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非花樓的風聲(四)
4鄒漸心下一沉,平子野接着道:“要想找到九矩先生,先要了解先生本人,我說過我聽到許多關於九矩先生的傳聞,那是我刻意尋訪到的。我甚至研究過他的筆跡,這亭子上的題額是臨摹別人的字體,與他自己的風格大相逕庭,但這個並不具備欺騙性,別人都可以想到,只有這亭子修得很見功力,再看這氣派的園林,便知是有人在此藏身,我先想到的是貪官墨吏,然後是躲避仇家的富豪,或者便是性格怪僻的隱逸,這些人沉不住氣,總要在某個地方顯露一下的。總之,這亭子太顯眼,顯眼的一看便知這不是一戶土著人家。我當時並沒有稍作停留就過去了。”
鄒漸看着桌上的冊子,心道:“難怪我不認得書上的字跡。”他是“九矩學者”,真真假假,本來就不好分辨。嘴上卻辯道:“正邪兩派都在尋找的東西,我爺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弄得兩派都不討好。”
平子野嘴角掛着笑,道:“這就是事情的癥結之所在。你要是知曉了回雪刀的來歷,以及尋找它的目的,你就不會再說出這番讓我聽來覺得很好笑的話了。”
“是嗎?”鄒漸道。
“有一點說出來恐怕要讓你失望,回雪刀並非你爺爺九矩先生的隨身用刀,更不是你老家拂花樓上的藏品,誰也不可能讓聖物沾染了血氣,擊退張教主的肯定是別的寶刀。”平子野耐心地解釋道。
鄒漸道:“我也一直在懷疑。此物冰河玉壺,不可能沉淪為爭強好勝的尋常之物。”
平子野讚許地點頭。突然間目光如炬:“回雪刀乃是魔教的鎮教之寶。”
就像一個浪捲入亭子裏,鄒漸師徒被深深地震撼了,所有的疑問象花瓣一樣展開了來。魔教的聖物竟然在希白樓里一躺就是五十二年。而在此之前,它呼風喚雨,極盡尊榮。守護着這麼一件關乎武林命運的物事,頓時讓鄒漸覺得他祖孫三輩的付出是值得的。轉頭想到秘密解開的同時,回雪刀的前途已是風雨飄搖,他父親說過,寶刀總有一天非我所有。得與失,本來就在一念之間,以爺爺“九矩老人”之力,尚且隱姓埋名,以他之閑散,斷不能護得寶刀周全,子曰:逝者如斯夫,他本是岸上經過的人。這一念便蒼蒼涼涼起來。
鄧鍾道:“敢問長者,回雪刀又如何落在我太爺爺手裏?”
平子野搖搖頭,嘆道:“現在沒有人知道其中的曲折了。張教主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消息,竟然尋到了大都去。據我所知,九矩先生就在擊退張教主的當晚,悄悄離開京城,從此銷聲匿跡。我後來終於是知道了魔教覆滅的因由,而在那時,誰也想不到,那個尋常的夜晚竟然是後來魔教覆滅的起端。魔教教主憑它約束教徒號令群雄,沒有了它,縱使魔教高手如雲,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鄧鍾道:“前輩自許是正道中人,何以也跟魔教教徒一樣,打着寶刀的主意?”
平子野道:“這正是旁人難以理解的地方。以九矩先生平生所學,對付一兩個魔教高手,那是綽綽有餘;但魔教一旦找上門去,那就志在必得,甚至是教主親自前來;因此,觀乎先生是暗中尋訪,以便到時有個照應。”
鄧鍾道:“我看未必。”
平子野臉色微微有變。“江湖上的事,的確是說不清的,鄧世兄不正是對這份神秘甚感興趣嗎。就像當初,老夫也曾懷疑九矩先生的動機,現在看到他修築的莊院,更有這隻寶盒,是動了一番怎樣的心思,那份懷疑已經風流雲散。”
鄧鍾冷笑一聲,見師父抬了一下手,便不再說話。
鄒漸道:“觀乎先生的名字曾聽人提起,但不知是何許人也?”他現在覺得有必要知道。
平子野道:“他與九矩先生有一面之緣,年高德劭,深孚武林群倫之望,臨行前,再三叮囑平某善待九矩後人。”
鄒漸道:“他想得真周到。爺爺死得早,沒等到魔教覆滅那一刻。如今魔教已萬劫不復,此刀還作何用,不過淪為一柄尋常利器罷了,希白樓就是它的歸宿。前輩不覺得來晚了嗎?”
平子野閉目搖,不以為然地道:“魔教雖滅,要說萬劫不復卻也未必,回雪刀已重現江湖,蟄伏各地的魔教教徒便將聞風而動,只怕到時候莊主敢於擔待,也無法向祖宗交代。”
鄒漸凜然道:“前輩說此刀已沒有秘密可言,那麼不論刀在誰的手裏,我都不需要向天下人擔待什麼。再說,此刀繫着我祖孫三代的命運,光憑前輩一句話,便龍歸大海,鄒某可是真的沒臉向祖宗交代。”
平子野失望地道:“平某早知此行可能不會有結果。鄒家五十餘年的堅持,平某不能不尊重,也不能不顧忌。”他走到亭子外,長吐一口氣,“莊主如此持成,令平某大失所望。莊主不過把他看作一件鎮宅之寶,而平某過來,何嘗不是想接過九矩先生肩上的擔子。”
鄒漸道:“你我萍水相逢,終究難以深信,寶刀乃非常之物,豈可匆忙間委與他人。前輩說話間對我先人敬仰有加,又揭開我心中謎團,鄒某十分感謝,自當備上一份厚禮,送與前輩。”看了趙氏一眼,“至於《無袖清風》,已送他人,鄒某斷無隔代討回的道理。”
平子野回到亭子間,冷笑道:“只怕莊主只是嘴上說說,肚子裏並不這樣想。莊主是讀書人,應該覺察到觀乎先生的難處。何況回雪刀只是一柄利器,於莊主有害無益。日後莊主練成絕世神功,以手作刀,同樣一往無前。”右掌一立,輕輕一揮,“嚓”的一聲,梨花木台桌竟然被硬生生削去一角,“莊主看明白了。”
忽聽得背後風聲颯然,平子野哼一聲,身子一側,長袖揮出,背後那一刀卻是虛,刀子橫削過來,平子野飄身出亭,在空中轉過身子,左手掠向鄧鐘的寶刀,寶刀卻從眼前突然消失,平子野身子一沉,急忙向左滑出,寶刀幾乎貼着他的背脊呼嘯而過。
鄧鍾大聲道,“先生帶上自己的東西,現在就請離開。非花樓今後不管生了什麼,於先生無關。我一家人長年守護着寶刀,憑的是一腔熱血。”
平子野並不生氣,微微頷:“不愧是九矩先生的傳人。平某妄自託大,差點兒着了你的道。”既而嘆道,“只是平某一去,非花樓恐有血光之災。現在回雪刀還在希白樓,可是‘鄒氏十八刀’已然再現江湖。”
鄒漸道:“此話怎講?”
平子野道:“莊主還記得一年前的事嗎?當時‘風道門’的人闖進庄來,那也是幾十年來的頭一遭,只是他們不識得‘鄒氏十八刀’,莊主的身份方才不為外人所知。而今就不同了,洛陽城外一戰,看到的人可就多了,自是有人識得,平某也是因此找上門來。莊主想好了,平某三天後再來。”轉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