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他沉沉看住她。

“那麼你呢?你願意嫁他?”

“嗯。”她赧顏,點點頭。

凝視她帶着羞意的臉蛋,江青凡那雙墨邃的眼楮刷過痛楚。為什麼一段單純的情愛要這樣多磨?彎來繞去,錯綜複雜,不乖乖尋着平坦的直徑走?一路順暢到底不好嗎?別再節外生枝不行嗎?還是他曾讓她受盡委曲,所以現在輪到他來承受這份苦了?原來認真愛一個人,和能否廝守終身得到幸福,是不能劃上等號的?

他已淡出她的記憶,現在竟是連這淺薄的情誼都要消逝?

她若嫁了書齊,他在她心裏還能是什麼?

他的沉默和憂傷的凝視讓她迷惑。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為何她老是在他眼底看見沉痛,

一個深沉的呼息后,他啞着聲嗓,低問着︰“你不再考慮嗎?”

考慮?那字眼讓她莫名驚慌,直直望入他傷楚的眼眸,她心一抽痛,競無法肯定自己的心意了。

娟秀的臉蛋,被長發包圍住,圈得臉兒小小的,一襲合身及膝白洋裝,將她氣質襯得更淡雅。夏茉莉彎身傾臉,湊近前方開着小白花的盆栽,美眸帶着研究的神情——專註端詳着白花。

葉色濃綠,着色好,香氣濃,花薔多……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誇……

“看什麼,看得這麼專註?”郭書齊輕拍她肩,低沉的聲嗓總是溫柔。

她直起身子,指了指盆栽。

“茉莉花,不知道是誰把盆栽放這裏。”他抬眸看了看周遭。

“大概是哪位老師把它拿出來晒晒陽光吧。”

她點點頭,然後想到了什麼。

“剛剛,突然想起茉莉花這首歌,好懷念呢。”

郭書齊心中暗訝,冷靜輕問︰“哪首茉莉花?”她遺失記憶前,常哼唱它。

“小時候大家都愛唱的那首茉莉花啊,你別跟我說你沒童年,不會唱。”她雙手交握在腰后,偏着頭笑看他。

“因為我都唱無敵鐵金剛。”原來是那首茉莉花……鏡片后的長目蕩漾着輕淺笑意,他鬆了口氣。

看着那張俊俏的面孔,夏茉莉腦海卻浮現江青凡那雙憂沉的眸子。自從上回在“巴洛克”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后,她時常想起他,想他溫柔專註的眼神,想他問的那句“你不再考慮嗎”。

他那句“你不再考慮嗎”確實讓她陷入迷惘。她雖常困惑自己為何對書齊沒有熱情,卻也不曾因哪個人的話,而懷疑這對這段感情的執着,她還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書齊,她會一直喜歡他,可江青凡那一句提問,讓她這些天常陷入長長的心事。

“嗯?怎麼了?”長指拂掠過她頰側的髮絲,郭書齊睇着她的茫然。近日她常這樣,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樣,像被什麼事困擾着。

“你又在發獃。”

“我們來接吻,好不好?”她神態認真,卻驀然冒出一句像是玩笑的話。

“你、你說笑話啊?”郭書齊一愕,像看到外星生物般瞠大長眸。

她湊近,端詳他瞅然變色的俊臉──震驚,沒有熱情與期待。

這樣的男子真是愛她的?反觀自己,對於他的接近和凝望從來沒有心跳異常、沒有體膚髮熱,實在不尋常。相較於江青凡,她的感覺卻強烈許多,究競是怎麼一回事?

