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鍾華本來是不想讓范劍跟着,可這小子卻講帶上他好歹有個照應,死活要跟來。鍾華沒辦法,也只有隨了他。答應后,突然間覺得自己對他好似太過縱容,這揮劍撒符的,萬一碰到他,都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搖了搖頭,想着不讓他靠近就行了。

那地還挺遠,在郊區,倒了三輛車才到。郊區的空氣就是好,風涼涼的,吹到身上很是舒服。夜色深了許多,天上的星星也眨呀眨的,連銀河都看地很清楚。附近有條河,青蛙的呱呱聲此起彼伏,很是熱鬧。

范劍伸了個懶腰,文鄒鄒地酸了一句,「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鍾華翻了個白眼,沒理他。這要是接上腔,誇他一句,那他還不接着酸?

又走了一段時間,接近了工地。十幾棟樓錯錯落落地排着,范劍冒了句,「這到哪裏去找?」

鍾華沒理他,只是往前走,范劍忙追了上來,去拉鍾華的胳膊,說,「怪糝人的。」

鍾華把袋子交到另外一個手裏,伸手去牽他,「你還是不是鬼?你怕什麼?」

「我是好鬼,那個可是個厲鬼。都說軟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當然怕他這個不要命的。」

「我在,你怕什麼?」

「說的也是。這怎麼把咱家道士的本事給忘了。你就專克那不要命的。哎,道士,你那劍耍起來蠻好看的,下次教教我。以後碰到這些厲鬼什麼的,也不會只有跑的份兒……」

鍾華任他羅嗦,只是牽着他望前走。

很顯然,這是片在建的住宅小區,看來已經快封頂了。一些大樹已經提前移植了過來,小區中間是個大花壇,一片片地也種了不少東西。走到那花壇前,鍾華把袋子放了下來,鬆了范劍的手,摸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哎,道士,怎麼不走了?」

「等着。」

「等。誰?」

「你後面那人。」

范劍覺得頭髮都豎了起來,「嗷」了一聲,猛地跑向前,一下抱住了鍾華。鍾華陡然笑了……

「娘的,臭道士,我和你拼了。」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給你開個玩笑!」

「這玩笑是能開的嗎?你不知上次,你要是晚點醒過來,我就被那女鬼給掐散魂了。這次,要不是怕你一個人危險,殺了我,我也不會來,你還嚇我!」

鍾華心陡然一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下次也不會帶你來了。」

范劍如小孩狀在他勁邊蹭……

一陣陰風刮過,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這裏不是你們打情罵俏的地方。」

鍾華感到范劍的身體陡然僵硬了,忙用手把他撥拉到自己身後,看着眼前的這個傍晚就能顯形的不一般的厲鬼。

很意外,是個年輕人,雖看不真切,但能看出是學生模樣,好像二十歲還不到。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紅光,眼前的年輕人是個看來人畜無害的人。鍾華聽到范劍「咦」了一聲,知道他和自己同樣驚訝。

鍾華抓鬼無數,但這麼清純的厲鬼他倒是第一次見到……

愣過神,鍾華猛抽了最後一口,把煙頭扔到地下,狠踩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盯着眼前的年輕人,開了口,「你認為你能打得過我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那年輕人竟然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

鍾華嘆了口氣,「別說我沒給你機會。」

「你還真和別的道士不一樣,不作法,不跳大神。你想怎麼來捉我?」

鍾華掏出了桃木劍,說,「當然憑這個。」回頭看着范劍,說,「躲遠點!」

范劍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走開了些。

「第一次看到有道士帶鬼來捉鬼,你和他訂了契?」

「你管不着。」鍾華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着對方看。

「有趣!打敗了你,我把他收了,倒也不錯。」

鍾華冷哼了一聲,提劍刺了過去。

那年輕人長笑了一聲,陡地飄了起來,升到空中,對着鍾華說,「你耐性很不好呀,這種話都抗不住。還是說,他對你很重要?」說完這句話,他猛地沖了下來,伸手過來,竟要去掏鍾華的眼睛。那手赫然已經變了形,長長的指甲似是尖尖的利錐。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潔凈,竟是一塊塊的血跡。鍾華閃身躲過,回身一劍刺了過去,誰知那鬼卻不見了蹤影……

