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秦子深閉了閉眼,決定不再理會這不正經的女子。都能這樣光明正大進入男廁了,他還能期待她說出什麼正經話來?

再睜眼時,他漠視身側的女子,低垂着脖頸,用沾濕的手帕繼續擦拭那幾圈蜜色——效果不佳,還有愈擦醬汁愈往外暈開的趨勢。

“這樣只會愈弄愈臟,交給我吧。”利之勤把紙巾和瓶裝物暫放在洗手台,輕扳過他的身子,兩手解着他的襯衫衣扣。

“你做什麼?!”秦子深退了步,鏡片后的目光爍動冷芒。

見他一副扞衛清白的姿態,她笑出聲來。“你怎麼一副我想強暴你的樣子,安啦,我終究只是個女人,對你這個男人玩不出什麼花樣的。”真糟糕,她好像真的把這個冷麵律師嚇到了……

她抽了張濕紙巾,拿起那一小罐瓶裝物,上前一步。“這是衣物去污劑,我皮包里都會帶着它,怕在外面不小心弄髒衣服時,可以馬上處理,我只是過來幫你把衣服弄乾凈而已,秦律師以為我要做什麼?你衣服穿着,自己要把它清乾淨並不容易吧?!”她一面說,一面解開他第二顆衣扣,然後第三顆。

秦子深冷眼看着她的舉動,不置一詞。

她拿着濕紙巾的手伸進他襯衫里,把紙巾貼在有臟污的衣料下,另一手握着瓶裝物,對準那幾個小圈,輕噴幾下。她作風看似大膽,其實伸進他衣下的手心並未觸碰到他體膚分毫,他眉眼微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雖未抬眼,但他不掩飾的目光讓她知道他正看着她。“秦律師,你又何必跟我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沒要你喜歡,最好是討厭我,討厭得很徹底也沒關係,反正人生就是這樣,我只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活得自在快樂就好,你看不慣也無所謂。不過呢,這衣服是我弄髒的,我一定要幫你弄乾凈,要不你明天真不來上班了,我沒辦法跟老闆交代呢。”

聞言,他的眼神帶了探究。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闆說要跟你道歉,免得你明天真不來上班了,所以,秦律師,請接受我的歉意。”擱下那瓶去污劑,她小動作地搓揉他胸口那幾處被她弄髒的地方。“最近所里事情多了,好不容易才把優秀的你挖角進來,怎麼能讓你就這樣離開呢?”

他一直不吭聲,她又問道:“你不會這樣就被我嚇跑吧?!”

嚇跑?他不至於這樣就受到驚嚇,他只是沒遇過像她這種女人,尚未適應她的行為,而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相應不理,反正她是葉律師的私人秘書,和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他沒必要因為她而放棄這份工作。

沒聽見他應聲,她狐疑的抬眼。“秦律師?”

他低眸看她一眼,啟唇道:“我不工作怎麼生活?”

她怔了兩秒,明白他意思,笑道:“那就好,你不來的話,我上哪去找一個賠給老闆?”她發現他好高,她已經不算矮了,加上高跟鞋的高度,還得微仰着下巴才能對上他的眼。“秦律師,你幾公分?”

他皺了下眉,不作聲,他沒必要回答她這個問題。

見他似乎懶得和她說話,她眼眸轉了轉,笑問:“秦律師不好意思回答嗎?我只是問你身高几公分,沒問你別的地方几公分,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他沉了眉眼。夠了,他為什麼要在這裏和這個女人周旋?正經不過幾分鐘,又故態復萌。

“可以了嗎?”片刻,他沉着冷嗓問。

“差不多啦。”她搓揉過的地方已乾淨不少。“你回去再清洗一次就可以了。還是……要不要乾脆脫下來,讓我帶回去洗?”她眨眨大眼。

“不必,我心領了。”他退了步,看也沒看她,低首扣上那三顆被她解開的衣扣。略作整理后,隨即越過她,往門口走去。

見他沒什麼表情的麵皮上竟微露無奈,她哈哈笑了兩聲,跟着出去。

前頭那道身影腳步跨得有些大,大概不想再與她有什麼交集吧!她覷着他的背影,臉上微笑不褪。

她竟有些期待與他共事的日子了。應該會很有趣吧?