“時間差不多,該出發了。”她專註的凝視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他連忙移轉話題。

“不要讓大新他們等太久。”今天樂團結他手生日,約好了在巴洛克慶生。

“好。”她點點頭,欲跟上他的步伐,不意,視線觸及全無一物的雙手,她突然輕啊了聲。

“糟糕,我長笛忘了帶,放在琴房。”

郭書齊頓下腳步。

“長笛?你真迷糊,我陪你回去拿。”

“我自己回去拿就好,不用陪啦!”她笑笑,又道︰“你在這等我,我一下下就回來喔,要等我喔。”說罷,她轉身跑離。

才踏進音樂大樓,錚錚銖銖的樂音便從四面八方傳來,音符一顆顆自樂譜里跳出來,繚繞整個琴房練習室。夏茉莉經過幾間琴房,偶爾抬眼從琴房門上的玻璃窗探看進去,不意撞見正在練習的江青凡。

他眼睫輕垂,眉宇着墨着幾道深痕,持弓的手在琴弦上磨擦出飽滿音色,那樣專註的姿態,莫名地教她移不開目光。上前幾步,她臉龐湊近琴房的門,卻忘了玻璃窗的存在,叩一聲,她迷糊地讓前額硬生生撞上玻璃。

撫着顛,呼痛之際,眼前那扇門霍然開啟。

“呃?”她尷尬地看着江青凡。

“你……”他溫柔地注視她。

“很痛嗎?好大一聲。”半是好笑半是憐疼。

“是、是有點。”她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揉揉就好了喔,沒關係的。”

“下次要小心點。”他目光落在她微紅的額面。“還沒回家?”

“忘了長笛,就折回來拿,經過這裏聽見你的琴聲被深深吸引了,才會不小心撞到玻璃。”他聞言,墨邃的眼眸輕爍輝芒,很柔煦。

“要不要進來聽?”

“啊!好。”她瞠圓倏地一亮的美目,愉悅地跟隨他進入。

“想聽什麼?”把小提琴靠上左肩,他側目詢問。

“剛剛我站在外面聽到的那首。感覺它好像有點熟悉,可是隔了一扇門又聽不真切。”她雙手背在腰后,微昂小臉,滿心期待。

江青凡愣了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查爾達斯,那是我拿到高中組全國優勝獎的曲目。”他持弓的手一推,揚起成串的柔潤音珠。那音珠敲進她耳膜,似曾相識的感覺驀然進出腦海,交握在腰后的十個指頭像被喚醒似的,蠢蠢欲動着。

片刻,她輕移步伐,在一旁的鋼琴前落坐,數算幾個拍點后,手指在鍵盤上動了起來。他的琴音溫柔纖細,飽含着思念的情緒,她指尖舞動着,靈敏地跟着他,她耳朵專註捕捉他的音符,一面彈着,一面聽着,他的小提琴和她的鋼琴聲線交迭糾纏,有什麼畫面模糊地掠這腦海,深深觸動她心弦。

驀然抬眼,跌進他深邃如海的瞳仁里,她在他眼底望見熟悉的默契,突感到一陣傷楚的茫然。

那黑鍵與白鍵的交替、那追逐着他琴音的旋律,像早已刻劃在她腦間,無須多細想,即使合上眼,仍能準確敲擊出每個清脆、卻聽來讓人心碎的聲音。心碎,是心碎啊……交合的長睫微顫,淚珠忽從密捷間淌落,—顆一顆,靜謐謐、心酸酸。

砰!她十指同時驟然敲觸在鍵盤上,擊出震耳聲響,她垂落頸項,眼淚不住往下,滴淌在白鍵上…為何會這樣?為何從未和他合作過的她,能這樣默契十足地跟上他?為何她會查爾達斯的鋼琴伴奏,她什麼時候練的,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強烈的反應讓他心動又心痛,長弓離了弦,他緩步走近。

“怎麼了?”

