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利之勤看了眼那早她一步踏出電梯的男人。
她不知道這男人究竟是怎麼搞的?和她爭執、趕她出辦公室,又對她說了那樣的話后,後來又開口要送她回來,然後堅持送她上樓來。
在車上時,他沒再開口說話,只是沉着臉,專註地開車。後來經過麥當勞,他突然把車子轉入點餐車道,迅速點了一份套餐,並再加點一杯咖啡后,便一路開到她住處樓下。
她以為他應該會就這樣走了,怎麼知道她進電梯,他也跟着進電梯,一到她住處樓層,他還比她早踏出電梯,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
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她跨出電梯,從皮包里找出大門鑰匙。
她打開大門,沒打算請他進門坐坐,一來她不以為才有過爭執的他們,讓他進家門是好的做法,那畢竟太尷尬;二是她以為,他也不會想踏進她的住處。
踏進屋內,轉身時,見他站在門外沒有打算離開,她尋着適當的說詞,才想開口時,他倒先說話了。
“家裏有醫藥箱嗎?”他看着她,深邃如琥珀的褐眸,隱隱爍動着什麼。
她愣了下,才答:“有啊。”他是見到她腿膝上的傷才這樣問吧?
他低應了聲,打開手中提着的紙袋,從裏頭拿出一杯咖啡后,把那一大袋餐點遞給她。
“要給我?”她訝然的看着他。她還以為,他是要買回家吃的。
他一手捧着咖啡,沒應聲,只看了她一眼,說:“明早八點我會過來接你。”
說罷,轉身就走向電梯。
她抱着那一袋食物,傻了幾秒才回過神,她走出門外,靜靜看着他等待電梯的背影。心思一轉,她客氣道:“秦律師,我明天一早和朋友約了要跑步,跑完回來沖個澡就去上班,我不確定幾點會回來,所以你不用過來,我讓朋友送我就好。”
秦子深聞言,緩緩轉過身子。跑步?走路速度明顯變緩的人了,還能跑步?
他目光刻意落在她腿膝的傷口上,好半晌,才徐徐揚睫,慢慢掀動嘴唇:“你不繼續當律師是對的。”她連說個謊都支支吾吾,還撒了個誰都有辦法判斷真偽的謊,在這行要繼續走下去,並不容易。
她還不及反應,就見他已轉身踏入電梯,電梯大門隔開了他的身影。
她垂落長睫,看着手中的速食餐點。
雖然無法看清他在想些什麼,也根本不知道讓他前後態度轉變如此快的原因是什麼,但她想,自己是不能再去招惹這個男人了,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麼,就從明天開始吧。
***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是怎麼了,情緒幾乎失控。
下樓的秦子深並未離去,只是站在中庭,他一手夾着煙,一手捧着那杯咖啡,目光落在一處。
他是很冷漠沒錯,是很不好相處沒錯,他知道小高、廖秘書和小花他們,其實不太敢和他說話,更別說聊天,而葉律師和王律師最多也只是在開會時,針對委託案件與他做討論,只有樓上那個女人,一再的接近他。
她是個讓人覺得很頭痛的女人,輕浮的舉止常讓他氣惱,但一對上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和那張笑顏,他只余無奈,沒辦法真的對她發脾氣。然而今晚,他卻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來。
他以為,就平時她對他那樣熱切的態度,關於陳小姐的那件訴訟,她應該是支持他的,但她卻提出和解的想法,擺明了要他認輸。什麼案子他都可以輸,這種訴訟案,他不會輕易放棄。
他考律師不是為了贏,他是為了幫那些和他受過一樣傷害的民眾,爭取一個公道。她既然都知道他母親是因為醫療上的疏失才會離開,她怎麼能不站在他的立場替他想,怎麼能不支持他的想法?
說到底,他想要的——是她的支持?
但,為什麼想要?他皺着眉,吸口煙,抬臉看着她住處的方向。
很久以前,他就是這樣獨來獨往了,他習慣了孤軍奮鬥,怎麼今晚,卻會因為她那番不支持他的想法,而動了情緒?
他的情緒還一發不可收拾。她離開他辦公室后,他不久便跟着踏出事務所,他原想開車去繞一繞,或者能讓自己被她攪亂的思緒清明些,怎料走進停車場,卻看見見她被男人纏上。
見她被那樣對待,他惱怒不已,一般人撞見那種情況,憤怒是正常的,可他除了憤怒外,還多了些什麼,偏又厘不清當時的思緒。愈是想要釐清,就愈是紊亂;愈是紊亂,則愈郁煩,煩到怒氣全往她身上去。
她不過是個女人,遇上那樣的事,他竟然牽怒於她?她才是受害的那方,不是嗎?他氣的究竟是她的言行老是輕佻,才讓人誤會,因而真對她做出侵犯的動作?還是氣自己讓她遇上那種事?