鍾華一驚,想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遁形的。展眼望了一下,明白了什麼。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符,「啪」地貼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上,喝了一聲,「下來!」話音剛落,那鬼果然從樹上飄了下來。

一人一鬼又游鬥起來。那鬼只是遊走,忽上忽下,似是在有意耗費鍾華的體力。鍾華也明白,可是卻也沒辦法,他畢竟跳不起來。想着這鬼倒也聰明,這樣耗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思忖了一下,拿定了主意。

在那鬼又一次俯衝下來時,鍾華留了個空檔出來。那鬼果然中計,一下俯衝到低,伸手去掏鍾華的心。在它的手碰到鍾華的時候,鍾華微微側身,身後的左手猛地伸到前面,手裏赫然有張符。鍾華暗笑了一下,再怎麼著,他也抓了十幾年的鬼了,即使再聰明的鬼,在他面前,不也同樣玩完!眼看那鬼和那符就要貼到一起,此時一個人影卻猛地沖了過來,把鍾華陡然拉開……鍾華一個措不及防,竟然被生生拉地後退了幾步……

「你個白痴!」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着眼前的景像,卻不知該不該繼續罵下去。那鬼長長的指甲放在了范劍的胸前,正詭異地笑着。「我可得好好的感謝你。不然,我現在已經被收了。」

范劍懊喪地垂下了眼皮……

「不用再試了,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是現在我手中有了他,這勝負卻也難說。」那鬼對着鍾華陰森森地笑着說。

「哎,我說,我只是一個小癟三,他不會在意的。你這樣一點用都沒有。你威脅他,他會很生氣,說不定給你個鑽心符嘗嘗。那滋味我想你不會想試的。我看你還不如放了我,再求求他,說不定他會一發善心,就不會折磨你……啊……」

「滋味怎麼樣?還想不想再嘗嘗?要想試的話,就繼續羅嗦。」那鬼陰森森地說。

「你想怎樣?」是鍾華。

「把你手中的劍扔掉,否則就再讓他嘗嘗這鑽心的滋味。」鍾華的眼裏射出了一絲恨意,抓劍的手有些抖。

「怎麼樣?」

「哎,道士,別聽他的,你沒那麼傻……哎呀!」

「砰」地一聲,是桃木劍落地的聲音。

「很好!」那鬼笑得很是燦爛。

「臭道士,你真傻呀?你……啊……」

「還有符!」

鍾華掏了出來,平地起了一陣風,符飛地遠了。

「很好,很好!如果我現在讓你自殺,你會嗎?」

鍾華冷笑一聲,「我要是死了,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嗎?你很清楚,我會送你下地獄。」

「那是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會不會去做?」

「明白告訴你,我會!為了他,我什麼都能做。這個賭,你贏了。告訴我,你真正想讓我做什麼?」

「我只想讓你死!」陰森森的聲音響起,帶着說不出的恨意……

「我和你拼了!」卻是范劍,接着是慘烈的叫聲。鍾華的心緊緊揪到了一起,什麼也顧不了了,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抱住了萎縮在地上的范劍。

「你怎麼那麼傻?他讓你死你還真去死呀?你以前沒那麼笨嗎?咳、咳……」

范劍看着他,扯了個笑容出來,「道士,我很開心,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真不願走,這魂散了,就再也沒了,連個輪迴也入不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會記得我嗎?

