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心口一凜,合握着瓷杯的雙手一個猛然震晃,紅色茶液濺灑而出,染上了她一身純白的長洋裝,留下無數個宛若鮮血一般的深漬。

「我要毀了你!你憑什麼不愛我?你憑什麼!」

男人揮開她手中的瓷杯,匡啷一聲,碎落一地的白瓷。

她無比驚駭的顫抖,雙腿卻已經麻透,怎麼也撐不起來,只能無助地瞠大美目僵坐在座位上。

「雪,你為什麼不愛我?你怎麼可以不愛我?你怎麼可以愛他?你為什麼要愛他?」

男人知道她的名字!而且他也認識她!儘管一團霧氣蒙住他大半臉龐,但是隱約仍可見痛苦的表情,沉鬱的眼神,這些都令她覺得十分熟悉,偏偏怎麼也想不起。

她張開唇瓣,努力想擠出一絲嗓音,喉頭卻像是噎着了硬塊。

「雪,你為什麼要存在?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們面前?你的出現改變了一切,讓我們痛恨彼此,讓我們自相殘殺……」

她改變了什麼?她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能耐?這個男人是不是認錯人了?

她惶恐地搖動螓首,幾度啟唇,始終吐不出聲音,男人的大手霍地扣上她的肩頭,幾乎快捏碎了她。

「我要毀了你!」男人發出沉痛的低吼,宛若一頭負傷的野獸。

「不──」她萬分艱難地發出沙啞的呻吟。

驀地,籠罩在男人臉上的那團霧被強風衝散,露出一張俊美深雋的男性臉龐。

美眸倏然瞠圓,她的心跳一瞬靜止。

溫曜宇?!

「既然我得不到你,他也休想得到!讓我們痛苦的你,應該被毀掉!」男人憤怒而粗啞地咆哮,手中不知抓起什麼,竟狠狠地往她額上砸去。

她只覺額側一陣劇烈的疼痛,伴隨而來,是烈火紋身一般的麻熱感。

她踉蹌地往後退了數步,跌坐在馬賽克拼貼的地板上,臉頰似乎滑下了一道熱液,漫過了模糊的眼。

她仰起清麗的臉,赫然看見男人手中不知高舉着什麼,他像一頭被踩着傷口的獸,猙獰扭曲的俊臉,佈滿深刻的愛與恨。

「不!」她舉起顫抖的細瘦雙臂,別過懼怕的小臉。

「雪!」朦朧的遠處,傳來另一個男人低沉的喚聲。

誰?那是誰?她看不見!她的頭好痛……

「雪!你清醒一點,睜開眼睛看着我!」

耳畔傳來男人溫雅低醇的嗓音,奇異地,額上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她能感覺到自己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擁抱在懷裏,她僵硬的身子逐漸放鬆。

長睫顫動如飛起的蝶,她努力睜亮視線,模糊的眼瞳映入一張令人費解的俊臉。

……溫曜宇?他不是想毀了她嗎?為什麼此刻又用着心疼不舍的目光凝望她?

眼前的他,究竟是攻擊她的負傷野獸,抑或是那個風度翩翩的優雅紳士?

「雪,別睡着,保持清醒!」

「雪!」

「小雪!Yuki!」

一道擔憂的女人聲音忽地在耳邊低喊,杜靜雪呻吟着,緩緩轉醒,一睜眼就看見經紀人美嘉惡狠狠地瞪着她。

「美嘉?發生什麼事了?」她習慣性地撫着左額側那道疤,惺忪着雙眸坐起身。

「小姐,你快嚇死我了!你想讓整間飯店的人以為發生兇殺命案嗎?」美嘉揉着繃緊的太陽穴,鼻前還掩着一大疊厚厚的衛生紙。倫敦又濕又冷的冬天讓她一下飛機就病倒,一堆緊湊的行程都只能喊卡。

「噢,對不起。」杜勝雪赧然歉笑。

美嘉盤腿往她床上一坐,邊擦着流不止的鼻水,邊用中日語交混地問:「你又作噩夢了?夢見溫總裁攻擊你?」

美嘉不僅是專門打理她繪畫事業一切大小事的經紀人,更是當初第一個賞識她,代表「夜鶯」藝術經紀日本分公司與她洽談的人。

巧合的是,美嘉是中日混血兒,中日語都相當流利。兩人合作了三年之久,早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工作夥伴兼好友。