他情緒向來隱藏得很好,多年來,除了站在律師席上,他幾乎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但認識她后,他三番兩次被她挑起脾氣,她讓他連連破了原則。
平時面對訴訟,分析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怎麼這時候,他腦袋卻像全打了結似的,完全無法正常思考?
他又徐徐吐出一口煙圈,思緒未見清朗,卻有寂寞在胸口沉澱。
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一直到見她住處再無燈光透出,他才緩緩走出中庭。
下班后的會議室,桌上沒有讓人看了就感到壓力的卷宗,也沒有電腦,換上的是一整桌的中西式美食。炸雞、滷味、炭烤、披薩、熱炒,還有各式各樣的甜點和手工餅乾,當然酒和果汁是不可少的。
這是事務所固定的聚會,職員生日、離職、新到職,或是慶祝哪位律師贏了大案子時,就會辦上一次,有時上餐廳,有時就像今天這樣,讓大家決定吃什麼,再派兩個人出去買。
今天是法務小高的生日,壽星最大,他決定在會議室聚餐就好,可以毫無顧慮的聊聊客戶或是案子。
“這麼豐盛啊?”踏進會議室的葉剛,看了眼桌面上的美食后,發現少了自己的貼身秘書時,開口問:“利秘書呢?”
“咦,剛剛還在啊。”小花看了看,起身才想走出去找人,人已出現在門口。
“我在這裏。”利之勤一腳跨進會議室,笑了聲。“我去拿杯子。”她把杯子擺在桌上后,看了看座位。
“哎呀,不用看了,秦律師旁邊那個位子是留給你的。”廖秘書一面說,一面指着秦子深左側的空位。
他旁邊的位子?利之勤愣了一下。
小花嘻嘻笑兩聲。“剛剛我們在裏面擺這些菜時,偷偷決定好座位的,因為我們看你很喜歡鬧秦律師,每次看你們對話的樣子,就覺得好可愛耶,所以你坐秦律師旁邊是最正確的。”
“這樣啊……”利之勤垂下眼帘,像在思考着什麼,片刻,她揚睫而笑,又是一貫的甜美笑容。“想不到你們都幫我想好了,這樣我就不用費心思想盡辦法擠到他身邊去坐啦。”語末,她踩着高根鞋,如往常那般,姿態從容的走到秦子深左側的座位。
“秦律師,不好意思,委屈你嘍。”坐下前,利之勤細聲對他說。
那聲秦律師,讓秦子深皺了皺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幾天,她好像都這麼喊他?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她像是在躲他?
她的言行舉止沒什麼不同,一如往常,偏又讓他感受到微妙的不同,好比說她這幾天似乎不再刻意找機會和他交談,又好比說她出現在他眼前的次數變少了。
他已有了私人辦公室,兩人在事務所里碰面的機會,的確不比初時,但一天遇上個四、五次是再正常不過。以往她老借各種名義大方進出他的辦公室,偶有幾次在茶水間相遇時,她也不會放過交談的機會,然而這幾日,進他辦公室提醒他行程的,幾乎都是廖秘書。
他記得葉律師讓兩位秘書輪流協助他,但以往出現在他面前的總是她,這幾日突然換成廖秘書,他還不是很適應。是葉律師把工作全交給了廖秘書,還是她真的在避開他?
“既然人都到了,大家就別客氣了。”葉剛倒了杯果汁,舉起杯子。“今天是小高生日,我先祝小高生日快樂,希望你早日通過國考,加入我們的律師團隊。”
“謝謝。”小高也倒了杯果汁,捧着杯子,靦腆地笑道:“我也很希望這次能考上,可以穿上律師袍,然後站在律師席上,那好威風。”
利之勤笑了聲。“你考律師不會是為了這種理由吧?”纖指努力剝着烤明蝦。
“要穿律師袍還不簡單,看是要跟你們葉大律師借,還是秦律師,不然我也有啊,幹嘛為這種理由那麼辛苦念書呀。”王獻緯搖搖頭。“好威風?哎唷,年輕人就是愛耍帥!”