一如往常,利之勤從茶水間端了杯溫茶,送進老闆的辦公室,提醒老闆今日行程。

老闆提了公文包匆匆步出個人辦公室,她跟在趕着出庭的老闆身邊聽他交代幾件事後,再度折回事務所,走進茶水間,從咖啡壺裏倒了杯咖啡,回到大辦公室。

看着那正在整理書籍的修長背影,她走了過去。

“秦律師,喝咖啡嗎?”她在秦子深身側站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書籍。

她和他的辦公桌位在辦公室最里端,辦公桌后是一片落地窗,下班時間若是晚了,站在窗前便能眺望一片萬家燈火,和流動的車潮燈海。

落地窗旁,兩個胡桃木製的十格開放式書櫃,沉穩靜謐的貼着牆面,裏頭除了老闆提供的法律叢書外,還有大家帶來的法律相關書籍。

昨日第一天上班的秦子深,已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完畢,今天見他又帶了一些書,現在正在整理那箱書。

“你放着。”秦子深沒有看她,側過身,彎身再從紙箱裏拿出幾本書。

她把咖啡擱在他辦公桌上后,又回到他身側,他手中正拿着最後的三本書,她對他伸出手。“我幫你收吧。”

他睞了她一眼,眸光清冷。“不必。”

“老闆讓我來幫你的,你不讓我做一點事,我會被老闆罵喔。你捨得嬌滴滴的我被老闆罵呀?”見他冷淡,她搬出老闆的命令。

他額際抽了下,並自動將她最後那一句問句,阻擋在耳膜外。“你不是葉律師的私人秘書?你把他的事情處理好就好,我的事我自己來。”他把書一本一本整齊的擺上書架,拒絕得很明顯。

“是啊,我是他的秘書,不過他剛才指派我接下另一個新工作,那就是要我來幫忙秦律師。”總要確定他待得住了,也有一定的工作量了,再聘一位新秘書來幫他。這段過渡時期,就由她和廖秘書輪流暫代他的秘書。

“為什麼不是廖秘書來?”他淡淡問着,眉宇微蹙。

她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老闆覺得我跟你比較有緣啊,你姓秦,我的名字也有個勤,你愛吃荔枝,我也愛,而且我名字裏也有荔枝,你說,我們多有緣分呀。這樣吧,我以後就改口喊你秦,這樣會更親切。”她笑開紅唇。她才不會告訴他,這份工作其實是她和廖秘書共同分擔的。

聞言,他冷峻的下顎一綳,側眸看着書柜上的書目,似在挑着想要看的書籍。

“啊,我突然發現你名字的秘密了喔。”她看着他半覆的眼睫。

秘密?他的名字能有什麼秘密?

“秦子深,秦子深——”她軟軟的嗓音反覆咀嚼着他的名。“我想,被你愛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因為你用情至深啊。秦子深,情至深,哈!”她得意洋洋道。

秦子深麵皮微微一抽,隨即恢復一貫的冷然。面對這個言行隨性,思想毫無邏輯可言,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他深信,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見他面無表情,她大膽的打量着他。

他挽起長袖,露出精實下臂,臂上隱約可見青筋。

她看着他的手,軟聲問:“哇,你皮膚真白,是因為喜歡吃荔枝的關係吧?”見他面無表情,她覺得好笑,真不知道他整天這樣擺張死人臉,有什麼樂趣呢?