所有關於繪圖的靈感來源、創作動機等等,她多向美嘉傾吐訴說。

當然,也包括那個糾纏她已久的噩夢。

「溫總裁在你夢裏,還是像野獸一樣?」美嘉困惑地瞅着她。

「對……但好像不太對。」她茫然眨動水潤眸子,指腹輕揉額上的疤。

「我真搞不懂,照你作噩夢的頻率看來,你應該很懼怕溫總裁才對,為什麼你會喜歡他?」美嘉鼻音濃重的問。

「我也不知道……而且,今天再見到他的時候,我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跟他一起單獨搭車。」

「單獨?不是還有司機嗎?」美嘉潑她冷水。

「反正司機又聽不懂日語,我們是以中文和日語交談。」聳聳肩,杜靜雪扮了一個滑稽的鬼臉,一點也不怕尷尬。

美嘉被逗得呵呵笑。或許是非科班出身,加上創作的又是童話繪本,靜雪的脾氣個性,比起那些老喜歡堅持怪原則的藝術家,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好。

「今天可以見到我的狼紳士,真是太美好了,為什麼偏要作那個噩夢呢?真討厭……」杜靜雪軟綿綿的躺回枕上,笑得眉眼彎彎。

「溫總裁是紳士,可不是你噩夢中的那匹野獸,少把他跟狼紳士劃上等號。」美嘉拍拍她臉頰,抓起掉落在床邊的眼罩,回到另一張舒適的大床。

「我知道。只是……」疲意再度襲來,杜靜雪合上眼皮,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只是什麼?」美嘉坐在自己床邊,望着她渴睡的臉蛋。

「也許說出來你不信,我總覺得……狼紳士與兔淑女的故事,似乎跟溫曜宇有關……」

美嘉目光一凜,嘴上卻輕鬆地笑道:「別說傻話了,在你畫出狼紳士與兔淑女之前,你根本不認識溫總裁。」

「唔……似乎是如此。」睡意深濃,黑暗吞噬了意識,杜靜雪已經接近喃喃自語的狀態。

「小雪,睡吧。」美嘉的安撫此時聽來宛若催眠。

片刻之後,隔鄰大床傳來細微而均長的呼吸聲,美嘉摘下眼罩,靜悄悄地下了床,拿着手機進到浴室。

按下一組號碼撥出,美嘉臉色冷凝。「溫總裁,是我,小雪已經睡了。」

「她又作噩夢了?」男人的嗓音經過酒精的麻痹,粗嗄而沙啞。

「是的。我想強烈建議你,不應該再單獨跟她相處,她似乎認定自己的創作靈感就是來自於你。」

「狼紳士?」男人發出低沉的笑聲,有些野蠻而冷漠的說:「美嘉,那你認為現在的我,是狼還是紳士?」

美嘉驀然一悚,喉頭髮緊,吞咽了數下才屏着呼吸問:「你是……亞瀚先生?」

「好久不見了,美嘉。」男人輕輕晃動手中的酒杯,冰塊敲擊着玻璃,發出清脆聲響,襯着他沙啞的笑聲,透着幾分迷離的危險氣味。

「抱歉,我不該打這通電話的。」美嘉心頭猛然一跳,只想快點切斷通訊。

「曜宇還是愛着她,是嗎?所以我才會繼續存在。」男人嗓調輕快地笑語。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亞瀚先生,我必須收線了。」

「美嘉,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因為我也愛着她,所以我永遠也不會離開。」

「再見,亞瀚先生。」

喀噠!美嘉忍下滿心恐懼,迅速結束了通話。

她握緊手機,步出浴室,望着那頭安穩入睡的杜靜雪,眉頭不禁深深擰起。

「傻瓜,你的狼紳士,只會傷害你……」

【第二章】

台灣一個月後

坐在飯店專供VIP客戶使用的高樓層餐廳里,透過玻璃帷幕往外眺望台北夜景,杜靜雪一雙烏潤的水眸浮上淡淡的茫然。

她出生於台灣,長於台灣,然而雙親皆已相繼病逝,上大學以前一直寄住在叔叔家。

大學時曾經到藝廊工讀,畢業那年發生一場嚴重的意外事故,頭部遭受重擊進而影響記憶功能,喪失了許多與自身相關的記憶,康復之後,叔叔聽從精神科醫生建議,將她送往日本,讓她寄住在日本友人、一對日籍夫婦的家。

於是,她開始了旅日生活,並在那對日籍夫婦的協助下,很快地適應了新生活,更在他們的鼓勵下到繪畫班上課,從而挖掘出自己的繪畫天分……

在日本的生活過得順心愜意,然而,她對台灣這個生長的家鄉,卻始終一點印象也沒有,除了一些孩童時期的零碎記憶之外,她對這裏可以說是全然陌生的。

精神科醫生告訴她,這是因為遭受過重大創傷,產生的後遺症,大腦會下意識避開那些衝擊性的不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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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紳士與兔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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