“也不全是為了律師袍,當然最主要的是想要幫一些不懂法律的民眾。”小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三位律師面前說這個,好像有點自不量力的感覺。”
“怎麼會?我覺得懂法律的人都很厲害耶,我就什麼都不會,只會接電話。”小花吐吐舌,又說:“我就很崇拜利秘書,她連法條那些都很清楚耶。”
小高點點頭。“我也覺得利秘書很厲害,什麼都懂的樣子,如果去參加國考,應該很輕鬆就考上了吧?希望將來我的秘書,也能有利秘書這樣的能力。”
“就是啊,都是秘書,我懂的東西和利秘書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兒科。”廖秘書也補上話。
利之勤愣了幾秒,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坦白說她其實有律師資格,也上過法庭為當事人辯護,如果現在說出來,好像會轉移了今晚聚餐的用意。她笑了聲,道:“怎麼講到我這裏來了?小高才是壽星,話題人物應該是他。來吧,小高,我敬你一杯。”她把蝦肉放進碗裏。
看着自己油膩膩的手,再看看自己尚空着的杯子,才想着是不是應該先去洗個手,身側男人已幫她倒了一杯果汁,還抽了兩張面紙遞到她手中。
她微詫地側過臉容,男人已低下面龐,默默進食。
“哇,想不到秦律師這麼體貼利秘書,我一直以為你很討厭她咧。”廖秘書呵呵笑。輕鬆時刻,她才敢這樣跟秦律師說話,平時哪這麼好膽啊!
小高點頭附和。“對啊,之前秦律師還在大辦公室跟我們大家一起上班時,我常常看到利秘書把秦律師惹得快要跳腳了,我也以為秦律師很討厭利秘書耶。現在看起來,好像是我們誤會了,呵呵。”
利之勤因為同事這番話,傻了好幾秒。
體貼,這確實不像身側男人會做的事,她不曾見他對誰體貼過,更別說是她。
他討厭死她了,怎麼可能對她體貼?但眼前這杯八分滿的果汁,還有手中這兩張面紙,偏又是證據,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明明對她說過那麼過分的話,現在又做了這種體貼的動作,他、他。
倏然想起自己應該回幾句話,她暫時不去臆測他心思,哈哈笑了兩聲后,看着同事說:“你們平時都說我騷擾秦律師,結果你們看,現在秦律師為我服務了呢,那都要歸功於我平時很努力的在跟他建立同事情誼啊。以後大家也要像我一樣,常常去騷擾他,下次他就幫大家倒果汁了,你說是不是啊,秦律師?”她偏過臉容,匆匆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面容。
秦子深轉過面龐,卻只捕捉到她快速移開的淡淡側顏,他蹙着眉看她,目光帶着探究。
就是這樣,她這幾天看似正常,對他的態度依舊不大正經,但她的眼神似乎不曾與他交會過,她不是不看他,但就如同方才那樣,她的眼神只與他的匆匆擦過,不正視他。
每每當他抬眼或是側眸,想要看着她時,他捕捉到的只有她剛移開的餘光,或是急偏臉容的動作。她是不想見到他?還是仍為了陳小姐那件訴訟在與他嘔氣?
利之勤用面紙擦凈兩手后,起身拿了瓶香檳口味的氣泡酒,直接旋開瓶蓋。
“來,小高,祝你生日快樂,國考順利,快快成為大律師。你看,我很有誠意喔,老闆只喝果汁,我喝酒耶。”說罷,她笑了聲,然後就着瓶口,灌下一大口。
冰涼氣泡在口中散發微嗆的甜味,她眯了眯眼,讚歎道:“這好好喝喔,香香甜甜的。”
“利秘書,我不喝酒是因為還要開車,不是沒誠意。”葉剛淡笑着。
“醉了就叫小黃送回家就好,又不一定要自己開。”她聳聳肩,又喝一口。
“叫車麻煩。還有,我記得你不大能喝酒,所以這樣就好了,別再喝了。”
“喔,對,利秘書你還是這樣就好。”小高想起什麼,附和了聲。
“小高,你生日耶,當然要好好慶祝!”說著,她又喝了一口。
“利秘書,我勸你還是別喝了,上回小高剛到職那天去了餐廳吃飯,你不過才喝幾口紅酒就醉到抓着小高猛唱歌,把第一天上班的小高嚇得臉都白啦。你該不會忘了這件事吧?”咬着鹹豬肉的王獻緯不客氣地掀她底。
小花噗一聲笑出來。“對呀對呀,小高那時候真的有被你嚇到喔。”
聽到糗事被提出來,利之勤突覺熱氣從身體一路往上竄燒,連頸項、耳朵、臉頰,全都熱呼呼的,不知道是不好意思的反應,還是酒精開始發揮作用。
“那個……哎呀,那次是意外啦,我今天要雪恥,證明我沒那麼容易醉。”她緊握着玻璃瓶身,難得出現羞澀表情。
“利秘書,你酒量真的很糟啊,我們大家都知道啦,所以不要逞強了,不喝又不會怎樣。”廖秘書拍了拍一旁壽星的肩膀。“小高,你說是吧?”