「道士,下雨了?這滿天的星星怎麼會下雨,肯定是老天也不忍看我走。啊?道士,是你?那個,那個,我還從來沒見你哭過,真是……」范劍伸手,擦去了鍾華的淚水。「別哭了,我……心裏難受……」

站在一旁的那隻鬼一直沒動靜,定定地望着他們,似乎早已忘了這是最好的反擊機會。

「好了,好了,別哭了!虧你還是道士,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弄清楚。」范劍聲音提高了些。「我的魂如果要散,早就散了,哪還容我在這咳半天交代後事。想逗逗你都不成?」聽他略帶埋怨地說完,鍾華仍然沒說話,只是更緊地摟着他。范劍似乎也受了傳染,反抱住他,親吻着鍾華的頭髮,一直在「傻瓜傻瓜」的叫着……

「他怎麼會不知道你是裝的?他一點都不傻,他只是太在乎你。你到現在還不清楚他的心思嗎?」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竟然是那隻鬼。

「你……你……」范劍似乎這時才記得他們仍處於危險中。

鍾華站了起來,手仍然握着范劍的手,看着眼前的鬼,開了口,「你應該感謝你的一絲善心,否則我會讓你下十八層地獄。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感謝你沒下狠手。我知道你在這個世界有未了的心事,我可以幫你完成,不過我還是要抓你回去。」

「那真該感謝你了。」那鬼苦笑了一下,眼裏的紅光收斂了些,指甲也恢復成了正常,臉色是種說不出的凄苦。

「看出來了吧?我是被害死的,屍體就埋在這個花壇里。」凄苦的笑轉成一種冷然,眼看那眼中的紅光又要盛起。

鍾華打斷了他,「抽煙嗎?」

那鬼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范劍!」

聽鍾華叫他,范劍走近了些,從兜里摸出一盒煙,遞了過去,「兩塊錢一包的,湊合著抽!」

那鬼抽出一支,范劍給點上,又退到鍾華身邊。

猛吸了幾口,那鬼平息了一下,抬頭看着漫天的星光,講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叫夏冰,很詩意的名字,因為他出生在一個結冰的季節。他有個姐姐,叫夏雪,名字同樣好聽。長大后,夏冰曾經想過,父母都不是很有文化的人,倒給自己和姐姐都起了很有詩意的名字,卻也奇怪。那時,夏冰卻從來沒想過,夏天的冰怎麼能長久停留?而夏天怎麼可能下雪呢?

夏雪初中畢業后就隨着村裏的姐妹到大城市去打工,去圓一個青春女孩的夢。村子早空了,年輕人都出來了,出來賺錢。轉眼,夏雪已經在外打了四年工。那一年的冬天,夏雪在家過完了春節,和往年一樣又上了路。但在那之後,她只給家裏寄了一大筆錢,就再沒了任何消息……

父親有些着急,就開始詢問和她一起出去的人,但所有的回答都是到了這個城市她們就分了手,沒人知道夏雪具體在哪裏。父親背着包千里迢迢來到了女兒打工的城市,但茫茫人海,何處去尋?報了案,卻又哪裏有線索?這個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失蹤,靠着那些人,怎麼可能找得到?父親在這座城市花光了所有的錢,卻一無所獲。

夏冰並不知道姐姐失蹤的消息,他要高考,家裏人都瞞着他。當夏冰考完了試,才知道姐姐不見了。

因為姐姐在這個城市打工,夏冰才考到這裏。但他卻無論如何想不到考到這個城市的最大好處竟然是便於尋找姐姐。課餘,夏冰所有的時間就是尋找夏雪。可夏雪宛如平地消失了般,一點消息都沒有。

那天,父親打電話過來,讓夏冰去某某工地去找一個鄰村的老鄉,聽人說他曾經見過夏雪。夏冰驚喜之餘迅速趕到了那片工地,找到了那個老鄉。老鄉看到他,說,你和你姐長得真像。隨即又嘆了口氣,說去年在上個工地幹活的時候,你姐姐在工地上賣便當,經常買來吃,才知道彼此是老鄉,聊上了天。後來,工程結束了,大家也都散了,就再也沒見過。

