,一時之間甚至忘了那片殷紅是父親身上的刀傷所致。那紅令他目眩神迷,或許早就已經發現,他深愛濃烈狂野的紅。所以當EVENNIGHT的經理建議他去染個紅髮時,才欣然爽快地答應。他的靈魂迷失在那片熱情神秘的嫣紅當中,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