小高接下話。“對,喝果汁就好!”
同事們一來一往,不斷提醒她的糗事,尷尬不已的她想出聲反駁,偏偏身體和臉頰上的熱意沒有消退現象,連頭都開始感到沉了些。身體的反應還真快,才喝下肚沒幾分鐘,已經開始侵襲她的意識了嗎?
她輕輕搖頭,試圖將那份沉重感驅逐。“酒量不好可以練啊,現在正是讓我練習的好機會。”她握着玻璃酒瓶,又要往嘴邊送時,身側男人早一步探出大掌,覆上她的手,制住了她的動作。
她酒量只有幾口紅酒的程度嗎?那就不該再喝了。
“對啦,秦律師這樣做就對了,千萬不要鬆開手,要是讓利秘書喝完了那瓶,等等我們這些人,不知道哪一個會被她抓着聽她唱歌。”王獻緯出聲贊好。
“不過老實說,利秘書唱歌很好聽啊。”廖秘書回憶着那個畫面。
“而且喝醉的利秘書好可愛耶,臉紅紅的,笑得傻傻的。”小花補充。
“對對對,她會那樣……”因為這個話題,同事們聊開來,吃喝得更開心。
秦子深從頭到尾都沒有應聲,鏡片后那雙眸色淡淡的眼睛只是看着她。
利之勤低垂髮沉的頭,看着那幾乎把自己的手背都包覆住的溫熱手掌,當他的掌心覆上自己的時,她心跳有一瞬間亂了拍,直到現在還覺得心口怦怦然的。她瞪着他溫熱的手掌,驀然想起他那晚在停車場的嘲諷,她莫名的惱了。
他這樣到底什麼意思?她都儘可能避開他了,他卻又做了這樣像是出於關心的動作……抬眼看了看同事們,正聊得開心,沒人注意到她,她被他覆住的手掌微微掙紮起來,秦子深施了點力,不讓她掙脫。
她看着他的手,用着他能聽到的音量道:“這樣子,我怎麼吃東西?”話方說完,想到什麼,她偏過臉容,傾近身子,水靈靈的大眼斜瞄着他,如絲那般纏綿。
“還是……你想喂我吃?我很樂意喔。”
她笑得很甜,彩妝精緻的五官近在咫尺,那長睫揚啊揚的,甚是勾人心魂;她呼出的氣息帶了點蜜桃香和花香,他想那大概是氣泡酒的味道。
意識到兩人距離如此近,他隨即鬆手,卻讓她逮到機會把酒瓶換到另一手。
她轉過面容,把瓶內剩餘的氣泡酒倒入免洗杯,她舉起筷子,夾了方才那尾明蝦,咬了一口,慢條斯理的吃着,然後端起杯子啜了口氣泡酒,看似愜意地享受着美食。
他看着她的自在,卻皺了眉頭。
“在跟我生氣?”見她耳根和頸背,還有頰面泛着紅澤,且有愈深的現象,他想她對酒精的忍受程度已到極限。這樣不難過嗎?為什麼還要喝?