夏冰從來不知道姐姐在工地賣便當,夏雪一直說她在做保姆,所以夏冰才一直在家政所找。而如今,才知道姐姐在賣便當。夏冰知道那比做保姆賺的錢多的多,但也累的多,受的煎熬也多,他拿着姐姐的照片一處處詢問……

在他不知尋找到第幾個工地的時候,終於有了消息。有人說照片中的女孩是他以前工頭的女朋友,曾經見過。幾度輾轉,夏冰終於在一個工地上找到了姐姐的那個所謂男朋友,一個很壯的男人。看到夏冰時,那人眼裏遮不住的是驚訝。

男人說自己叫王大力,讓夏冰就喊他力哥。說夏雪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但後來又看上了別的有錢人,就把他給拋棄了。現在他也不知夏雪在哪裏。聽到這些話,夏冰有種無力的感覺,簡直要虛脫了。王大力看他如此,忙說可以幫忙去找找,畢竟他和夏雪也好了一場。夏冰很感謝他,留了電話就離去了。走之前,王大力非塞給他五百塊錢,說他在上學,挺不容易的,算借給他的。夏冰沒收,非親非故,這錢收着不塌實。

這之後,夏冰仍然在工地上穿梭,那男人打電話來,說正在打聽,還沒消息,讓夏冰別太擔心等等。接觸了幾次,兩人就有那麼些熟了。後來,那人說,要是你不嫌棄,就到我工地上打工吧,給我做做下手,可以有些收入。夏冰求之不得,就到了工地上給王大力做了副手。

兩人越來越熟,要是周末趕工太晚的話,夏冰就留宿在王大力那裏,不回學校。夏冰已經把王大力當作哥哥了,還說姐姐怎麼就跟了別人了呢,要不,他們已經能是一家人了。王大力每次聽到這裏,都不說話,悶悶地只是抽煙。有時王大力帶他喝喝酒什麼的,夏冰也不在意。有那麼一次,當夏冰從宿醉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王大力的身邊,身上一絲不掛,床上儘是血跡……

王大力痛哭着跪在他面前說,自己喝醉了,把夏冰當成了夏雪,自己是太愛夏雪了,才會酒後亂性……然後他拿起一把刀子,遞給夏冰,說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你就報仇了……

夏冰看着眼前的男人,真想殺了他。

夏冰慢慢穿好衣服,說你最好一輩子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說完,就要走出去。王大力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立馬換了,說,他X的,我都給你跪下了,你小子還拽什麼東西?不就玩玩嗎?虧我還在你身上浪費這麼長時間,想讓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你小子倒好,拍拍屁股走人,那我以前在你身上花的錢白花了。好好的給我還在這待着,以後也要隨叫隨到。告訴你,我拍了你的相片。你要是違抗我,就等着退學吧。還有等着你老爹打斷你的腿。你爹要知道你在城裏做鴨,你說他會不會氣死?

夏冰的嘴唇咬出了血,在那一刻,他想到的竟是姐姐……

夏冰屈服了,果然是隨叫隨到,在那麼一個豬一樣的人身下掙扎,夏冰每次都想拿刀砍了他。但他每次都在告訴自己,還有事情要做。終於在一次把王大力灌醉后,夏冰套出了一些話。夏冰很聰明,他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事實就是夏雪已經死了!

