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非花樓的山水(五)
從鄒漸的臉上看不出答案。鄒漸招呼鄧鍾入亭,“你摸摸這鐵匣子。”
桌上瀰漫著一層寒氣,鐵匣子更像是一塊寒冰。鄧鐘的手從匣蓋上的山水間掠過,臉色漸漸舒展開來,“師父,徒兒知錯了。”
鄒漸道:“你是觸摸到了寶刀的力量。寶刀之寒,實是斂天地之靈氣。‘鄒氏十八刀’只有在汲取了寶刀的靈氣后,它的威力才能顯現出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冀中三煞’不過尋常角色,你打敗他們用了五招,過了今晚,他兄弟三人在你刀下走不了一個回合。‘鄒氏十八刀’經過寶刀的洗禮,將變得非常血腥,難以駕馭。師父讓你等了四年才接觸這口寶刀,你知道為什麼嗎?”
鄧鍾道:“徒兒不知。”
“我在等你積貯了足夠的功力,能夠抵禦寶刀之寒。其實,去年冬天,你就有了這樣的能力,只是我還在猶豫。”
鄧鍾道:“師父是擔心我能否承受這個秘密。”
“是啊。”鄒漸嘆息道,伸出一個指頭,“何況我鄒家子孫這一輩子只有一次試刀的機會,當年我舞弄這寶刀,我父親就只能遠遠地站着,這是你太爺爺臨走前的交待,在握住寶刀之前,誰都要立下毒誓的。你師公熟知天下刀法,早現天下刀法互為陰陽,尋常一招往往能破解一路絕妙刀法,而在當晚,面對寶刀驅使下的‘鄒氏十八刀’,他感到了絕望,而這,只是因為受困於自己的毒誓,再也無法擁有寶刀,而寶刀也恰恰就是他毫不費力就能得到的最後一刀。過了今晚,寶刀就成了你的記憶,可望而不可即,對你來說,這番痛苦是否來的太早了些?”
說罷長嘆,目光彷彿給鐵匣壓得扁平。“師父這些年為詩酒所誤,功夫可是擱下不少了,怕是徒有其形,從此要看你的了。”忽然想起一年前,“風道門”的四大高手誤闖非花樓,被他單刀降伏,自此非花樓亦為外人所知。他對老人打了個手勢。
鄒福上前,左手摁住匣子左下方,右手在左上角輕撳一下,匣子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困難就打開了。鄧鍾瞥見鄒福的雙手抽搐了一下,臉色很難看,嘴上一哆嗦,抖出了一句話:“老爺,也不知道下回輪到誰給你開這隻盒子了?”
鄒漸道:“鄒福,我沒有記錯的話,今晚是第五次要開啟這隻鐵匣子,爺爺開過三次,最後一次是他臨終前的要求,家父開過一回,每次都由你來打開它,離它最近的人不是我鄒家的子孫,而是你,也就只有你才能打開它。”停頓一下,道,“打開吧。”
原來匣子裏面另有一隻鐵匣。鄒福揭去上面黃色的綢緞,只見鐵匣的正中,吐出一隻純金打造的圓環,圓環的大小剛好能穿過一根小拇指,輕輕一拉,“嘀”的一聲響,蓋板自中間向兩邊自行打開。同時,鄒福出“哦”的一聲,呼聲短促,也不大。旁邊的人正異常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哪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能察覺。
“怎麼了?”鄒漸問道。
鄒福道:“老了,抵不住這一通冷了。”
寒冷如山,鄧鍾暗自運氣抵住。只見寶黃色的綢緞,顏色鮮亮,遮蓋嚴實,清晰地勾勒出刀的輪廓。卻聽鄒福道:“老爺,你先拿寶刀使着。”
鄒漸笑道:“你怎麼老糊塗了?”