利之勤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把那尾明蝦啃完。
“因為那件訴訟案我們想法不同?”他想了想,她從那晚的不愉快后,就變得有些奇怪。
她喝完杯里最後一口氣泡酒,輕微的嗆辣感讓她眯了眯眸,她笑着看他一眼,伸長手臂又陸續挾了兩尾烤明蝦,一尾放進他碗裏,一尾丟到自己碗中,然後又抓了瓶葡萄口味的氣泡酒。
“原來吃烤蝦要配酒才美味。”她對他呵呵笑了兩聲,打開那瓶氣泡酒後,開始剝蝦。
他看着她擺明了不想談的姿態,突覺懊惱,他低低一嘆,喟道:“對不起。”
那聲對不起,讓她兩手明顯一頓,她眨了眨長睫,迅速剝去蝦殼后,大口咬下蝦肉,再配上一大口氣泡酒,那微嗆的感覺讓她兩頰持續燒熱,腦袋益發沉重。
秦子深看着她,又說:“那晚在停車場說的那些話,我很抱歉,那天我情緒不好,說了那樣。”
“秦律師不吃嗎?”她打斷了他的話,身體往他的方向傾近。“還是要我幫你剝?”看着他鏡片后那雙幽深的褐眸,她甜笑着說完后,想坐正身子,沉重的腦袋讓她只能一手撐着額際,一手舉筷吃掉剩下的蝦肉。
現在道歉做什麼呢?那個時候她那麼害怕,見到他出現,她知道自己不會被吳先生傷害了,他明明嚇阻了吳先生,可是之後那些話,又讓她像被潑了一桶冰水般的難受。
她知道他說的其實也沒錯,她的行為舉止確實會讓人誤會,可是再怎麼樣,吳先生也不能用強迫的手段對待她。而當她受到那樣的驚嚇后,他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就算了,他竟然還落井下石,說了那樣傷人的話……在她對他動了心時。
她覺得自己又當了一次笨蛋,對他動了心,卻也見識到他的無情。
如果他這麼討厭她,她就遠離他一點,沒關係的,她這幾天一直做得很不錯,對他就如同對其他人一樣,沒再特別去招惹他了。但從他方才的一些舉動,到現在的道歉,她卻……不氣了。
她晃晃沉重的腦袋。真討厭這樣的自己,明明那麼氣他,他一句對不起,她就覺得沒關係了,然後原諒他了。
“你……”你怎樣呢?秦子深問自己。他想跟她說什麼?道歉的話他也說了,現在還能說什麼?問她要不要原諒他嗎?低嘆了聲,他道:“不想跟我說話?”
利之勤聞言,只是握着杯子,一口喝光那杯酒。她抿抿濕潤的唇,斜睞了他一眼,眼神媚惑中帶着迷離。“今天小高生日喔,秦律師有準備禮物嗎?”她笑呵呵的,看上去已有醉態。
“你醉了,別再喝了。”他蹙着端正的眉宇,語調帶了點擔憂。
她搖搖頭,笑得有些傻。“要去拿蛋糕,還有禮物。”說完一起身,發沉的腦袋讓她身軀晃了下,那動作引來同事的注目,當然也包含秦子深。
見她身形一晃,秦子深猛然起身,伸手握住她手臂。
“利秘書,你又醉了啊?”小高呆住。工作能力那麼好,酒量卻這麼差。
“沒有啦。”利之勤輕掙開那握住她手臂的大掌,另一手揉着方才被男人握過而發熱的地方。“我去拿蛋糕,我還有準備禮物喔。”她呵呵笑,繞過秦子深,往門口移動。
見她腳步虛虛浮浮的,葉剛溫聲問:“利秘書,你不要緊吧?”
她嘻嘻笑說不要緊,然後擺擺手,腳步微亂的走出會議室。
秦子深看着自己被掙開的掌心半晌,不明白為何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他扯了扯嘴角,一抹極淡的苦笑悄悄現形。
“對了,子深。”葉剛想起什麼。“上次那位周先生,今天打了通電話給我,他說他想要邀請我和你,以及利秘書明天中午到他家裏吃頓飯,我想他們夫妻能重新一起面對婚姻,是你和利秘書的功勞,所以我婉拒了他,由你和利秘書過去就好了。明天中午要是不行的話,你看要不要自己聯絡一下周先生。”
“那對夫妻和好了?”王獻緯好奇一問。
葉剛微笑着點頭。“看來應該是,夫妻倆現在住在外面租來的房子。”
“利秘書知道周先生要請吃飯了嗎?”秦子深看着葉剛。
“還沒,我還沒機會跟她說……對了,她拿個蛋糕拿這麼久?”葉剛發現利秘書還沒有回來,他起身。“我去看看她。”
秦子深見葉剛走了出去,他思量半晌,決定起身跟着走出會議室。
經過自己的辦公室、接待室,他在經過茶水間時,聽見了裏頭傳出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他怔了幾秒,腳步一轉方向,步入茶水間。
說是茶水間,其實空間很寬敞,裏頭除了咖啡機、飲水機外,還有一個冰箱,和一組簡單的桌椅。那不大的圓桌上,擺了一個鮮奶油糊成一坨、已看不出原有圖樣的蛋糕。
利之勤就坐在椅子上,臉蛋低垂着,讓人瞧不清面容。
“摔爛了就爛了,沒關係啊,我相信小高不會介意。”他聽見蹲在她面前的葉剛這麼說。
他蹙起眉宇。原來那蛋糕是被她摔爛的?