夏茉莉雙手掩住臉,淚花沿着指間滑落。

“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突然有一種好悲傷、好悲傷的感覺……”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他捧着她的肩,將她轉向自己。

“我該想起什麼嗎?”她睜着水霧霧的眼,憂傷地問。

“我只是想——”

“青凡,你對她做了什麼?”門忽地被打開,郭書齊面色沉沉。

“書、書齊?”夏茉莉聞聲,驚詫地站起身。

他走近,抹了抹她未乾的濕淚。鏡片后的眼,面對她時總是溫柔無害。

“我想你不過是拿個長笛,怎麼拿這麼久,所以過來看看。”說罷,語氣一沉,他看向江青凡。

“你剛剛到底對茉莉做了什麼?”

江青凡苦笑了聲。

“我能對她做什麼?”

對看的兩人沉默片刻,郭書齊掏出車鑰匙,遞給一旁的夏茉莉。

“茉莉,你先去車上等我,我等等就到。”

“我們……我是說我跟他沒什麼,剛剛是……”她看看神色有異的郭書齊,想解釋什麼。

“我知道,你快去。”他揉揉她發頂。

走了幾步,她回首,擔憂着。

“書齊,你不要為難他。”

郭書齊笑笑,保證的口吻。“我不會。”

待她身影逐漸淡出視線,終至消失后,他低低開口︰“你回來做什麼?”

“我忘不了她。”

“你明知道夏老師己將她交給我。”

“我知道。但是,你愛她嗎?沒有愛情,就算結婚,能維持多久的婚姻?”

“愛不愛都沒關係,至少她現在過得很好,不用再擔心是不是哪時候又有人要欺壓她。”

“要是哪日,她恢復所有的記憶——”

郭書齊打斷他。“事實是,都過了這麼久,她還是不記得你。”

“但她剛才確實是擔心着我。”

“那是你刻意接近,你要不接近,她有機會想起嗎?上學期你回來,我不過問是因為你沒去打擾她,但最近,我卻發現你的行為越來越明顯,你忘了你答應夏老師要和她斷了聯繫的?”

江青凡沉默良久,才道︰“我從沒忘過。只是,偶爾想起茉莉為了我所做的一切,總後悔自己當年太容易就放棄。畢競她那麼努力想要和我在一起,而我為什麼不能和她一樣努力?有情的兩人,不該在一起嗎?”

“你別忘了她為什麼會失去部分記憶。”

“正因為我沒忘,才知道要更珍借她。”江青凡看着他,面龐線條柔和。

“書齊,你難道不珍借自己喜歡的人?例如,周丹。”

郭書齊聞言,身軀明顯一僵。“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嗎?你我心裏都明白。我不敢誇口我對茉莉的情感是至死不渝,但至少在深愛她的這時候,是願意傾盡所有的;她曾經那樣愛過我,我相信對她而言,那定是一段銘心的記憶,即使現在忘了,那也是暫對性,就算……”他略頓,再度開口時,語聲競沙啞了︰“就算她真的再也想不起來,那也不要緊。”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好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因為,我會重新來過,到那時,換我追求她……”

在電梯門將合上之際︰夏茉莉嚷了句︰“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兩扇門隨即頓了下,然後往兩側滑開來,她快步走進,忙頷首道謝。

“謝謝,謝謝。”抬起臉龐,見到對方面容對,她微微詫異着,想起上回在他面前失態地流淚,她不大好意思地退了幾步,和他保持距離。

“啊,是你。”

“看來我們兩個要同時遲到了。”江青凡笑了笑。

她有些懊惱。“都是自己太貪睡了。”

“鬧鐘叫了,結果按掉它又繼續睡?”

“咦,你怎麼知道?”她臉頰漫開淺薄的紅。

“因為……”因為你以前也曾經這樣過。“我猜的。”

“真讓你猜中耶。”她搔搔額際。

“書齊昨晚好像沒回家,房裏沒人,不然他會叫醒我的。”

“沒回家?你沒追問他行綜?”

“為什麼要知道呢?大家都成年人了,他有絕對的自由啊!”她偏着頭,想了想,又笑笑。“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女朋友會不知道男朋友去了哪裏呢?

其實我也常常覺得我和他不像情人,倒比較像兄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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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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