她想了想,身體故意挨了上去,緊貼他身側,隨即感覺他身體僵了僵,她好笑地說:“我爺爺家後面那片荔枝園,現在一定結滿又紅又大的荔枝,我下次回去,再摘一些回來給你好了,幫你補補身子,讓你頭腦更清晰,每場官司都贏喔。”

秦子深理也不理她,只是移了步,將兩人拉出兩步距離,她身上的淡香擾得他有些心煩,他隨即抽了一本他略感興趣的書翻看着,徹底漠視她的存在。

“秦——這本是新書喔,我才剛看完。”她不死心的湊過臉,大眼在他翻開的書頁上繞轉着,語聲愛嬌。

那突然靠近的女體,再度攜來淡淡的、玫瑰花的乾淨香氣,秦子深敏感地退了兩步,拉開適當距離。“我叫秦子深,不要隨便改我名字。”

見他移開兩步,她皮皮的又靠了過去。“沒有嘛,我只是喊你的姓氏呀,法律沒規定不能這樣喊吧?!”

是沒有……他垂下眼帘,盯着文字,不再響應。

“秦——”見他神色益發冷沉,她愈是甜膩的喊着他,語音拖得長長的。“你沒看過這本書嗎?這本很實用的,內容是在介紹男女間的法律問題,除了教導基礎的兩性法律知識外,也有提供實際範例。雖然以前讀書時,背過那麼多法條,不過很多現實中會遇到的,學校不一定教過呢,所以我覺得這本書還不錯。我看你對這本書的內容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我可以——”未竟,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啊,抱歉。”她看了秦子深一眼,快步走回辦公桌,接起電話。

“利秘書,你現在有沒有空,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下?”是總機小花,語聲細細小小,像作賊似的。

“怎麼了嗎?”她轉過身子,看向位在進門處的總機櫃枱。一名戴着棒球帽的男子正低着頭站在櫃枱前,他背對着她,她看不見男子的神情。“要現場諮詢還是要委託?”

“他只說要找葉律師,我跟他說葉律師不在,他就不說話了,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低着臉不講話。”小花一手捂着話筒,兩眼抬了抬,小心翼翼地看着那舉止有點奇怪的男人。

“不說話?”不說話要他們怎麼知道他想要委託還是諮詢?“他沒說找葉律師要做什麼嗎?”

“他就是什麼都不肯說,只把一個信封放桌上,我覺得他怪怪的……哎呀,你過來跟他說啦。”小花緊盯着奇怪的男人,掛了內線。

放下話筒,利之勤微感狐疑,隨即走了過去。

“利秘書……”小花一見她走來,瞄了瞄還是低着臉的沉默男人一眼后,用手勢比了比眼睛,又比了比嘴巴,再指指男人和桌面上的信封。

利之勤看了眼小花那古怪的舉止,一臉納悶,她拿起信封抽出裏面的文件,打開一看,是張離婚起訴狀。這是很普通的委託,男人何必這種態度?

但一雙大眼讀過兩起資料和聲明后,在讀到事實與理由欄時,她張大了粉嫩嫩的紅唇。是她看錯了嗎?她看了小花好奇的表情一眼,再次仔細確認上頭的文字,然後,一股笑氣充上喉間,她硬是忍住。

姑且不論是真是假,客戶上門尋求協助,不管怎樣她都不該覺得好笑。但看這男人奇怪的態度,她懷疑他自己應該也覺得這訴狀有點誇張,才會一直不看她和小花吧?!

她輕咳了聲后,看着狀紙上的名字,輕聲問:“請問,是周先生本人嗎?”

男人低着頭默不作聲,也不願轉過身來,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

見他還是不轉身,利之勤乾脆走到他面前。“周先生,我是葉律師的秘書,我姓利,我已經看過起訴狀了。離婚是太太提出的嗎?”她拿着狀紙問他。

“對……”男人的聲音悶悶的。“她突然跟我說,沒辦法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她說要跟我離婚,然後就搬回娘家住,也不接我電話,接着沒多久,我就收到這張起訴狀。其實、其實我跟她感情很好的,我們真的很好,你要相信我,她是個好太太,我不想離婚。我不知道她……她為什麼會想要和我離婚。”

“所以周先生想委託我們事務所?”