“可是……可是生日是很重要的……”她聲嗓綿軟無力,說話時,腦袋瓜微微晃動。“我覺得過生日好快樂……我喜歡在誠仁過生日……和大家一起吃飯……很快樂……”她笑了兩聲。
“好,那我們趕快回去幫小高唱生日快樂歌。”葉剛勸着。
聞言,秦子深走近,收拾着桌上那個還能吃的蛋糕,動作間發出的細微聲響,讓葉剛發現了他。
“不要……不想過去……”她低着臉搖頭,像孩子在鬧脾氣。
“為什麼?”葉剛起身,坐到她身側。
她還是低着臉,搖搖頭,片刻,她忽然滾落眼淚。“老闆。”
“怎麼啦?”葉剛聲嗓柔了幾分。
“嗚……你說錯了……”她半掀開眼,雖落着淚,但醉態甚是可愛。
“我說錯什麼?”葉剛輕訝。
“才不是我欺負秦子深……”她哽了兩聲,控訴着某個聽見自己名字而忽然僵住的男人。“是他欺負我……嗚……好凶好凶……我不想、不想跟他好了……”
葉剛的眉微微一挑,抬眸看了看五官線條倏然僵凝的秦子深,好笑地反問:“這樣啊……那他怎麼欺負你?”美艷秘書喝醉了就像小朋友啊。
她搖搖頭,嗚咽着。“老闆……我頭好重……我、我想睡覺了。”
“那我先送你回去。”葉剛話方落,只見另一個男人已跨步上前,他抬眼看着他。
秦子深遲疑幾秒后,低道:“我送她好了。”
“哦……好啊。”葉剛一臉瞭然。
秦子深矮下身子,看着面前那張半垂的臉蛋。“走吧,我送你回家。你還能走嗎?要不要我攙着你?”
聽見那個讓她煩惱不已的男人的聲音,她緩緩抬臉。她一雙大眼不知道是因為酒精效用,還是因為淚水的洗滌而顯得朦朧,她那歪着頭、專註認人的姿態非常可愛。
“你不是老闆……”研究過面前的臉孔后,她這麼說,然後轉動沉重腦袋,尋見了老闆大人的臉。“我頭好重喔……老闆……”她抓着身側的葉剛。
“酒量真差,大家不是勸你別喝?”葉剛讓她握着自己的手掌。“先回去休息吧,子深說要送你。”
那個名字像魔咒,她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才不要他送……他只會欺負我……你、你都說我欺負他……你都不知道……其實他、他很會欺負我……他好過分的……”她兩手握着老闆大人,像小朋友告狀般的一直說著,不顧被她控訴的人就在現場。
“這麼可憐啊……”葉剛忍俊不住地笑了兩聲。“那就更應該讓他送你回去,好好補償你啊。”
“我、我被欺負……老闆還笑……我、我跟你講喔,他、他……”她兩手緊抓葉剛不放,身體微微傾前,腦袋瓜歪着,一副就要倒在葉剛身上的醉態。
秦子深的臉色難看至極,半是氣惱半是無奈,他一掌握住她兩手,另一手繞過她腰身,微一使力,將她軟綿綿的身軀提起,讓她靠在他胸口。
“葉律師。”他頓了下,看了一眼那伏在他胸口,明明已沒什麼力氣卻還要掙扎的女人,覺得有些頭痛。“我先送她回去,小高那邊,再麻煩你跟他說一聲抱歉。”他一手攬抱她腰身,一手還得壓制她推着他胸口的雙手。
“說什麼抱歉,我相信小高不會在意這個的。”葉剛眼底漾着煦暖的笑,一臉興味地看着秦子深。“子深,我這個秘書看起來是很成熟美艷沒錯,工作能力也很強,但終究是個女人,也會有想要撒嬌的時候,別看她平時好像很精明能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其實很脆弱。”
秦子深看着他,像在等待下文。
葉剛淡淡一笑。“我沒什麼意思,有些事情……旁觀者比較清楚。”女的控訴男的,男的擔心女的,這還不明顯嗎?
秦子深知道他話裏有話,只是懷中那柔軟的女體持續扭動,哭音細細的,兩隻無力小手硬是要推開他。他被那哭聲哭得心思浮動,沒辦法細想葉剛的話,只淡點下顎后,擁着懷裏那個不安分的女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