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不起,我不該亂問的,我……」
雖然曉得男人不會在意,但官狁仍是頗沮喪。
「小狁……」葉肆堯打斷他的話,沉聲道:「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我相信你能理解,也不會四處跟人張揚,所以,就不必一直道歉了。」
聽他這般說,官狁不由得微微鬆了口氣。
「那……」
「嗯?你說什麼?」
「我說,小舅的朋友送錯生日禮物了,應該送猛男寫真集才對。」官狁小小聲道。
「呃,哈哈……你說得對……哈哈……」
葉肆堯一愣,忍不住再度一陣喘不過氣來的狂笑,淚水甚至笑得從眼角溢出來,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己是在藉機偷哭。
乍然得知他一直深愛的女人死掉的消息,葉肆堯情緒整個陷入了谷底,跟官狁有一句沒一句閑聊時,他心底其實鬱悶得很想立即不顧一切地大哭一場,然而,聽着官狁與早熟外表不符合非常孩子氣的言語,卻又害他忍不住想捧腹大笑,種種矛盾情緒交雜在一起,真是令他難受死了。
朋友們送自己A書的目的,應該也是希望自己能夠快一點找到一個伴吧,省得老是孤身一人看起來怪寂寞的。可惜,他們卻送錯了書,葉肆堯對那些女性露點寫真集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覺得既無奈又好笑。
悄悄拭去眼角的笑淚,見官狁一臉狀似無聊地用腳踢開寫真集的模樣,葉肆堯語帶調侃地詢問道:「小狁,你有過初吻了嗎?」
「當然有。」
官狁抬起頭來,挑釁似出回視他。
「哦?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噁心死了!」
「噁心?」葉肆堯一雙眼睛立即寫滿高度興趣的問號。
回想起那次極不愉快的經驗,官狁不禁臉色一沉。
「國中畢業典禮的時候,一個從沒見過的女生突然出現向我告白,我什麼話都來不及講,那個女生就莫名其妙的將嘴巴靠過來強吻我,吻完后就自顧自跑掉了,留下一堆口水在我臉上,真是沒禮貌,而且噁心得要命!害我差點吐了!」話一說完,官狁露出一臉「回憶真是不堪回首」的痛苦模樣。
本來就對異性沒什麼興趣,經過這麼一次痛苦經歷之後,他就更下意識迴避與女人太過親近,深怕再次遭受恐怖的口水攻擊。
很是悲慘而毫不浪漫的初吻回憶,但,很不幸地他沒得到應有的同情。
「哇哈哈!這麼精采啊!?不錯不錯!還真看不出來你這個小毛頭很受女生歡迎嘛!沒有魅力的男生這一輩子可是絕對享受不到女生主動的獻吻喔!」葉肆堯極沒同情心地再度狂笑出聲。「哈哈……咳!咳咳咳!」標準樂極生悲的下場──喉嚨被口水嗆到。
「哼!」早知道會被嘲笑,自己就一個字都不說了!
官狁氣悶地伸腿踹了下桌腳。
「我才不想受女生歡迎咧!」
葉肆堯見他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勉強壓抑住心底的強烈笑意再度傳達到瞼上,正色安慰道:「呃,小狁,其實那種經驗根本談不上是「接吻」,充其量,那不過是一種強迫性的『接觸』罷了,你不必因此覺得接吻是件很噁心的行為。真正的吻,其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小舅說得好像很有經驗似的。」一副花花公子似的口吻。
官狁斜睨他一眼,想到小舅曾屬於某人過,即使只有短短一夜,心底還是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還好啦,倒也沒人抱怨我差勁過。」葉肆堯頗為含蓄地表示。
「那你教我。」
「嗄?」
「教我怎麼接吻!」官狁直勾勾看着他,神情認真地將要求重複一遍。
也許一開始只是衝動之下的脫口而出,可是重複說第二遍之後,官狁察覺自己是用着很認真的心情來向他要求。
「小狁,你……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葉肆堯訝異地揚揚濃眉。
若他夠誠實,會承認自己竟起了些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畢竟小狁就算在極為挑剔的男色家眼中也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唉!這件事若是讓大姊知道了,恐怕她會立刻從墳墓裏頭爬出來,然後伸手掐死自己這個極度沒有道德意識的小弟作陪吧!