“我聽說有個葉律師,很會打這種官司。”男人的聲音愈來愈小。

“周先生,你要不要把臉抬起來,這樣比較好說話,而且你聲音好小,這樣要討論案情的話,律師會聽不清楚喔。”利之勤微低嬌美面容,想看看男人的模樣。

男人遲疑片刻,抬起臉龐。

在室內,除了那頂壓低的棒球帽外,他臉上還戴着一副鏡色極深的太陽眼鏡,下半張臉用大口罩掩住,他的面貌幾乎都被遮掩住了。

看着他,利之勤微微瞠大美眸,她終於明白小花方才為什麼會對着她比眼睛又比嘴巴了,大概是想告訴她這個男人怪怪的。

如果沒看過訴狀,她也會覺得這男人有問題,但看過離婚理由后,她能猜到他應該真的很不好意思出現在這裏,也猜到他為什麼一開始對於小花和她的話不作反應,也許這種話題他只想跟男人談。

“葉律師去開庭,現在不在耶,真抱歉。”她歉然地說,然後想起什麼又道:“還是我請另一名律師幫你?”

“我、我要厲害的律師……”

利之勤側首,看了眼那已回到辦公桌的男人。“當然,我們事務所的律師都很優秀,我幫周先生介紹秦律師好嗎?他從學生時期就在律師事務所打工了,經驗非常豐富。”

“好,都好……厲害的就好……”

“那請稍等一下。”她低首和小花交代幾句,轉身往辦公室走去,她在秦子深的辦公桌旁邊停下腳步。

“秦,一位周先生拿了離婚起訴狀過來,不過他不想離婚,這案子你要不要接呢?”她把起訴狀放在他的桌面上,隨即走到一旁,兩手擱在屏風上,下頷抵着手背,專註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風情萬種。

噯噯,這死人臉的冷酷男人,一定在心裏痛罵她不下數百回了吧?!真想知道他都在心裏偷罵她什麼?花痴?還是三八阿花?像他這種冷漠的男人,如果開口罵人,會是什麼樣子?

秦子深依舊忽略她那聲軟甜的稱呼。他從計算機屏幕前移開目光,垂眸看狀紙,那原是俊秀沉靜的五官,在逐字閱讀後,眉間淡染疑惑。

“這太離譜。”他抬眼看着她。

“離譜?你指什麼?”她大眼眨啊眨。

“理由。”他再次看了看狀紙。

“理由?”她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什麼理由?”

“就是——”一抬眼,覷見她眼底爍動的流光,他警戒地半眯起黑眸。“你沒看過這份起訴狀嗎?”

“看過啊。”她點點頭,繞到他身邊,彎着身子,一張小臉靠在他頰側,認真的看着起訴狀,她壓低了柔嗓,說:“你是說周太太要求離婚的理由是吧?理由就是呢,周太太覺得周先生的那裏太厲害,夫妻每次行房時,都要做很久,又要每天做,做得她……很累。”她臉頰熱燙着。

明明是想要捉弄這冷酷的男人,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的,結果先整到自己,她想現在的自己一定是滿臉通紅,不過在發現他泛紅的耳根時,心裏稍微平衡了些。

她壓低的柔嗓透着奇詭的曖昧,身上那抹淡淡幽香就在鼻端繞着,秦子深皺了皺眉,微偏過臉龐,聲嗓冷肅地說:“你不覺得離譜嗎?”

“是有一點啦,我沒見過拿這種理由訴請離婚的,而且不是嫌太快,是嫌太久耶……”想起周太太提出離婚的理由,直覺還是想笑。今天不是愚人節啊,當真是因為這種問題才要離婚嗎?但看周先生那麼難為情,應該不是假的,可不管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好誇張、很不可思議啊。

見他清冷眸光掃來,她隨即憋住笑意,卻把臉蛋憋得通紅,表情很古怪。

“周先生人呢?”拿着起訴狀,秦子深站起身來,瞅了眼她憋笑憋到漲紅的臉頰。面對這種內容,她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嗎?