夏雪很漂亮,是那種很淳樸很清新的美。這種漂亮是很難不被人盯上的,更何況他只是一個孤身在外打工的女孩子。和她出來一起打工的姐妹有些進了夜總會,並且還勸她去,說她的這種漂亮城裏人最喜歡。他們就喜歡這個味道,肯定能賺大錢。夏雪沒有去痛斥那些姐妹,也沒有附和她們的說法。她仍然在打着自己的工,很累,但很踏實。寄回家一些,自己留一些。等攢夠了嫁妝錢,就回去找個老公,嫁了,生個娃,踏踏實實過一輩子。夏雪沒什麼大的理想,在城市裏待了那麼多年,她早已知道城裏的繁華不屬於她。

夏雪看賣便當比較掙錢,就辭了保姆的工作,在工地上賣便當。噩夢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總之當王大力和她搭訕時,夏雪從那雙眼睛裏似乎看出了什麼。但她一個孤苦的女孩子能怎樣?除了跟着他難道還有選擇嗎?王大力有老婆,夏雪知道他不可能和自己結婚,所以她一直沒敢告訴家人。

王大力不再讓夏雪賣便當,而是讓她跟着自己跑工程。夏雪依然文靜,依然清秀,王大力就讓她這樣。城裏人大魚大肉吃慣了,總想吃點鄉間野菜什麼的,不是嗎?終於有一次,夏雪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身邊是個能做她爺爺的老頭子……

夏雪笑了,原來人墮落可以那麼快。她開始周旋於一個個人之間,但她卻在每拿下一個工程后就要王大力打筆錢給她。這是她應該得的,怎麼能不拿呢?王大力也不再碰她,說她臟。夏雪媚笑着看着他說,力哥,我真該感謝你把我變成這樣,我就是做了鬼也會記得感謝你。聽她說這話時,王大力有些寒。

夏雪病了,她不知是誰傳染給她的。但她知道自己這病是絕症。她想死,但卻不想自殺。因為她不知聽誰說的自殺的人是進不了輪迴的。她想到了一種能死掉卻不是自殺的方法,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突然沖向了疾駛而來的汽車。汽車停都沒停,就飛馳而去……

這個城市裏,每天會有多少人死亡?沒人知道。夏雪就這樣被火化了,沒人知道她是誰,她從哪裏來,她家裏什麼親人。人的生命原來可以如此脆弱,如草芥!

王大力只知道夏雪死了,因為他知道夏雪病了,是性病。但他卻不知她到底去了哪裏?王大力心裏還有些慶幸,慶幸夏雪沒有賴上他。

夏冰也知道姐姐死了,他認定的兇手就是眼前的人。但是就在他要實施他的計劃之前,王大力把他送了人。夏冰寧願那是噩夢,他不知有幾個人在面前晃,但他只知道那些人不是人,連畜生都不如。夏冰甚至不知道那叫性虐待……

夏冰就那樣被活活折騰死了,然後就被拉了回來埋在了花壇里,上面種上了樹。按王大力的說法,這樣保險,在自己眼皮底下,免地被人發現。他卻從來沒想過人要是怨氣過深,會化為厲鬼的……

當他聽工人說是個仿似夏冰的人把他們從樓上推下來時,王大力就請了道士來作法,但他自己在晚上卻從來沒到工地上來過。而夏冰因為眷戀着自己的屍身,卻也走不出這片埋着他屍首的地方……

講完了,夏冰望着遙遠的夜空,嘆了口氣,「變成這個樣子后,心情就變了許多。我本來不想去害那些人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心裏好像被什麼指引一樣,總是去做一些很殘忍的事情。我也不想留在這裏,可我沒報仇,心卻是不甘的。除了報仇,我還想知道姐姐在哪裏。我找了她那麼久,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哪裏?還有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不知會怎樣?我不孝,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夏冰哭了,手攥成拳頭塞在嘴裏,嗚咽着哭了。

夜色彷彿更深了,星星也隱到了雲層後面。一隻不知名的夜鳥「嘎」叫了一聲,拍翅飛遠了。

等嗚咽聲平息了些,范劍開了口,「你說你姐姐和你長得很像?她……有什麼特徵沒有?」

「她眉角有顆痣。」范劍看了鍾華一眼,鍾華朝他點了點頭,很顯然兩個人都想起了大橋上的那個紅衣女子。看鐘華點頭,范劍轉向嚇冰,說,「我見過她,但是現在她已經進入輪迴了。」