說到底,兩人名義上還是小舅與外甥的親屬關係,要自己教他接吻……這委實太驚世駭俗了些!
……不是開玩笑,真的不是。官狁咬着下唇,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只好低頭默不作聲。
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向他說出這麼奇怪的請求來……不,其實有些察覺到了吧?小舅曾經屬於過別人的事實,讓自己萌生出像孩子般幼稚的強烈妒意。
不想把小舅讓給任何人,只准自己獨佔的他……還真像個大傻瓜!官狁感到一股強烈的羞愧傾巢而出。
天殺的!他低頭不說話是代表什麼意思啊?……咦?不對不對!自己怎麼可以期待小狁搖頭說不是在開玩笑呢?葉肆堯!你可千萬不能衝動行事啊!對方可是你從小疼愛不已的小外甥!快!拿出你一向傲人的自制力出來!!
不知不覺間,葉肆堯的背脊處一片汗濕,衣服緊緊黏在肌膚上,又悶又熱,將他內心的焦躁感又推進了另一個極限。
「呃……」兩人相對沉默半晌,葉肆堯清清喉嚨,率先說些話,轉移益發危險的氣氛。「小狁,你……你肚子餓不餓?」
「不餓,我剛剛吃過了。」自己被「委婉」地拒絕了……官狁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感到失望,迷惘極了。
「那正好,空腹喝酒很傷胃的。」
葉肆堯將手邊一罐啤酒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國中就千杯不醉的葉肆堯,從來沒有未成年不能喝酒的觀念。
他在中學時代,曾經是個抽煙、喝酒、勒索、打架樣樣都來的混世小太保,壞得人人敬而遠之。而,會變壞是因為大姊;會變好,也是因為大姊……唉,自己或許是老了,一天之內,腦海里竟多次升起往事不堪回首的深深感嘆。
「……」官狁盯着他推在自己面前的啤酒罐,默不作聲。
「你不喝嗎?」葉肆堯自顧自喝了幾口,才發現眼前少年沉默得過頭。
面對詢問,官狁還以一抹苦笑。
他居然忘了自己喝不得酒了!他曾經試喝過,結果喝了才不到半罐,身體突然就發起了一堆噁心的紅色酒疹,差點沒癢死他!
也幸而如此,否則,一個身患嚴重煙癮外加酒精中毒的高中生豈不是無藥可救了?
「等一下再喝。」不想被他嘲笑自己不會喝酒,官狁只好說了個笨拙的推託詞。
等一下?葉肆堯狐疑地瞄他一眼。
「奇怪的小孩……」剛才他明明說很渴,吵着要喝的……啊!難不成他方才是體貼地讓自己有借口離開,到廚房暫時獨自一人緩和驟然聽到大姊噩耗而哀傷不已的激烈情緒?
他才幾歲啊?居然可以一眼便洞悉自己內心的糾葛情感……
乍然領悟過來,葉肆堯不禁一臉複雜地盯着眼前的俊秀少年。
明明還是個毛沒長齊的年幼小鬼頭,卻比同年紀人更早擁有這般異常敏銳而早熟的心思,真是令人不知該讚歎,還是心生憐惜。
生長在父母感情不睦的家庭之中,又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姊妹可講話,自小便獨自一個人長大至今,這段期間他一定吃了不少難以啟齒的苦頭吧?所以,七年多前,每回葉肆堯來到他家,看到當時小小年紀便已學會什麼叫「堅強」的官狁,總會忍不住說他可愛了……
從小便乖巧、堅強、又聰明的官狁,真的很得自己的疼惜。
「哼!」自己才不是小孩子咧!不知怎地,男人無心之中對官狁下的評價令他感到有些煩躁,為了舒緩情緒,他下意識地伸手從褲子口袋裏頭摸出一根煙來,以熟練的動作將之點燃。
「你抽煙?」葉肆堯見他動作老練異常,驚訝地微挑眉。
官狁長相俊秀,一副自小家教良好的乖學生模樣,所以葉肆堯見他嘴角叼煙露出一副頹廢厭世的樣子,不免有些詫異。
「不行嗎?」官狁挑釁地睨去一眼。
很是厭煩這個問題了,憑什麼任何人都可以抽,偏偏就資優生不能?難不成有明文規定嗎?