“在接待室,我讓小花先去招呼他一下。”

他低應了聲,移動步伐,經過她身前時,她喚了聲。“秦——”

他太陽穴突地跳了幾下,也懶得糾正她,只是低哼。“說。”

“我只是很好奇,那個——咳咳,男人……男人一夜幾次、一次做多久時間才正常啊?”她一雙大眼亮晶晶,頸項卻是一片緋紅。

秦子深下顎抽緊,看也沒看她,只是閉了閉眼。他一個沉沉的吐息后,再睜眸時,臉上一貫冷漠表情,只是微揚的語調,仍透露了他的情緒。“我不是泌尿科醫師!”說罷,邁開長腿大步離開。

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她笑出聲來。

“哦喔,利秘書,你又把秦律師惹毛了……”一直敲着鍵盤的廖秘書,雖不清楚這兩人又發生什麼事,不過聽見秦律師微揚的聲音時,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利秘書對人家做了什麼。

又把他惹毛了嗎?可是他生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呀。

利之勤的視線回到那正踏入接待室的修長身影,笑得很愉快。

“哈哈哈,這也是理由啊?!我還真沒見過有人為了這個想要離婚的。”王獻緯把訴狀交給身旁的好友,誇張笑聲仍回蕩在會議室間。“喔,拜託,男人的次數跟持久度根本不是問題吧,只要男女雙方在做——”好友突然的幾聲輕咳,打斷了他未竟的話。

葉剛睞了口無遮攔的合伙人一眼,看完訴狀后,啟唇問道:“所以秦律師最後決定接下周先生的委託?”他抬眼看着秦子深。

秦子深平聲道:“我看周先生並不想離婚,也許我可以幫他挽回婚姻。”

葉剛點點頭。“那周先生和周太太平時的婚姻狀況怎麼樣?”這是例行會議,針對事務所接下的委託案件做細節研究探討,以每個人有過的經驗,共同商量出對當事人最有利的辯護內容。

“聽起來夫妻感情很好。周先生和周太太結婚五年,目前還沒有孩子,周太太顧家,和周先生相處融洽,幾乎沒什麼爭執。”秦子深徐徐又說:“周先生家世良好,有穩定的事業,也沒有不良嗜好,就我初步了解下來,這對夫妻真的沒有離婚的理由。”

“我也這樣覺得,而且我看得出來,那位周先生真的很不想離婚,我看到訴狀時,感覺就是好笑,一度還想着是不是惡作劇之類的,但周先生的表情又那麼難為情,還戴太陽眼鏡和口罩跟我談話,他一定是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說起他太太的口氣好溫柔,不像感情有問題,所以我才覺得他們實在沒有理由離婚。”坐在葉剛身側,敲着鍵盤做會議紀錄的利之勤,淡淡地補充她的想法。

她聲嗓偏甜,平時那不正經的姿態,總因她的嗓音而更顯出她的妖冶,但這一刻端坐在筆電前的她,卻顯得精明幹練,那雙老是滴溜溜轉、不安分的大眼睛,此刻專註的盯着屏幕,偏甜的嗓音透着嚴謹,那姿態讓坐在她四十五度角的秦子深有一瞬間的走神。

這是她會議時的模樣?還真有架勢,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目前這樣聽起來……是真的沒什麼理由提離婚。”葉剛蹙着眉,長眸又落回狀紙上,想到了什麼,他輕咳了聲,淡問:“至於周太太提出離婚的那個唯一理由呢?周先生有沒有提到這部分?”

秦子深似早知道會有這樣的討論,他面不改色道:“房事部分正常,周先生和周太太結婚五年以來,沒聽周太太抱怨過周先生的表現,而根據周先生說法,周太太是個害羞保守的女人,所以她提出這樣的理由,這也讓周先生一直不能理解。”

“所以周先生的性能力沒問題?他有沒有說他一次都做多久?”王獻緯突然冒了句。

秦子深未料到有這麼一問,他略遲疑后,才說:“這我不清楚。”

利之勤突然笑了聲。“王律師,你意思是要秦律師拿碼錶幫周先生計時啊?那應該是醫師的工作啦,秦律師說那是泌尿科醫師的工作喔,所以你問秦律師,他不懂的啦!”