夏冰怔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想來也是,這個世界於她來說是個傷心的地方,她早已厭倦了吧,哪會還停留在這裏?我也好累,我也想走了。如果有緣,但願我們下輩子仍能做姐弟。要是你們能見到我們的父母,告訴他們我們下輩子再來做他們的孩子……道士,我和你走,我也不希望再害無辜的人了,時間長了,我就沒了意識,連自己是誰都可能忘了,到那時傷害的人會更多……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能看到那個人渣的下場!」

鍾華再去摸煙時,發現煙盒空了。他他煙盒揉了一下,扔到旁邊,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然後望着夏冰,說,「你知道王大力在哪裏嗎?」

「知道!」

「我把身體借給你,你有三個小時的時間,天亮前必須回到這裏。否則,你會魂飛魄散。記住,你可以打他,但不可以殺死他,因為要坐牢的是我而不是你。」

夏冰一臉驚詫,但掩飾不住的是驚喜……

「道士,對你不會有傷害吧?」范劍急忙插嘴進來。

鍾華對他笑了笑,然後又轉向著夏冰,「等我催眠自己后,你再進來。記住,只有三個小時,天亮之前必須回來,否則我醒來,會把你擠出去,後果你知道。」

***

夏冰讓計程車停在了一家溫泉浴場的門前,范劍跟着夏冰往裏走的當口,卻總感覺面前有堵牆,怎麼也邁不開步。

「娘的,臭老闆,好好的迷什麼信?貼什麼破符?夏冰,我進不去,在門口等你。記住道士的話,還有,別拿他的身體不當身體用。」夏冰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范劍點支煙,眯着眼抽着。進進出出不少人,一個個衣衫鮮明……范劍有點想踹人。道士那麼辛苦,一個月的工資說不定還不夠到這裏瀟洒一晚上呢,這世道,真是他娘的不公。正想着時,一輛車停在了門口。范劍想這車倒不錯,自己要是能開上帶道士兜兜,倒是拉風。

正盯着車子看的當口,感覺有道目光射了過來,范劍看了過去,原來是車主,看他那表情,像是詫異,又像是不信。

「嗨,我們以前見過?」范劍開了口。

那人見他開口,眼神歸於平淡,沒說話,走了進去。

「擺什麼譜?不就開個破車嗎?」范劍嘟囔着,看着那人的背影伸了個中指。

一包煙已經都抽完了,夏冰還沒出來。范劍看看天色,星星淡了許多,心裏愈發著急,正在滿地轉圈的當口,鍾華,應該說是夏冰,從裏面走了出來,滿臉滿身的血跡,讓范劍一陣心疼……這可是道士的身體呀,壞了,可怎麼辦?正想發飈的時候,夏冰朝他使了個眼色,快步走向夜色中,范劍把話咽了回去,跟着他便跑。

不知跑了多久,范劍一把抓住夏冰,「別跑了,你這血怎麼回事?」

「不是我的,是那個人渣的。你真應該看看他當時的樣子。」說完這句話,夏冰一陣大笑,范劍驚噩地看着這個夏冰用鍾華的臉笑着,感覺有些恐怖。他幾乎能想像出夏冰剛才報仇時的樣子……

夏冰確實報了仇!他對這個溫泉浴場蠻熟悉的,以前王大力帶他來過。所以,到這裏,他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王大力經常待的地方。一個女孩子正在給他按摩,夏冰揮了揮手中的刀,陰沉着臉示意她走開,然後鎖上了門。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揮了揮手中的刀,陰沉着臉示意她走開,然後鎖上門。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握了握手中的刀,沒有絲毫猶豫,一刀刺到了他的左腿上。王大力騰地彈坐了起來,伴隨着一陣凄慘的叫聲,夏冰沒等他喊聲落地,拔出刀來,又刷刺到了另一條腿上。王大力又是一陣慘叫,啪倒了下去,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腿上的疼痛告訴他這不是夢,看着眼前的人,他哆嗦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夏冰看着他,森森地問,「王大力,知道我是誰嗎?」

