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臉一下子黑如鍋底,老楚整個人僵在那裏,又是這樣,每次抓到主子的小辮子都會換來懲罰,他毫不猶豫地又開口了,「屬下看錯了,爺確實沒想出去。」
滿意地點點頭,夏文歌貌似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就說自己沒想出去,對了,五個時辰有些多了,還是三個時辰吧,嗯,你還不走,難道是覺得三個時辰完全不夠?」
這一次老楚絲毫沒有考慮,扭頭就走。
聽到老楚離開后關門的聲音,夏文歌走到書桌前坐下,把玩着手裏的毛筆,心思卻已經飛到千里之外,腦海裏總是不斷閃現一個人的身影,讓他這幾天都坐立難安,總是靜不下心來。
宋瑾熙、宋瑾熙……把這三個字在嘴裏唸幾遍,心裏就浮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只是一個盛都貶臣而已,為什麼自己會受到這麼大的影響?就算他長得美貌一些,就算他與別人都不太一樣,可他也是個男人,和自己一樣的男人。
來到邊城這些天,除了第二日要求出去買了東西以外,宋瑾熙再也沒主動出現在自己面前,既無所求也很少露面,依舊住在不遠處的簡陋偏房,就算一起用飯,他也只和惠娘多說幾句,對自己不冷不熱。
這應該是最正常的表現,就像是當初自己也打算漠視他的存在一樣,可不知為什麼,看着他沒什麼表情的臉就十分不舒服,夏文歌總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次次點頭招呼后擦肩而過。
就像是今日,明明知道那邊院子裏定然十分熱鬧,他卻只能枯坐房中,來來回回的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要過去看看,卻被老楚攔了回來。
以前他總覺得惠娘做事太繁瑣,此刻卻只覺得不夠認真,怎麼就忙完了呢,那他還有什麼理由去看一眼宋瑾熙?可見了他又該說什麼?夏文歌皺著眉,毫不遮掩自己煩悶的心情。
一個漂亮點的男人就把自己弄得方寸大亂,難道是這些年太過禁慾?或許他該找個女人了。
雖是這麼想着,腦海卻還是飄過宋瑾熙那張臉,從第一面的虛弱,與自己對抗時的膽量,失望的目光,還有教訓別人的霸道,一幕幕交迭出現讓他忍無可忍,夏文歌終於摔下手裏的東西起身,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淪下去,堂堂守城將軍對一個少年心懷不軌,這話傳出去夏家的名聲都要毀在自己手裏了。
夏文歌邊想着該去哪尋歡作樂,邊大跨步走出去,直奔外院馬房。
他雖然出生在盛都,卻不是窮奢極慾的性子,來到邊城以後更是習慣了這邊清苦的生活,若是在盛都家中,天色一暗就該點起燈籠,可現在他的院子裏卻只是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氣,就連守衛都找安靜避風的角落守夜去了,只有右邊不遠處的院子有亮光。
下人的院子都在左邊,右邊平時都是漆黑一片,現在瞧著那閃動的亮光,夏文歌後知後覺意識到那是宋瑾熙的院子,是剛為他整理好的住處。
幾乎是無意識的,夏文歌雙腳走向那院子,完全忘記自己剛才還是要去尋歡作樂,所有的心思已經都被那間院子吸引,一臉鄭重、輕緩地走過去。
與白日的熱鬧不同,院子裏已經徹底安靜下來,房間裏有時會隱約傳來什麼聲響,又很快什麼都聽不到。
惠娘還在嗎?宋瑾熙在這裏住着習慣嗎?這邊院子裏只住了他一人會不會怕?守衛要更加嚴密一些嗎?一肚子的疑問冒出來,夏文歌安慰自己此刻到訪是盡一些地主之誼,畢竟自己的客人神祕得很,還和元文帝有牽扯,他要十分小心才好。
這麼想着的時候,夏文歌已經輕輕敲門,敲了三下卻一點回應都沒有,明明剛才還聽到聲音,現在卻悄無聲息,難道是遇到什麼意外?這個念頭冒出腦海,夏文歌表情一下子警覺起來,左右查勘一番,確認沒有什麼可疑的聲音這才推開門。
門栓並未插上,門只是被人隨手關著,他屏住呼吸走進去,腳下無聲。
這一刻夏文歌完全忘記了這是自己的家裏,只是多年打仗的警覺性讓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謹慎,確認了外房沒人,正猶豫要不要往內間去,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卻從裏面走出來,一手扶在帘子上、一手捏著一本書,看到房間裏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站在那裏瞪大眼睛看着他。