秦子深淡瞟了她一眼,眸光冷冷。

他方才怎麼會認為她有秘書精明的樣子?他收回那樣的想法。

葉剛輕咳了聲,把話題拉回。“這樣聽起來,在答辯狀部分,秦律師恐怕無法針對周太太的理由做反駁。”

“是,所以目前我是針對周先生所提供的資料,在答辯狀上說明夫妻的感情良好,房事正常等等。”秦子深徐徐又說:“我打算開庭時,先看看對方的態度再決定後面的方向,畢竟周太太並沒有提出周先生違背婚姻義務或精神等重大事實,若對方沒有重大過失行為,像是周先生這個案子,法院就會駁回,再者,台灣的法院對於離婚的態度仍是比較保守的,不大可能因為這樣的理由就做出離婚判決,所以我比較想了解的是,周太太為什麼要用這樣較無說服力的理由提出離婚。”

在台灣,請求離婚的法定原因里,除了一方通姦、重婚、虐待、遺棄、意圖殺害、生死不明等之外;在病理因素方面,若是一方有不治之症,或是重大精神病才能判決離婚外,並沒有性生活協不協調這一項,那麼法官要怎麼判?

“也許有什麼苦衷喔。”利之勤雙眸仍是盯着屏幕,纖白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但仍不忘提出想法。

“苦衷?”葉剛側目,看着自己的秘書。

“我是這樣想啦,如果我有一個很愛我的先生,可是我因為一個不得已的因素必須離開他的話,那我可能會找個理由向法院訴請離婚。既然先生很愛我,他一定不可能答應離婚,所以只能尋求法律途徑。”她一面說,一面敲鍵盤。

“不得已的因素?”秦子深難得主動和她交談。

“嗯,像是說生了病,不想拖累先生,或是欠了債務,怕連累家人等等的,這都有可能。”她專註着屏幕,又道:“當然我說的是我自己的想法,電視劇不是常有那種為了成全、為了不拖累而找理由離開男朋友或老公的情節嗎?市面上的愛情小說里也有很多這種情節喔。至於周太太到底有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苦衷,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現在只能等開庭,我見到周太太時,再向她了解。”秦子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葉剛。

“好。”葉剛低首,翻開另一份卷宗。“那麼關於陳小姐這個案子……”他沉吟片刻后,才微沉着聲嗓開口。“目前的證據看起來相當薄弱。”

“嗯,據她自己的說法,病歷已經被竄改,而且已過了六個月刑事告訴期,陳小姐現在只能提出民事賠償。”秦子深冷肅着面孔。

“醫生和護士她都要提出告訴?”王獻緯挑挑眉。

“是,陳小姐的說法是——當初她在產台上等着醫師為她接生,但醫師當時正在隔壁手術房,為另一名產婦開刀,產台旁只有一名護士,這位護士要她自己用力后,就任由她在產台上承受陣痛,她感覺孩子的頭已經到產道了,但護士不知道跑去哪,後來醫生進產房后,發現孩子確實卡在產道,陳小姐有肩難產現象,雖然孩子最後是生了下來,但孩子的反應一直都不大正常。轉診到醫學中心后,醫師初步診斷孩子是因為肩難產,臍帶在胎兒身體與母親骨盆之間被擠壓,血流被阻絕造成胎兒腦部缺氧,導致的神經性傷害。”秦子深看了看手中資料,又說:“陳小姐認為醫護都有疏失,醫生應該在生產前就建議她剖腹生產,而護士不該離開產台,所以打算對醫師和護士都提出告訴。”

“除了病歷可能被改寫之外,也沒其它較有力的證據,這官司根本贏不了。”利之勤想也沒想,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秦子深聞言,俊臉浮掠過慍色,他抿直薄唇,冷聲問:“你的意思是要我拒接陳小姐的委託,還是要她就這樣算了,放過那個醫師和護士?”