「當然是……隨便你,我管不着。」葉肆堯無所謂地聳聳肩,也跟着他從胸前口袋裏俐落地摸出一根煙來。
天生我行我素的性格,驚訝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更何況,就算官狁是自己的小外甥,但葉肆堯沒有必要也不想去干涉他的任何脫軌行為。
每個人生來都是獨立個體,本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錯了,再即時改正回來就好,不需旁人嘮叨置啄……深究起來,這也許是很自私自利的想法,但這世上擁有幾十億人口,自然也有各種千奇百怪的思緒存在,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需要修正的地方,反正,不論是否活得偏差,自己不都是這樣活過來了……
將手中的香煙遞到官狁面前,葉肆堯眯眼揚唇一笑。
「借個火吧?」
「……」官狁頗為訝異地望向他,見他笑容沒有一絲勉強,敏銳地察覺到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抽煙沒什麼大不了的,總是像刺蝟般怒張防備出尖銳外殼,瞬間一片片崩落下來。
小舅果然是跟尋常人不一樣的特別存在!
跟他在一起,心情異常輕鬆。
「喏!」官狁心情愉快地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伸手遞給他。
看着他的舉動,葉肆堯心底一陣好笑。
「我說的借火,不是指……嘖,要解釋太麻煩了,你拿着香煙的那隻手伸過來。」夾着香煙的修長手指朝他微勾了勾。
「喔。」不明白他要怎麼「借火」,官狁楞楞地應承,將手伸給他。
等他照做后,葉肆堯將手上的香煙塞進嘴巴,直接俯身向前,偏着頭,煙管就着煙管,藉著官狁手上一點星火,慢慢點燃煙頭。
被暗紅火光染上一片紅暈色彩的俊帥臉龐,乍看之下,充滿一股奇特而令人心動的危險男性魅力。
動作太自然,且姿態太曖昧。
官狁拚命告訴自己這沒什麼,但臉頰仍感到難為情地灼灼發起燙來。
太過靠近了,富有誘惑力的成熟臉龐令他突然一陣目眩神迷。
如葉肆堯這般不論外表或內在,舉手投足間皆散發一股成熟穩重及自信氣息的英挺男人,一直是自己從小便很嚮往的理想男性類型。
在同儕中、或是平常在街上,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帥氣洒脫的男人過。
「小、小舅?」官狁突然有些呼吸困難,藉著說話,試圖平緩突然躁動不已的心跳。
「啊,抱歉……我習慣這樣『借火』了。」察覺到他的不自在,葉肆堯訝異地抬起頭來,見他羞紅滿面,不由得趕緊出言解釋。
糟糕……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啊?葉肆堯微擰眉頭,在夜店勾引獵物時一向慣用的挑逗技倆,怎麼就這樣貿貿然對寶貝小外甥使出來了?