王大力滿臉的汗水,看着眼前滿臉滿身血跡的人,除了驚恐還是驚恐。

「我是鬼,我是夏冰!」夏冰湊近了些,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著,「我是來討債的……」

王大力驚地想往後躲,可根本無處可躲……

「你……害死了我,害死了……我姐姐,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你,你……」

「哈哈,王大力。你怎麼不敢去工地了呢?那幾個工人的話你不是不相信吧?那些道士也是被我趕走的。我說過的,做鬼也不放過你。如今,我。是來實現自己的承諾的……」

王大力的眼睛睜地大地不能再大,渾身一直在抖。

「王大力,你說該怎麼報仇呢?我,可得利索點。腿已經廢了,那我就再廢你一樣,讓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徹底乾淨些!」又是一聲慘叫,王大力的雙腿間鮮血如注。

等王大力再次醒過來時,夏冰詭異地笑着看着他,「怎麼樣?味道不錯吧?今天不能全給你割了,我得留點,要不明天就不好玩了。讓我想想,明天輪到什麼了?選眼睛和鼻子吧。一天選三樣,等你完全沒的選的時候,我們的遊戲就結束,我就親自送你去地獄。反正你這種人,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我先讓你鍛煉鍛煉再說。免得你到時不適應。」

「不,不,求你放過我吧……求你,求你……」

「放過你,那你當初怎麼一點點都沒想過放過我們?告訴你!我姐姐……還要來呢,她比我更厲害,你就等着吧……等把你削平了,就是你父母、你孩子、你老婆、你兄弟姐妹、你七大姑八大姨……」

「不!」

「哈哈哈哈……」夏冰沒有再看王大力,打開門,大笑着揚長而去。門外驚懼的人群給他留了一條道……

等夏冰笑完,范劍拉着他立刻開始趕路,兩人終於在天亮之前趕回了工地。鍾華看着滿身血跡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不過臉上有血倒是好,沒人能認出自己,省得以後麻煩。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是夏冰。

「心愿了了?」

「沒能親自殺了他,真是不甘。」

「放心,他跑不了的。把他手機號碼給我。」

王大力在醫院接了一個電話,對方只說了一句話,「去……自……首!」

王大力打了個哆嗦,等他回過神,只剩下了忙音。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王大力去了警察局自首,夏冰的屍體被從花壇里挖了出來,相關的疑犯也都落了網,該判的判,該抓的抓。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比這個更加離奇的事情,這件事被人們討論一段時間后,就漸漸被淡忘了。

鍾華卻沒能忘。他想自己會永遠記得看到夏冰父母的情景,兩位不算很老的人卻滿頭白髮,捧着夏冰的骨灰哭地不能自已……鍾華取回了夏雪的骨灰,雖然費了些事……

鍾華告訴兩位老人,他是道士,他見過夏雪和夏冰,他們都已經進入了輪迴,並且他們都說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如果有來生,願意再做他們的兒女。老太太哭得暈過去了好幾次。他們對鍾華的話深信不疑,捧着夏雪的骨灰,幾乎要給鍾華跪下了。

鍾華從自己的積蓄里拿出一千元,雖然那是鍾萍的學費,但他總想做些什麼。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幾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自己和鍾萍有什麼不測,他無法想像父母的情景。老人不要,但鍾華卻堅持,說這是做朋友的一番心意。

李三說他會向陰司那裏打招呼,讓夏冰的罪判地輕些。夏雪早已入了輪迴,不知在哪裏,鍾華也不想去打聽。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這是鍾華抓鬼以來最刻骨銘心的一次。這次,他把夏冰當作「他」,而不是「它」。