他隱着怒意的聲嗓讓她偏首看他,見他臉龐彷佛覆上冰雪般,她笑答:“都不是。秦律師,我只是想要提醒你,這官司不好打,要有心理準備。”

“好不好打,我都會全力幫陳小姐,目前沒有證據,不代表我找不出證據。”秦子深目光銳利。

“這是當然,不過葉律師的做法向來是沒有把握勝訴的案子,他會先向委託人說明,讓委託人選擇是否要另聘對案子有把握的律師,像陳小姐這案子,應該適合有醫學背景的律師,我知道有一位——”

“你認為我沒辦法幫陳小姐打贏官司?”他的聲嗓冷硬。

她搖搖頭。“你有沒有辦法幫陳小姐打贏官司是其次,現在的問題是證據這麼少——”未竟的話再度被打斷。

“都還沒開始,就沒有信心,要陳小姐怎麼繼續爭取她的權益?”他性子一向清冷,情緒總藏得很深,但這一刻,卻難掩那份莫名的怒意。

葉剛見自己的秘書似是要繼續反駁,他連忙出聲緩和。“這樣吧,誠仁和康生婦幼醫院有顧問約,我儘快和康生的院長聯絡,向他請教陳小姐這個案子究竟有什麼疏失。畢竟我們都不是學醫的,這種問題,還是得請教受過專業訓練的醫師。”

察覺利秘書意外的眸光凝在他臉上,葉剛偏首,看了她一眼,並勾唇送出一抹微笑后,他轉過臉龐看着秦子深。“秦律師放心處理這個案子吧,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就儘管開口。因為王律師趕着出庭,如果沒其它問題的話,就散會吧。”他站起身來,收拾桌面同時,又交代了聲:“利秘書你留下。”

秦子深跟在王獻緯之後走出會議室,拉上門把前,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還在會議室里,正交頭接耳,互動非常親昵的男女。

待會議室的門完全掩上后,利之勤才稍微放大音量。“老闆,我的意思是包含老闆你自己,王律師和他,三位律師都沒有醫學背景,舉證真的困難,而目前看來醫生也沒有比較具體的疏失行為。我相信老闆你也很清楚,過了六過月的期限,沒辦法遞刑事附帶民事賠償的訴狀,現在只走民事訴訟,陳小姐要花很多錢的,加上沒刑事判定的依據,一判再判,也許花上好幾年時間,也未必有結果。”

葉剛微皺着眉,沉吟片刻后才低低道:“放心吧,就讓他去試試看,也許真的能幫陳小姐爭取到她想要的。”

“可是老闆——”

他出聲制止她,笑了笑。“沒關係的,雖然我們都沒接受過醫學訓練,但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況且這是身為律師的職責與義務,不是嗎?再說,我們也不能因為證據不足,就抱着消極的態度,這樣讓委託人如何有信心?如果子深在這個案子上有什麼需要,你能力做得到的話,就多幫他一下吧。”

他抱起桌面上的數據后,邁開步伐的同時,察覺她已抱着筆電跟了上來,他瞅了她一眼,眼梢帶笑。“利秘書,我剛才的意思是請你多幫他,在搜證還有醫療知識這方面,但你別又去騷擾他了。”

騷擾?“我哪有?!”見他挑眉,她輕嘆了聲。“好啦,是有一點啦,誰教他老是擺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臉給我看?!”

“那是內斂,被你形容成這樣。”

“老闆你也很內斂啊,你就不會冷冰冰。”想到那張冷然淡漠的面孔,她突然笑了聲。“他那張臉,摸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冷冰冰的?如果用手去戳一戳,不知道會不會裂開?”

葉剛笑了聲,手微一使力,拉開會議室門的瞬間,對上了清冷的褐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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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荔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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