莫非自己喝醉了不成?可是從方才喝的加起來,自己也才總共喝了一罐又多一點點的啤酒而已……
對於莫名所以的狀況,葉肆堯自己也覺得有些錯愕,偏頭望着一臉呆然地盯着自己的官狁。一層蕩漾在他一雙明亮眼眸的困惑及羞怯色彩,宛若一顆誘人禁果,令人忍不住想破戒採擷……
世間諸多禁忌,也許,就是被這麼打破的。
不需刻意,毋須算計,也不必事先計劃,只是因為,突然就這麼…情不自禁……
葉肆堯衝動地一腳踢開橫在兩人之間的障礙,放在茶几上才喝了半瓶不到的啤酒頓時翻倒灑濕了一地,他卻完全沒注意到,只是神情專註地伸手一把攫過官狁削瘦的身子,低下頭,用嘴巴封住那近在眼前、從一進門就一直微張着誘惑自己的柔嫩唇瓣。
一陣令人眩然暈沉的火熱觸感,撲天蓋地般朝官狁襲卷而來。
「唔……?」始終彬彬有禮的溫和男人突然在自己的面前展現如野獸般的掠奪本能,令官狁緊張得四肢僵硬不已,呼吸更為之一窒。
「不要動!你方才不是要我教你如何接吻嗎?」宛如從野獸喉嚨傳出的強硬聲響。
察覺官狁因自己毫無預兆的侵襲而略生怯意,葉肆堯殘忍地不准他不戰而逃。
蜻蜓點水式的一啄,唇瓣。
讓官狁微喘口氣后,葉肆堯加重手掌托住他後頸的力道,不讓他有任何逃離的機會,接着他緩緩低下頭,用足以奪取官狁所有知覺的熾熱再度吞蝕他。
「唔……」官狁腦袋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身軀因過度緊張而僵直得不得了。小舅他……在吻自己……雖然自己方才還不知羞恥的開口要他「教」自己,可是怎也想不到親身體驗起來會令自己這麼心慌意亂,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
察覺到他的不自然,葉肆堯微嘆口氣,經驗老道地用修長而有力的手指輕輕撫弄着他滑嫩頸項后的柔順發稍,動作無限溫柔,又帶着一絲寵溺的安撫意味。
「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不只言語間,葉肆堯溫柔移動的手指亦強烈表達出這個訊息。
不要害怕……
啊啊……對,小舅不會傷害我的……
莫名地,這個認知,伴隨着葉肆堯溫熱手掌帶給自己的安心感,突然就這麼浮上官狁的心頭,他不由得逐漸放鬆了緊繃僵硬的身軀,輕輕閉上了雙眸。
「乖孩子……」唇邊逸出一聲類似嘆息的妮喃,葉肆堯用舌尖輕輕翹開他羞澀有若處女的柔軟唇瓣,接着試探地將舌頭伸了進去。
隨即,一股令人微醺的酒味,藉著交纏的唇舌相濡以沫,徹底醺暈了官狁的神智,也醺醉了他的四肢百骸,引起背脊處泛起一陣有如激情般的戰慄,突然遭受陌生的情慾衝擊,官狁卻沒感到任何一絲厭惡,反而……有些興奮起來。
這,就是小舅口中所說的「吻」的真正美好滋味嗎?