鄒福重複道:“老爺還是先使着吧。”
鄒漸道:“你是犯糊塗了。只要寶刀還在鐵匣子裏,姓鄒的子孫就不能碰它。這也是規矩。”
“還有這樣的規矩?”顯然,趙氏並不了解這樣的規矩。
鄒福臉上突然露出詭秘的笑,笑在臉上一掠而過,道:“以後犯不着守這麼多規矩了。老爺,你看。”將右手伸到眾人面前。
這是一隻象崗上松樹皮一樣的手掌,只見那隻純金拉環顯目地扣在小拇指上。鄒漸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嘴唇**了一下,卻沒說出話來。
趙氏慢慢站起身來:“小紅,咱們回去,男人們總有那麼多忌諱。”
鄒漸嘆了一口氣,道:“也沒什麼要緊。”然後指着鐵匣子,“這事還得老人家說。”
鄒福搖搖頭:“老頭子是看家的,家裏面的事,老頭子看在眼裏,說不清楚。”
“好一個看在眼裏,說不清楚。”鄒漸轉頭望着遠處黑魆魆的山巒,“夫人還記得病石老人馬缺一嗎?”
“聽你說過,能工巧匠,早已不在了。”
“早爺爺一個月死了。這隻鐵匣子就出自他的手筆,初看乃尋常凡品,其實融靈巧於笨拙當中,與所藏之物相得益彰,是這世上最昂貴的一隻匣子了。這隻拉環的設計,卻是爺爺使的心眼,拉動金環,裏面的鉸鏈便自動斷開,匣子也就自行打開了。這樣的要求,集市上的鐵匠也足夠應付。然而病石老人卻為拉環設計了使用壽命,也就是使用的次數是計算好了的,這不是秘密,你太爺爺的遺言裏交待的很清楚,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後一次,讓接觸它的人心存敬畏。以至於後來每次打開匣子,我們就當是過一次節。”說到這兒,他不說了,看看鄧鍾,又回頭看着趙氏。大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鄧鍾心中忽然閃現出一個疑點,疑點象黑夜一樣漸漸擴散,剛才還能清晰地看到,現在卻現自己就在疑點的中心,成了疑點的一部分,以至於閃過的疑點變成了什麼也不是,只是疑點的疑點。
“這一點雖然費解,但可以理解。”趙氏看了鄒福一眼,老人出了亭子,看管樓里的燈火去了。繼續道,“爺爺厭倦了刀鋒上的事,又無法將往事忘懷,這就是他為什麼臨死前要看最後一眼,又為子孫算計好了打開匣子的次數,他以為到了鍾兒這一代,遠離江湖五十年了,再也不必仰仗武功護身,封刀洗手,能夠甘心守着草廬,做一個與世無爭的田舍翁了。”這番話幾乎無可辯駁,與鄧鍾心裏一閃而過的疑點頗相抵觸。他不敢多想。
鄒漸道:“誠如夫人所言,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以後就很難再打開了。只是這樣的設計或許另有玄機,這可是病石老人的東西,他的東西,機關多的跟他身上的毛孔一樣多。”
趙氏的手指從小紅懷裏的刀鞘上拂過,“鍾兒的將來,全看他自己的造化。無憑刀的出現,莫非也是天意。”
女人眼尖,現原來拉環設置的地方,有一處開口,這時,竟然被一小塊同樣顏色的鐵塊堵了個嚴實。
“要是能留下那麼一個缺口,終年盯着天空看,這就不是病石老人的真品。再說”
話未說完,鄒漸的身子已如一片秋葉飄然出了亭子,行動之敏捷,似乎只在一念之間,在園中站定,朗聲道:“非花樓辟處山野,難得有高人駕臨,今夜備得好酒,便請過來一敘如何?”
夜色蒼茫中,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鄒莊主說得好,‘江湖的魅力就在於,明知是亂,還是拼着命進去’。”聲音隨風飄過來,似乎還在河對岸,或者就在對岸谷地的松樹林裏。此人來了很長時間了。
趙氏驚叫一聲:“夫君。”聲音淹沒在院子外面濃濃夜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