宋瑾熙沒想到夏文歌會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裏,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她先是吃驚,然後多年女扮男裝的習慣讓她立刻低下頭看自己的裝束……萬幸,剛才沐浴完出來的時候已經束胸,此刻身上又穿着一件寬大袍子,倒是讓人看不出什麼,只是頭髮還未梳起來,就那麼披散著。
害怕被人發現身分的慌亂夾雜著不解,她皺眉,有些憤怒,「夏將軍怎麼來我房裏了?」雖然是疑問的話,卻用了質問的口氣,宋瑾熙不掩飾自己的不悅,要是剛才她沒有穿這麼一身,那自己的祕密不都曝光了嗎?雖然跟夏文歌相處幾日,感覺他還算正直,就算知道自己女扮男裝也未必會去揭發,可她不能冒這個險。
宋瑾熙很驚慌,夏文歌何嘗是冷靜的,他的身體還保持在警戒的緊張狀態,眼前出現的不是讓他拔刀相向的敵人,卻是那個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算是平時想到他時心跳已然加快,何況此情此景。
他沒有往日楚楚風流的模樣,卻衣冠不整,雖看不到衣衫下的春光,只是那紅潤的臉頰和披着的長髮已經讓自己屏息,夏文歌生平第一次如此無措,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驚擾眼前的夢境。
五年軍營生活,他不是沒見過別人衣衫不整的樣子,甚至和兄弟們赤裸相對的事情也有發生過,但是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只是瞧著那張薄嗔帶怒的臉頰,理智就都跑到八千里以外。
好半晌,夏文歌才保持冷靜,暗啞著嗓子說道:「我敲過門,沒人應聲。」
「因為我在後面,你怎麼能隨意進來?」看他一臉平靜無所謂的樣子,宋瑾熙越發憤怒了,「就算房間裏沒人,你也不能隨意進來呀,難道這點規矩都不懂嗎?」因為害怕被發現身分,她的態度變得尖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獸,張牙舞爪保護自己,也不顧什麼位階稱謂了。
房間裏原本的旖旎氣氛散去,夏文歌終於找回部分理智,讓自己的眼睛從宋瑾熙的臉上挪開,隨口說道:「這裏亮着燈,我以為有人闖進來,進來查看。」
多麼牽強的藉口,卻讓宋瑾熙冷靜了一下,自作主張替他尋找理由,是了,眼前這個人才是這個院子的主人,也許是行軍打仗的人習慣了獨斷專行,所以才忘記不能擅闖這個道理,何況自己現在是男兒裝扮,反應太過激烈倒引人懷疑,不如順勢下坡。
想到這,也就沒這麼氣了,深吸口氣,她擺出送客的姿態,「是我誤會了,只是以往家中沒人敢進我的房間,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還望夏將軍見諒。」
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夏文歌有些慶幸宋瑾熙的誤會,要是他知道自己心裏懷有那種隱密、不得人知的想法,怕是已經鬧將起來。
在心裏打定主意后他更加謹慎,一本正經地說道:「以後我會注意,宋大人也不要客氣,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
「多謝,那夏將軍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宋瑾熙不討厭夏文歌,雖然一開始有些不愉快,可這些天的了解已經足夠讓她相信他。
夏文歌外表嚴肅冷冽,內裏卻體貼,又沒有盛都男人們那些驕奢淫逸的壞習慣,尤其那日在酒樓,他對自己的保護更是震撼了一下,甚至算得上欣賞,若是平常見到,她很願意多多交談,只是現在時間、裝扮都不適合,她只得往外攆人。
「沒有。」許多想說的話都說不出口,夏文歌心裏卻滿足了幾分,起碼宋瑾熙就站在自己面前,已經有看到了幾眼,「那我先回去,宋大人有事儘管找我。」
「好,我送您。」鬆了一口氣,宋瑾熙伸手把書放在一邊桌上,這就要送他出去,可她才走了兩步,卻忍不住哎呀叫出聲。
因為疼痛臉一下子皺在一起,宋瑾熙連忙扭頭看自己的頭髮纏在了哪裏,卻是惠娘為了好看,弄了一個複雜精緻的銀鈎掛着帘子,此刻那彎彎曲曲的銀鈎已經與她的頭髮糾纏在一起。
看着及腰的長髮與銀鈎纏得亂七八糟,宋瑾熙無奈,伸手去扯動,卻冷不防身後突然伸出兩隻手,夏文歌的聲音立刻響在耳邊,「別動,我幫你。」一雙大掌抓住了她的手,安撫的聲音響在耳邊。
下意識掙扎開他厚重的掌心,宋瑾熙不敢亂動,任由對方把自己包圍在手臂間,夏文歌手指靈活地往下解那頭髮,力氣雖大,動作卻輕柔得很,因為靠得很近,總覺得宋瑾熙的身上有一股香味,若有若無地在鼻端徘徊,引得他思緒胡亂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