嗯……真的……好舒服喔……不解人事的官狁逐漸陶醉於彷彿可以融化人心的熱度之中,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無限滿足的輕聲嘆息。
葉肆堯空着的左手悄然撫上他細緻的臉頰,手指稍稍在他線條優美的下顎使上些力,技巧地讓官狁接受他入侵的範圍更加擴大……
濕熱的舌頭深深侵入他口中,強硬地索求他的回應。
兩舌交纏的瞬間,官狁嚇着似的,猛然抬起原本垂軟的雙手,緊緊抓住葉肆堯寬闊結實的背脊,彷彿快溺死的人拚命抓着一塊救命浮木般用力。
呼吸困難卻又捨不得推開他,心臟鼓動得就像要跳出胸腔,眼角泛起一層濕潤,有股欲泣出聲的強烈衝動。
小舅……小舅……官狁心底不住低喚着,彷彿他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倚賴的人了。
兩具熾熱的男性軀體貼合得容不下一絲一毫空隙。
濕熱舌頭你來我往地忘我嬉戲,而官狁口中甘甜無比的汁津更令葉肆堯品嘗得欲罷不能。
官狁紅潤的臉色,生澀乖順的反應,及彷彿承受不住他的大力抱擁而微微顫抖的纖瘦身軀,就像只怕生的小動物般,在在令葉肆堯愛憐不已。
雖然擁抱過許多人,他卻從沒有過這樣奇特的心情。
此時已是太陽西下時分,只見一大片澄黃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照射進屋內來,地板上兩道被拉得長長的人影,彷彿生命共同體般緊緊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呼吸,熾熱。
腦袋,暈沉。
真想就這樣擁着彼此不放,直到世界末日。
好不容易結束親吻,靜謐的空間裏,霎時迴響着此起彼落、粗重不一的喘息聲。
該死!葉肆堯懊惱地閉上眼睛,額頭輕輕觸着懷中人的。
懷中的稚嫩身軀不知是因為感到害怕或是興奮而輕顫不已的反應,挑得他方才不小心過分地投入了,兩人親密貼合的程度遠遠超出他原先的預期。
原本,葉肆堯只是想親吻他一下好滿足突如其來的衝動罷了,並沒有其他越軌的意思,可後來,他也隨着越來越無法剋制的慾望沉淪下去了……
四眼默默地對視好半晌,一股沉窒而曖昧的氛圍沉沉籠罩着兩人。
最後,還是葉肆堯率先回復正常。
「會覺得噁心嗎?」他低聲詢問,藉由說話調整過度失序的心律。
官狁伸手抹抹嘴角的濕意,羞赧似的緩緩垂下眼帘,以微不可察的動作,輕輕搖頭。「不會……」
被莫名其妙的女生奪去的初吻,令他覺得非常噁心;但小舅的,不會。
該死!他該狠狠給自己一拳的!葉肆堯並不預期會得到他的原諒。
老實說,他後悔了!
後悔自己不該任憑本能支配,一時衝動地吻了他。
小狁嘴唇紅腫、眼角濕潤,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令葉肆堯覺得自己像只罪該萬死引誘無知小孩的大色狼!
擅自對一名未成年小孩出手,根本就是犯罪嘛!
「不討厭就好。」
葉肆堯輕推開他,轉過身背對着,接着一臉煩躁地伸手抄起被他方才一腳踹開的茶几上的另一罐末開封的啤酒,拉開拉環后,自虐似的,往自己喉嚨狠狠灌下一口酒液。
真的很不妙!葉肆堯察覺到自己的自制力出現逐漸降低的趨勢,如果再這麼繼續盯着滿臉暈紅的小狁瞧,他怕自己會就這麼失去理智,狠狠撲上去,順勢……壓倒他。
小舅為什麼要背對着自己?
前一刻令他體溫不斷加溫升高,到了下一秒,卻令他飽嘗寒冷的孤寂。
官狁縮起身子,雙手合攏,緊抱着自己屈起的膝蓋。
他覺得好冷,打從心底感到一股從小就伴隨着自己出生的冷意。
就算自覺被世界遺棄了也始終無動於衷的他,卻突然強烈地無法忍受被眼前男人單純地背對着。
官狁渴望他轉過身來,也渴望……再度被他擁抱。
「小舅……」官狁語調怯生生地低喚。
葉肆堯身軀一震,氣急敗壞地回過頭。
「小狁!對不起!我他媽的做錯了!我剛剛實在是不應該……」不期然,對上一雙寫滿強烈渴求及深深寂寞的瞳孔,令他瞬間啞了口。
小狁……居然用那種眼神望着他!
葉肆堯心神劇烈一震。
這種眼神,他見得多了。
擁有着這種眼神的人,總是晝伏夜出,像抹遊魂似的徘徊留連於黑暗世界中的大街小巷。
一雙雙深邃黝黑卻隱隱發亮的眸子,彷彿原始森林中欲求不滿的野獸們在尋求獵物時的饑渴神情。
那些人,不需要什麼,也不追求什麼,他們只渴求能找到一具給予彼此一絲溫暖的軀殼。
縱使,只有一夜。
縱然,宛如朝露般,一遇熾陽便瞬間蒸發消失那般的短暫。
因為……太寂寞了,不那樣做,會活不下去!