從那天晚上見到夏冰一直到他的父母接他和夏雪的骨灰回家,是一段不短的時間,李三也早已回來,並帶回了愛華的消息。

陸愛華不僅死了,而且已經輪迴了兩世。具體他為什麼沒去找林玲,李三卻找不到相關資料。說的也是,一個人的心思是什麼樣的,這個也不可能記錄在案。鍾華想着該如何給林玲解釋,沒有一個妥當的說法,林玲的執念是不會解除的。而對於陸愛華的轉世,那個小學一年級的小學生,還是個女孩子,林玲又會怎麼看呢?鍾華暗嘆了口氣。

至於他們的後人,因為當時是戰亂,被送到了英國,建國后回來,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怕受到迫害又搬去了香港,開放后又回國投資公司。如今就居住在這個城市。而所有這些後人中沒有一個人是二十多歲就去世的。

鍾華有些失望,但也暗暗鬆了口氣。實際上,鍾華有些不願范劍找回他的過去。如今的范劍是他一個人的,有了記憶,就會是很多人的。鍾華有些自私,但面對愛情,不自私的人又有幾個?

知道這個消息,范劍倒沒覺得什麼,說無所謂的,最初留在世間是為了找回記憶,而如今沒那些,也有了留下的理由,不知道也罷。說不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想起來更難受。說完,還呲牙笑了笑。

鍾華把一切都告訴了林玲,她靜靜地聽完,沉默地坐着,成了一尊塑像。

愛華為什麼沒來找她,這恐怕是個永遠的秘密了。林玲在這裏足足等了幾十年,卻是在等個完全不存在的魂魄。林玲的心情是什麼樣的,恐怕沒人能體會。

不知沉默了多長時間,林玲站了起來,踱到窗戶旁,看着窗外樹影扶疏,凄然地笑了,「這棵梔子花已經幾十年了,樹苗是他送我的,小小的一株,我親手種在了窗下。他知道我喜歡梔子花的香氣,喜歡那潔白的顏色。這花年年開,而人卻再也回不來了。現在知道他已經轉世,真的很開心,我也該走了。其實我好累,等人是很辛苦的事情,我早已經累了。如今,反而解脫了。走了,該走了,要是有緣的話,但願我們能做對長久的夫妻。」

「道士,能求你件事嗎?我想看看那個小女孩,我只想看他最後一眼。」

鍾華無法拒絕她的請求,雖然不怎麼樂意把身體讓給個女人。要是被人看到他走路風擺楊柳,或捂嘴而笑,或掩面哭泣,或眼媚含絲……鍾華頭有些大。

最終林玲還是借用了鍾華的身體。

當那個胖嘟嘟的小女孩在學校門口看到林玲時,警惕地睜大了眼睛,「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媽媽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林玲的淚「刷」就出來了,看着眼前的女孩,抿着嘴,只是流淚。小女孩看他哭,有些急了,往前蹭了蹭,「叔叔,別哭了。給你!」是紙巾,「叔叔,你是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哭的。要不,人家會笑你的。」

林玲含着淚笑了。

小女孩拉拉林玲的衣服,林玲蹲了下來,小女孩伸手擦去她的淚水,「叔叔別哭。誰欺負你,告訴我,我去告訴老師。老師可厲害了。小明老拉我頭髮,我就去告訴老師,老師批評了他,他就再也不敢拉我頭髮了。」

林玲一把摟住小女孩,小女孩拍着他的背,嘴裏還在說,「叔叔乖,別哭。」

不知過了多久,林玲終於鬆開了她,在她小臉蛋上親了一口,「謝謝你!」然後站起身,走了。

小女孩望着他的背影,撓了撓頭。

林玲走時,給鍾華深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又給范劍鞠了一躬,說了聲對不起。梔子花快要開了,空氣中隱隱飄了絲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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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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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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