「怎麼了?」
葉肆堯心疼無比地看着他。
為什麼要露出這樣的眼神?你才十六歲而已呀,還是個高中生,應該是過得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美好花樣年紀哪。
好溫柔的聲音,官狁突然眼泛淚意,垂下白皙頸項,嗓子有絲沙啞地低聲道:「爸爸他再婚了……他……他不要我了……」現在才真切地感受到,被至親徹徹底底地拋棄了的傷害竟是痛徹心扉。
原來,自己居然是這麼在意嗎?經男人溫柔地出聲詢問,官狁飽嘗孤寂與痛苦的情緒,瞬間再也壓抑不住了。
是因為嘗到他給的溫暖后,所以自己突然就承受不住總是孤獨一人的冰冷孤寂了吧?一意識到這點,官狁微紅的眼眶更加濕潤起來。
好想要小舅再抱着自己……
不論是以何種形式,不能愛自己也沒關係,只要……只要他能帶給自己一絲溫暖就好……那就好了……
官狁沒有察覺到,就是他這種自虐似的卑微想法,將後來的自己推入無比黑暗的深淵之中。
再婚?
葉肆堯微眯起一雙銳利眼眸,突如其來的憤恨扭曲了他的溫和臉孔。
那個害慘了大姊的王八蛋居然有臉再婚?
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原先溢滿溫柔情緒的心頭,瞬間冷卻。
「你爸娶了別人,不要你了,所以,你覺得寂寞?」
寂寞?原來,這就是寂寞的感覺……官狁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雙手環抱着膝蓋,將自己整個身軀縮得更小。
「嗯……」好寂寞喔,寂寞得不得了。
「要我怎麼幫你?」葉肆堯壓低嗓音詢問。
或許,不自覺中,他的詢問帶入一絲邪惡的誘惑意味。
「小舅,你……可以抱我嗎?」官狁一字一字慢慢道,音量小聲得連自己都差點聽不清楚。
好想要他……緊緊地擁抱自己。
顫抖不已的聲音,是害怕被拒絕?還是覺得羞恥?官狁分辨不清漲滿在胸口幾乎令自己呼吸困難的紛亂思緒是什麼意思,腦袋一片空白茫然。
這是他拋下自尊,第一次向人撒嬌。
「要我抱你?」他微弱但強烈的渴求,葉肆堯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嗯……」
「因為寂寞?」葉肆堯一雙銳眸牢牢盯着他,目光炯炯。
「……」官狁像個做錯事而害怕被責備的小孩似的,低下頭,不敢看他。
「小狁,你知道你在向我要求什麼嗎?」葉肆堯意味深沉地低問。他並非不經人事的傻蛋,會白目地將官狁的要求解讀成單純的「抱着」而已。
「嗯。」官狁仍是深深低着頭。
「……」葉肆堯抿直唇線,面無表情。
雖然是自己蓄意誘哄他說出這樣的答案出來,但是,真的聽見他親口說出來后,葉肆堯惡意得逞的興奮之中卻又隱含一股害怕傷害到他的憐惜矛盾情緒。
仔細想想,不管怎麼說,做錯事的人是小狁的父親,與他根本無關,自己再怎麼樣生氣、想報復,都不該遷怒於無辜的小外甥的……想到這裏,葉肆堯不禁為自己活到一大把歲數了卻還控制不住幼稚的報復心態而感到汗顏慚愧起來。
久久沒得到他的回應,官狁抬頭看它一眼,似乎察覺到他的猶豫,深吸口氣,怯生生地低聲道:「小舅不答應也沒關係,我可以……」
「可以什麼?去找別人抱你嗎?」葉肆堯打斷他的話,冷嗤一聲。
「我不是……」官狁咬緊下唇,沒繼續開口解釋下去。
是的,他的確在威脅他,兩人都明白。
如果葉肆堯不抱他,他會去找別人。
只要能給自己一絲溫暖,不論誰都好。
但官狁根本不想找別人。
他原本極端厭惡他人的碰觸,沒想到與葉肆堯重逢后,竟意外地完全不討厭他的溫暖懷抱,也,不討厭他的吻……所以,他不容許自己被他拒絕。
此時此刻的他,脆弱得承受不起。
他覺得好冷,如果再沒有人抱着他,那他一定會死掉……
「小舅,你以前很疼我的……」
不知是否是蓄意或者純然無意識,官狁瞅着他的眼神,隱約漾着一泓難以形容的驚人艷光,早熟的臉龐,閃現一絲危險卻也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媚態。
葉肆堯看得心頭一驚,虎軀霎時有如滿弓般緊緊繃起。
不要緊的,他應該有足夠的自制力可以控制自己……葉肆堯不斷這般告訴自己。
然而,手掌心不斷冒出的冷汗,卻無意中泄漏了他心底其實既慌亂不安卻又無比興奮的複雜情緒。
真可怕……他想。
光是幻想官狁這副模樣被其他男人看去,便令他忌妒得幾乎要發狂了。
最初的最初,是卑鄙無恥的自己一步步設下陷阱誘使無知少年跳入,可到了最後,被捕捉入陷阱裏頭難以自拔的人,竟變成了自己嗎?
葉肆堯勾唇自嘲一笑,帶着有些自己怎麼會將自己搞到這種進退不得境地的自我厭惡意味。
「我不是個好人。」睨着他,葉肆堯語調異常冰冷。
「沒關係……」官狁輕搖頭。
「我也不是溫柔的人。」
「沒關係……不溫柔也沒關係……」
「我也不可能愛上你。」
「沒關係……不愛…也沒關係……」嗓音已帶着哭調。
「……」可是,他有關係。
要自己趁人之危,將一名純真無邪有若白紙的小孩子拖入只有無盡黑暗的慾望深淵,葉肆堯感到非常的猶豫。他相信只要是一名成熟而理智的大人遇到同樣的情況,都會立刻嚴詞矩絕吧。
因為任誰都看得出來,官狁現在正處於一種身心迷失的狀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要求什麼,他只是暫時的累了而想逃避、想放棄,如果自己在這種糟糕至極的情況下趁虛而入擁抱了他,難保他不會在神智清醒之後恨死自己。
況且,他是大姊的寶貝兒子,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自己,碰得嗎?
「小舅……」官狁瞅着他,一臉快哭出來的可憐模樣。
「住口,別叫我……」
「小舅……」
「我說了別再……」
「小舅…你討厭我嗎?小舅……」
該死的!葉肆堯低低咒罵一聲。
所有的理智與猶豫在少年一聲聲乞憐的哀求下,徹底灰飛湮滅。
「別再叫我小舅了!」
葉肆堯低吼一聲,伸出強健而有力的手臂,一把抓過身軀不住微微顫抖的少年,將之緊緊地箝制在自己懷中。
狂猛而毫不憐惜的力道,無情地擰痛了他。
「以後,都別再這麼叫我!」
葉肆堯咬牙切齒,深惡痛絕似的在他耳邊惡狠狠地道。
「嗯……」官狁輕輕合上眼,身軀放鬆而無力地貼近他溫熱的懷抱之中。
恍然間,他是否心滿意足地微笑了……?
只是,因為寂寞嗎?
理由雖薄弱,卻令人憐惜不已。
大姊,是你兒子自己送上門來的,都是你們的錯,害得他墮落至此。
我從來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聖人,根本無力抗拒近在眼前的致命誘惑,所以……你不要罵我喔。
我也是個很寂寞的人,因此,今夜,只是兩具同樣寂寞不已的軀殼在互相依偎取暖而已。
只是……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